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云苦笑着说:
“你还想继续伪装成遗体?还是……六对一对你太不利,所以躺着不敢动?”
三云缓缓走进房内。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强大的决心,佑树受到震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八名川等人的情况似乎也大同小异。
三云走向汽油罐,打开盖子。
“……你要做什么?”
八名川问道。三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古家的遗体。
三云将汽油罐的盖子抛向房间角落,接着一步步后退,退回到房门口,高高举起右手。她的手上竟握着打火机。打火机的上头印着美国漫画的角色图案,正是海野生前爱用之物。
昨天佑树等人调查完墓园,就把打火机留在墓园的通道上。没想到,三云暗中捡起打火机,一直带在身上。
信乐看见打火机,惊慌地大喊:
“三云小姐,你该不会想要……”
“……你要烧掉这具遗体?”
佑树接着问,三云一脸哀戚地点点头。
“稀人很怕火,只要在它逃出去之前,放火把这里烧了,它应该会解除拟态并且昏厥……你们快离开这栋建筑物,让我结束这一切。”
信乐率先朝着大厅的方向一步步后退。只见三云表情狰狞,似乎随时可能点火。
佑树清楚感受到三云是认真的,绝对不是虚张声势或是做做样子。她是真的为了打倒稀人而赌上性命……如同四十五年前的三云英子。
佑树转头望向留在走廊上的西城与八名川。茂手木就坐在他们的旁边,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们先带着茂手木教授从正门离开吧。”佑树说道。
西城搀扶起茂手木,同时不安地看着佑树。
“可是……龙泉……”
“别担心,我会说服三云小姐。”
佑树一边说,一边取下贴身背包。小瓦在里面大吵大闹,佑树没有理会,默默将背包交给西城。
西城略一迟疑,朝佑树重重点了个头,带着茂手木与八名川走向多用途大厅。
目送三人离去之后,佑树转头朝门后的汽油罐瞥了一眼。
小房间里总共放有二十公升的备用汽油。汽油是一种非常容易挥发的气体,三云一打开盖子,整个房间顿时弥漫大量油气。
佑树缓缓朝她伸出右手。
“请把打火机交给我……你应该知道汽油有多可怕。一旦点火,你也无法平安离开。”
“无所谓,打从一开始我就想要这么做。”
三云的口气还是一样强硬,声音中却多了一股温柔。
相较之下,佑树的声音却剧烈颤抖,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想要杀死稀人,有很多方法……请你先将打火机交给我。”
好不容易有机会杀死稀人,同时让所有人平安离开这座岛,无论如何不能让三云死在这种地方。这根本不是什么自我牺牲,只是白白抛弃自己的生命……对于这一点,佑树的体会比任何人都深。
佑树拼命想要说服三云,三云却充耳不闻。
她瞧也不瞧佑树一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古家的遗体,仿佛一旦望向佑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产生动摇。
三云的眼底,熊熊燃烧着一股极度阴郁的黑暗火焰。
“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必须为这一连串事情负起责任。如果我相信父亲的话,将稀人的事好好告诉你们,就不会造成这些惨剧。”
“不,这不是三云小姐的错!真的……”
佑树忍不住想要把一切真相都说出口。当初是他破坏卫星电话,他来到这座岛上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复仇。但佑树还来不及说明,三云已露出凄美的微笑。
“不用再说了。龙泉,谢谢你。”
“三云小姐!”
“其他人就麻烦你照顾了。等建筑物燃烧殆尽之后,请你们找出稀人的本体,抛进海里。”
接着,三云朝大厅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茂手木等人都已顺利逃出屋外。
趁着这个机会,佑树迅速向前奔出。然而,佑树的手还没碰到三云,她已将点着的打火机扔出去。
可怕的爆炸声中,佑树感觉到一股热风自头顶上吹袭而过。
小房间的门板似乎也被炸飞了。狂暴而骇人的巨响此起彼落,大量的木材碎片散落四周。
佑树只能伏倒在地板上,忍受着剧烈的耳鸣和头痛。等到热风的气势稍微减缓,佑树才抬起头。
火舌似乎瞬间蔓延至天花板及墙壁上,但周围弥漫着大量的黑色浓烟,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就连地板附近,也笼罩着薄薄的烟雾,佑树的眼睛和喉咙都刺痛不已。
见三云躺在身旁,佑树赶紧拍拍她的肩膀。
“你不要紧吧?”
三云眼神呆滞地看着佑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刚刚那一瞬间,佑树放弃从她手中夺下打火机,改为拉着她的手向外逃。
这个正确的判断,在千钧一发之际发挥效果。当整个小房间彻底爆炸,红色火光几乎覆盖整栋建筑物的时候,两人已逃到大厅。
后来佑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好像是刻意带着三云往地上扑倒,又好像是刚好被地板上的宝特瓶绊倒……总之,正因两人都倒在地上,避开了向外喷发的火焰。
三云的背部衣物并未着火,头发也没有烧焦。见三云平安无事,佑树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的身上或许有些烧伤,但此刻没有时间慢慢检视。
“在火势扩散之前,我们快逃出去!”
佑树朝三云说道,但三云依然是一副眼神涣散的模样。佑树只好拉着她,努力地爬向发出光亮的大门口。
幸好窗户玻璃都被爆炸的风压震破了,大部分浓烟都快速飘向窗外,同时流进少许新鲜空气。
不知爬了多久,隔着烟雾隐约可看见门外的景色。西城、八名川和信乐都站在那里。
就在三人试着将佑树和三云拉出公民馆之际,众人忽然听见一阵诡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哀号,也像是毁损的小提琴发出的刺耳嗓音。
佑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走廊深处似乎有一样东西,摇摇摆摆地朝着大门前进。那东西的动作有些迟钝,似乎是受了伤。
那东西的表面不断冒出熊熊燃烧的橙色火舌,即使隔着浓烟,仍能清楚看见。体形比猫小了一点,但似乎相当沉重,每次弹跳都会在木头地板上撞出咚咚声响。
那东西不断发出刺耳的叫声,动作越来越缓慢,终于不再发出声音,成为一颗在地面滚动的球状物。滚到大门口时,球面上的火焰已消失。
球状物的表面看起来像金属材质,散发出介于金、银之间的奇妙光泽。
佑树不由得与三云互望一眼。此刻,三云终于恢复神智,瞪大双眼,露出惊愕的表情。
那肯定就是在烈焰中现出原形的稀人吧。
佑树等人俯瞰着清澈的美丽海面。虽然浪头颇高,但跟昨天比起来,海面平稳许多。
稀人被一件连帽上衣包裹着,每个人各拉着上衣的一角。那球体异常沉重,确实如同英子的笔记所述,重达二十公斤。
因发烧而全身无力的茂手木,由西城搀扶着跟在众人的身边。就连小瓦,也从佑树的贴身背包中探出头。现场唯独不见塔拉……因为爆炸的时候,塔拉被关在休息室里,来不及逃走。
西城与八名川都很后悔,逃走的时候忘了把塔拉一起带走。
但佑树明白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何况,当生命遭受威胁时,没人能够做出冷静的判断。
公民馆不断冒出浓浓的黑烟,即使站在码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众人离开的时候,公民馆正熊熊燃烧。依照这样的火势,最后大概只会剩下断垣残壁吧。
众人当初带来的行李全部付之一炬,唯一没有被烧毁的是发电机。
直到整栋建筑物爆炸的前一刻,发电机都摆在门口的右侧。八名川逃出门外的时候,机灵地把发电机移开了。
如果发电机一直放在门口附近,里头的汽油很可能也会起火,引发更激烈的爆炸。万一发生这种情况,在大厅里的佑树和三云绝对无法逃出火海。
佑树对八名川充满感激。正因如此,佑树不希望八名川因塔拉的事情而感到自责。
六人紧紧握住包裹稀人的连帽上衣,互望一眼。
此时不需要任何言语。
他们将那球体像钟摆一样来回摆荡数次,接着奋力抛向海面。稀人就这么没入美丽的大海中,发出清脆的水花声响。
球体完全被海水包覆的前一刻,再度发出吱吱嘎嘎的惨叫声。或许在那一瞬间,稀人恢复了意识。
然而,那球体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沉入海底之后稍微滚动,撞在一颗岩石上……从此归于寂静。稀人的身体冒出几颗气泡,但那些气泡旋即消失在海面上。


第十章 船上 事件终结
二〇一九年十月十八日(星期五)14:25
佑树站在甲板上,眺望着逐渐远去的幽世岛。
前来迎接众人的船,在下午一点四十分抵达。所幸当时风浪已变小,船勉强可以停靠码头。还没抵达幽世岛时,船长便发现岛上冒出浓浓黑烟,通报消防署。船抵达后,众人又请船长报警。数小时内,警署与消防署的人员应该会陆续抵达幽世岛吧。
六名幸存者都以受伤必须前往医院治疗的名义,登上返航的船。
茂手木的体温确实忽高忽低,情况并不乐观,必须尽快送往医院。除此之外,佑树和三云都因公民馆爆炸的关系,手臂有轻微灼伤……至于其他三人,或多或少都被爆炸时飞出的玻璃碎片划伤了。
完成紧急包扎,佑树邀请船长以外的五个人到甲板上。
信乐来到甲板,似乎想起晕船的痛苦,脸色惨白。
“怎么向警察说明的事,不是讨论完了吗?”
事实上,在迎接的船到来之前,六人一直在讨论“如何向警察说明这一连串事件”。
想当然耳,不能对警察直接说出真相。如果告诉警察“凶手是稀人”,恐怕会被认定是遭受太大的打击,神志不清。更惨的情况,搞不好会被列入嫌犯的名单中。
怎么隐瞒那些不能告诉警察的环节,以及让谁代替稀人成为凶手,众人经过一番彻底的讨论。
最后,众人决定让木京当凶手。
毕竟木京是最后一名牺牲者,由他背下杀害海野、古家及放火烧毁公民馆的罪责,最为自然。或许是大家平日对他积怨已深,没人提出反对意见,也没人帮木京说话。
不管是海野遇害的地点,还是其他两人遇害的公民馆,全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现场应该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厘清案情的证据。除了相信佑树等人的供词之外,警方没有其他选择。
八名川也因过度疲累,丧失原本的气势。
“我赞成信乐说的……可以讨论的细节都已讨论过,没有必要再谈了吧?”
此时船长待在操舵室内,听不见众人的说话声。确认这一点之后,佑树压低声音说道:
“很可惜……这起事件还没结束。”
“什么意思?”
众人当中,最震惊的是三云。她露出从未有过的仓皇神情。
“对不起,我欺骗了大家。我在公民馆内的那些推论,并不是真相。”佑树说道。
西城眨了眨眼睛,困惑地问:
“当时你的推论,在我听来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啊。你突然想到有什么地方推论错误吗?”
“不,并不是突然想到。”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谁也猜不到佑树究竟打算说什么。
“在公民馆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并非真相。只是碍于局势,当时一定要那么说才行。”
茂手木露出微笑。此时,他坐在向船长借来的座垫上。
“就算不是真相,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我们打倒了稀人,而且平安离开幽世岛。”
佑树微微点头,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
“话是没错……但我还是认为,大家应该要知道真相。我也希望能够告诉大家,为什么我会故意说出错误的推论。”
五个人同时凝视着佑树,流露惊疑、不安与恐惧的表情。
佑树转头望向海平面上的幽世岛,缓缓说道:
“接下来我要说明的真相,有些部分与我在公民馆说的内容相同……例如,稀人拟态为海野导播,杀害古家先生,到这边为止都是相同的。不过杀害木京先生的方式,与我当初说的完全不一样。”
在公民馆的那场推理,找出凶手的关键线索就在于“杀害木京的手法”。岛上发生的杀人事件中,唯有这一起事件看上去像是“不可能犯罪”。然而,正是因为这种不可能性,让稀人无所遁形。
三云诧异地问:
“就算行凶手法不同,但稀人躲在其中一个小房间里,这一点是确定的吧?”
“不,杀害木京先生的凶手,其实和我们一起待在大厅里。”
佑树吐出惊人之语,却没有引来任何质疑,反而让他有些惊讶。
或许是佑树说出“真相完全不同”的时候,大家已隐约猜到真相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当然也有可能是大家身心俱疲,没有力气再提出质疑。
佑树的视线轮流扫过五个人的脸,缓缓说道:
“凶手杀害木京先生的手法,跟我们原本想的一样,是经由走廊进入小房间。”
“怎么做到的?”
西城勉强挤出这个问题。
“先把稀人和特殊规则抛出脑外吧。以更单纯的角度来思考,有时反而容易看出真相。如此一来,我们会发现在这一起命案里……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塔拉与凶手是共犯关系。”
听到佑树这番话,茂手木忽然喜孜孜地发表意见。他还是一样因发烧而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
“原来如此……运用的是推理小说中相当有名的‘那个陷阱’。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阅读那部作品时,内心有多震惊。那部经典名作就是……”
佑树急忙打断茂手木的话:
“请不要再说了!这样会提前破哏!”
听着两人的对话,三云有些不悦地瞪了佑树一眼,说道:
“如果能够让塔拉乖乖配合,确实可以在走廊上自由来去,但这样的假设是不成立的……这起事件就是与稀人这种特殊生物有关,排除这一点实在太没道理。”
“为什么?”
“照你这样的说法,稀人与狗就成了共犯。难道你觉得我祖母在笔记中写的内容是假的?”
三云似乎有些思绪混乱,佑树轻轻摇头说道:
“我并没有怀疑英子女士的笔记。狗能看穿稀人的拟态,而且会对稀人吠叫,这一点应该没错。尤其塔拉是一只会对任何人吠叫的狗,除了饲主之外,它不会与任何人亲近。”
“如果是这样,唯一的可能,只剩下塔拉是假的,稀人拟态成塔拉。难道……你认为稀人与我们当中的某个人是共犯关系?”
“这也不可能。在稀人的眼里,我们人类只是食物。就像我们人类在策划重大犯罪的时候,不会找秋刀鱼或南瓜当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