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先生。”
“纸牌为什么要散放在柜子上呢?”
“我最后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并没有散放。遵照您的指示,先生,我把一副新牌——封在牌盒里的——放到了柜子里面,准备晚上用。嗯,肯定是有人拿出来的。”
“看起来是这样,不是吗?”曼特林不假思索地问道。他转过身来,高视阔步地走到桌前,指节轻叩桌面,“嗯。好的。顺便说一说,其他人在哪儿?”
“卡斯泰斯先生和小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在会客室,先生。班德先生还没有下来。盖伊先生和伊莎贝尔小姐也是。朱迪斯小姐和阿诺德医生出去了……”
门关上以后,曼特林走到迈克尔·泰尔莱恩那儿,泰尔莱恩正开始不安地怀疑,自己是否被拉进了某种赌局。曼特林好像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咧嘴一笑,转动着手上的戒指。
“你在怀疑!……”他说,“我为什么要这么谨慎小心?不过,你没有必要担心,先生。请你来只是让你做个见证人,某种意义上说,是来确保游戏公平,不会要你参加游戏的。”
“游戏?……”迈克尔·泰尔莱恩惊奇地斜睨着曼特林。
“是的。你可以看到,为什么我要谨慎小心,确保纸牌没有被做手脚。今天晚上我们这些人,打算玩一次非常危险的游戏,我们要通过玩牌,来决定:我们当中的人,哪一个将会在两个小时内送命。”


第02章 刽子手的宅第
曼特林再次开怀大笑。他盯着迈克尔·泰尔莱恩,仿佛后者正在接受某种实验。泰尔莱恩感觉到,曼特林目光中审査的意味,感到极其厌恶,他目不转睛地与之对视着,只是因为雪茄烟熏,而微微眯了眯眼睛。若非乔治爵士在场,他会以为:自己不慎步入了疯人院。
“我明白了,”迈克尔·泰尔莱恩评说道,略微加重了语气,“原来,这又是一个自杀俱乐部。”
曼特林的表情放松了,赞赏地咧嘴露齿一笑。
“很好!我喜欢!……”他点了点头,坐下来直喘气,“必须再次抱歉,我是粗人。不过,这可不是什么自杀俱乐部,仅仅是无聊的消遣。其实如果你问我,我还是挺喜欢那种说法的。现在……转入正题。”
“说到时间,”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嘟哝道,“听我说……”
“算了!……”曼特林草草打断,“还是我来说吧。我兄弟盖伊,是我们家的文物专家,他什么都知道。他能告诉你这些可怕的细节。不过,我是这幢房子里的老大,还是由我来开场。
“这所宅第建于六代之前,在一七五一年,是我父亲的曾-曾-曾祖父建的。那时,我们家还没有贵族头衔,也谈不上有钱。今天晚上游戏的主角,就是这座宅第里的一个房间,这房间在餐厅的走廊尽头。一八七六年,我祖父去世那年,这房间就被锁上,并用六英寸粗的门闩,穿过门边侧柱给封了起来。从那个时候起,再也没有人踏进过这个房间。没有任何人愿意进去。不过首先要说明的是,也许人就不该进去。
“蓝胡子①的密室?哼!……就个人而言,我倒是经常想着能够进去。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我说:‘艾伦,我的兄弟,当老家伙咽气,你继承了家产后,一定要破门而入,来彻底证明你不会在里面,待两个小时就死。’不过,老家伙事先采取了防备手段。”曼特林点了点头,把手平放在桌上,敬佩地呼呼喘气,“手段太厉害了!给遗嘱附加了条件——那个老家伙是那种专注于财产的人,毎次都是长子继承,所以,我继承了一切——不过附加条件是,直到房子拆掉前,不准任何人进入那个房间。
①格林童话中的杀人魔王,其古堡中有一扇木门,任何人都不许打开。某日,她的新婚妻子推开木门,只见地上血迹斑斑,放满了蓝胡子以前的妻子们的尸体。
“哈哈!……我自然不会打翻自己的苹果车——自找麻烦。嗯,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敢随便去碰它。现在发生什么了?老梅费尔区正在消失,也许是一件好事。他们把整块地区都买下来了,要盖大片的公寓和剧场,你已经注意到了吧?现在,对我来说,这个地方是无用的累赘。除了伊莎贝尔和盖伊,没有人喜欢它,为这块地产交的沉重税负,够我在海上商路买个岛屿了。贵冠建筑开发公司的人,愿意付给我两万镑拆迁补偿金,我接受了。下下一个星期,他们就要开始拆除这里了。所以,我现在可以打开‘蓝胡子’的房间了。”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先生从桌面上俯身探过,像要搬桌子一样,抓住桌子两边,死死盯着迈克尔·泰尔莱恩:“现在我再问问你。你听说过我的爸爸,那你有没有听说,这个总喜欢买最好的东西的曼特林,是个迷信的家伙?”
“我并不认识他。”迈克尔·泰尔莱恩微笑着轻轻摇头。
“那我要告诉你,”老曼特林的儿子尖声怪笑了一下,说道,“他才不迷信。嗨,乔治?……”他快速转头扫视乔治·安斯特鲁瑟,乔治点了点头。
“他也许是我所认识的,最不迷信、最铁石心肠的人了,但是,他相信这个故事。那么,我的爷爷又怎么样?他打下了我们家族的财富基础,在——你们怎么说的——工业革命中,差不多把半个曼彻斯特贫民窟的血汗都给榨出来了。他不仅仅是相信这个故事,他本人就是在那个房间里死去的,像其他人一样。那就是我爸爸把它锁起来的原因。”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庄重地说,“我告诉你这些,就是向你说明,这可不是诅咒或者妖怪之类的垃圾故事。那个房间里没有妖怪,但是,那儿死了人,而且也许还会死人……还要再来一杯雪利酒吗?”
在他过去倒酒的这段漫长的沉默里,迈克尔·泰尔莱恩和乔治爵士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听到了曼特林的沉重呼吸。泰尔莱恩轻声问道:“人是怎么死的?”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咕哝着说:“毒死的,伙计。毫无疑问。呸!……有个江湖郎中说是吓死的,但那是胡说。在那个房间里的某件东西、或者某件家具里藏着毒药。”他讲得咬牙切齿,好像在逼他自己相信。他像手中挥舞着鞭子一样,强劝他们喝酒,“这不是抓鬼,这可是冷静客观的科学问题,就像你在意大利博物馆,所见道的毒戒指。你知道,某人把它戴在手上,在跟你握手时,毒牙猛刺你的手指……”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做了个手势,两手一拍。
“是的。但是我也知道,”迈克尔·泰尔莱恩说道,“绝大部分文艺复兴时的毒物故事,要么是民间传说,要么是夸大其词。我知道anrllo della morte①确实存在,我曾在佛罗伦萨博物馆中,见过几枚这种戒指。不过……”
①意大利语,死亡的戒指。
“不,它们才不是民间传说,它们也不是夸大其词。”乔治爵士插话了,“只有该死的现代学问家才这么说,根本没有证据,或者说有不利的证据。今天我们那些严肃的历史学家,专爱给人翻案,凡之前认为是好人的,偏要说他们是坏人;凡之前认为是坏人的,偏要说他们是好人。凡是我们自己的粗笨机器,造不出来的东西,他们就不承认那是科学……举个例子,我记得,某个浑蛋严肃地写道,博基亚①们只会使用白砷,而且数量有限。但是去看看那些真实存在的展品吧。如果只知道使用白砷,毒戒指是如何运作的?砒霜并不会作用于血液,在戒指的尖刺上涂点砒霜,不会比涂点盐更危险。而anrllo della morte却比威尼斯还古老。历史记载,汉尼拔就是用这个自杀的,德摩斯梯尼也是。”
①5和16世纪影响整个欧洲的西班牙裔意大利贵族家庭,也是文艺复兴时期,仅次于美第奇家族最著名的家族。是具有意大利和西班牙血统的罗马教皇家族,前后出了三位教皇,包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儿子和女儿凯撒(1475?―1507)。其家族名称来源于其家族封地博尔哈(Borja)。波吉亚家族历代担任西班牙瓦伦西亚大主教区的教职,家族可上溯至阿拉贡王室,拥有庞大的政治势力和财富。是马基雅弗利所著(君王论》的描写对象。他们的“名”不是美名,而是恶名,是一个被财富、阴谋、毒药、乱伦的阴影笼罩着的家族。但同时,博基亚家族对艺术的支持,也使得文艺复兴在那个时代得以迅速发展,使艺术家们成为那个时代意大利最耀眼的人物。
“好,那接下来呢?……”艾伦·布瑞克斯汉姆问道。
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挠了挠前额,带着一种倔犟,说道:“我并不是否认,可能有作用于血液的毒药,我只是说那个房间里,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你告诉我,你的父亲……”
“我正要说那个,”艾伦·布瑞克斯汉姆说道,很明显,他喜欢置身于舞台中央,“如果你允许我继续的话。现在,听我说:让我们实打实地看看。
“我已经说过了:这所房子是由我尊敬的袓先査尔斯·布瑞克斯汉姆,在一七五一年所建造的。其后四十多年,那个房间并没有出什么麻烦。他们说,当时老人拿它做书房用。对,就是书房。接下来,到了一七九三年,他儿子小査尔斯从法国,带着他的法国老婆回来了。跟着她来的,是一整车的稀奇古怪的法国家具,像什么床幔、雕花镀金的东西、橱柜、镜子……多得让你透不过气来。那房间就这样变成了她的房间。但是,小査尔斯死在了那儿,是第一个死者。转天早上,他们才发现他的尸体,他满脸发黑。我想那是一八〇三年。”
“对不起,冒昧打断一下,”迈克尔·泰尔莱恩说道,注意着曼特林的脸色,“那座房间是做卧房用的吗?”
他难以理解,为什么曼特林在讲这一段时,其用词会打马虎眼;为什么他拉长了脸,一脸愠怒,连雀斑都要鼓出来了;为什么他连呼吸都变得很吃力。
“是卧房,”曼特林答道,回过神来,好像强把一些念头塞到地里去了,“那里面有一张大桌子,还有一些椅子,”他飞快地扫了客人一眼,“不过,那确实是间卧房。是的。哈!……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妻子受伤了吗?”
“没有,她一年前就死了。病死的,还是怎么死的,反正不是毒死的。嗯,后来又出了三条人命。小査尔斯——就是死掉的那一个——他有两个小孩,是龙凤胎,一男一女。女孩婚礼前夜,就死在了那个房间里,那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事情。同样的死法。就是在那时,传说开始了。”
“稍停一会儿,”乔治爵士插话说,“在此期间,房间一直有人用吗?”
“没有。那只是一时兴起——该死的,我不知道!……你们去问盖伊吧。她的父亲死后,她是第一个睡在那儿的人。她才进去不到两个小时,一个女佣还是其他什么人进去,就发现她不行了。”艾伦·布瑞克斯汉姆摇头叹息着说,“于是,流言飞语开始了,都是关于诅咒之类的废话。房间就被锁起来了,一直没用。后来,我爷爷的生意合伙人,一个法国人,来到这儿,坚持要睡在那里。哈哈!他连床都没上成。第二天早上,他们发现他死在壁炉边。我记得那事发生的日期,因为正好是普法战争爆发的那年——就是一八七〇年。六年以后,我爷爷试了一次。他说他找到原因了,但是他死了。我爸爸说,他们听到了我爷爷的叫喊。他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开始抽筋了,努力用手指着什么东西,但什么都没说出口。”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新曼特林勋爵一边走着,一边转来转去,这时,他又转过身来:“该死的这段来了。那时我爸爸二十岁了。他比较理智,他做了人们一直要我爷爷做的事情:请家具制造专家来,全面检査那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法国玩意儿。嗨!……他找了拉维尔公司,当时最最权威的公司。是老字号,造家具不知道造了多少年了。那次连老拉维尔自己,也亲自从巴黎赶来了,还带了两个专家助手。他们把整个地方都拆散了,仔细寻找机关或针头之类的东西,一根小棍也逃不过他们的法眼。他们还把有些东西带走,去拆开研究。但是……”
“一无所获?……”乔治说着,眉毛一扬。
“是的,一无所获!……”艾伦·布瑞克斯汉姆点头说,“然后,老头子还找来了设计师和建筑师,还有说不出来的什么师傅。他们又捣鼓了一阵,连地毯和吊灯都卸下来了,仍然没有找到一个哪怕能搞死苍蝇的东西。那个,不存在的东西,搞死了四个身体健康的人——四个大活人,就像——像我一样健康的大活人。”他又挺直了肩膀,目光如炬,“现在,必须找到一个解释。也许真是一件愚蠢的事,我也这么想,骗局或是其他什么。如果不是呢,才不会像那样死人的!……今天晚上,我们就要找到它!……”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激动地宣布着,目光掠过各位听众的脸上。
“你看看,我做了什么,嗨!……我把可能感兴趣的人,都召集起来了,还包括两个旁观者。有我的弟弟盖伊,还有我的姑姑。有乔治·安斯特鲁瑟——我的老朋友。有鲍勃·卡斯泰斯——一个更老的朋友,我们一起野外打猎来着,不管拿不拿快枪,他都是我见过的,在紧急情况下最冷静的人。有小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提供技术支持,他是曾经到这儿来过的,那个老拉维尔的亲戚,就法国人而言还不算坏家伙。这一伙神智健全的人,上帝啊!像……像我一样神智健全!”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低垂粗眉,吹了吹厚嘴唇,他又开始在墙前的粗野饰品前来回踱步。
“最后,还有拉尔夫·班德……”艾伦·布瑞克斯汉姆的目光望着这群人。
“顺便问一问,”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心不在焉地插了一句,“拉尔夫·班德又是什么人?”
“嗨,拉尔夫·班德?……你知道的,那―个肤色黑黑、举止优雅的小个子。除了举止,我要说,他还挺善手跟女人打交道,像个该死的江湖郎中。”他咯咯怪笑,“你见过他,不是吗?……”
“是的,不过我是想问,你了解他吗?”乔治·安斯特鲁瑟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