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惊诧地望着我们说话的几个警官,突然慌忙地纷纷坐上警车离开,我和小满把光浦抬到我房间里,所幸他只是耳垂处有些裂伤,除了出血之外并无大碍。
“我说叶村,你认识那个男的吗?”
光浦一边喝着小满泡的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喝的咖啡,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大块头、爱骂臭女人、踹人—看来是世良松夫没跑了。我不愿让小满回想起她的心理阴影,但光浦功有权了解这件事,于是我还是向他讲清了来龙去脉。
“总之怎么说呢……是个很不像话的男人。”
听我讲完后光浦气呼呼地说:
“做了这么可恶的事,怎么还好意思记仇?要换我的话,肯定一脚踢爆他的卵蛋。”
小满面色惨白地坐在地上。我说:
“之前不能确定是他,所以才没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既然问题还没解决,小满你还是先回家的好。”
“我不回!”
她大声表示抗议。
“我是很害怕见到他,但我更怕回家。叶村姐,你就让我待在这儿吧。”
我说不出话了。光浦在我们之间来回看了看后,客客气气地说:
“叶村你担心她的安全对吧?没关系,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来帮忙照看她。我再跟房客与商店街上的街坊邻居们知会一声,在那个大块头落网之前都会留意着他的。”
倒不是责怪警察刚才没能在台阶那里抓住世良松夫,但他现在一定更加记恨我,也一定会继续上门纠缠。
那要怎么办呢?向东都综合研究所的久保田社长抗议吗?正当我觉得至少应该提醒一下他时,房门被敲响了,敲门的是方才与光浦交谈的那位警官。
“那个男人刚刚被逮捕了。”
小满与光浦顿时欢呼起来,但我还没法放下心来表示喜悦,向警官问道:
“光是因为从楼梯上摔下去就被逮捕了?为什么?”
“因为他把执行公务对他问讯的警官扔进河里去了。”
小满与光浦又异口同声地“咦”了一声,继而手拉手欢呼道:
“妨碍执行公务罪!”
“我觉得已经算是故意伤害罪了,对吧?叶村姐。”
“搞不好算是杀人未遂呢!太好了,这下他得有一阵子才能出来了。”
小满与光浦抱在一起跳了起来。
我连忙向警官赔礼道歉,警官紧绷着脸想请光浦去警察局做笔录,光浦兴奋地答应了,我和小满决定一起过去。
被扣押在新宿西警局的人正是世良松夫本尊。我向警察讲述了之前发生的事,小满也作了补充。虽然很同情那位被丢进神田川里,手臂骨折受了重伤的警官,但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正当我稍稍感到安心,催促着小满通过警局走廊的拐角时,恰巧遇上了东都综合研究所的久保田社长。一位年长的女性跟在社长身边,恐怕她就是久保田社长的姐姐,养育世良松夫的那个传闻中的女强人。
“叶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久保田社长反倒抢先问我,我尽可能冷静地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真是不敢相信!”
我把事情的经过讲完后,久保田社长撇出这么一句话。
“我已经严禁他接近你了,该不是发生什么误会了吧?”
“连我的房东都受伤了,这或许还能算是一场误会,但把警官扔进神田川里却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那你怎么不拦着他呀?”
我回望了久保田社长一眼。或许我可以理解为他是看得起我才会这么说的,那我真是谢谢他了。
“事情发生时我不在现场。”
“那……那倒也是……”
久保田社长一时无话可说,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就是那个害得我们家阿松心里不好受的女侦探吧?”
令久保田社长也难以招架的那个女人,如今正气势汹汹地瞪着我。
“我不是说过吗,要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才行!我不管她是长谷川的下属还是别的什么人物,惹了乱子还纵容她,事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松夫被警察带走,吃了那么多苦头,这个女人却能优哉游哉地在外边闲逛,这太不公平了,难怪松夫会生气啊。”
住院两周,恢复治疗十天的经历到她嘴里就成了“优哉游哉地在外边闲逛”,言论自由果然是个好东西。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那位女强人歇斯底里般地喊着。
“给我向阿松道歉!你就该替他坐牢才对!走,现在就去警官面前下跪道歉,说都是你的错,让他们把你抓进去!”
“这个老太婆有毛病吧?怪吓人的。”
小满嘀咕道。我看了看四周,发现带我们过来的警官、光浦和其他人都在远远望着我们。只见“女强人”用尖锐的眼神盯着小满。
“这个小丫头是什么人啊?”
小满躲在我身后,只露出个脑袋顶嘴回去:
“我就是被你家阿松差点害死的那个小丫头,是叶村姐救了我,像他那种家伙就应该判死刑才对。”
“真是岂有此理,最近的小丫头都是这么自私又冷血吗?”
“你才自私呢,老太婆。”
“叶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小姑娘会在这儿?想要加重松夫的罪名吗?”
久保田社长逼问道。此话倒是不假,上次的受害者算在这儿凑了个齐活儿,也难怪他会这么想。
“误会而已,是她父母拜托我照顾她的。”
“为什么要拜托给你?太莫名其妙了,你该不会真的打算给松夫下套吧?”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她在搞鬼!”
“女强人”把假牙咬得咯咯作响,斩钉截铁地说着。
“阿松那么善良的孩子,会在外面惹事一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这个女人把阿松诱骗出来,然后指使警官去抓他的。可怜的阿松被她害得精神恐慌,才会做出那些不对劲的事来。”
久保田社长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觉得光是否认这件事情本身就够荒唐的了。
“我当然没这样做过。至于有没有指使,问问那位受伤的警官不就清楚了,更何况我要怎样才能指使他呢?人家又不是狗。”
我特地把最后这句话说得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久保田社长涨红了面孔,似乎刚刚注意到我们谈话的地点。我又加上一句:
“我既不清楚世良松夫先生的联络方式,也不想深究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住址,不过……”
久保田社长干咳一声,抬了抬下巴说:
“到那边去说。”
我轻轻拉开拽着我T恤的小满,和他来到走廊角落。社长小声说:
“我承认松夫给人添了麻烦,但你就一点过错也没有吗?”
“我有什么过错。”
“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直接就报警了呀?”
“报警的是附近的住户,当我回到家时一切都结束了。”
“那也通知我一声啊。”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久保田社长,这次的事情是世良自作主张,既不是我挑衅,也没有其他原因。我的脚被他踩过之后直到现在还没恢复,怎么可能去招惹他自讨苦吃呢?”
“唉,叶村,给我个面子可以吗?我姐姐—就是她,她是松夫的祖母,要是松夫蹲了监狱,她搞不好会犯心脏病的。叶村你就随口附和几句,说是你逼他这么做的,这事儿就算是圆满收场了。”
我尽最大努力回想着他对长谷川所长的诸多恩情,才勉强克制住了一拳砸在他那张猴脸上的冲动,只是咬着牙齿说道:
“刚才那句话,我可以当作没听到。”
“叶村,我没打算怪你,就帮帮忙好吗?”
正当我们说着,“女强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少在这啰唆了,赶快坦白自己做过的事,然后去向阿松道歉。做了坏事就得责任!”
我忍着胳膊上干干刺刺的触感,用只有她能听见声音嘀咕道:
“看来松夫是个大蠢货啊。”
“—你说什么?”
“女强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连他的祖母都觉得凭他自己的脑子判断不了事情,真是太可怜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女强人”仍旧死死拽着我,继而甩开拦着她的久保田社长,把我扑倒在地上。
“阿松是个善良的,天使一样的好孩子!他以前从来没犯过错,都怪你这个婊子。一定是,这个女人,和滥用权力的,警察,勾结,陷害了我们家,善良的,可爱的,阿松!”
她每喊一个词,都用手里的包向我脑袋砸来,警官很快过来把她拉开,“女强人”一边大叫着一边被他们带走了。
“给我记着!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尤其是那个女侦探,给我记好了!竟敢侮辱阿松,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即使身影已经消失,我依旧能听到她尖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久保田社长浑身无力,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一样呆立在原地。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这种让别人代罪的做法固然卑鄙,但也是他姐姐逼他去照顾世良松夫的,算是值得同情。然而只要世良松夫继续赖在东都综合研究所不走,只会惹出更加让人可怜社长的事。想法可能不太阳光,但我觉得这种结果对大家来说都算是件好事。
“噫,叶村姐你没事吧?”
小满一跳一跳地向我跑来,歪着脑瓜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我。
“那个老太婆居然发那么大的疯,你就该还手的。”
“在警察局里?”
“我的话肯定忍不了,为什么你能忍住呢?”
“我也没忍啊。走,回家吧。”
直到走出警局时,小满还在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我:
“叶村姐好厉害啊,你总会遇到这样的事吗?”
“要真是这样我可吃不消。”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人家说了你那么多坏话,为什么还能心平气和的呢?”
“我也没心平气和嘛。”
“可是看着是这样的。”
“只是看着而已,都是我硬装出来的。”
“为什么你能做到?”
“因为是大人嘛。”
“呣……”
小满陷入了沉思。她或许从这件事中窥探到了世界的残酷,又或许会觉得刚才我那句“因为是大人嘛”说得还蛮帅的。正当我暗自苦笑时,小满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对了叶村姐,什么是婊子?”
5
我让打着哈欠的小满躺在床上,将客人用的被褥铺在厨房后,打算睡在上面。小满张着嘴巴睡得死死的,看来是累得够呛。
我带着手机进了浴室,坐在浴桶里给长谷川所长打电话,所长接起电话,话语中带着困意。
“真是难为你了,那个老太婆总以为整个世界都得围着她孙子转,过去也因为这个闹出过麻烦事。世良松夫上高中时因为在书店里偷东西被训导,她硬说是松夫的同学逼他偷的,还打伤了一个女学生的脸,结果因为施暴被抓了起来。”
突然感到她那声“给我记好了”又在耳边响起,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叶村,没事吧?”
“我没事。”
“我会叮嘱久保田社长,让他看着点那个老太婆的。虽然不知道久保田是怎么想的,但那个老太婆才不至于说猝死就猝死。”
“谢谢您。”
最后还是受到了所长的照顾。挂掉电话后,我顶着一副苦瓜脸,拿出警棍稍稍做了做挥棍练习。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接起电话,对面传来相场实乃梨的声音。
“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实乃梨的习惯,生气时声音会低上八度。
“牛岛先生昨晚说在代田桥那边遇见我一个拖着脚走路的朋友,那个人是你对吧?不然也没有别人了。”
看来是抵不了赖了。
“嗐,因为看到他的名片被吓了一跳嘛。”
我打算用开朗的语气蒙混过关。
“本来是要打车的,结果被一个大叔撞倒在地上。刚好有个人把我扶起来,没想到他就是你提到过的那位牛岛先生,这可真是太巧了。”
“什么太巧了!”
实乃梨吼了出来。
“你觉得用这种借口骗得过我?知道东京有多少人吗?又不是在演什么低成本的悬疑片,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可事实上就是这么巧嘛。”
尽管我们同时出现在代田桥这种地方并非巧合,但他会扶我起来却真的只是碰巧。我只得寻找借口勉强狡辩,实乃梨用鼻子哼了一声。
“少跟我打马虎眼,我太了解晶了,你肯定又在瞎操心,想跟踪牛岛先生,调查他的人品对吧?我希望你知道,就算你是调查员,也没有插手我私生活的权利!”
“我知道的……”
“那就不要再接近牛岛先生,也不要再管我,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实乃梨,你这样说,意思是你已经了解他了?如果不是因为听到了不好的传闻,我也不会插手你的闲事。”
“看吧,我就知道你是在跟踪他。”
实乃梨用得意的语气说。
“我就知道我想的没错,否则你也不会迷恋上那样的工作。”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天生就喜欢探头探脑,窥视别人的生活。自己找不到男人,也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所以一辈子只能靠窥视别人过活,侦探就是这种工作!”
我顿时血压飙升,本想回敬几句,但还是默默在心里从一数到十,等到冷静下来才说:
“实乃梨,牛岛那个家伙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可以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先生’吗?”
实乃梨冷冷地回道。
“话说在前头,他还不知道你调查他的事呢。本来我想告诉他的,但怕他不愉快就没有说。他是个善良的人,在我面前还夸你来着,只可惜他看走了眼。”
“求求你冷静一下,你误会我了。”
“我误会你?少扯了。”
她反倒越发激动了。
“你听到的恐怕是有人告他婚姻诈骗的传闻吧?只可惜我知道这件事。正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内心柔弱,容易被人欺负的人,才下定决心要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他。”
“他不会是向你求婚了吧?”
“和你有关系吗?放心吧,我不会邀你参加婚礼的。”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实乃梨,你被他给骗了,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好吗?他是认真向你求婚的吗?他可是同时在与其他女人交往……”
“你闭嘴!”
实乃梨狠狠地说。
“晶,你明明一事无成,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比别人更了不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太可怜了,我发自内心地同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