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家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地主豪强势力,据说是甲斐武田氏的后代,距今约三百年之前直至二战前,在周边地区都非常有影响力。对于农民起义和一些小规模的冲突,武田家都毫不留情地采取武力镇压,有一段时期甚至有刽子手武田之称,令人们闻风丧胆。
然而明治时代以来,战争致使农田荒芜,武田家的声威也江河日下,最终沦落成为一户普通的乡下人家。现在随着乡村的衰落,家宅主人也远走他乡,留下空无一人的日式大宅沉睡在黑暗之中,这栋历史悠久的大宅就这样成为了常见的灵异地点之一。据说有人见过流亡武士的鬼魂在这栋大宅内徘徊,还有浮在空中的人头狞笑着到处追人云云。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选择武田鬼屋作为“黑之挑战”的舞台,说不定是一种必然。
坐快车一个小时到。我和雾切在一片漆黑的无人站下了车。
“呀啊……”
一到月台上,由于太冷,我几乎尖叫起来,声音在空中留下白色的痕迹,好像冻住了一样,山间盆地特有的那种冷飕飕的空气让我感觉浑身冷到了骨头里。
我和雾切把脸埋在围巾里,互相依偎着走出了检票口。
刚走出车站一步,等待着我们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眼前的小路笔直向前延伸而去,零零星星的路灯就像指引我们走向黑暗世界的路标。在这微弱的光芒中,才能勉强看到飘落的小雪。
“这个时间来了果然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啊……”
我开始后悔了。
深邃的黑暗将我震慑住了。而且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偏偏还是一个被称为鬼屋的地方。
雾切一直和我寸步不离。
“不会有鬼的,你放心吧。”
“我只是因为冷才挨着你的。”
雾切简短地回答,一脸紧张地四处环顾。
我们预约的出租车在黑暗中出现了,在我们眼前停下。司机的脸阴恻恻的,他甚至没有朝我们这边看上一眼。虽然我很犹豫要不要上车,但又找不到别的交通工具,还是别无选择地坐进了车里。
“去哪里?”这是个无精打采的、平静的声音。
“您知道武田家的宅子在哪里吗?”
我这样一问,司机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回答了一声“嗯”,发动了车。虽然有点在意他的反应,不过我也没有追问。
雾切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默默地望着窗外。外面还是一片一成不变的黑暗,出租车就像一艘潜水艇一样深深潜入黑暗之中。
车大概走了三十分钟的时候,坡道前方出现了宅院黑压压的影子。在竹林环绕的道路尽头,这影子仿佛黑暗的沉淀物,在夜色之中显露出引人注目的轮廓。
影影幢幢的竹林之中并排停着一辆奔驰车和一辆红色的轻型车。
“雾切妹妹,那难道是——”
武田鬼屋应该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栋无人的鬼屋才对,现在应该是没人住在这里的。但是停在那里的车怎么看也不是废弃的车,这说明有人到这栋宅子里来了。
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辆车车身上都有一到两公分厚的积雪。从今天下雪的情况看来,可以想见这两辆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几个小时,至少轮胎痕迹已经被积雪覆盖,难以辨认了。
“客人……到了。”出租车司机用阴恻恻的声音说。我付了钱,正准备下车。
“客人……我冒昧问一句,今晚这里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司机先生您知道什么吗?”
“白天我也载过一个小伙子……天气这么冷,他还穿着件夏威夷衬衫,所以我觉得……这客人有点奇怪……”
他咕咕哝哝地说着,后面的内容我没听清楚。
总而言之,今天这栋宅子里似乎来了好几个客人。对方已经宣布这里将是“黑之挑战”的舞台,所以这跟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件应该不会没有关系,我越发感到不安起来。
“雾切妹妹,我们快走。”我们下了出租车,奔向大宅。
竹林中间有一扇老旧的门,门户大开,我们穿过这扇门,在通往玄关的石板路上奔跑。
在前方,一座瓦顶的宅邸终于显现出了实体。宅邸玄关的磨砂玻璃内部透出朦朦胧胧的光。这座宅邸并不是什么鬼屋,毫无疑问里面是有人的。
我本来想找门铃,但这么方便的东西这里根本就没有。我伸手一推,门没有上锁,一下子就开了。
“怎么办,雾切妹妹?”
“既然都到了这里,就算来硬的,我们也一定要插手。”
我点头同意,站在玄关对着里面的走廊喊道:“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没有回应。
玄关前的水泥地上摆着好几双鞋子,有皮鞋,有高跟鞋,有草鞋,有凉鞋,有网球鞋,看来屋里至少有五个人。话说回来,这些鞋子摆得真是一点都不统一。
“我们进去吧。”
我们脱了鞋子,走进玄关。连接着玄关的走廊墙上挂着杂乱无章的收藏品,有水墨画,又有油画。虽说这里是个有名的灵异地点,不过内部却很干净,没有任何朽坏的迹象,这也是在“黑之挑战”中使用到的建筑物的共同特征之一。想必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对其进行了一番修缮,以便让这里成为游戏的舞台。
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到处找人,听到宅邸深处传出了人声。
“喂——,请把门打开。”是个男声,难道他被关在里面了?
我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沿着木板走廊拐了好几个弯,一间像是待客室的宽敞房间出现在我们眼前。对着走廊的拉门全部打开了,可以看到室内的情况。玻璃茶几上摆着文库本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感觉好像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这一幕很像是以前在恐怖电影里看过的幽灵船上的情景,我突然觉得有点发冷。
我们沿着走廊继续往深处走,走廊尽头的门半开着,冷气从里面漏出来。是这里吗……
“请把门打开!”声音的确是从前面传来的。
我抓住门把手——一下子就把门打开了。
“没事吧?”
短短的走廊径直通往前方,右手边是一排窗子,脚下的地板是清水混凝土,上面只铺着一层席子。冷气是从脚下飘来的。
走廊前方的尽头有一扇门,好几个男女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
“唔哦?你们是什么人!”
穿着夏威夷衬衫的大个子男人指着我们说,不知道他是不是出租车司机提到的那个人。这人梳着乱糟糟的飞机头,戴着很粗的金项链和金手链,看起来一副小混混的模样,不过他的样子实在典型得太过分,只能认为他是故意为之。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啊……真是一点儿都不摇滚……”
穿夏威夷衬衫的男子好像很困惑。
“会不会是新来的客人呢?”
妹妹头、戴眼镜、穿和服的女子说。她身材娇小,如果光看她的体型,简直就跟小孩子似的,不过从她的容貌看来,年龄应该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是个知性美女。座敷童子如果会长大,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是、是的,抱歉,我们来晚了。”我下意识地附和。“大家在这里干什么呢?是不是有人被关在里面了?”
“不知道他是被关在里面呢,还是把自己关在里面了?说起来呢,这扇门里面应该是有个大叔在的,但是不管我们怎么叫他,他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哈哈。”
这名女子穿着很夸张的带亮片的毛衣,化的妆浓得不得了,鲜艳的茶色头发,胸口像是故意开得很大,穿着迷你裙,感觉很适合那种晚上成年人常去的娱乐场所。
“误入这里的客人当中,你们就是第六个和第七个了。”
穿西装戴墨镜模特体型的男子说,他的身高应该有一米九以上,说话有点洋腔洋调的,看来我没看走眼,这人说不定是个混血儿。
刚才我们在走廊上听到的声音好像就是这个人,他应该是在呼唤关在房间里的那个人吧。
“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审问一下那个大叔吧,他肯定知道内幕。只不过门又没上锁,怎么就打不开呢?开什么玩笑啊!”
男子前后摇晃着门。门上的确没有找到锁孔,但却毫无打开的迹象。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用力往后拉的时候门会稍微动一动,就像有人从内侧把门拉上了一样。
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这群人是应邀来到这间大宅的访客,并且有一名男子在门里面固守不出。
“里面那位难道做了什么坏事?”我这样问道,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回答说:
“不,并没有,只是他可能知道一切内情,清楚我们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我渐渐有点明白了。
想必他们是接到了“黑之挑战”的作案者发来的什么邀请函,所以到这里来了。然而,邀请他们来的主人却迟迟不现身,所以他们一筹莫展,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自己请来,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一名男子却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于是他们猜测,这名男子也许知道什么内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为什么门打不开?感觉像是有什么人在门后面把门拉着一样啊。喂,我说,把门打开!”
“结姐姐大人,”雾切跟我咬起了耳朵。“挑战书上写着‘皮筋’呢,难道说……”
“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了奇妙的响动。聚集在走廊上的我们一瞬间都沉默了,仔细听着这一系列的响动。
像是什么东西撞在另一样东西上面的声音。然后是沉闷的男声。
一样很大的东西倒下来的声音,伴随着细微的振动。接着是一片寂静……
“喂、喂?发生了什么事?”夏威夷衬衫男猛烈摇撼着门。
“不要小幅度摇晃门,一次使出全力,把门往后拉试试看。”雾切提建议说。
“唔、哦,我试试。”
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飞机头,握住门把手,使出浑身解数把门一拉。于是门向着我们这边稍微动了一下。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门的中间出现了空隙,勉强可以看到一点房间里面的情况——
“刚才看见了吗?”
“不,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不,我看到有什么东西紧挨在门旁边,请你再拉一次门。”墨镜男提要求说。
夏威夷衬衫男答应了,使出全身力气把门往后拉——
“这是……原来如此,看来内侧有什么类似于绳索或是橡筋的东西把门给封住了。请问有哪位身上带着剪刀或是刀子吗?只要把封住门的东西割断,门说不定就能打开了。”
“啊,普通的刀子我倒是有。”
我把背后的背包取下来,从文具盒里面拿出了裁纸刀。
“这个应该可以用。那么八鬼先生,把门打开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真没办法,男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事,看我来搞定吧!”男子卷起袖子,向我们炫耀了一番他相当强健的肌肉,然后抓住了门把手。“来吧,Rock 'n'Roll!”
他使出全力把门一拉。
“保持这样。”在墨镜男的示意下,夏威夷衬衫男保持不动。
墨镜男把裁纸刀插进了门中间出现的缝隙当中,然后上下移动。
“割断了!”
下一个瞬间,夏威夷衬衫男一下子被门弹开了,倒在了走廊上。
然而几乎没有人把视线投向他。
墨镜男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室内的异样情景牢牢吸引住了。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首先闯入我眼帘的东西,是倒在房间中央惨不忍睹的——尸体。穿着日式工作服、年龄已过中年的男子俯卧在地上。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经死了。
要问原因的话,那是因为一把日本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后背。
来晚了一步——要是我们来得再早一点,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我咬住了嘴唇。
然而面对案发现场的异样情景,这种后悔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这个案发现场极其诡异。
在那里——伫立着两尊穿铠甲的武士,他们好像正在俯视着尸体。
“呀啊,那、那是什么啊——?”茶色头发的女子指着铠甲武士尖叫起来。
流浪武士的鬼魂——
不,那不是鬼魂也不是幻影,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是现实中存在的一套铠甲。并排而立的两尊铠甲武士之中,左边那个右手上拿着日本刀。
右边的铠甲武士也是弯曲手臂站着的,他做出了持刀的姿势,但手中什么都没有,挂在腰间的刀鞘也是空的。
难道就是那个铠甲武士的刀刺进了男子的背部?
“两套铠甲好像里面都是空的。”
墨镜男踏入房间,向铠甲走近。铠甲里面的确是空的,一整套铠甲是套在类似于人体模特的铠甲架上面的。不过光靠铠甲架可能还站不稳,底下还安装有板子形状的台座,用支柱支撑了起来。
我们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但为了找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大家一个接着一个地踏进了房间。
雾切首先走近倒在地上的男子,检查他还有没有生命迹象。她沉默着左右摇了摇头。
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从和服袖子里取出了手机报警。手机好像很顺利地打通了。
“救护车还是也叫来吧,虽然我想……应该已经不行了。”雾切说。
我没去管尸体,先去检查铠甲内部。
铠甲是上下一套,有下装、肩甲、护臂、护膝、护手、草鞋,并且从镶有漂亮装饰的头盔到盖住脸的护面一应俱全。我战战兢兢地往头盔里面看了看,不过里面果然只有一片黑暗。
毫无疑问,这两套铠甲都是空的。
“这铠甲本来就在这里吗?”我没有明确目标地提问。
“嗯,没错,”旁边的墨镜男回答。“只不过,这两套铠甲都是放在墙边当做装饰的,并没有像这样摆在房间正中央,刀也是收在刀鞘里的。”
“这就是说,有人把铠甲搬到了这里,然后把它们像这样并排摆好?”
“也说不定是自己动起来的啊。”夏威夷衬衫男表情严肃地说。
的确,从目前的状况看来,只可能是那两尊铠甲武士袭击了被害者。
话说回来……不知道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间本身很简单,纵深和宽度大概都是十米左右,几乎没什么家具和生活用品一类的东西,墙上装饰着好几张边框很脏的古画和书法。一进房间紧挨在旁边墙上的是纵向平行排列的两根柱子,柱子上有很多钩子,想必是用来把日本刀或木刀搁在上面的。
地板是木板铺的,房间中央附近的部分发黑,看来已经很旧了,想来这个房间以前大概是剑道场。墙上还挂着两幅裱起来的字,分别写着“真剑胜负”和“绝望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