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自私,但这么多年来,界楠总以为自己会比庄梦先离开这个世界。当庄梦确诊后,界楠手忙脚乱了好一阵,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未能挽回庄梦的生命。
女儿一直想让界楠去她家住,方便照顾他。
但界楠一直没同意,一来他怕和女儿一家同住会不自在,二来这里至少还有妻子的气息。可这正是界楠女儿担心的,她怕父亲睹物思人,憋出病来。
自从妻子死后,界楠确实很久都没笑过了。他仿佛已经不想再待在没有妻子的世界了。
公交车到站,界楠上车,坐到了爱心专座上。
边上有三四个年轻人在讨论什么游戏,用了虚拟现实技术,完全浸入式的体验,游戏机的信号直接接入大脑神经,使人直接进入游戏世界。
界楠基本没玩过游戏,不知道现在的技术已经到达这个程度了。
年轻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们讨论的游戏是一款动作游戏,丧尸题材,玩家可以选择不同的时代背景和不同的城市,游戏以真实性为一大卖点。
按照他们的说法,杭州这座城市会还原得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些老人进到游戏里重温了老杭州。
“你这个人好恶心啊。”有个年轻人说道。
“什么恶心?”
“居然捏了一个女角色和旋子姐一模一样,你说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玩了下捏脸系统而已,再说这也不是我的角色,只是一个游戏助手而已。”
“你喜欢她就去告白嘛,这样偷偷捏她又算什么?”
“不过我还真的有个意见给你。”另一人加入对话,“现在A I技术发展得也不错,不光可以捏外形,性格也能设定。你还原一个旋子姐,然后在各个场景下向她告白试试,多试几次,成功后,再到现实里试试。”
“还有这个操作吗?”
“很多恋爱软件都有这种功能啊,这就要看你对旋子姐的了解程度了,要是性格设定得不像,你在虚拟现实里试多少次都没有用,到了现实里面,你还是会被拒绝。”
玩游戏的男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有一人说道:“这个游戏,旋子姐好像也想玩,说不定她还会和你一个区。我劝你先把这个人物删了吧。”
“说实话,对被捏的人来说,这确实挺恶心的。”有人附和道。
他们的话题又向外延伸出去了。据说要加强相关立法,在虚拟现实内设定真实世界中存在的人物——就算是公众人物,只要没有授权,擅自设定类似的虚拟人物就涉及侵权。
界楠没有继续往下听,他回家之后,便下单了最新型号的游戏机。
隔日,工作人员就上门安装了。对工作人员来说,老年人买游戏机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因为这几代人都是玩电子游戏长大的,有些老人退休后,空闲时间多,经济压力小,在游戏上的投入比年轻人还狂热。
游戏机安装完成后,对着游戏指引,界楠进入了游戏,先是创建自己的角色,界楠就照着自己二十多岁的模样完成了创建。接下来是庄梦……这一切操作都比界楠想象得简单。创建人物的灵活度很大,界楠又肯花时间和精力,外貌、声音、动作、性格这几个方面,他精益求精,一连花了四天,当然,最后的成果也没让界楠失望。界楠看到庄梦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我终于再次找到你了,哪怕这只是个梦,界楠想。
界楠已经在游戏中设置好了两人重逢的情节,很大程度都照搬了他们的真实经历。
提示音响了起来:请浸入游戏,完成新手任务和背景融入,您的原记忆将暂时被封印,请选择封印时间。
界楠按下了“全程”。
无数的光亮了起来,同时,他脑海中有无数个节点暗了下去。
现在,他又可以见到庄梦了,哪怕要和满杭州城的丧尸为敌。


第14章 后记·丧尸杭州
丧尸题材一直很热。
作为一个B级片爱好者,我也看了很多丧尸片,活死人从坟墓爬出来,蹒跚的脚步、半腐的身躯、毫无意义的嘶吼……这对一撮人来说,是一种浪漫。
现在《行尸走肉》也成了老美剧了吧。我忘不了看第一季的时候,我正在度过人生中最长的一个暑假。
我在杭州生活了十八年,即将启程前往另一座城市,去山城重庆。
有一段时间,我心里盛满了对山城的憧憬和对丧尸的恐惧。平心而论,山城是一座好城市,我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山,也和很多人一起吃过火锅。
待在重庆,我回想起离家时的不安,觉得自己当年真是想多了,这是个好地方,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定居在重庆。
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如果我是个骑术精湛的骑手,也许就可以驯服时间这匹烈马。可惜我不是,我只能与绝大多数人一样随波逐流。
出于对自己发展的考虑,大学毕业后,我又回到了杭州。
我是杭州人,但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在萧山农村长大,除了走亲戚和住院没去过杭州城内。
我看过很多次钱塘大潮,却没游过西湖,现在我只能收拾好行装,跨过钱塘江,去江的另一边讨生活。
最开始,我过得就像一个异乡人一样,有诸多不习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才意识到一方水土对生活在其中的人有多大的影响力,我渐渐成了众多杭州人当中的一分子,甚至在出差、工地驻场时想念这个地方,想念它湿润的空气、柔软的方言、街边的家常小吃……甚至动了以杭州为背景写一篇小说的念头,当然,这和我之前几部小说选取的背景太偏太怪也有关系,一些朋友也建议我将故事背景放得离现实近一点。
于是就有了《杭州搁浅》的杭州背景,但这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而不是世界线意义上的。
我不太喜欢中规中矩的作品,现实已经如此沉闷,想象就该肆意一点,于是有关丧尸的记忆在我心里复苏了,让我在杭州城内投入了丧尸。
丧尸这个题材,我已经写过三遍了,之前两次都是短篇,其中一篇就是本书的番外篇《童话市的烟火》。
《童话市的烟火》内已经有我对丧尸题材的大致构思了,要有辗转求生、生死离别、血腥斗争。
短篇和长篇体量不同,构思的难度也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好在是杭州背景,我还可以写写杭州,甚至用一些只有在杭州才能实现的诡计。
背景之外,再除开丧尸题材本身含有的元素,我还需要一些材料,构思过程中,我想到了史蒂芬·金老师的《迷雾》,《迷雾》中的邪教元素让我印象深刻,于是我根据小时候接触到的封建迷信活动,勾勒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邪教——“四灵教”作为反派。另外,推理和丧尸经常围绕着死亡,如果以死亡为底色,那么加入生的要素,则是必要的,生死相呼应,更能凸显两者的价值,这也是我在每部长篇中都喜欢加入爱情元素的原因,在《山椒鱼》《奇术师》之后,我尝试着将爱情作为主要元素,而不是简单的点缀。更何况杭州本就是一座浪漫的城市,如果你不谈恋爱,真的会辜负这座城市。
至此,我定下了本书所需的所有元素,就像一个赌徒已经捧起了自己所有的牌。
丧尸元素加强了本书的可读性,一是塑造一个新奇的背景,二是描写末日的倾城之恋,三是满足自己,《丧尸观察报告》中一个又一个实验,尽管只落在纸上,也能让我科学怪人的心得到一些满足。
主角们在满是丧尸的末世相遇,被卷入邪教之中,他们斗争,他们失败……
那么现在,我还缺一个结局。
在最后的最后,我也确认了科幻结局,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一直修改,一直摸索着得到的。
关于结局的细节,我一直有所犹豫,最开始是犹豫郑宏颖说辞的真伪,郑宏颖的虚拟世界说可以是假的,在某一版结局中,郑宏颖说完后跳楼自杀,其实是不可能犯罪中的“漫长的坠落”诡计,郑宏颖利用光学诡计假死,所有反对郑宏颖的人一起去远方调查世界的真假,结果被丧尸全灭,但这个结局太虚无了一点,前面诸多伏笔也成了空,我不太想这样写。然后是男女主角的结局,他们能不能再见面,最初的想法是女主是NPC,有个设定,为了让玩家更好地浸入游戏,每个玩家都会设置一些原动力,比如一些女性会给自己设一个孩子,她们求生的动力来自保护孩子。而男主的原动力是爱情,现实中,庄晓蝶并不存在。在某一版结局中,男主甚至是个老人,他一觉醒来,记忆没有消失,但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妈妈快来,外公醒了”,以此作为结局。当然也有男主和女主失去了记忆的结局,两人在医院的走廊上擦肩而过。
考虑种种,因为有前言的《推理小说创作守则之三》,因为哪怕在设定系当中,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丧尸真的存在,想用虚拟世界这个大罩子罩住,所以最后我选择了较为平和、但也能将所有构思糅合在一起的构思。
满是丧尸……这种不科学的世界当然是假的,但郑宏颖的能力有限,他也只能用符合常识的方式来展现自己。
界晓楠当然可以是老人,但他没有失去自己的爱情。是的,真结尾在最后,读者可以看到他还是和爱人在一起了,只是时间线有些不同。
总的来说,我在《杭州搁浅》玩了很多,尝试了很多,回过头来再看整本书,有些不成熟的地方,但在我心里还是能打八十五分左右的(百分制)。
《杭州搁浅》这部小说最初的版本叫作《赑风记》,后在朋友的建议下改成了更为通俗的《杭州搁浅》。正如《山椒鱼》原定有副标题“如怒涛般回旋”,《奇术师》有副标题,叫作“如雷火般闪耀”,《杭州搁浅》的副标题是“如赑风般不羁”。相信已经有读者发现每一作的副标题都与元素有关,在《杭州搁浅》中,我也借四灵教讲出希腊文化中宇宙万物是由四种基础物质构成的,同样,我也希望使用这四种不同特质的元素来构建我的小说世界。
我希望用四本题材和侧重点各不相同的小说,象征着我的四次尝试。
希望能得到新老读者的喜爱。
2019年8月19日,于杭州完稿


第15章 番外·《童话市的烟火》
暮秋
我置身于摩天大楼的天台,风像群狼般向我奔袭而来。
我在等童话市一年一度的盛大烟火。
“祝颜,你知道吗?今年的烟火会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我记得你最喜欢礼花烟火了,一簇接着一簇地开在夜空,像怒放的鲜花。”
“莉莉,你呢,去年是和爸爸一起看的吗?没事,今年就和哥哥姐姐一起看吧。”我转过头说道,“莉莉一定喜欢巨龙烟火吧,旋转着升空,然后迸发出耀眼的红光。”
“什么,我最喜欢什么烟火?我喜欢的是气势十足的火雨烟火。它飞得最高,在最高点猛然炸开,漫天都是火星,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寂寞的天台只有三个小小的身影,而下面是一片废墟,童话市的繁华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夏初
“站住。”卫兵拦住了我和祝颜,“现在是非常时刻,请两位先去领号排队,不要擅闯。”
我指着一个直接越过人群的胖子说道:“为什么他不用排队?”
卫兵瞥了我一眼。“各行业的人才和政要有特别通行证,普通市民就只能排队,快退回去。”
卫兵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狰狞的头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现在是非常时期,卫兵有权将不守秩序的人“处理”了。
我拉着祝颜的手回到等候的人群里。无数人戴着口罩,眼神焦急。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此刻他们只是在尘世辗转求生的可怜虫,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
我只能带着祝颜回家,我们两人的号码都是六位数,近期是不可能轮到我们了。回家路上,祝颜靠着我的肩膀低声抽泣。
一场瘟疫袭击了这座内陆城市,把这里变成死神的狩猎场。埃辛拉病毒致病性强,致死率高,目前还没有治愈的例子,人类对此束手无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瘟疫只在几座城市暴发,只是这座童话市就在其中。
童话市是一个美得让人流泪的地方,开拓者们从富饶的沿海来到内陆,在这里建起了一个童话。高洁的塔楼,巨大的摩天轮,路上随处可见由白马拉着的华丽马车,还有无处不在的童话人物壁画和雕像。每年枫叶染得鲜红之际,烟花大会就会召开,美丽的烟火将城市映照得宛如白昼。
这里建成了世界上最巨大的主题公园,而后又在城市附近发现了储量丰富的矿产,于是这座城市成了无数人心中的桃花源。但瘟疫爆发后再没人慕名而来了,连这座城市的居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整座城已经被封锁,想把瘟疫扼杀在城里,就不能放一个感染者离开。离城的手续变得极其复杂,每日只有少量人能够进入隔离区。在隔离区内进行细致的检查后,如果半月的潜伏期内都没有发病的话,才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
我搂住祝颜。“别怕,我们会没事的。”我安慰道,但我心中也没底。只是困境中必须用谎言给人一点希望。
远处的摩天轮霓虹绚烂,投射下如梦似幻的光,给人一阵阵幸福的错觉。我们回到了人鱼街的小公寓里,我和祝颜的号码实在太靠后了,也许我们出不去了。物价一直在飞涨,治安一天比一天糟糕——瘟疫应对部门的调控没起多少作用。
据说对面睡美人街有人打算冲出封锁线,他们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从楼顶往下望去,还能看到蚊子血般的一抹殷红。
雪上加霜的是,祝颜感冒了。她躺在床上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额头烫得像火炉。我不知如何是好,这场瘟疫弄得人心惶惶,医院几乎被暴徒洗劫一空,无法开业。有人咳嗽一声,周遭的人就会怀疑他患了埃辛拉,如驱赶瘟神般驱逐他。
我想尽方法治疗祝颜,但她没有丝毫好转。我捧着她的手跪在床边,看着她开裂的嘴唇,干枯的发梢。我明白,她正在离我而去,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那我就要失去她了。
我锁上门毅然离家而去。
我去了最近的医院,像无头苍蝇在医院乱转。“有人吗?”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医院里回响。
这已经是第六间医院了,巨大的失落感如大山般压在我脊梁上。
“有人吗?”我带着哭腔再次发问。
长廊的尽头走出一个顶着鸡窝头的医生。“你有什么事?”他满脸胡碴儿,眼球枯黄,比起医生,他更像一个病人,“这里什么也没剩下,你来迟了,没有药品了。”
“我不是来抢劫的。”我忙解释道,“我朋友病了,她需要医生。”我又添了一句,“当然,她患的不是埃辛拉,只是普通的感冒。”我冲上去拉住他的手,生怕他逃了。
他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一阵。“来得不容易吧,现在到处都是暴乱。你的朋友具体什么症状,你同我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