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并非如此。要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是凶手,那么凶手应该不会穿上草鞋。刚才我也说过,自己的脚露在草鞋之外的部分,会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痕迹,从心理层面上来说,凶手应该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也就是说,穿过草鞋的应该是脚不会露在草鞋外面的人。”
“这不还是水井山那个女人吗!”
“她脚的尺码是22厘米,太小了,反而穿不了那双草鞋。”
“那么剩下的就是……”
杜若和白州。然而白州是被害者,理应把他排除在外。我们的视线集中在杜若惨白的脸上。
她穿着铠甲武士的草鞋出去之后,完成了机关的准备工作,然后回到剑道场,把草鞋清理干净后放回原处。但是草鞋上的污渍并没有完全清理掉,结果留下了证据。
“但是在这之后呢……?”我问。“这时通往外走廊的门已经被皮筋封住了对吧?既然没有鞋子,那也就没办法穿过后院回到主屋了啊……”
“想必她是在进行机关的准备工作之时,顺便穿着草鞋穿过竹林,回了一趟停车场。那辆轻型车应该是杜若小姐的车吧?穿高跟鞋不好开车,所以你应该是准备了专门开车用的鞋子,回去的时候穿这双鞋就行了。”
……一般说来很容易看漏的地方她也记得一清二楚,真令人佩服。
“什、什、什么草鞋啊!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把我当成凶手,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而且什么心理上想要避免,鞋子太小了穿不了,你真的敢确定?你敢说绝对就是这样?”
“不是绝对的。所以我才特意请警方帮忙,给你设了这个陷阱。要是没有人到这里来的话,那我就只能承认自己失败了。”
“我就说我是到这里来找耳环的……”
“这是谎话,你是到这里来破坏机关留下的痕迹的。”雾切直直指着杜若。“当时你人在密室之外,利用布置在后院的机关,杀害了室内的白州先生。而这个杀人手法的痕迹,就留在水车的冰柱上。”
杜若咬着牙不说话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法啊?”我问。“当时杜若小姐不是跟我们一起在走廊上吗?难道她是用遥控器操纵铠甲武士的?”
“很遗憾!”杜若好像突然来了劲。“我们进房间的时候,铠甲里面是空的,你们不是已经确定里面没什么奇怪的装置了吗?”
“不需要遥控器那么高级的东西,”雾切说。“只要用自古以来就有的线、水车和日本刀就行了。”
水车?不能动的水车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我按顺序解释吧。首先准备一根线,虽说是线,最好还是结实的金属丝。把这根线穿在充当凶器的日本刀刀锷上。通常刀锷除了中间嵌入刀身的孔之外,左右还各有一个被称为‘柜’的孔,这两个孔的用途很多,有时可能左右的用途都不一样,反正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两个孔正好用来穿金属丝就行了。”
警方检查实物之后,发现被当做凶器的日本刀刀锷上的确有两个柜孔。
“然后呢?听了你的解释,这里所有人都学会了怎么把线穿在日本刀上,但这又怎么样?”
“穿在刀上的金属丝其中一端系在重物上面。这个重物越重越好,不过要是能浮在水上就更好了。这样看来,可以想到的就是木柴或者原木之类的木材。”
在那附近仔细找找,应该能找到不少符合要求的木材,或者砍一段竹子来用或许也不错。
“金属丝的另一端只需要绕成圈就可以了,这样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这奇妙的凶器要如何使用呢……我完全想不出来。
“首先把金属丝一端的那个圈穿在挂在水车上的冰柱上。这根冰柱不能太脆弱,不能是最近刚刚结成的,而要非常结实,经过整整一个冬天一点点变粗的那种,稍微敲上几下也不会折断。”
“接下来呢?”
“接下来大概就需要一点技巧了。首先把面朝后院的那扇双开门打开,这扇门的内侧已经设置好皮筋了。把这扇门打开之后,把千斤顶卡在门缝里面,不让门关上,千斤顶就是用在这个时候的。然后把那把充当凶器的日本刀抵在皮筋上,刀锷正好用来绑皮筋,感觉应该比较接近弹弓吧,或者是把日本刀当成箭矢的弓。”
我渐渐也看出来雾切的解释最后是什么样的结论了。
“最后,把金属丝放长,让另一端从后院经过,越过栅栏,穿过竹林,一直到悬崖顶上,在这里系上刚才我说过的重物。把金属丝牢牢绑在重物上面,然后把这个重物一脚踢下谷底,于是这个重物就落进河里,在急流中漂荡,不停拉扯着金属丝。这股拉扯的力量,也就变成了不断拉弓的力量。但是这支变成了箭的日本刀不会马上就被射出去,因为它被金属丝另一端的冰柱挡住了。”
我脑海里总算有一副全景图了。
打个比方,门和皮筋就是一张弓,弓弦上有一支箭,这支箭就是日本刀。拉弓的就是金属丝一端的重物,而冰柱就是一个延时装置,让箭不会马上被发射出去。
“这个时候可以把卡在门里的千斤顶拿出来了,拉弓的力量就会变成把门拉住的力量。”
于是,从水车到剑道场,从后院到悬崖之下,用金属丝所布成的装置就完成了。
“系在冰柱上的线圈持续被拉扯,让冰一点一点融化,冰有个特性就是受压会融化。不过金属丝不会很快就把冰柱给切开,因为被金属丝切开的地方马上就会被冻住,重新合拢,金属丝几乎完全陷进了冰里面,向着冰柱的另一端缓缓移动。最后,当金属丝从冰柱里出来的时候——把刀固定住的力量就会消失,皮筋的反弹力会把凶器弹出去。”
我们在门外观察室内情况的时候,凶手就一直在等待日本刀发射出去的那一瞬间。
“但是……要怎么瞄准目标呢?”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日本刀怎么会这么凑巧刚好刺中被害者呢。”
“这时就要用上铠甲武士了。那两尊铠甲不只是用来营造鬼屋杀人案恐怖气氛的道具。”
“……怎么一回事?”
“铠甲武士不是一左一右并排站在房间中央一带吗?而被害者就倒在铠甲武士前面。那么让我们想象一下,回到不久之前被害者尚未死亡的时候,现场的状况是什么样的呢?我说,结姐姐大人,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应该明白了吧?”
“啊……难道说——”
两个铠甲武士都保持着弯曲手肘的姿势。假如当时被害者已经失去意识了,那么应该可以让这两个铠甲武士扶着被害者腋下,强行让他保持直立。
“铠甲武士是固定住目标的支架对吧。”
“就是这样。铠甲上之所以会溅上血迹,想必也是因为铠甲武士当时正支撑着被害者。”
被害者被刀刺中,他的身体由于冲击力而向前倒下。
结果就形成了我们所目睹的杀人现场。
双开门在充当了射出日本刀的弓之后,在皮筋的作用力下自动关上了。
这扇门既是密室的构成要素之一,同时也是杀人机关的一部分。
“顺带一提,布置在后院里的金属丝应该是跟悬崖下的重物一起顺水流走了,就算去下游一带搜索,可能也永远找不到;然后,雪上可能也会留下金属丝拖动的痕迹,但已经被雪覆盖,看不到了;留在栅栏上的痕迹,被雪覆盖住之后,跟其他的无数擦痕也没什么两样;唯一必须要处理的痕迹,就是横向切断了冰柱的金属丝痕迹。”
雾切抱着胳膊,缓缓向杜若走近。
“我想凶手一定会来销毁这个证据的,所以我就按照凶手的意图,指证水井山小姐是凶手,这样一来,她就会放心地出现在这里了。”
杜若垂头丧气,看来胜负已经分晓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侦探不是那边那个叫五月雨结的小姑娘吗?你是她雇来的侦探?还是说你真的是龙造寺月下手下的人?”杜若低着头说。
“不管我是什么人……你已经完了。”
“完了?”杜若喃喃道,慢慢把头抬起来,她那双如同幽灵一般深深陷下去的眼睛凝视着雾切。
然后,她慢慢把右手上拿着的那样类似于撬棍的东西举了起来……
“不行!”我在雪中跑了出去,挡在杜若和雾切之间。杜若的手臂在头顶停住了。
“伤害侦探是违规行为!”我张开双臂警告她。
“……你是傻子吗?”杜若好像完全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反正游戏都是要输的,你觉得我还会害怕违规?”
“唔……听你这么一说也是……”
“哎,不过打你也只是泄愤呢,”杜若叹了口气说,把那根撬棍似的东西丢下。“说实话,我一开始就不大关心游戏是赢是输。这可不是死鸭子嘴硬,对我来说只要复仇能成功就行了。”
“你真的除了报仇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吗?你应该还有其他的路——”
“因为我听得到啊,”杜若打断我的话,几乎是大喊起来。“我听得到门后传来的声音。不管是什么样的门,在门关上的瞬间,门后就一定会传来声音。那些声音在向我求救……他们在说好烫,救救我……”
“好烫?救救我……?”
“八年前登山铁路隧道的火灾你们还有印象吗,当时应该是相当轰动的新闻。火灾的原因是电机短路,在逃生的时候,一个男人为了逃离火灾,把闸门关上了,二十八名牺牲者没能逃出来,其中就有我的家人。我走在家人前面,所以得救了,但我看到那个男人就在我身后把闸门关上了。他说为了活命只能这么做……但门后还有那么多人……”
这条新闻我隐约有些印象。
一名乘客关上了逃生通道的闸门,致使没能逃出来的人在火灾中丧生。
但与此同时,也有人作证说,正是由于闸门被关上才阻隔了烟雾,两百多名乘客得以平安逃出。
媒体和警方最终未能确定那名关上门的乘客身份,当时的普遍论调也倾向于对寻找那名乘客的事情避而不谈。关上门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罪?置身事外的第三者自然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
“那么……你杀了这个人之后,难道就得到救赎了?”
“我不知道,”杜若自嘲地笑笑,注视着自己的手。“说实话,我完全没有自己杀了人的感觉。我只是按照指示把东西放好,把线拉好,很难想象真的是我亲手杀了人。看到那个人的尸体时,我并没有喜悦感和成就感,反倒觉得困惑,甚至觉得是不是其他人代替我杀了他呢。直到现在,我都好像还在做恶梦……”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人?”
“我只能相信这也算是一种救赎了,这样一来门后的那些人应该也得救了,”杜若露出平静的笑容。“门关上之后,一定不会再听到求救的声音了……我的救济让他们的冤魂得到了安息。”
她也是一个同悲惨的命运作斗争的人。像她这样走不出过去的阴影的人,总是会被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盯上。
“1亿5000万你有办法还吗?”雾切问。
“怎么可能会有呢,要是有办法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做这种傻事了。”
“那么我给你一个忠告,”雾切凑到杜若耳边说。“老老实实跟警察走吧,这里的警官应该可以把你平安带到警局。”
“你在说什么呢?”
“你已经被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盯上了,他们会不惜任何代价收回那1亿5000万,当然也包括你的性命。”
“这怎么可能……”杜若颤抖着嘴唇。“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你们不是对他们很了解吗?救救我啊!”
“不要误会,你已经越界了,就我看来,你已经是那一边的人了。”
雾切不顾被风吹起挡在脸上的头发,转头看向漆黑的夜色。
“怎么会这样……”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在成为罪犯前向我求救。”
“等等,喂!救救我啊!”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被刑警重重包围住,他们带着杜若乘上了警车。警车应该是真的,刑警也不是冒牌的,因为我看到他们在初步调查的时候就已经来了。
杜若坐的那辆警车关上了门。
这时,杜若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捂住耳朵,就像陷入了恐慌一样瞪大双眼,拼命摆头。她就像个受惊的小孩子一样表现出反抗的情绪。
她真的得到救赎了吗——?话说回来,对她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救赎呢。
警灯在竹林后面消失了。
凌晨四点——
警车把我们送到了最近的商业区里的一家商务酒店,他们似乎连住宿费都替我们付了。警方好像还觉得我们是龙造寺手下的人。
直到天亮之前,我和雾切一直背靠着墙坐在床上,开着电视,把声音关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感觉好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了。但雾切纤细白皙的脖子上还未消去的伤痕仍然那么清晰,告诉我一切都是残酷的现实。
“……痛不痛?”我用指尖碰了碰雾切的伤痕,她似乎很反感,把脸转开了。
“抱、抱歉。”
“下次可能还不止这样,”她说得好像与己无关似的。“我期待结姐姐大人能够保护我。”
说完,她抱着膝盖坐下,把毛毯扯到胸前,靠着我闭上了眼睛。
只要她的卓越才能还在,此后她还会遭遇各种各样的危险,她可能又会受伤。干脆不让她做侦探或许会更轻松,但我觉得她无法做出这种选择。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她今后一直是一个侦探,这个世界上需要能够照亮黑暗的光芒。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购物节目,不知不觉间就这样坐着睡着了。这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发白,窗台上的雪也在闪闪发光,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第五章 非日常篇
朝阳斜斜照进电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好像被我和雾切包了场。在摇摇晃晃的回程电车上,我们俩并肩而坐,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平静时光。这时雪已经停了,窗外的人行道上还剩下一点残雪。就这样坐在电车上,感觉这样的风景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接连涌进来的人们很快把窗口和窗外的风景都挡住了。
我们在回家的车站下了车。我回到自己寝室的时候是早上十点。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正要长出一口气——却突然发现不对。
墙上最醒目的地方用飞镖钉着五张横向排开的黑纸。而这五张纸上全都用荧光笔写着一个大大的“完”字,并且飞镖上还钉着人物的拍立得照片,各自跟黑纸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