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帕特里克微笑着确认道,瞥了一眼手表,“九点二十五了,我们可以开始了。亲爱的,你现在可以把需要的东西拿上去了。”
爱丽丝久久地凝视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然后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大烛台,接过阿瑟递给她的硬币,离开了客厅。
此时,帕特里克发话了:
“从我被关起来的时候开始算,你们大概每隔半小时上去一次。到时你们轻轻敲门,我会告诉你们鬼魂是否现形。”他微笑着继续补充说:“不过那上面可没有办法取暖!如果在三四小时以后还没有结果,那我们就可以结束实验了。”
“如果我们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呢?”我质询道,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就心惊胆战。
“那么,”帕特里克苦笑着说,“爱丽丝的猜测应该就应验了……鬼魂应该已经带走我这具微不足道的躯体……”
“这不可能,”维克多叹道,情绪开始变得焦躁,“艾琳诺这么善良,她不会伤害任何人。”
客厅里气氛凝重,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帕特里克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他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嘴里不停嘟囔着:
“她在搞什么鬼!老天,这都已经五分钟过去了,她……”
门突然开了,爱丽丝一脸苍白地走出来。
“太好了,你们可以上楼了,”帕特里克用手捋着一头金发,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我五分钟之后来找你们,上面很冷,我要去穿件外套!不过,爱丽丝,你把我的外套放在哪里了?”
“亲爱的,你好好想想,你自己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了,就在楼下的门厅里。”
爱丽丝一动不动,眼神十分诡异。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占据了她的身体,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种恐惧所感染,除了维克多。
我们安静地离开了客厅,帕特里克走下楼梯,像是注意不到我们的存在。等他消失后,爱丽丝向我们示意,一行人走上通往阁楼的楼梯。
三楼的灯光勉强照亮了最上面的楼道,实际上这是个十分狭窄的地方。在我们面前有一堵墙,墙右边的门通向谷仓,左边则通向那几间阁楼。
“快走吧。”维克多低声说,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爱丽丝猛地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一条黑乎乎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丝摇曳的烛光。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得到我们因为害怕和激动而屏住的呼吸声。这条走廊四处都镶嵌着壁板,尽头处是一条帘子。左手边除了壁板,什么都没有,右边依次排列着四扇门。最后一扇门被打开了,里面发出跳动的微光,只够照亮另外三扇门的搪瓷把手。这道微光像是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令人着迷。
光源来自那见证了可怕悲剧的房间,我们都被这灵动跳跃的光芒麻痹了。
爱丽丝原本走在最前面,随后又侧身给我们让出过道,用一只手指着光源。我们鱼贯而入,走进最后那间被诅咒的房间。地板上是一个烛台和一个小纸盒,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墙面上、地面上、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连个电灯泡都没有,整个房间空空荡荡。一块地板、一块天花板、四面用石灰刷白的墙、一扇门以及门对面的一扇窗,这就是这里的所有布置。
维克多朝窗户走了几步,然后在房间中间停下,低下了头。微弱的烛光映出他脸上巨大的悲痛。阿瑟立马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低声地安慰他。看着两个因遭遇相同不幸而惺惺相惜的男人,我的内心感到一阵酸楚。
“当时,达内利夫人就是在这里被找到的。”爱丽丝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有些愠怒,垂下眼帘,表示明白,心里却在想,我可比她更清楚这件事。然后我转身开始检查那扇门。爱丽丝突然挽住我的胳膊,盯着我的眼睛。她从里面推上插销,把门关上,然后对我说:
“我们已经仔仔细细地检查过门锁系统……我看不出凶手如何能从里面推上插销……”
楼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帕特里克,你终于来了!”她边推开插销边说。
帕特里克身穿一件高领黑色大衣,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他头上戴着一顶毛毡帽,一直拉到耳朵根,大半张脸都被遮住,只露出一个下巴。他的举止有些怪异,佝偻着背,头缩在肩膀里,身形仿佛缩了水,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圈。
“亲爱的,你准备好了吗?”爱丽丝柔声问道。
帕特里克低声嘟囔了一句,算作回应,然后他强硬地指了指门,请我们离开。维克多拿起烛台,带上纸盒,示意我们跟他走。阿瑟和我立马跟上,只有爱丽丝恋恋不舍,明显犹豫了一阵才出来。
站在她的角度上想,谁会愿意把自己的丈夫留在这个冰冷黑暗的房间呢?不管拿什么东西跟我换,我都不愿代替帕特里克·拉提梅去经历这一切。
门再次被关上的时候,爱丽丝忍不住问了一句:
“一切都好吗,亲爱的?”
帕特里克又是嘟囔了一声当作回答。
“好了,”阿瑟故作泰然地说,“现在我们只需要把门封住,接下来就只需等待了。”
爱丽丝摇了摇头,眼神紧紧盯在门上。在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木板后面,是她深爱的人,他接受了一个可怕的任务,要去招惹鬼魂——一个邪恶的鬼魂。
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把手伸进纸盒,从里面拿出一段大概二十厘米长的缎带。她用缎带穿过门框和门边的缝隙(就在把手上方),让阿瑟扶住缎带。然后,她从烛台上拿出一支蜡烛,又用盒子里的东西,在缎带的两头各留下一个蜡印,最后用阿瑟给的硬币狠狠地戳了下去。
就这样,被诅咒的房间已经被封印住,除非撕毁缎带,任何人都无法打开这道门。
维克多手举着烛台,闭上了眼睛。他的嘴唇在轻轻嚅动,这个可怜的男人正在祈祷,期待奇迹的发生。至于我,已经有些晕头转向。眼前正在发生的,是件不同寻常的事,这一点我早已接受,但是,达内利夫人的“重生”……不,我的理智无法接受这件事。这个灵异故事多么荒诞,多么不真切,与之相对的是,可怜的维克多绝望地寻找那已经失去的幸福一事,却又显得如此真实。
一群人如同送葬队伍,静静地走下阁楼,来到客厅坐了下来。
等待是极其痛苦的,时间好像静止了。爱丽丝脸上的焦虑越来越重,两只手紧张地搓着扶手椅的扶手。这天晚上,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上衣,上面隐隐约约镶着金银线,衣领向上立起,衣袖形似宝塔;下身则穿着一条同色的宽松裤子;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条黑色发带绑在脑后;胸前一块银质吊坠闪着微光,串在脖子上的一条粗重项链上。我知道爱丽丝平日里就习惯了招摇,但这套装束属实有些怪异,更加衬托出她的苍白。当然,如此惨白的脸色与当时的凝重氛围也不无关系。
十分钟后,楼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我们被吓得不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接着又传来“吱嘎”一声,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怀特先生,”爱丽丝恳求道,“您不觉得最好去看看……”
“再等十分钟吧,”阿瑟看了看手表,回答说,“我们下来还不到一刻钟。”
“不过,”爱丽丝停顿片刻,继续问道,“您收好您的硬币了吗?”
“是的,”阿瑟拍了拍外套胸口的位置,“用完我就收好了。”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硬币,凑到烛台前:“真是枚精美的硬币,我的老天,这硬币的年代……”
“艾琳诺回来了,”维克多突然站起来大喊道,“她就在楼上!在那个房间里!”
“十点十分了,”阿瑟清了清嗓子,“我去楼上看看……”
在爱丽丝感激的眼神中,他拿起烛台上的一支蜡烛,离开了客厅。
两分钟后,他回来了,脸上写满了忧虑。
“一切还好吗?”爱丽丝马上询问道。
阿瑟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您有剪刀吗?”
爱丽丝赶紧走到五斗柜前,打开抽屉,拿出阿瑟想要的剪刀,说道:
“在这里,但是……”
她这才意识到阿瑟的举动有些奇怪,然后她瞪大双眼,两手捂住了脖子。
“艾琳诺回来了……艾琳诺回来了。”维克多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唱圣歌,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跟我来!”阿瑟严肃地命令道。
“帕特里克!帕特里克!亲爱的!”爱丽丝疯狂地敲着被诅咒的房间的门,带着哭腔喊道,“快回答,求你了!”
“不要惊慌,”阿瑟说,“您的丈夫可能只是昏过去了。但是,我觉得最好还是撕开封条,我们没法确保……”
阿瑟从维克多手中拿过烛台,凑到门边,仔细地观察缎带和蜡印。
“原封未动!”他叹道,“没有人从这扇门进去过。”
然后,他从中间剪开缎带,扶住门把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口说:
“我们进去吧。”
门被打开了,烛台的光瞬间侵入了这间屋子。看到躺在地上的人,爱丽丝发出了一声非人类的尖叫,像破布娃娃一样晕了过去,维克多差点没能扶住她。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我们被吓得手足无措,紧紧地盯着帕特里克的身体。只见他脸朝下躺在房间正中央,就在几年前艾琳诺·达内利遇害的地方。在他的背上,插着一把刀的把柄。
阿瑟走近尸体,蹲了下来。帕特里克两手在胸前交叉,一只手越过了左边肩膀。阿瑟摸摸他的脉搏,然后摇了摇头。
“他已经死了。”
接着,他走到窗边仔细检查,却发现窗户关得死死的。
“没人能进入这间密室,”他低声宣布,“我们只能承认显而易见的现实:只有鬼魂才能犯下这样的罪行……”
“可是,”维克多依然扶着爱丽丝,他结结巴巴地说,“艾琳诺做不出这样的事……”
看到爱丽丝,阿瑟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们不该做这样的实验,”他双手掩面悲叹道,“现在,我们应该报警。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承认这世上有复仇女鬼……可是,他们也找不出别的解释方法了……”
阿瑟突然停了下来,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他俯身把死者的脑袋转了过来,此人头上依然戴着帽子。然后,他便脸色大变,慢慢地站起身来,脚开始往后退。他死死地扶住墙边,生怕自己倒下去。
我大吃一惊,走到尸体旁查看……我被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分明是亨利的脸!
第10章 晕头转向
我们再次回到客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震惊得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闪现:达内利夫人回来复仇了。她报了仇,杀死了凶手,凶手就是亨利!但这不可能!但是……没有任何人类可以进入被封印的房间。还有帕特里克,他当时在哪里?我尝试理清自己的思绪,却只是徒劳。太疯狂了,简直太疯狂了!我一定是在做噩梦。
端着白兰地酒杯的手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抄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我转眼看到躺在沙发上的爱丽丝,她依然处在昏迷中,没有苏醒过来。接着我又看向阿瑟。维克多问他要不要喝一些白兰地,他却示意不用。他眼神呆滞,完全失去了生机。
“警察马上就到,”维克多在我身边坐下,温和地说,“他所遭遇的事太可怕了……他的夫人,还有他的独生子……就在楼上……”
“帕特里克呢?”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精力去搜查整栋房子。但愿……詹姆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太可怕了……幸好拉提梅夫人还没恢复意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现在的情况……”
此时,门突然被打开了,帕特里克扶着后脑勺走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结结巴巴地说,“爱丽丝!我的老天!她没有……”
他赶紧冲到自己的妻子身边。爱丽丝醒过来时,蜷缩在帕特里克的怀里,热泪夺眶而出。接下来就该向他们解释当前的情况了。我向他们讲述了刚刚经历的悲痛时刻。
爱丽丝差点再次晕倒。
“亨利!被杀了!就在楼上!”帕特里克大声喊道,“但是……”
他突然停下,走到桌子前,连灌了两杯白兰地。
“我想,我知道事情的经过了。”他低头说道。
“我去门厅拿大衣的时候,”帕特里克继续说,“被人袭击了。当时我已经快走到衣帽架那边,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脑子里完全一片漆黑……当时光线很昏暗,我没有看到袭击我的人。总之,这个袭击者穿了我的大衣,戴了我的帽子,然后冒充我去找你们。”
“没错!”我感叹道,“我们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有几句嘟囔声……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尤其是他走路的姿态。帕特里克,他比您矮一些,身高差不多跟……”
“跟亨利一样,”爱丽丝低声帮我说完,“然后呢?”
“你们仔细检查了封印吗?”帕特里克问。
一直沉默不语的阿瑟此时说话了:
“封印完好无损,没人能在这个时间段进入房间。我只是剪断了缎带,封印还在,还可以去检查。”
看到没人接话,他补充道:
“如果是他杀,凶手不可能拿到,也无法自制一枚跟我们一模一样的硬币印章,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会使用哪一枚硬币,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再强调一次,我是在来这里之前临时决定的,时间就在八点半。另外,我还要说明一下,我总共收藏了不下六百枚硬币。”
阿瑟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就算悲痛至极,依然能冷静地分析一切。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做到像他一样呢?
“所以,亨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帕特里克继续说,“然后——”
“我们面对的是一起灵异死亡事件,”阿瑟冷冷地打断了他,“没有其他办法来解释了。唯一的疑问是,为什么亨利会回来,又为什么会……会被夺去生命?”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死的确实是亨利吗?”帕特里克问道,“最好的办法是上楼去……”
“我们还是等警察来吧,”维克多说,“他们应该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