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云一时哑口无言,其他四人也听得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佑树很清楚大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这几句话,等于推翻所有推理的前提。
八名川像是忽然回过神,甩了甩脑袋,说道:
“这没道理啊!除非岛上有两只稀人,它们互相帮助。”
佑树笑着说:
“没错,正是这么一回事。稀人其实有两只。”
“……不可能。过去神域每次只会出现一只稀人,难不成你要说这次出现两只?”
三云一边提出质疑,一边从风衣的口袋中取出英子的笔记。
每隔四十五年,稀人就会出现在神域里,每次只会出现一只。不仅三云的父亲是如此告诉她,笔记里也写得清清楚楚。
“不,我并不打算推翻这个规则。这次出现的稀人同样只有一只……至于另一只稀人,则是四十五年前‘幽世岛野兽事件’中的那一只。”
“什么?”
西城忍不住大叫。他一副摸不着头绪的表情,说道:
“龙泉,前天晚上在神域里,你说四十五年前的稀人一定被英子女士杀死了……啊,听见这些话的人,只剩下我而已……”
于是,佑树将前天晚上对西城和木京说过的话,在众人的面前重复一遍。
简单来说,倘若四十五年前的稀人没被杀死,当祖谷开船来到幽世岛时,稀人一定会攻击他,设法夺船,并立刻开船逃走。这是离开幽世岛最快的方法。
但现实中,祖谷先通报警察,而且在警察抵达之前,一直留在岛上。稀人没理由采取这样的行动……由此可知,祖谷并非稀人,这也意味着稀人在祖谷到达幽世岛之前已被杀死。
然而,如今佑树知道自己当初的推论是错的。
佑树取出勉强残留一点电力的智慧型手机,点开档案夹里的月刊《悬案》报导的PDF档案,将其中一张照片放大。
〇黑白照片:案发后不久的永利庵丸号(由警方的船拖至T港的永利庵丸号)
三云看着照片,皱起眉:
“照片有什么不对劲吗?”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祖谷的船是由警方拖至T港。”
信乐取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点开相同的档案,看了一会后,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永利庵丸号是被拖回去的……这么说来,这艘船故障了?”
“没错,假如祖谷抵达幽世岛的时候,永利庵丸号已因某种理由故障,前面这些推论都必须推翻。”
佑树停顿了一下,凝视着档案中的那张照片,接着说:
“倘若‘永利庵丸号故障’的前提成立,等待救援就是离开幽世岛的唯一方法。换句话说,不管祖谷是稀人或人类,都必须报警,等待警察抵达。”
信乐颤抖着问:
“这么说来……当年稀人是利用警察的船离开幽世岛?”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从死亡推定时间来判断,警方不可能怀疑祖谷是杀害岛民的凶手,当然也不可能将祖谷逮捕。稀人早已猜到这一点,于是拟态为祖谷。后来事态的发展,果然完全如同假祖谷的预料。”
佑树一边说,一边在手机萤幕上滑动。
“根据报导,祖谷在案发的两个月后跳海自杀。其实这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法,稀人约莫是找到新的牺牲者,改变了拟态的外貌。”
五人之中,最无法接受这个推论的是三云。她直接反驳:
“不,祖谷绝对不会是拟态的稀人。”
“如何能够断定?”
“是遗体的问题。假如稀人拟态成祖谷,必定会留下一具‘没有皮的遗体’。就算稀人把遗体抛入海中……但没有船可以用,稀人只能从岛上将遗体推入海中。这种情况下,遗体不见得会漂到外海,有可能会卡在附近的岩礁上,甚至是漂回岛屿的岸边。”
“没错,确实如此。而且,当时警方仔细搜索过整座岛屿及附近的海域,就算稀人想让遗体沉入海里,除非手法够巧妙,否则还是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你倒是说说看,稀人要怎么藏匿祖谷的遗体?”
三云问得相当犀利,佑树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在四十五年前的那起事件里,稀人巧妙地藏匿祖谷‘没有皮的遗体’。大家发现了吗?四十五年后的这起事件,同样有着关于遗体的疑点没有解开……或者应该说,我们原本以为解开了,事实上并没有。”
三云的气势稍微受挫,但她马上领会佑树的言下之意。
“假如稀人有两只,一只拟态成塔拉,杀害木京的另一只在大厅里……这代表小房间里的古家社长遗体,是真正的遗体?”
“没错,根据我原本的推论,在露兜树的附近被烧成焦尸的是古家社长的遗体……但既然小房间里的遗体,是真正的古家社长遗体,那露兜树附近的焦尸又是谁的遗体?”
西城从刚刚就是一头雾水的表情,喃喃低语:
“这么说来,岛上还有另一具遗体,只是我们没发现?”
佑树夸张地摇头,说道:
“一具?不不不,岛上的遗体多到数不清。”
“咦?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信乐倒抽了一口气,对着佑树大喊。三云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
“难道你指的是……墓园?”
“没错,墓园埋着许多遗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信乐一听,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佑树哥,你在说什么傻话?埋在墓园里的遗体,都是一些骨灰和碎骨头。”
“若是一般的墓园,当然是如此。但在离岛上,可就另当别论了。二战结束之后,幽世岛上的居民一直是采用焚烧棺桶的简易火葬。”
这一点不仅《悬案》有记述,佑树也曾在墓园里向三云和西城提及。
爆发“幽世岛野兽事件”的一九七四年,幽世岛上没有火葬场,岛民都是将薪柴铺在野外的地上,将棺桶放在上头直接焚烧。
“……在野外焚烧棺桶,没办法达到足够的温度。埋葬的时候,遗体很可能还维持一定程度的人形。”
“龙泉说得没错。仔细回想,墓园确实有遭到挖掘的痕迹。”
西城有些吓傻了,佑树朝他点点头,说道:
“原先我们以为稀人只是在寻找和歌暗号所指示的地点,事实上稀人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挖出埋藏在墓园里的遗体……我们看见的那具焦尸,不仅严重碳化,还萎缩得像木乃伊一样。如果以一般的方式焚烧,照理来说不会烧成那样的状态。那具焦尸是将埋葬超过四十五年的遗体挖出来重新焚烧,才会变成那样(参见图3)。”
佑树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
“焦尸的头颅及四肢都已分离,也不是稀人刻意切断的。当年焚烧后将遗体放入坟墓中时,可能就分离了。”
原本似乎快要睡着的茂手木,此时忽然梦呓似的说道:
“那么……稀人故意在墓园里纵火,是为了掩盖这件事?”
“没错。当然,烧掉英子女士的笔记,也是目的之一。但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借由焚烧,让我们搞不清楚墓园遭到挖掘的规模。”佑树应道。
茂手木忽然面露微笑。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四十五年前祖谷的遗体凭空消失,同样是利用墓园玩出来的把戏吧?”
“没错,正是这么回……”
佑树一句话还没说完,茂手木已发出鼾声。佑树只好对着其他四人说:
“四十五年前,稀人曾挖掘墓园,把一具老旧的遗体从棺桶中拿出来,然后把焚烧过的祖谷遗体放进空的棺桶里,再埋回地底下。”
四十五年前的那起事件里,岛上的墓园也有遭人挖掘的痕迹。
当时,警察推测是笹仓博士想要盗取坟墓内的黄金陪葬品,所以在墓园内乱挖,可说是错得离谱。
想必警方并没有把所有的坟墓都挖开来看,因此没发现坟墓里混入祖谷的烧焦尸体。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警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发现稀人弃置在洞穴里的那具老旧遗体,警方认定与“幽世岛野兽事件”无关。
“……四十五年前的稀人,彻底伪装成遭英子女士杀死。这么细心安排,恐怕是担心岛外可能会有人类知道稀人的事情。”
事实上,当时的报纸新闻记载着令人起疑的环节。
祖谷五日就抵达幽世岛,却直到隔天早上才以无线电联络警察。他对警察说的是“曾一度昏厥”之类的借口……实际上,多半是稀人需要花一些时间挖掘坟墓,以及将真正的祖谷遗体埋入坟墓内。等到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毕,稀人才通报警察。
佑树接着说:
“稀人逃离幽世岛之后,躲躲藏藏了四十五年。”
西城似乎还无法完全接受佑树的推论,摇头说道:
“这不合理吧?稀人不是天性残忍,而且喜欢喝人血吗?如果有人遭受攻击,为什么新闻媒体没有报出来?”
“新闻媒体报出来了,只是没人知道那是稀人的犯行。”
“……不会吧?”
“例如,东京这五年来不是发生多起游民伤害案件吗?《悬案》还有报导推测这些伤害案件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五年前在关西地区闹得沸沸扬扬的随机杀人魔,引发不少话题……这个凶手,或许就是稀人。”
甲板上一片寂静。迎面拂来的海风明明颇为温热,佑树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即使如此,佑树仍坚持说明下去。
“现在,把话题拉回我们遇到的事件上吧。”
此时,八名川的脸上毫无血色。从未见过她如此紧张。
“我们之中到底谁是稀人?”她问道。
“要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三个关键线索,分别是‘木京的运动鞋’、‘木京掉落的葡萄酒瓶’,以及‘英子女士留下的暗号’。”
西城摇摇头,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靠这些真的有办法查出稀人是谁吗?”
“当然可以,我们先思考‘木京的运动鞋’的问题吧。那双黑色运动鞋,确实是木京先生生前爱穿的运动鞋。然而,那粉灰色的鞋底却异常干净,没有一点脏污。”
三云听到这里,皱起眉头说:
“确实有些古怪。木京先生到了岛上之后,几乎横越整座岛,还跑到神域,鞋底应该多少会有点脏污才对。”
“是啊,但那双运动鞋的鞋底,干净得像刚拿布擦拭过,引起我的怀疑。”
“不过,可能是木京先生恰好擦拭过鞋子……‘木京掉落的葡萄酒瓶’又是怎么回事?”
“三云小姐,当时你也看见了。厕所门口的左侧墙壁上有污渍,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那看起来是葡萄酒的痕迹,不就是木京先生洒出了葡萄酒吗?”
佑树听她说还记得,松了口气,犀利地继续道:
“我也认为那是木京先生洒出来的葡萄酒。只是,污渍是在厕所的内侧墙壁上(参见第二七九页图1),这表示木京先生的葡萄酒瓶是不小心撞到厕所的内侧墙壁,才掉落在地上。”
“应该是吧……”
三云口头上认同,却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态度。
“依常理来想,木京先生约莫是左手拿着葡萄酒瓶,要离开厕所的时候,葡萄酒瓶撞在墙壁上。在这样的状况下落地,葡萄酒几乎百分之百会洒在木京先生的脚上。”
八名川点点头,说道:
“有道理。既然是从厕所出来时酒瓶掉在地上,鞋子不可能没沾上。何况,厕所的门口地上洒了一大滩。”
“然而,走廊上却找不到踩踏葡萄酒之后留下的足迹。木京先生的运动鞋及棉裤都是黑色,不容易看出有无沾附葡萄酒,粉灰色的鞋底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根据这几点,我推测有人将走廊上的葡萄酒足迹擦掉,接着又擦掉鞋底的葡萄酒痕迹。”
佑树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甲板,接着说:
“事实上,想通这一点之前,我一直深信稀人只有一只……但既然有人能够进入走廊,擦掉葡萄酒足迹,这意味着塔拉跟这个人必定是共犯关系。由于这样的推论,我才察觉原来稀人有两只。”
八名川呻吟似的说:
“可是……这还是说不通。为什么稀人要擦掉木京先生的足迹,还把鞋底擦拭干净?葡萄酒并没未扩散到整个走廊地板,稀人要进入小房间,大可避开地上的葡萄酒和足迹。”
“这就关系到‘英子女士留下的暗号’了。信乐,你曾说和歌的暗号实在是太简单,对吧?没错,和歌的暗号对人类来说相当简单。但你们有没有想过……稀人或许绝对无法解开这个暗号?”
三云诧异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
“设计出暗号的英子女士,想必会担心笔记遭稀人挖走。英子女士是个做事谨慎小心的人,在暗号的设计上当然会极力避免发生这样的状况。”
信乐歪着脑袋问道:
“可是……那首和歌的内容,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只是在墓园里找出颜色接近红色的磁砖。”
“或许稀人的眼睛无法分辨红色,也就是只能看得出明度,却无法分辨色相。”
所有人都惊讶得忘了呼吸,佑树平淡地继续道:
“英子女士的笔记里,提到稀人有两种感觉器官,而且强调在体内进行消化及拟态时使用的感觉器官,比观察外界使用的感觉器官更具备高度的性能。笔记中的一部分文字无法辨识……我相信里头一定包含‘稀人用来观察外界的感觉器官无法辨识红色’这样的讯息。”
八名川身为摄影师,自然具备关于色彩的各种知识。她抱着头低喃:
“原来如此,只能分辨明度,却无法分辨色相,红色看起来会像黑色,粉红色看起来会像灰色。”
“没错。墓园里的磁砖包含各种深浅浓淡的灰色,不会有哪块磁砖的颜色完全相同……在这样的状况下,稀人绝对无法找出鲑红色和红梅色的磁砖。”
“你的意思是……我祖母在设计暗号的时候,早就考量到这一点?”
三云瞪大了眼睛问道。佑树朝她点点头:
“是的……多亏有那个暗号,让我们得知分辨稀人的最佳方法。”
“原来如此。”
茂手木忽然低声呢喃。佑树以为他早就睡着了,没想到他一直在听。接着,他又在嘴里碎碎念:
“这次的事件为‘袭击之谜’,必须经过两阶段的推理才能找出真相……如今第一阶段的推理终于完全结束,找出了所有的特殊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