我自己脚步的回声……
走了两步,我突然停了下来,像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寻找最细微的回声。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那个声音是不是紧跟着我发出的?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觉得那个脚步声,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跟着我了。或许从我走出小酒馆的时候,脚步声就开始了,只是我没有察觉罢了……
我转头瞥了一眼,只看到阴暗的小巷,其他什么也没有。
我继续向前走,摇了摇头,自嘲地想,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突然撞见什么幽灵呢?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然而,头疼却突然袭击了我。恐惧感慢慢地渗入了我的灵魂,我开始不自觉地幻想,到处都隐藏着危险的神秘人。那个一直跟着我的黑影,一定不怀好意,经常在这条小巷出没,吓唬附近那些优雅、纤弱的女士们……
就在这条巷子里……在阴暗的角落中……开膛手杰克抚摸着他闪闪发光的锋利尖刀,正窥视着他的下一个猎物。
我停下来点了一根烟,想平静一下狂躁的情绪,停止那些漫无边际的幻想。就在我转身的一刻,我整个人被吓得僵住了,香烟和火柴“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有人在身后跟着我!
这次不再是我的幻想了,因为那个人跟得很紧,我鞋底的胶皮怎么也不可能,发出这样的摩擦声和咯咯声。我打着寒战,甚至不敢再回头瞧一眼,心里努力想说服自己,转过头去,看是不是有一把锋利的尖刀,正发出若隐若现的寒光。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不辨方向地撒腿就跑。我的肺都跑疼了,心脏也快要跳出来了,这时,一个垃圾桶突然把我绊倒。我重重地摔在一条水沟里,气得我直骂脏话。与此同时,一只公猫尖叫着,咒骂我破坏了它的美梦。我站起身来,警惕地听着路面上的脚步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拳攥紧,紧张得青筋迸出,神经几乎绷断了。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仔细地听那该死的脚步声,但是,周围什么都没有听到。
渐渐地,我恢复了精神,觉得自己真是够愚蠢的,居然把一个过路人,随便当成了舞刀弄枪的强盗。如果史蒂夫医生看到我肌在垃圾堆边的样子,他一定会把脸都笑歪了。
我踉踉跄跄地走着,为自己的愚蠹行为,感到懊恼不已。这一次,我慎重地选择了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去。
我费力地辨认那些小巷的名字,但是,那些名字对我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我隐隐约约听到微弱的流水声。
又过了一会儿,我似乎看到一座桥,横跨在水流上。我慢慢地走到桥边,怕被脚下的青苔滑倒。从我左手边向下看,雾气形成的面纱后面,隐藏着一条小溪,再往前看,是熟悉的、泛着红光的影子——那里有一座电话亭。
我得救啦!终于找到路了。
我走过桥,沿着湿滑的河岸,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进了电话亭。一个全新的清晨已经到来了,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想找一些硬币来打电话,正在这时,透过电话亭的玻璃,我看到桥上有个孩子的身影。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低声念叨了一句:“这个时间,孩子门应该都在睡觉吧!”结果一不小心,硬币掉到了地上,地上铺满黄色落叶,我拿出火柴,划燃一根照明。
我一转身,发现那个身影,正站在离电话亭不远的地方,穿着一件大大的外套,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我俯身费劲地寻找着那枚该死的硬币,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我哥哥的那封信。他在信里对我说的那些话,再一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想到这里,我的额头马上冒出汗来。我警告自己:“艾提安,冷静些,你不会又开始发疯了吧!……”
“怎么就是找不到,那枚该死的硬币呢?……”我一边嘀咕,一边再一次把手伸进口袋,去拿第二枚硬币。我把它投进电话机里,随便拨了一个号码,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失控,双手也在发抖。真是太荒谬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发抖呢?伴随着这种毫无理由的不安,我的头也疼得几乎快要裂开了。
我缩在电话亭的一个角落里,突然一转身,结果整个人被吓呆了: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苍白的手,紧紧地贴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
艾娃·穆勒!她……就在我的面前!……
她的眼睛是白色的,没有虹膜,布满血丝,而且眼神空洞。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把我的骨头都看穿了。这场景真是可怕得让人难以形容!
那双苍白的手,突然打开了电话亭的门,朝我伸过来。我紧闭双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应该等死,还是应该反抗?或者应该像个受难者一样,消失在这沉沉的雾气中?
我就这样痛苦而盲目地待着,一动不动,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挣开眼睛,却看到那双苍白的手,又朝我伸了过来!不,这次不是一双,是两双,三双,很多双!它们把我紧紧地围困,抓牢!
其中两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用尽全身气力,把手抽了回来,又被抓住了。到处都是手!……它们抓住了我,把我拖出了电话亭。我就像一只等死的野曽,求饶般地号叫着。
突然,我看到一点亮光正慢慢靠近。我尖叫一声,顿时失去了知觉。
第二章
浓雾深处,慢慢地出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向我这个方向移动。他们移动得极其缓慢,好像走在太空里一样。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大,说明他们正在穿过厚厚的雾……
我眼前就是这么一幅白色的画面。这幅白色画面,成为了我脑海里最后的印象。
天花板?我家卧室的天花板……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您是艾提安·马丁先生吗?一九一八年八月十九日,出生在阿格诺?”一个声音出现在我耳边,语气坚定而又彬彬有礼。
“是的。”我含糊不清地说。这时,这个身影走到我的左手边,看上去整洁而干练。
“您好,我是汉弗里·马斯通,伦敦警察厅的警督。这位是护士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她负责对您进行夜间监护。”
我转过头来,看见一双大眼睛正在盯着我看,眼睛里传达出不安的情绪。那双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美;她那褐色的波浪形长发披在肩头,衬托出一张天使的脸庞。她最多只有二十五岁。这张美丽的面孔让我,在几个小时的噩梦过后,终于感到了一丝愉悦。
弗朗西斯·加尔把脸转向床的另一头,那里坐着的汉弗里·马斯通警督。汉弗里·马斯通警督不到四十岁,长相帅气,但是,让人觉得不容易亲近,至少在执行公务的时候,的确是如此感觉。他总是板着脸,表现出很专业的样子。
汉弗里·马斯通警督勉强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看了看他的手表,接着开始说话。
“医生不应该迟到的,我希望他能来一起,听您讲一讲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在您开口之前,我想先给您讲一件有意思的事,是我的几个同事告诉我的,这件事就发生在今天凌晨。
“今天凌晨零点三十二分,我们的值班话务员听到电话铃响,拿起话筒后,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然后就没有其他声音了。他们很快确定了电话拨出的位置,在芬彻齐街的一个电话亭里。随后,他们立即派正在附近街区巡逻的一辆警车,前往那里查看,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还叫了一位当地的医生,一起赶了过去。
“他们到了那里,发现听筒垂在半空,但那个打电话的人,却神秘地失踪了。然而他们马上就找到了那个人,因为他持续发出疯狂的叫喊声,即使在大雾中,也能很容易地分辨出他的方向。尽管如此,抓住那个人却费了相当一番周折。他疯狂地大叫,像个疯子一样到处乱跑,而且,他特别害怕巡警手上的白色手套……
“最后,巡警终于制服了他,并向他解释说,他们是伦敦警察局的警察,来帮助他脱离危险的。但是,那个人还是拼命挣扎,最后和巡警一起去的医生,不得不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医生对他的诊断是:饮酒过量导致的狂躁症。多亏他口袋里有身份证,我们才把他送回家,派了一位护士照顾他……”
说到这儿,汉弗里·马斯通警督望了望漂亮的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这时有人敲门——是医生来了。这是个又矮又胖的男人,长着灰色的胡子,眼睛炯炯有神。他先做自我介绍,然后花了很长时间,为我进行诊断。最后他收起医疗器械,对我说:“没有事了,我的孩子,你一点儿事都没有,身体完全健康。但是,我要奉劝你一句,康复以后千万要克制自己,不要再酗酒了。”
说完他转过头去,对年轻的女护士说:“现在,您不需要,再对他进行监护了。另外,您也完全不用费心,关照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他满脸严肃地补充说。
“说到一举一动,马丁先生,”汉弗里·马斯通警督说道,“我觉得,您该给我们讲一讲,您打电话之前发生的故事吧?”
我把从酒馆出来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细节,都详细地讲了一遍。在讲到艾娃·穆勒的时候,我详细解释了她是我的朋友,几年前死了,之后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任何消息。
我讲完之后,发现大家都显得挺兴奋的。
“苍白的手……”汉弗里·马斯通警督边说边咯咯地笑,最后终于憋不住,哇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如果我对我们的人讲这些,他们一定……得了……好吧,医生您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不怎么懂那些古怪的事情。一个小时以前,马丁先生半醉着走出酒吧,然后在大雾中迷了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焦躁不安的情绪,是很正常的。至于他听到的那个脚步声,也再自然不过了,这个城市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居民,当然会有其他人走动!……他找到了一个电话亭,整整花了十分钟,才把一枚硬币投入电话里。”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医生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了下去,“有两种假设,可以解释那个女孩,为什么会接近电话亭。第一,她走近电话亭是为了帮您;但是我更倾向于第二个假设;她刚巧路过,听到了您的声音,所以,她想走过去看个究竟;至于一双苍白的手那个情节,我觉得这种事儿不会出现。”医生说着,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但是那个女孩……”我反驳道,“她就是艾娃·穆勒!……我能够清楚地认出她!……你们怎么解释这一点呢?”
医生向我弯下腰,用很警惕的声音问我:“先生,那个艾娃·穆勒去世多久了?”
“已经死了十六年了。”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随即如实回答他。
医生把手放在我的肩头,然后用一种父亲般的语气对我说;“你怎么能够认出艾娃·穆勒来呢?……当时已是深夜,在一个昏暗的电话亭里,面对你的是一张十六年来,都没有再见过的脸?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你想起了那个女孩,或者是刚巧走过来的女孩儿,长得跟艾娃·穆勒很像,仅此而已。”
我想起了哥哥的来信,但是没有跟医生坦白这件事情。
医生总结道:“相信我,这一切都是酒精和你的幻觉造成的。”
“医生,我想我们把所有的疑问,都解决了。”汉弗里·马斯通警督站起身来说,“您的推理非常严谨,无懈可击,事实上这件事情,也只有您刚才总结的这一个可能。”马斯通警督说着转向了我,“至于您,马丁先生,我想我不用说,您也知道,我们警察为了处理伦敦的犯罪案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没有时间来帮您研究什么鬼怪事件。”
在这样一段充满逻辑、而气氛祥和的对话过后,两位先生向我告辞,留下那位美丽的天使——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来照顾我。
“小姐!……”我冲着加尔小姐嘟囔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该怎么感谢您,对我一整晚的细心照顾呢?”
从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眼神中,我看到她对我一点儿也不抗拒,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您能赏光,与我共进晚餐,那我将不胜荣幸。”
“您不但占用了我晚上休息的时间,现在又要来安排我的约会了。”
“算了,怎么能拒绝一个生了病的人呢?”弗朗西斯·加尔调皮地说道,“我接受您的邀请了!……”
我暗自想,这个漂亮的姑娘,还很有幽默感。她能接受我的邀请,说明她在交友方面,品位不俗。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加尔小姐又补充道。
我屏住了呼吸,笑着说道:“洗耳恭听!……”
“您必须得给我讲一讲,有关您家乡的事情!……”
“没问题,我保证。”我赶紧答应。
我凑到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耳边,神秘兮兮地对她说:“我知道很多法国历史上的神秘事件。我可以给你讲一件,法国铁面人的故事,我还知道邪恶夫人的公寓在哪里,还有那个传奇的圣日耳曼伯爵……”
“好的,期待着您讲给我听,”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开心地拍手说。
“那么,我可以给您打电话吗?……”我笑着问她,“我会在痛苦中耐心等待您的答复。”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拿起我的烟盒,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
“给你!……但是,我这几天都要上班,所以你下周之前就,不用痛苦地等待了。”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离开后不一会儿,我就进入了梦乡。
傍晚时分,一阵电话铃的响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嘿,听不出老朋友的声音吗?”听筒里传来沙沙的噪声,和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史蒂夫·莫里森医生。我完全忘记了,约好要给他打电话这件事。
“对不起,老朋友,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发生了意外情况吗?”
“艾提安,我的一个朋友,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所有?”我困惑地重复道。
“是的,所有。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起的,那个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我给他打了电话,然后跟他谈起了你,他说你的名字他并不陌生……”史蒂夫·莫里森医生严肃地说,“噢,我忘了跟你说,图威斯特博士是赫斯特警督的好朋友,跟汉弗里·马斯通警督关系也很好……总之,我从他那里听说了你的不幸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