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树以手电筒照向倒在帐篷内昏暗处的男人。灯光下,可清楚看出那正是古家。接着,佑树查看古家的胸口,与海野的伤口如出一辙,显然也是遭到稀人杀害。
房间的角落放着宠物搬运袋,塔拉在里头疯狂吠叫。或许它已察觉降临在饲主身上的悲剧。然而,此刻大家都无暇关心一条狗。
佑树试着将手指放在尸体的颈子上,完全感受不到脉搏,而且身体已变得颇为冰凉。与查看海野尸体时最大的差别,是古家从死亡到被人发现的时间似乎较长。
……又被稀人抢先一步。佑树不发一语,僵在原地。
逐渐恢复冷静后,佑树感到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晚我不是要你们四个聚在一起吗?”
只要四人确实遵守,佑树就能亲手杀死古家,不会被稀人捷足先登。佑树懊恼不已,忍不住使用质问的口气。
八名川一听,也动了怒气,反驳:
“这不全是我们的错,是你说稀人很可能在神域里。”
佑树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才说道:
“话是没错……但我也提醒过,单独行动相当危险。”
“我们以为只要不离开公民馆,应该就很安全。所以,古家社长跑回小房间的时候,我们认为那没什么。毕竟我们一直待在多用途大厅,何况后门也上了锁。”
西城听到这里,惊讶地挑眉问:
“难道……稀人破坏了后门的门锁?”
“你们自己去看吧。”
三云自愿带路,于是佑树、西城与木京跟随她走向后门。八名川与信乐留在古家的房间里,不知在商量什么事情。
后门的门闩虽然没有闩上,但乍看之下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
走在前头的三云面色凝重,抓住门把,轻轻一转,门就开了。她没有转动旋钮,可见门并未锁上。
她指着门板外侧的钥匙孔,说道:
“检查后门的时候,我们发现门锁被打开了……龙泉,钥匙不是由你负责保管吗?”
佑树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串钥匙,点头回答:
“向村公所借来的钥匙,都在我这里。就我所知,这岛上的锁都只有一把钥匙。”
“这么说来,这道锁一定是被人从外面以不正当的手法打开了。你们看,钥匙孔的周围有不少伤痕。”
佑树点头,附和道:
“看起来像是使用了开锁工具。”
“我认为这是稀人干的。”
木京一听,捧腹大笑。
“这太愚蠢了!怪物怎么可能懂得这种闯空门的把戏!”
然而,佑树听出三云的言下之意,一脸阴沉地说:
“不,那可不见得。”
“咦?”
“稀人能够将身体的一部分变化成细长的尖刀或针状。只要利用相同的概念,将身体的一部分插入钥匙孔内,或许就能将锁打开。”
“照你这样的解释,稀人简直是所向无敌,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它!唉,我开始胃痛了。”
木京难得说出示弱的话。佑树轻轻摇头,应道:
“现在就认定稀人什么都做得到,还言之过早……请想想,为什么公民馆的出入口都有门闩?为什么每一扇窗户都有遮雨板及金属网格?只要从这方面思考,就可以明白稀人并非无所不能。”
听见佑树这么说,三云惊讶得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
佑树并未直接回答,故意拐了一个弯说明:
“首先,当年岛民建造这栋公民馆,可能有特别的目的。我猜类似一种庇护所,岛民遭受稀人攻击时,可以躲到这里。”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推论,西城一脸狐疑地说:
“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
“如果只有这栋建筑物,确实证据有些薄弱。但在这座岛上,还有另一扇带有门闩的门。”
佑树凝视着三云,继续道:
“三云小姐,上次你不是说过,为了防止闲杂人士进入神域,本岛有一道封锁海中碎石路的围墙吗?我记得当时你曾提到,那道围墙的门也装有钢铁制的门闩。”
三云望着远处回答:
“我确实这么说过,但我也只是转述我父亲的说法。”
“如果稀人必定会出现在神域,封锁海中碎石路的围墙,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阻挡稀人,不让它入侵本岛。”
这次三云不再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既然要把稀人挡在门外,当然不能被稀人轻易打开。岛民们在那扇门上加装门闩,这是不是意味着稀人没有能力破坏门闩?”
木京摸了摸变长的胡子,半晌后冷冷地望向后门的门板,说道:
“原来如此,岛民们在公民馆的门上加装门闩,也是为了提防稀人……就算你的推测是正确的,如果没有扣上后门的门闩,又有什么用?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佑树再度低头望向门闩。
门闩的表面有着朦胧的金属光泽,没有明显的脏污,与上一次查看时并无不同……佑树眯着眼睛,说道:
“不,后门的门闩昨晚应该是扣上的状态。打开铁卷门之后,我还刻意将门闩扣上,我记得很清楚。”
八名川或许是听见这句话,从古家的房间走出来:
“没错。昨天傍晚我们在公民馆里到处查看时,确实看见门闩是扣上的。”
三云也轻轻点头,同意八名川的话。木京愣了一下,问道:
“那是谁把门闩拿掉了?”
信乐也走出小房间,一脸惶恐地开口:
“我正在和八名川姊谈论这件事。当然,我完全没有触碰过门闩,八名川姊和三云小姐也一样。”
“这么说来……拿掉门闩的是古家社长?”
佑树说着,走回古家的小房间。为了避免引发争执,佑树刻意不提可能有人说谎。
听佑树这么说,信乐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同时也恢复往常的饶舌。
“昨天晚上古家社长喝了好多酒,会不会是半夜起来上厕所时,为了醒酒,开门到外面晃了晃,回来却忘记扣上门闩?”
这确实不无可能。根据佑树这半年的观察,古家很爱喝酒,但酒量并不好。每次喝完酒,他总会呼呼大睡。
众人经过商议,决定先把前门和后门的门闩扣上。今后除非有人进出,否则一律扣上门闩,而且人员进出之后,就要立刻重新扣上。
接着,众人分头检查建筑物内的所有房间。
稀人可能拟态成猫、蝙蝠等动物,潜伏在公民馆内,因此众人将每一件行李、帐篷的下方、抽肥式马桶的内部、每一面墙壁及天花板都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任何动物或可疑物品。
这至少证明公民馆内部是安全的。
待众人稍微恢复冷静,佑树将昨晚三人采取的行动,以及新发现无皮尸体一事,告诉三云等人。
八名川听完,双手交抱胸前,皱起眉头问道:
“这么说来,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除了你们三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离开神域?”
“没错,我们一直监视着碎石路,直到第二次干潮结束、碎石路完全沉入海中为止。”
发现新的无皮尸体一事,似乎带给三云相当大的冲击。
“又多了一个牺牲者……”
三云一脸错愕,如此呢喃。佑树不禁垂下目光。
终于出现无关复仇的牺牲者……这样的想法有如一块重石,压在佑树的心头。
西城有气无力地低语:
“那恐怕是茂手木教授的遗体吧。他没有上稀人的当,一直留在本岛……但或许是遭到偷袭……”
昨晚佑树等三人一直共同行动,可以肯定那具尸体不会是西城或木京。至于公民馆内的四人,除了跑回小房间的古家之外,剩下的三人应该都聚集在多用途大厅内。
……以消去法来判断,那具尸体约莫就是茂手木。
稀人获得人类的外貌,这个事实让众人大为沮丧,决定回到古家的小房间再看一看。
太阳升起,房间比刚刚明亮许多。
被留在房间里的塔拉再度开始吠叫。这条失去主人的博美犬陷入恐慌状态,似乎对人类抱持着更强的警戒心。佑树不禁感到有些同情。
但塔拉叫个不停,总不能将它留在这里,于是众人决定将塔拉移至隔壁木京的小房间。
佑树提起宠物搬运袋时,小瓦从背包里探出头。那一瞬间,塔拉露出龇牙咧嘴的可怕表情,小瓦吓得几乎跳起来,赶紧躲回背包里。
移动到隔壁房间之后,刚开始还不时听见狗的吠叫,但没多久就不再传出声音。终于恢复安静,众人再度着手调查古家的遗体。
首先发现的是,古家昨晚喝酒似乎真的喝得很凶。
T恤的领口附近沾满颜色相当淡的液体,散发出浓浓的葡萄酒味。房间里看不到任何纸杯或塑胶杯,可见古家是直接拿起白葡萄酒的酒瓶,对着嘴喝,不小心洒在领口上。即使死了,古家左手仍放在空的葡萄酒瓶上。
或许是在睡梦中遭到偷袭,帐篷及周围的行李一点也不凌乱,死者的表情也十分平和。如果真的有灵魂,恐怕古家的灵魂直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自己被杀了。
众人将尸体翻至背面,发现伤口跟海野如出一辙,是遭到利刃自前胸贯穿心脏,直抵后背。连帐篷内的地板,都留下明显的伤痕。这次稀人似乎比较慎重地拔出凶器,周围几乎没有飞溅的血。出血大多来自背上的伤口,帐篷的地面被染红一大片。
佑树转头问道:
“第一个发现遗体的是谁?”
信乐微微举起手,回答:
“是我……当时我猜想你们应该快回来了,于是带着塔拉进来小房间,想叫醒古家社长。”
“发现遗体的时间是几点?”
“差不多是早上五点半到六点之间……我吓了一大跳,时间感都错乱了。跟八名川姊和三云小姐到处查看及讨论的时候,你们就回来了。”
此时,三云开口:
“需要把我们昨天做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吗?”
“好,麻烦你了。”
“首先,跟你们分开之后,我们直接回到公民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把整个建筑物检查一遍,同时将后门及窗户都上锁,接着就集合在多用途大厅里。当然,那时候古家社长也跟我们在一起。”
三云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有些欲言又止,八名川接着说:
“晚上六点左右,龙泉你不是以无线电跟我们联络吗?古家社长得知稀人的事,气得火冒三丈,勒住三云小姐的脖子。”
佑树回想昨晚通话时,三云的声音确实有些沙哑,原本以为三云是跟某人吵架后哭了一场。
此时,佑树才发现三云的脖子上残留着深红色的印痕,不禁倒抽一口气。
菜穗子的信中,确实提到古家“不小心勒死女人”。昨晚三云差一点就成为古家手中的另一个牺牲者。
“怎么会……”
佑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然而,三云坚定地说:
“龙泉,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不好,不相信父亲说的话。明明来到幽世岛,却没有把稀人的事告诉你们……如果不是我,事情也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佑树心想,自己毁掉卫星电话,才应该负最大的责任……但此时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忏悔,他只好低头不语。
西城出声安慰三云:
“幸好你平安无事。”
八名川脸上忽然露出自嘲的笑容。
“说到这个……当时我看三云小姐快要死在社长的手里,狠狠揍了社长一拳。”
大家一听,全都傻住了,连木京也不例外。八名川的脸上浮现些许后悔之色,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说:
“虽然我相信当时没有其他的办法,但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太鲁莽。社长被我揍了一拳,才会躲进小房间。”
“这只能说是古家社长自作自受。”
佑树苦笑着说。信乐用力点头,附和道:
“当时我也在场,真的是这样没错……后来通话结束,我就开始准备晚餐。”
“晚餐准备好之前,三云小姐和八名川姊在做什么?”
“我不太记得了,大概是随口闲聊,或是谈一些和稀人有关的事情吧。总之,我们都没离开多用途大厅。”
信乐想了一会,接着说:
“后来我做好什锦炊饭,由于古家社长待在小房间里,我送一份进去,顺便跟他说明一些关于稀人的事。”
“你是几点进小房间?”
“大概八点多吧。我说明完了,古家社长还是不放我走,我只好听他发牢骚……等社长睡着,我才赶紧逃出来。”
佑树再次观察倒在帐篷内的古家身体,忽然察觉一件事,于是拉起古家的左手,问道:
“为什么他的食指和中指包着酸痛药布?”
“因为他摔倒时受了伤。为了阻止社长动粗,八名川小姐打他一拳。社长摔倒在地上,扭伤右手。”
佑树并非怀疑信乐说的话,但保险起见,还是撕下酸痛药布看了一眼。
果然,古家的食指及中指第二关节附近严重肿胀,呈现红褐色。相较之下,左手的手指十分正常。除了领口被白葡萄酒沾湿之外,全身上下没有明显的脏污。
“手指伤得很严重。”
“是啊,他自己是说左脚也扭伤了,但看来脚好像不太肿。”
“……保险起见,我们确认一下。”
佑树脱掉古家的左脚袜子一看,脚踝附近确实有一点肿,不过并不严重。木京见状,转头朝八名川说道:
“你的运气真好。古家要是还活着,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控告你伤害,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木京的口气像在调侃,脸上却毫无笑意。八名川不悦地皱眉应道:
“木京先生,难道你以为是我杀了他?”
“人类也有可能模仿稀人的杀人手法。为了避免事后遭到追究,干脆杀他灭口。”
三云瞪了木京一眼,大声反驳:
“八名川姊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不用气成这样,你才认识她没几天,对她这个人能够了解多少?”
“聊过几个小时,就能大致知道一个人的性格……而且你别忘了,古家社长把我的脖子掐成这样,就算他还活着,也会怕我和信乐出面作证,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平常,遇上这种情况木京一定会继续辩驳,但此时他只是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没有争吵下去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她根本没必要杀人灭口?也罢,这种事不重要,我也不是真的认为古家是死在人类的手里……对了,信乐回到大厅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差不多就是我们透过无线电通话器,讨论完暗号的事情之后吧。”
八名川冷冷说完,便不再开口。信乐接着说:
“大概十点多吧。后来基本上我们都待在大厅……这段期间,我们唯一做过比较特别的事情,就是把一个简易马桶搬到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