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同伴。要知道,他们当中的一个射出了一连串的高分,然后又是一个绝妙的射击。他们当时凑在一起,正在争先恐后地为那个神射手喝彩。因此,如果他的同伴当中的人偷袭托马斯爵士,偷袭者的动作肯定逃不过其他人的视线。所以我们尽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托马斯·波维英爵士和其他人稍微有一点儿距离,稍稍靠西南的方向,离其他人不会超过五到六米的距离。另外,受害者是朝向正北方向的箭靶往前倒下的,还有他是背部中箭,这些都清楚地表明箭是从他的背后,也就是正南面射出的。
“当时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背向这个方位。托马斯·波维英爵士的位置等于是在其他人的后方,其他人不可能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但是,让人吃惊的是在他们周围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在三百码的范围里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在这片方形的大草地周围有一圈自然形成的篱笆,离他们有三百码的距离。当时虽然有一点雾,但是还不足以影响到视野。在他们周围就只有那三个靶子,没有枝叶的老橡树和两三个更远处的小灌木丛有可能被神秘的射手用作藏身之地。但是这些东西的位置和致命的弩箭射来的方位正相反!更何况,他们在练习过程中轮流到箭靶那里去取回他们的箭,他们当中谁也没有见过陌生人,连可疑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
“但是这支箭,它总不可能自己飞过来吧!”
“毫无疑问,杀手只有可能躲在篱笆后面发射弩箭。随后,他可以从那里轻易地消失掉而不被人察觉。但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射手必须有超常的准确性。那几乎是奇迹,可以和罗宾汉的传奇相提并论了。这个领域里所有的专家都认为这堪称奇迹。这个神秘的射手也许是瞄准了那一群人而不是专门针对托马斯·波维英爵士?也许他中箭是偶然的,或者说是走了背运。这种说法也许能站住脚,因为弩箭插在背上的角度很陡,好像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的。箭的轨迹应该是一个抛物线,所以射手应该在很远的地方……”
“‘他会被射死,从天而降。’”我庄重地宣布道,“凶手在他的警告里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欧文一动不动,眼光盯着炉火。
“说得没错。正是因为警告信中出现了准确的预言,我们可以排除其他可能性,这是不折不扣的谋杀。这支弩箭不是射飞了的意外,而是罪恶天使的恶行;从中箭的角度来看,这支箭是正正经经地‘从天而降’。还有,在警告信中‘先生’后面是六个字母的名或者姓氏,第五个字母是A。在现场出现的弓箭手当中只有托马斯·波维英爵士(Thomas Bowring)的名字符合这个要求。这就是说,托马斯·波维英爵士毫无疑问就是凶手指定的受害者,凶手可不是随便乱射的。”
“总结一下,现在的问题可以归纳为:我们知道有一个罪犯,我们知道他大概的藏身之所,我们也知道他射出弩箭的轨迹,但是我们没有办法解释他的准确性……”
“看起来就这么简单。”欧文点头同意,他把一个手指放到了嘴唇边上。“很自然,警察去请教了那些最老练的弩箭专家。他们的回答都很一致: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虽说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即使是非常出色的弓箭手,也很难达到如此的精度。在这种条件下,成功率大概是百发一中……”
随后是一阵沉寂,只有雨点轻轻地打在窗格上的声音。
“实际上,”我说,“关键问题并不是说不可能做到,而是说这么做非常不现实!”
“考虑到那些制约条件,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差不多是个奇迹。阿齐勒,我要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对于我这样优秀的推理专家也是一个难题。”
我看了看他。他对自己如此大加赞扬,而脸上毫无愧色。
“那么苏格兰场是怎么看的?”我问。
“那还用说,他们在黑暗中胡乱摸索。连我都理不出头绪,您认为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吗?顺便告诉您,这一次是我的老朋友维德科恩德侦探负责这个棘手的案子。当然还有那个灯塔谜案也归他管,因为我们的警察朋友们终于明白了这两个案子有相同的特点。不过,在讨论这两个案子的相同点之前,让我先讲完托马斯·波维英爵士的故事。还有两三个细节我没有告诉您,比如说死者手指上捏着的硬币。注意,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硬币,而是一枚收藏品,是罗马时代的硬币,上面刻有一个神庙……”
这个细节确实很奇怪,但是从我的朋友的语调判断,他在等着我从这个细节推断出什么东西。我老实地向他承认说,我什么也没有想出来。
他把手指尖并到一起,像是在祷告。他直盯着我的眼睛,又说:
“‘…A.先生’背后中了一箭,在手上捏着一枚代表古罗马庙堂的硬币……这难道对您没有一丁点儿启示?”
在我的朋友迫近的目光之下,我尽量保持着从容的态度。我试着从这些怪事中整理出一点头绪,但是毫无结果。我只好摇头。
“那么,想想那个Alexandre‘I’,那个像灯塔上的火把一样燃烧的人。按照一个目击者的说法是‘好像他自己就是灯塔’。这些也不能让您联想到什么?”
我要火冒三丈了。很明显,我的朋友迷恋于晦涩的文字和玄奥的空话。他自己知道答案,可是他喜欢看到朋友们面对难题束手无策。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这总有一个限度。这一次他显然是太过分了。他所说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毫无意义。我冷冰冰地说,既然他那么能干,就请他为我点亮灯塔,指出方向。
他在回答之前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下:
“我要承认,有时候我过于敏感的神经可能会凭空地发现美感。另外,我认为唯美主义者常常遇到的陷阱就是过分追求纯洁的美感。第五感,只有诗人才能察觉到的……点亮您的灯塔,阿齐勒,我很愿意这么做!要知道看到您茫然无知的样子,我也很痛苦。作为您忠实的朋友,我也在分担您面对难题时深深的恼怒,但是我不能冒险放弃您分析和思索的结果。尽管是一些外行的见解,有时候您的见解比诗人的理解更加现实。如果我告诉您我自己的想法,就会妨碍了您偏颇的判断力。我是绝对不能这么做的。您常常有一些突如其来的见解,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您知道的!”
我在心里把他的话重新翻译了一遍:“您什么都敢说,但是这能帮助我集中精力。”
“坦白地说,”他接着又说,“尽管我刚才已经陈述了案情中惊人的巧合之处,我还是觉得搞错了方向。因为,这也……也太完美了。是的,我肯定是搞错了,这种完美程度是闻所未闻的!啊!这让我想到了最后一个细节,您肯定还不知道。一个证人认为他看到天上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就在托马斯·波维英爵士倒下之前。这肯定不是幻觉,因为另一个弓箭手也看到了类似的东西,但是他的描述是天上掉下来的一点黄金……”
“既然这么说,为什么不说是一阵金子雨!”我低声嘟囔着。同时想到了外面凄惨而无趣的雨从早上开始就在浇灌着伦敦。
欧文的眼神显出了一丝赞赏。
“一阵金子雨……,”他重复着这句话,冥想着。“我的朋友,您说得太好了。这很符合那些目击者的一些感觉。一个美丽的场景,就像宙斯化作金雨降落凡间,去抚慰被亲生父亲关在铜塔上的可怜的达那埃……真是美丽的场景,对,但是这一次是致命的雨。”
“怎么?您难道要说那个弩箭是用未知的高科技合金制成的,闪着金光……”
“当然不是!但是,阿齐勒,您为什么用这样尖刻的口吻?又不是我编造了这些难以置信的事情l那些证人看到天上有金色的反光难道也是我的错吗?对于这个现象可以有很多种合理的解释。也许是光线的把戏,反射在雾气上的阳光就有可能制造出这种效果,就像是彩虹……”
“您说什么,一道彩虹?那么说我们的凶手只可能是一个天使了!不用说了,他射出的都是金箭!”
“您为什么总是用嘲讽的态度讨论问题,我的朋友?难道十几个值得信赖的证人所叙述的现象都很可笑?您难道没有感觉到这个杀手的诗意盎然?请您试着用乐观的方法来考虑事情。闭上眼睛,想象一个美丽的画面:在一个广阔的青翠的草地上,点缀着一些雏菊,第一批春花,沐浴在融融的晨光中,只有一点儿薄雾,刚够造成一种朦胧的艺术感觉……塔利娅的‘乡间化装舞会’可以开始了!射手们做好了准备,马上要开始他们喜爱的游戏……然后,在庆典的高潮,伟大的宙斯落下一阵金子雨……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赋予生命,孕育出英勇的珀耳修斯㊟;而是降下了天神的雷电。托马斯·波维英爵士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他死了,被一道‘彩虹’杀死了,就像您刚才所说的。这难道不是一个绝妙的谋杀吗,阿齐勒?难道不是一个完美的罪行,真正的伟大的谋杀?”
我赞同他的说法,但是对于他描绘的奇特画面有所保留。而且我向他指出,不管这个谋杀多么出众,我们还是完全没有合理的解释,第一个案子也是这样。
“其中的秘密始终难以解释,就像这个糟糕的雨天一样没完没了。”我总结说,然后转头往窗外望去。“真是糟透了,我马上就要去应付这个雨天……”
“但是您不是要走回去吧,我的朋友?”欧文惊奇地问,“您肯定会叫一辆出租马车……”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马车的声音了。”我一边回答一边看了一眼放在壁橱上的漂亮的彩釉座钟。座钟显示已经十点多了。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在这种天气里……
我的话音刚落,街上就传来了马蹄的清脆的响声;好像是故意要和我的断言作对。起初声音很远,但是逐渐接近了,最后停在了我们所在的建筑的外面。一声马嘶,然后是模糊的对话的声音。
“这会是谁?”欧文脱口而出,然后迅速地走到窗口。
我也凑了过去,但是透过雨幕我们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在煤气灯昏暗的光线之下,我们看到马车小跑着离开了,人行道上有一个人影急忙地跑到屋檐下面。
我们回到原来的位置,刚一坐下,我们就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
“我感觉这是来找您的。”我对他说。欧文紧皱着眉头,望着座钟。
果不出所料,几秒钟之后,门铃响了。欧文去开门,回来的时候,他的身边是一个被雨水浇透了的访客。尽管他的圆顶礼帽压得很低,我还是立刻认出了他:苏格兰场的约翰·维德科恩德警官。
他的鬓须看起来像是强盗,很自然地给人以阴沉而严厉的感觉。还有那一身湿透了的衣服,看起来真是糟糕。这个钟点儿,他的不期而至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三起了!”他脱下帽子,直截了当地说,“一起新的谋杀,真是发疯了,这一次比前两次更加让人瞠目结舌!”
第一部 分 伊卡洛斯(ICARE) 03
“什么鬼天气!”警官舒舒服服地坐在炉火前面,开始抱怨起来。“我几乎一整天都在冒着雨等着我的线人,可他们居然都没有露面!这是什么雨啊!只要五分钟就能把您浇成落汤鸡!”
我赞同他的观点,但是我不想把时间花在讨论天气上。我的朋友欧文没有说话,他在尽力克制着内心的焦躁。他的手合拢在嘴前面,面部的肌肉绷紧了,正处在焦虑不安的等待中。
欧文平时喜欢用铺垫来刺激听众的好奇心,但是维德科恩德的风格完全不同。经过难熬的一天之后,他看起来真的是又疲惫又烦躁。尽管他这次造访的主要目的就是来讨论案情,他并不急于叙述细节。维德科恩德已经有五十多岁了,壁炉中的火焰更加重了他脸上的皱纹。又黑又浓的胡须,还有浓重的眉毛都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疲惫的日耳曼战士,刚刚在遥远的国度里进行了一段漫长而艰难的的跋涉。
“鬼天气,”他又说,“还有这个见鬼的案子,都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他闷闷不乐地看了一眼欧文)。我们这个星期初就收到了警告信,但是这一次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相对应的社会新闻报道……”
“我猜测,这一次还是写在画板上的警告?”欧文询问。
维德科恩德点头确认。
“他在行动之前,大概二十四小时之前寄出了一个画板,像前两个案子一样。还是从伦敦寄出的,但是换了一个邮局。我们在这方面的调查没有得到什么确实的结果。上一次,在托马斯爵士的案子里,邮局的工作人员说好像是一个孩子来寄的包裹。我们可以认为那个孩子只是一个无辜的代理人,被我们的凶手用什么狡猾的借口指使了……”
欧文耸了一下肩膀:
“这是很显然的。画家的工作是绘画,他又不是快递员。但是他这一次到底写了些什么?”
维德科恩德从他的一个背心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他打开笔记本,抽出一张纸条,我们在纸条上看到:
玛丽小姐将成为皇后
明天下午
当天上的星辰被遮掩之时
(MISS MARIE SERA LA REINE
DEMAIN APRES-MIDI
QUAND L'ASTRE DU JOUR SE VOILERA)
一阵沉默。欧文露出一个微笑,像行家一样出神地欣赏着这段谜一样的信息。
“要知道,”警官叹息说,“这次的警告提供的信息很少。我们花了两整天的时间才把这个警告和一起怪异的意外联系在了一起,那个意外是发生在肯特郡……”
“玛丽小姐?您确信您原原本本地复制了画板上的文字?难道没有代表隐去的字母的点点?”
“没有。没有这个必要。受害者是一个年长的未婚女子,叫做玛丽·多蒙。”
“在上次亚历山大·瑞雷的案子里,他的姓氏里的字母‘I’没有被隐去。”欧文强调说,“这是多此一举……但是这些细节现在不重要。告诉我们细节,警官,细节!”
“好吧。”警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玛丽·多蒙的死亡最初是作为一个常见的无聊的意外事故。这种事情每天都有,一个巨大的花盆砸到了她的头上。这个悲剧发生在通不瑞治镇㊟,那里的警察并没有把三个证人的说法当回事。因为他们的说法对于当地警察来说太不着边际了,当然也是因为那几个证人的年龄……要知道渥格特先生和约伯先生的年纪加起来比一个半世纪还多。但是他们还没有衰老到糊涂的程度,我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分别约见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