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是那种活页夹,活页纸明显从镍制固定环上被撕掉了,只剩下一、两张纸还挂在环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翻来覆去地检查着本子。
接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冲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微微地眨了眨眼:“嗯,孩子,下面轮到你了,这会儿我不会妨碍你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我想,已经非常清楚了。”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点头笑着说,“当然了,我现在还没有逮捕证,不过,我还是得先问一问艾伦·布瑞克斯汉姆——也就是现在的曼特林勋爵……”
“那就问一问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阴郁地点了点头,“他就站在你的身后。”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站在门口,有些茫然。罗伯特·卡斯泰斯站在他的一边,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挽着哥哥一边胳膊。
“我说……”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脱口说道,环顾四周,满脸迷惑不解,“什么……肖特刚才说,你冲到我的房间里……你在……”突然他指着桌子,“你从哪里拿到……那些?”
“从你的房间里,曼特林勋爵先生!……”马斯特斯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之前见过这些东西没有?”
“这是我的刀……”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点头回答道,他说不下去了。他瞪着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接着又瞪着罗伯特·卡斯泰斯,“从我的房间里?……是在哪里?……”
“五斗橱最底层的抽屉里,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严肃地说着,两眼直视着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我再说……”
“不过,我从来没有用过……五斗橱最底层的抽屉!……”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大声嚷道,攥紧拳头复又松开,“不过,我不用这个抽屉,我跟你说!……我不用这个抽屉。抽屉太难开了,卡住了。你知道抽屉卡住了。”曼特林勋爵怯弱而又固执地,向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求援,“是卡住了,不是吗?……你要跟他们说卡住了。我不用它……”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举起一只手来,打断了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的话:“等一会儿,先生。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姑妈——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已经向我们提供了证据,能证明是你谋杀了你的弟弟——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我们在你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些器具,足以提起其他指控……”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慢腾腾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把目光掉转开了,她不愿意跟他对视,而且,她还哭了出来。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即西欧按在的曼特林勋爵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他低着头,用他那双细小的红眼睛,死死地盯着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接着,他拳头再度松开攥紧,他缓步走向前去……
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突然尖声惊叫起来。罗伯特·卡斯泰斯一下子没有抓住他,而汉弗瑞·马斯特斯则轻松随意地,站到了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面前。总督察比曼特林勋爵足足矮了两寸,因此汉弗瑞·马斯特斯的手,也只是轻轻搭在这个大块头的胳膊上。不过,罗伯特·泰尔莱恩却看到,汉弗瑞·马斯特斯突然沉下了肩膀,做好了准备,只要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再向前走近一步,他就能拧断曼特林勋爵的胳膊。
“好的,先生!……”汉弗瑞·马斯特斯抚慰着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说道,“不要胡闹了,我希望,我们不打算动粗。唔!……我在说,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先生:我有义务告诉你,现在,我没有逮捕证。不过我必须请你,跟我一起到总部去,接受与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谋杀案有关的讯问。你可以请律师,除非我的上级同意,否则不会正式逮捕你,不过,我还是要建议你,安安静静地跟我来。嗯?……”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顿时停住了,身上那股煞气一瞬间就泄掉了,他的虎背熊腰也耷拉了下来。他好奇地看着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好像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样。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开口说话了,带着那种陌生的,相当孩子气的哭腔。
“你想要我干吗?……”艾伦·布瑞克斯汉姆迷惑不解地小声问道,一边直摇头,一边打量四周,“我说,伊莎贝尔……你为什么要扯那些谎话编派我?……我什么也没有做。你为什么非要他们绞死我?……神啊,救救我吧!……”曼特林勋爵激动地说道,“我……可……根本……什么……也……也……没有……做。”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望着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对他轻快地说道:“这样子啊,先生,如果你能够把话说圆就行。我确信,我们都想帮助你。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吃惊地望着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
“你的……呃……帽子,你知道,还有其他东西呢?……呃?……”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笑着点头说。
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完全像个孩子似的,伸手摸了摸脑袋。
“呃,是的,我的帽子和外套。”他冲着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点了点头,忽然回头怒吼起来,“肖特呢?……快把肖特喊来,把我入大牢的衣帽拿来。”他愤懑地顿足吼着,“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安安静静地去的。我会……”
其他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转身向门口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这所该死的宅子里。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起目送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他们仍然能够听到,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用陌生的声音,继续喃喃地说着:“我说,你为什么非要他们绞死我?……我……可……根本……什么……也……没有做!”
第18章 洗脸池中的血
在以谋杀兄弟盖伊·布瑞克斯汉姆为由,正式拘留及非正常逮捕艾伦·布瑞克斯汉姆,也就是曼特林勋爵之后,这件开始以“红寡妇谋杀案”而闻名的案子,进入了最后、也是最骇人听闻的阶段。
此案依然保持低调,没有任何一家晚报,对此案的最新进展置喙一言,然而,整个伦敦却谣言沸腾。就某种意义上说,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的崩溃,就好比大厦倾圮,比那还要糟糕得多。
迈克尔·泰尔莱恩正准备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和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会面,共进晚餐,此时他的心情,与仍在下个不停的冷雨一样,沮丧透顶。
晚上七八点钟,再也找不到其他地方比舰队街更寂寥了。西堤区空寂了,狭窄的街巷顺着山坡蜿蜒而下,通往路德门环形广场方向,只有偶尔的巴士呼啸鸣笛而过,以及零星的行人踽踽跫音,才会打破这里的寂静。此外还有无处不在的微弱噪音,都追踪不到来源。晨报尚未轰隆隆开机印刷,绝大多数饭店铁门紧锁。少数仍然还在开张的饭店,藏在圣布莱德教堂背后,那些烟雾弥漫的十八世纪小巷子里的、那所“绿人酒店”,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特别钟爱的。
七点半钟,迈克尔·泰尔莱恩的出租车冲上了马路牙子。“绿人酒店”的临街窗户灯火通明,楼上包间内的壁炉火光闪闪烁烁,映照在窗帘上。迈克尔·泰尔莱恩很想理清思路,却有点儿剪不断,理还乱。下午宅子中的场景,依然活灵活现历历在目,使他难以认真思考。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有点令人失望,他当时一言不发。
把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收监是否明智?马斯特斯表现出满脸疑虑,然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对此的回应,仅仅是一声咕哝。他暗示这事情无关紧要,然后就踱步走开,讯问仆人去了。
那所宅子里的其他人呢?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和罗伯特·卡斯泰斯根本不相信,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会与杀人案有任何关系。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立刻跑回了房间,而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则一直缩在房间内。
迈克尔·泰尔莱恩的出租车正急驶着去赴约。在这个下着冷雨的夜晚,行驶在这片陌生而剌目的街区内,泰尔莱恩只感到一阵全然的沮丧。迷蒙的蓝色暮光笼罩着整个城市,河滨马路的朦胧灯光下,一朵朵蘑菇形的雨伞,在人流中迷离地闪着光,査林十字街区附近的人行道上,撞击和呼哨声连绵不断。生平第一次,他倍感孤独。当发现了这一点以后,他自己也觉得很惊讶。
孤独?……此前,他一直活得相当自足,他冷眼旁观,却从不被触动。现在不一样了,并不令人愉悦,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他上了楼,走进“绿人酒店”二楼的房间时,略微感觉好一些了。在一间地板打磨过的私室内,他找到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和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两个人,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正眨巴着眼睛看着菜单,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则在炉前暖着手。马斯特斯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紧张不安的模样。
“我告诉你,真是糟透了。”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转过头来坚称道,“我跟局长说过了,他很担心,因为他也会像我那样干,不过,他仍然感觉不好,因此,他劝我不要这样做。”马斯特斯转过头去,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不满地说,“哎呀,亨利爵士先生,你怎么能像木鱼一样,坐着不动?真是稳坐钓鱼台啊!……我确信我是做不到的。如果我们逮捕了那位绅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要在贵族院前面,举行一场正式的审判——因为谋杀罪审判一名贵族——这可真是一件耸人听闻的大事,多少年我都没有听说过了。问题的要点是:我做得对吗?”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挠了挠鼻子,宽慰着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说:“嗯,好的,你现在还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他笑着摇头说,“我是说,还没有正式逮捕这家伙,这样你就不会犯下大错,除非他自己出问题。而且,你不会犯错的。”
“犯下大错?”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不可思议地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下令逮捕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我自己给老布克打过电话了,就在我到这儿之前。他正在跟内政大臣谈话。他说在他们这里,把事研究解决之前,让你自己先看着办。”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顿了一下,大叫侍者,“我可以五赔一跟你打赌,最晚明天他就会出狱……”他忽然指着菜单问道,“海龟汤怎么样?”
“这么说,先生,你认为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是在对我们撒谎喽?”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惊奇地叫道,一面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没有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出人意料地答道。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从火边腾地蹦开,好像火烧了他的裤腿似的:“不过,慢着,先生,这是实实在在的较量!……如果我们能证明她并没有说谎……”马斯特斯犹豫着点了点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嗯,我是说,你知道,对此,我自已也有所怀疑。她明显恨曼特林勋爵。不过,万一她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些物证和旁证,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侍者端来了雪利酒。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大声咳嗽起来:“啊咳,啊咳!……”一直等到其他人都呷起酒来,侍者也离开了,他才开口道:“恐怕你还没有发现:下午的证词中,最有趣的部分:关键事实一字不提。让我们不带个人感情因素,客观地审视一下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证词。假定这个老女人,关于昨天夜里,看见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下楼的整个故事,都是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夫人信口编造的;假定她希望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因精神失常犯罪,而被关进疯人院,所以才在本案中,捏造了一些不利于他的故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严肃地望着督察长,“马斯特斯,如果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撒谎了,她撒谎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听我说,她今天早晨已经知道,盖伊·布瑞克斯汉姆是被锤子干掉的。嗯,如果她想嫁祸给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为什么她要编这种温汤水的故事?为什么她要说,她看见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手拿注射器悄悄下楼,而实际上他又没有用那玩意儿?而且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为什么她不干脆点,一不做二不休,说看见他是用锤子犯案的?……照现状来看,她只不过说此人半夜在宅子里闲逛。这可不是能送人上绞刑架的证据。”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做了一个手势:“真是的,男爵先生!……很自然,这是一桩狡猾的把戏……”
“胡扯,伙计,胡扯。指控他谋杀有什么狡猾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愤怒地大声叱责起来,“如果你说她在撒谎,艾伦·布瑞克斯汉姆勋爵没有犯罪,那你就必须说,是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把那些东西,放到曼特林勋爵的五斗橱抽屉里栽赃的。一把血污的刀子,一本偷走的笔记本,还有一瓶氰化物,这有什么狡猾的?……如果你想这么来重重叠叠地堆积证据,那为什么不直接在可以判他绞刑的一件罪行上,把功夫做足?”
汉弗瑞·马斯特斯督察长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你这么说,好像五斗橱抽屉里,所有这些东西都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