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没结婚一样。这种话和你说过好几次了吧?”
麻衣向我依偎过来。
“──柊一君,你不认为矢崎先生死了就好吧。”
“不只是我啊。麻衣也是。”
她静静地笑了。
近在眼前的麻衣的脸上,当然没有化妆。皮肤也很粗糙。有种饱受风雪的石像般的美感。
没有换洗衣服,也没有洗澡,我和麻衣的体臭都很重。我们把脸凑到能闻出气味的距离,互相苦笑着。
我吻了吻麻衣干裂的嘴唇。
这只有几秒钟的时间。然后,她嘟囔着,像是在表白一件害羞的事情。
“我想活着回去。无论如何。”
“──是啊。”
陶醉过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淡去。然后,我们总算站起来。
上了楼梯,来到地下一层。
“再见。”
“嗯。”
我们互相低语,沿着走廊走向各自的房间。
八
回到房间,翔太郎不在。他还在继续寻找沙也加的手机吗?
应该帮忙做些什么吗?我还沉浸在满足感之中。一边回味着刚才的瞬间,一边仰面躺在床垫上。
我不敢相信在地下建筑中存在这种幸福。如果在地上,我的伦理观不允许这种幸福。
我发着呆闭上了眼睛。然后,无所作为任凭时间流逝。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吧?门突然开了。我吓得跳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是翔太郎。
“怎么,你睡着了? 柊一。”
“啊,翔哥? ”
我感到内疚,不想立刻和他说麻衣的事情。
但是,翔太郎没有注意到我的纠结,毫无顾忌地走进房间,抓住坐在床垫上的我的胳膊。
“不好意思,现在跟我一起来,有件东西想让你看看。”
“什么?”
“找到沙也加酱的手机了。”
“手机? 在哪里? ”
翔太郎没有回答。我被拖着离开房间。
下了楼梯。
来到了地下二层。像刚才一样卷起裤脚,我们把脚浸在水里。
“这边。”
翔太郎指着走廊铁门的另一侧。
走了一会儿,他在215号房前停了下来。
“──这里? ”
“是的。”
我昨天应该找过这个仓库。
翔太郎打开门。然后,他指着放在钢架底层的深蓝色铁皮工具箱。
这是一个盖着山形盖子的箱子,里面装着电力工程用的工具,几乎被水淹没了。
看到盖子上面,我大声喊道。
“啊! 原来在这里! ”
装在深蓝色牛仔布手机壳里的手机就在那里。因为在山形盖子的上面,所以手机有一半浸在水里。
翔太郎拿起手机。
“仔细想想,放在这里也是自然。沙也加酱使用的绝缘胶带,就在这个工具箱里面。来拿胶带的时候,无意中把手机放在工具箱上吧。”
“然后,就这样忘了吗──”
“是的,不过颜色很像啊。”
我比较了一下工具箱和手机。牛仔布的手机壳和涂着油漆的工具箱,哪个都是不显眼的深蓝色。
“沙也加不小心放在这里,过来找的时候也看漏了么?”
“是啊。不久前,柊一到处嚷着丢了钱包,最后它就放在包里,有过这回事吧?”
“啊,嗯,有这么一回事。”
我看漏了放在黑色商务包里的黑色钱包,以为把钱包弄丢了。这种事很常见。
翔太郎把手机翻过来,指着边上棕红色的小小污渍。
“这应该是香辣肉酱罐头的污渍吧。沙也加酱最后吃的那个。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移到了工具箱上。你看。”
我照他说的看了看工具箱的盖子,确实有一点点污渍。
“污渍还没干就被放在这里吧。这样一来,沙也加酱被杀前的行动就清楚了。虽然正如预想,但是有证据了。”
也就是说,前天晚上沙也加的行动是这样的。
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香辣肉酱的晚餐的时候,不小心打碎杯子。为了清理碎片,来到这个仓库拿绝缘胶带,在那时不小心丢下了手机。
清理完碎片后,沙也加发现手机不见了,也不记得丢在哪里,所以在地下建筑里到处寻找。然后,被犯人杀害。
我问了问重要的事。
“那么,手机呢? 能用么?”
“哎。我按了按物理键也没有反应。电池可能没电了,不过很有可能被水淹坏了。手机好像没有防水功能。”
我渐渐地感到自责。
昨天晚上,搜寻这个仓库的人是我。那时候,手机还没被水淹没。如果我没看漏,就可以在坏掉前收回。
“没想到会在这里。要是再仔细找一找就好了──”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吧。好啦,毕竟失主自己也看漏了。所以我们才找了这么久。我也太粗心了,应该早点注意到有可能放在这里。应该最新搜寻这个地方。”
“怎么办? 手机就算浸水了,只要晾干了还是能正常运作──。”
“虽然可以这样期待,但是要花一两天才能干吧?而且,即使能用了,依旧很难确认里面的数据。如此一来,就不用太在意数据的事。比起这个,找到这部手机本身就意义重大。而且是在这个工具箱上找到的。”
翔太郎把沙也加的手机收进自己的口袋。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即使问他,他也没有回答。他说现在还不能告诉我。
我们离开仓库,回到地下一层。
翔太郎向所有人报告发现了沙也加酱的手机。配合实物,他给大家看了看用手机拍的现场照片,向大家说明沙也加把手机丢在工具箱上。他只告诉了大家找到手机的事实,关于切下脑袋的推理暂时不表。
这意味着,虽然告诉了犯人发现手机这件事,但并非很重要。
“手机放在工具箱上的事实,无论如何都得让大家知道。不然的话,也许就无法指认犯人。”
翔太郎没有做更多的解释。沙也加的手机交给他保管。
九
接下来一整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大多数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八个人没有再聚在一起。
我去厕所和拿罐头的时候见过麻衣几次,但我们只是互相微笑,什么也没说。事件还在发展中,最好不要引人注目。
从那以后,也没有和矢崎一家交谈,但他们来食堂拿罐头的时候,我碰巧听到他们一家三人的谈话。
三个人在谈论与地下建筑无关的事情。养的狗留在家里的事情。
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说,那是一只叫萨布罗的柴犬,它是隼斗上初中那年过生日时,父亲幸太郎用卖掉以前的硬币收藏的钱买来的。
我想狗的事情一直是这家人的共同话题吧。他们肯定重复着过去三个人之间无数次的对话,例如,萨布罗只要睡在起居室的靠垫,醒来的时候就一定会跌在地板上。当餐桌上摆放着它喜欢的香蕉,它就会一直等着主人允许它爬上椅子把前腿放在桌子上。被困在地下而疲惫不堪的矢崎一家,转眼间就进入逃避现实的气囊。
随后幸太郎和家人分开,在地下建筑里四处转悠。也许寻找着在哪里留下的指认犯人的证据。
虽说照不到阳光,但至今每个人都把早中晚的变化记在心上过活。但是,随着地下生活延长,这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
我看了看手机的时钟。晚上九点多。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重要的是,离时间限制只有差不多四十个小时。在那之前,必须决定谁留在地下。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和翔太郎一起待在房间。
随着时间限制的临近,我感到自己的精神渐渐涣散。我一打开自己的背包准备拿出什么东西,下个瞬间就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不知为何,暂时回想不起来的记忆漫无边际地浮现起来,例如小时候做的纸黏土动物被母亲弄坏的事,高中时偷偷写的博客被同学曝光到学校里而觉得丢脸的事。每次我都大声呻吟,再怎么想保持冷静,内心也已经被恐惧侵蚀,好像发生了故障。
翔太郎用既同情又吃惊的视线看着我。
他这一整天都在沉思着什么。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是在推理犯人是谁。
“翔哥?”
“什么事?”
他虽不焦躁,但并不冷静。
“你知道了什么? ”
我只是这样问,没有说谁可疑这样的话。
这不仅限于我,大家都避免提及对某个特定人物的怀疑。花有点说漏嘴。
考虑到犯人的命运,不能轻易地将其说出口。而且,如果没有证据,自己反而会被怀疑。
翔太郎搔搔头。
“如果说知道的话,在某种程度上知道了。还差一点就能指认犯人。但是,没有最后的决定性证据。不知道在剩下的时间能不能发现。”
看到他的样子,我不认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似乎还是找到了解决的线索。
“在某种程度上告诉我的话,我也能一起思考。”
“不,算了吧。这不是向柊一求教的问题。”
在犯人被缩小到一个人之前,他大概是不会说的。
但是,只要思考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如果线索没有集齐,应不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或者期待犯人采取行动?
“不会再有杀人了? 到底是没有吧。”
“我想没有。警戒度比之前提高了不少,而且地下二层有积水。已经没有不会被发现杀人的地方了。那么,如果说现在应该做什么,柊一。”
翔太郎看着忍住打哈欠的我。
“睡得着的话,还是睡了比较好。如果时间限制更加紧迫,也许就没多余时间给你睡觉了。”
正如他所说,确实累积了疲劳。迟早会像动力传送带突然断裂一样,可能变得无法动弹。
我不管还在继续思考的翔太郎,睡着了。
但是,我和翔太郎的预想落空了。几个小时后,第三起杀人事件以完全出乎意料的形式发生了。
第四章 刀子和指甲钳
一
我被尖叫声惊醒。
──爸爸! 爸爸! 为什么!
毫无意义的大声疾呼不绝于耳。
是隼斗的声音。听起来总觉得是从浸水的地下二层传来的。
我看了看手机的时钟,现在是凌晨二点三十二分。我睡了五个多小时。
和五小时前的姿势一样,翔太郎坐在床垫上。他看起来自那之后就没有睡觉。
“怎么了──?”
我一边问着无意义的话,一边站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明显是不吉利的事。本以为不应该发生的事──
和翔太郎一起离开房间,前往地下二层。
地下二层的水积到了七十厘米左右。
一走到楼梯,就发现异常。下水裤被人脱掉扔下,沉没在走廊里。
两双靴子并排在水边。是隼斗和弘子的。走廊深处传来两人的恸哭声。
走下楼梯,翔太郎拨开水大步向前,我也跟着他。我把裤脚卷到极限,水深刚好到我胯下,一走起路来水就会渗进去。
那里是207号,第二起事件中犯人筹备锯子和刀子的仓库。
门是开着的,漏出荧光灯的亮光。
室内传来吧唧吧唧的水声和啜泣声,我们看了看里面。
即使看到这里展现的光景,也不能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隼斗和弘子面向里面,在左侧的钢架前弯着身子。他们似乎正在从被水淹没的架子的最底层拉出什么东西。
虽然被挡在背后看不太清,但大概是矢崎的尸体。
“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翔太郎的问话,两个人回过头来瞪着我们,好像在保护尸体不受我们的伤害。
“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矢崎先生被杀了吗?”
两人无力地点点头。
矢崎的尸体的上半身刚好从架子下被拉出来。他身上穿着黑色化纤的紧身裤和衬衣。虽然水面摇晃令人难以看清,但衬衣胸口附近破了,一眼就知道那里有刺伤。
潜水用的氧气瓶好像从架子上滚落下来,沉在水里。氧气瓶连着调节器。
在其对面的墙壁附近的水里,有一把长木柄的园艺剪刀。这就是凶器么?
这到底是什么事件,其全貌还不清楚。矢崎是不是在做什么。他穿着内衣潜水时被杀了?
隼斗和弘子依然想把尸体拉出来。但是,看到脚被架子的柱子卡住的尸体,穿着一身活着时绝对不会穿的不自然的打扮,他们不由得松开了手。自此之后,他们呻吟着靠在架子上。
“我们来搬吧。”
对于翔太郎的提议,两人迟迟没有回答。但是,即使他把胳膊伸进水里,抓住矢崎的肩膀,也没有受到妨碍。
“柊一,帮我抬脚。”
和三天前搬运沙也加时的分工一样,我们将尸体面朝上抬起来,如同划水一样前行。两个遗属啪塔啪塔地跟在我们后面。
花、麻衣、隆平三人聚集在楼梯上。
三个人从隼斗的尖叫声察觉到发生了第三起杀人事件。但是,我们搬来的尸体的情况似乎和想象不一样。
“──什么情况? ”
花低声说。我们没有回答。
看到湿透的弘子和隼斗,麻衣说。
“把睡袋带来比较好吧。身体会着凉的。”
“是啊,拜托了。”
翔太郎这样说道。她去拿睡袋。我们抬起尸体,慢慢地走上楼梯。
尸体暂时被放在地下一层的走廊。
二
七个活人聚集在食堂里。
弘子和隼斗全身裹着麻衣带来的睡袋。我和翔太郎也用毛巾仔细擦脚。但是,难以祛除渗入体内的水的寒气。
翔太郎询问样子如同蓑虫的两个人。
“发生了什么事? 矢崎先生在做什么? 可以告诉我们吗?”
两个人没有回答。
“你们知道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出犯人吧? 时间已经不多了。”
隼斗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环视着里面绝对有犯人的食堂。
我们耐心等待。最后,弘子开始一点点说道。
“我丈夫想在那里抓住犯人。”
“在那个仓库? 抓犯人?”
“是的。”
个中缘由并不清楚。矢崎穿着内衣,还有潜水器材,都是为了抓住犯人吗?
“──我丈夫昨天在建筑里四处找来找去。想办法找到犯人,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然后,找到了刀子。大概是刺入那个叫沙也加的女孩的东西。”
食堂一片哗然。
确实还没有找到刺入沙也加胸口的凶器。我们认为它和脑袋一起被丢弃在地下三层。
“那个仓库,哪里有刀子? ”
“在里面的架子的架板背面。将刀尖插进铁架板折弯的地方藏起来。”
“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很难注意到吧。因为我们原本以为刀子被处理了,所以没有去找。
“然后,我丈夫说在那里埋伏不是挺好的么。因为没有扔掉刀子而是特地隐藏起来,所以犯人会不会在什么时候来取回刀子。如果能当场制伏,谁是犯人不就很清楚么?”
不知道犯人为什么不处理刀子,而是把它藏在架子里面。不过,既然特地藏了起来,犯人不久后应该会过来回收——这个想法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