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雅代她……?”
“不,她在这将近二十五年的时间里,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你们的事。也许以后也不会,直到她去世。”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还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我们全都知道。是的,从平时的小事说起吧,你从不做饭,一直买外带食物。”
因为本应担任烹饪工作的同居人什么也不做,所以才会这样,我正在认真地思索要不要这么解释时,佐原无视我的思想斗争,把我常去的店名一一正确列举了出来。
他甚至把我喜欢的化妆品,以及我通过邮购方式买的内裤品牌都一一说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为,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这些?感到一阵恶心后,我喝了点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样。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您就别再装了。安河内女士,实际上我会知道这些,背后是有秘密的。”
“秘密?”
“不过是些小把戏而已。当然,我并不想卖弄,让您见笑了。能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吗?”
立原说着站起身来,动作柔和一如刚才,却不容我拒绝。他接过帐单付了钱后便立刻走出店门,我则像被施了催眠术一般,魂不守舍地跟上了他。
路过“水无月公寓”门前时,我抬起头,偶然发现亚梨纱正站在九楼我们家的阳台上,仿佛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亚梨纱注意到了我,装模做势地指着我的方向……咦?
那是……站在亚梨纱身边的人,是谁?她像是在催促着那个人向我这边看一样……怎么会这样。那个房间里,应该没有其他人。那是,那是我的圣域啊。
是我看错了吗。最近工作实在太忙,我不禁感觉有些疲劳。
我悄悄叹了口气,跟着佐原继续前行。他带我来到一处有些年头的平房。就在“水无月公寓”斜对面的路上。从建筑物的位置关系来看,我曾经路过这里多次,印象却不深。感觉像是第一次见到这处建筑。
在颜色如同苔藓般生了锈的茶色信箱上,可以看到“浮田”二字的墨迹。房子周围则用写着“禁止通行”的黄色带子围住,感觉有点小题大做,不过屋檐下正站着一个警察。
佐原和那名警察打了个招呼,便打开了门。一种食物过期般的腐臭味道扑面而来。“请进。”佐原催促我进门,我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脱鞋进去。佐原拿过眼前的一双拖鞋给我,差点没把我的手指戳破。
房内是一间和室。面积约有八畳,地板已被晒成了土黄色。然而地板上却微妙地有着蓝色的一角。感觉像是一直放在这里的家具,最近被撤走了。
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摆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放在小塑料袋里排在一起。
我正站在走廊里发呆,佐原就催促我说,“请进,穿拖鞋就可以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戴上了白色手套,拿起桌上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本古老的大学笔记。
打开笔记,某种颇有棱角的青黑色笔迹跃然纸上。佐原指着其中的一行,上面写着“有关安河内三路的一切”……这样的字眼。
我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东西,不禁吃了一惊。我沉默着,顺着佐原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看到了刚才他在咖啡馆对我说的,那些我个人的详细历史,总共有几十页,都是相同笔记所写下的。
“这……这是,”我震惊得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什么?”
“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秘密。刚才我只不过是把这些内容一一背诵下来而已。”
“可是,这本笔记,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佐原放下笔记,指着另一个塑料袋,“这些东西,肯定也会让你吃惊的。”
只见塑料袋中是一些夹在硬纸板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名年轻女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啊。
啊,我并非并不是在哪里见过她。这就是我本人,恐怕是我二十岁时的照片吧。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当时为了相亲而拍的照片。我那时并不想结婚,可在家里和医院都专制独裁的父亲,却逼着我去照相馆拍了这张照片。父亲把照片给了几乎所有的熟人,这就是其中一张。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在这里?
“还有,你再看看这个。”佐原出示的是一张驾照。上面也有我年轻时的照片。驾照上还写着“昭和”㊟的字样,“到昭和四十九年十月十三日有效”。那是我在学生时期取得的驾照,老早以前就已经失效了……为什么,它会在这里出现?
佐原用双手拿起一个相当大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信件和明信片。我把它们一一取出,发现上面的署名全部是“致安河内三路”。每一张都有相当有年月,现在看上去,纸张像是快要腐烂脱落一般。
突然,其中一张纸上的笔迹,刺激了我的记忆。虽然信上没有寄信人的姓名,我却能肯定这是雅代所写的。那时的记忆瞬间苏醒,我感到腹部一阵湿热。
——亲爱的三路,我与你,再也无法相见了……这封信正是当年的分手信。当时她得知自己怀上了德广的孩子,所以提出与我结束这段关系。
我真正爱的,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我所爱的,真的只有你。三路,三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可是……可是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原谅我,请原谅我。
为了即将来到人世的孩子,我已经不能再继续背叛丈夫了。雅代这样告诉我,使我不得不和她断绝关系。
此时,我回忆起了,曾经深切亲密接触过的,雅代柔软嘴唇的触感。佐原这时向我出示了其它的塑料袋。那是用橡皮筋缠着的一卷纸,其中是一打收据。大都是我最近去百货公司和咖啡馆,以及餐馆什么的收据,以店名分门别类收集整理。
除此之外,还有写废的简历,收据清单,水电费发票,快递发票,以及申请表等等文件。上面全部都署有安河内三路的名字。
“——这样就明白了吧,”看着一脸茫然的我,佐原说道,“我想浮田生前,会定期从你丢出的垃圾中收集这些东西。”
“垃圾……咦,从垃圾里?”
“如果他对一个叫安河内三路的女性有着特别的兴趣,对她抱有某种执着。那么就可以解释这些异常的行为。”
从垃圾里?可是,可是相亲照片和驾照这些东西,可是比我搬进“水无月公寓”更早时就有的东西,到底他是怎么……啊,这么说起来。
我想起来了。和德广离婚后,我搬回娘家居住,后来为了搬进“月无月公寓”,我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了一遍。我希望利用这个机会,与安河内家拉开心理上的距离,出于某种想要重获新生的冲动,我将过去的老照片和信件,全部尽情地丢弃掉了。
这个叫浮田的老人,把这些东西,从垃圾里全部捡了出来?
“从您搬到这里来的那一天,他就开始观察关察您了。为了探查您的隐私,他不停地拿走您丢掉的垃圾回去整理。再由这些东西进行推理,把整理出的内容写在笔记里。”
“从垃圾堆里……”
“还有其它地方。您看了可能会不舒服。”
佐原静静地抬抬下巴,示意我看那些装着布料的塑料袋。里面分类装着的,是数条肉色和灰色的连裤袜。这花纹……是我扔掉的?
因为过于恶心,我不禁发出了一声悲鸣。我用手捂住嘴,虽然暂时止住了叫声,却因一股恶寒而浑身混身颤抖。
刚才,佐原给我看过的,那个老人令人不快的面容再次在我脑中浮现。我刚才看时还没有感觉的那张脸,现在变得如同异形的恶魔,带着粘粘乎乎的地黑色粘液追着我,纠缠不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太恶心了。
袋里不仅只有连裤袜,。就连内衣和内裤,以及防寒用的保暖内衣都收集了不少。也怪我太不小心,才会把这种东西随便丢掉,只要一想到那老人兴高采烈地在垃圾袋中寻找着这些东西的场景,我就觉得想吐。这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你和浮田先生,从来没有直接接触过?”
虽然对佐原称他为“先生”感到非常不满,但我也懒得指出了。
“不,一次也没见过。”
“他也没有纠缠过你吗?”
“没有。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会马上报警。”
“他收集了你的大量你的东西,看来对你相当在意,算上捡垃圾的时间,就算说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关注你也不为过。”
相亲的照片和驾照,应该是我在搬进“水无月公寓”后立刻扔掉的。我突然想到,这就代表,他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关注我了。
这个叫浮田的老人,在这二十年间,一直在做这种事?原来他每周,都会在我丢完垃圾后,不厌其烦地把它们带回去详加分类,将与安河内三路有关的个人资料加以整理,他对这种偏执狂行为乐在其中吗?
怎么……会这样。我一时间陷入了恍惚。那种压倒性的恐怖,远远凌骂在了生理上的厌恶之上。
在我身边,居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这么令人恶心的事件,怎么回事啊。而且,还是在二十年这么久的时间里。
“你从来没见过可疑人物,也没感到过这种气息吗?”
“……完全没有。”
“我们可不能小看女性的直觉啊。既然您这么说,代表他隐藏得地相当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叫浮田的人,要做这种事?”
“他迷上你了吧,除此之外不作他想。如果是普通的跟踪狂,多少都会和本人有些接触,他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行动。也许是不喜欢接触真实的对象,只要单纯地收集信息,通过不断膨胀的形象就能满足自己。”
“请等一下,”被无尽的恐惧所淹没的我,突然回过神来,注意到一件事,“您刚才说浮田是被人杀死的吧,警察正在以此为前提进行搜查……是吗?”
佐原以几乎和年龄不相称的严肃表情点点头。
“难道……难道,你们在怀疑我?因为得知了被害人一直在收集我的隐私,所以我和他发生争执,向他下了手?”
佐原沉默了。他微微歪着头仿佛在思索什么。
“浮田是在前天被杀害的吧?十三日星期二,您刚才说被害时间是下午一点。那时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没错,。那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我早上有手术,从上午十点开始,我整整六个小时都待在医院的手术室里。你可以去问问我的同事和其它工作人员。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已经很坚固了吧,请你们好好调查。”
“是的,”佐原点点头,“我们已经向医院里的相关人员,询问过这些了。不过,安河内女士,我们并没有怀疑你杀害了浮田。”
“咦?可,可是……”
“杀害浮田的嫌疑人,我们已经确定了目标。并不是您而是别人。”
“啊?”
我迷糊地问。
“我们怀疑是一个做看护的女人,现在已经带回去调查了。她经常出入浮田家,对他进行一些护理工作,十有八九是因为感情上的不和而发生了争执。虽然这些目前还只是推测,不过让她招供只是时间问题。”
“那,”我感到有些扫兴,“那为什么要叫我来这里?”
“你看那里。”
我顺着佐原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房间的一角,在土黄色的地上有一块,呈现微妙的蓝色部分。
“那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咦?”
“乍一看像是棺材,是手工做的。”佐原又取出了什么东西,是照片。
“鉴定科拍了照,里面的东西和箱子本身,都运出去鉴定了。你看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照片拿给我。原来如此,也只能叫它棺材了,这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制箱子,拍摄照片时里面的东西已经取出。
佐原拿出另一张照片。“需要让您看一些不舒服的东西,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
出于职业原因,我已经习惯了。结果就这么顺口说了出来,这样可不好。
照片所拍摄的,是人的骨头,。骨头下面铺着一张塑料布。表面看上去很光滑,仿佛是骨骼标本一般……像是猜中了我的心思般,佐原点点头。
“我们一开始,也以为这是模型。就如你所看到的,这骨头被磨得非常整洁。”
“这是……浮田弄的?”
“恐怕是的。鉴定科的人说,人体一旦被拆散,就无法再被拼合起来。我想,浮田应该是一点点儿地收集了这些骨头,然后在这里将腐烂的肉片削落洗干净,重新组合起来。”
“收集起来……吗?”
“这些人骨,在被发现的时候,并非是这种状态。”
“不是这种状态?那是怎样的?”
“它被放在一开始那张照片的棺材里,穿着衣服。”
“衣服……?”
佐原将另一张照片,递给茫然的我。这张照片里的人体模型并不在塑料袋上,而是置于棺材般的箱子里。
骸骨的确穿着衣服,。是件粉色的T恤衫和修身牛仔裤。在T恤的胸口部分还印着“LOVE&PEACE”的字样,原本红色的字体,现在已经完全褪色,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血痕……等一下。
这……这是?
“问题是,他到底是从哪里,收集了这些骨头和衣服,弄成这样——”
我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正好和佐原对上了视线。
“我就直说吧。在浮田留下的日记里说,这些人骨的每一部分,全部都是从你丢出的垃圾中回收组装而成。”
我丢的……垃圾?
“三路姐,你还没想起来吗?”
突然,亚梨纱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她浑身混身赤裸,蹲坐在那块尚未变色的地板上。
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亚梨纱,混身浑身尽现在我眼前。包括应该被佐原挡住的部分,我也看得到。
“啊,对啊三路姐,你不记得把我杀掉的事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和三路姐机缘巧合地相遇了。而后我们没有做多余的事,就发生了极其美妙的关系。那时三路姐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提出要同居,。还发誓说要两个人永远在一起。真是让我不知所措。为此还买了公寓,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就擅自决定,你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当时这么说。”
这时,亚梨纱歪着脑袋,面目可憎的辱骂我的样子,再次鲜明地浮现了出来……真不想看到啊……真不想看到她那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