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陛下,火寻零?”东方流明轻轻呼唤了几声。
火寻零没有回应。东方流明转过了头,发现火寻零已经抓着他的头发睡着了。东方流明将火寻零的手从他头发上拿下来,再让她躺倒,自己则重新束发。
东方流明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望着火寻零的脸。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一直皱着,露出不安的表情。
“你是在害怕吗?”
东方流明喃喃道。
这只是他的自言自语,并不期望火寻零回答。但火寻零好像听到了这句话,突然睁开了眼睛。宝石一般的眼睛不再有迷茫,反而露出一丝戾气。这种戾气并不惹人讨厌,有些像母兽在保护自己的幼崽,守护自己的领地时,流露的戾气一般。
但只有一瞬,火寻零的眼睛又很快闭上了,呼吸逐渐平稳。
东方流明扶着火寻零,让她躺下,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她在里面睡着了,好好照顾她。”东方流明对门外的女仆说道。
第二天,火寻零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来她正在因为宿醉而头疼。
“昨晚,我做什么了吗?我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再见到东方流明时,火寻零如此说道。
东方流明不知道火寻零是否真的不记得了,他盯着火寻零的脸看了一会儿,发现她的脸有些发红,好吧,记得与否都不重要了。
“昨晚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看来我也喝多了。”东方流明回答道。
记性好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痛苦往往起源于那些没能忘掉的事情。


第六章 阿鹿桓的傀儡
“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两个女仆在城堡内窃窃私语。她们是火寻零的下人。经过战争,火寻零身边的人多是她从故乡带来的。
“阿鹿桓的傀儡活过来了。之前我也听这里的仆人说过,夜里会有奇怪的身影和声音,那是阿鹿桓的傀儡在行动。”
“说起来,我之前好像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我还以为是耗子。”
“是傀儡,据说阿鹿桓在死前将诅咒施加在那些傀儡身上,它们会活过来,完成阿鹿桓的遗愿。”
“遗愿?”
“就是报仇。”
“啊!那我们呢,我们会不会出事?”
“谁会在意我们这些仆人,我们的主人和那些想通过婚姻强占这里的人才是傀儡的目标。”
“你的意思是说,杀戮还会继续,安叱奴只是一个开始?”
“复仇一旦开始,又怎么会轻易结束呢?”
“这里究竟还要死多少人?”
“说不定要死完,才会结束。”
“这个世界尽是些蠢人。”
季拓拖着镣铐在城堡中穿行,不由得这样想道。阿鹿桓才死了多久,傀儡又才消失多久,居然传出了这样无稽的谣言。要不是身陷囹圄,身不由己,他早就出去斥责那些造谣者了。
季拓回到风擎子的工作室内,发现风擎子和东方流明都在里面。
他们两人正在讨论近来发生的事情,还有近日甚嚣尘上的各种传言,无外乎是些妖魔化阿鹿桓和傀儡的话。
季拓听得气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两位奇术师,你们应该是罗火洲最睿智的人,为什么还会像庸人一样被这些呓语般的胡话蒙蔽?我亲眼看见奇术师哈桑带着他的傀儡进入罗火洲,也亲眼见着领主长大。”
季拓口中的领主是阿鹿桓。
“傀儡举世无双。”季拓说道,“但也不可能自主杀人。领主则是个如神一般的好人,他绝不会在这里化作恶灵。你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到其他领主身上吧。他们都像胡狼一样贪婪,我毫不怀疑是他们之间自相残杀。”
“那么,你真的和最近的凶杀案无关?”东方流明问道。
季拓举起镣铐无奈地说:“我倒是想,可惜做不到。”
风擎子苦着脸摇摇头:“从你的角度,这些都一目了然。但我们进入罗火洲后得到的信息都是不利于阿鹿桓的。”
季拓说道:“那是因为他们恶意抹黑领主。”
“所以我们需要真相。”风擎子对季拓说道,“不是干巴巴的几句话,而是有细节的真相。”
此前,季拓虽然在配合风擎子的工作,但他一直都有所隐瞒。
东方流明也说道:“在沙漠中,我们算是局外人,也许只有通过我们才能给阿鹿桓一个公正的评价。”
季拓闭上眼睛,花了不少时间,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可以把具体的细节告诉你们。有酒吗?”
“有,当然有!”风擎子立刻翻出一瓶酒双手递给季拓。
季拓打开瓶塞闻了闻:“是好酒。”他又把酒瓶丢回给风擎子,“拿着酒走吧,去实地看看。”
于是风擎子捧着酒,跟季拓走出了房间。东方流明走在最后面,也一起出去了。
季拓手里握着酒杯,不时让风擎子添酒。
“看到了吗,那是东门,大部分商旅都会从那儿进城,然后沿着大街前去觐见领主。”季拓说道。
罗火洲的城堡不是单独的一座城堡,而是一个建筑群,整体呈‘凵’字形。但其中一边在战火中被毁,三人所在之处本是大殿。
说这句话的时候,季拓跌跌撞撞地走在废墟之中,爬上了一块巨石。风吹起了他的白胡子。
从精美的雕刻、破碎的陶器、熏黑的彩布中,还是能看出这里曾经的金碧辉煌。
季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还要从那个午后说起,沙漠中的商旅带来了一位奇术师。”
沙丘如云层一般铺在荒漠之中,骆驼迈着沉默的步子,在沙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这是一个商队,骆驼驮着上好的丝绸、香料和珠宝,但对他们来说,后面那些精致的箱子才是真正的宝物。
箱子的主人蒙着深色的面罩,躲在宽大的袍子底下,只露出狭长、冰冷的一双眼睛,直直望着前方。他身后还跟着四位同样黑袍的助手。
这是一位奇术师,商队对吸纳这么一位人物而感到满意。正如世人所知,每位奇术师都拥有神秘莫测的能力,沙漠中的领主为招揽奇术师,往往会开出大价钱,而奇术师的造物,也深得那些领主的喜欢。一支被领主喜欢的商队能在市场上得到不少优惠。
路途遥远。商队的水早在四天前变味,富者用淡酒解渴,奇术师饮的自然也是酒,他快把商队的酒喝完了。商队中大多数人只能将变味的水稍做处理后饮用。
商队首领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蓄着暗金色胡须,连年的风沙,让他的皮肤像胡杨树皮一样粗糙,他极目远眺,估摸着商队与目的地的距离。
“走,走!”他催促着,“我们就快到了。”他坚定地说道。眼前的景色与记忆中的渐渐重合,“我们只剩下一日的路程了,想想甜得发腻的水果、美味的酒水、舞姬雪白的肚皮,还有沉甸甸的金子……兄弟们打起精神,我们今夜就要到达!”
商人们闻言,心也火热起来,首领识途,堪比一头老骆驼,既然他这样说,那么目的地就真的快到了。
罗火洲——商人想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就出现如山一般的黄金。一些心急的商人已经小声欢呼起来了。而骆驼耸动的鼻翼嗅到清水和草料的味道,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夕阳西沉,黄沙被染得猩红一片,让人亢奋。
这可不是一片只够供养一个村庄的绿洲,而是一座城市,巨大而富饶。中央的城堡,洁白的屋顶高耸入云。
短暂的休憩之后,商人们洗去旅尘,换上精美绝伦的长袍,由佩戴弯刀的士兵送入城堡。
罗火洲的主人——领主阿鹿桓正在他的宫殿中招待商旅。
音乐、舞蹈和美酒让人沉醉,商人们在魂魄彻底被迷失前,向领主阿鹿桓展示自己的货物,讨好尊贵的领主。
阿鹿桓坐在白银和黄金铸成的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阿鹿桓的眼睛是蓝色的,就像纯净的天空。他深褐色的头发,如同天上的卷积云,肤色似羊奶般洁白,是位俊朗而不失威严的王者。
商人们打起精神,展示自己的珍宝。一个个箱子被打开,圆润的珍珠在箱子里散发着柔和的光。雪白的火浣布,还有轻飘飘的丝绸像清晨的薄雾,放在手上感觉不到重量,披到舞女的胴体上,能使最狠心的汉子缴械投降……
阿鹿桓打了一个哈欠,随意挑了些东西买下。他对这些财宝没有多少兴趣。在他巨大的地库里,宝石、丝绸、香料堆积如山,金钱能换来愉悦,其本身却不一定象征着愉悦。
商队首领饮下杯中美酒:“尊贵的陛下,坐拥黄金者,绿洲之主,这些货物不入您的法眼,希望您会喜欢我们最后也是最珍贵的致敬,请让我们的奇术师献上他的货物。”
阿鹿桓直起身子,兴趣盎然。在这片沙漠中,奇术师是诡异、有趣的存在,拥有至少一项奇术的人才能被称为奇术师,有的能让人飞起来,有的能使人永远做梦。
“来吧,让我看看,你带来了什么。”阿鹿桓示意舞乐停下。
奇术师向阿鹿桓鞠躬,让四位助手打开箱子,开始组装他带来的奇怪装置。
“陛下,如果我是您,我绝不会停下音乐。”奇术师说道,“音乐是人类最好的造物之一。”
阿鹿桓道:“那我将乐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你吧。”
木头和陶件的组合有时比黄金更加吸引眼球,助手们已经拼凑出了一个舞台,还有一位人造的舞姬,舞姬拥有白皙的皮肤,苗条的身姿,身上又装饰了珠宝和流苏。
奇术师对乐队说道:“再次演奏刚才的曲子吧,稍微加快些节奏。”
支撑舞姬的不光是双足,还有七八根长短不一,穿入机巧舞姬的身体和舞台的铜棍。
一位助手转动下面的摇杆,机巧舞姬开始随着音乐舞蹈,做出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虽逃不开那些铜棍的控制,但观看者仍被机巧舞姬如高超舞者一般的动作所吸引。
“有趣!有趣!它简直是活的。”但阿鹿桓又笑着说道,“奇术师阁下,你还带来了什么吗?如果只有一个舞者,根本满足不了我。”
奇术师对阿鹿桓说道:“有了舞者,那在下就再献上琴师。”
助手们撤下舞姬,将一个怀抱着七弦琴的琴师傀儡放在台上,与机巧舞姬不同,琴师身上没有束缚,让人疑惑它的动力来自何处。
“陛下,接下来的傀儡是自动的。”奇术师说道。
阿鹿桓好奇地问道:“何为自动?”
奇术师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无须人力,它自己就会行动。”
“请一定让我看看。”阿鹿桓有了兴致。
“但是力不会凭空出现。”奇术师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力不会凭空出现。”阿鹿桓重复这句话,仿佛此言揭示了世界的真实,能解决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你说吧,你需要什么。”阿鹿桓问奇术师。
只有阿鹿桓跟上了奇术师的思路。
奇术师说道:“不是我,而是它,它需要能源,就像让水沸腾需要柴火一样,琴师演奏需要能量。宝石是凝固的火焰,黄金是万物衍化的最完美状态,无疑拥有强大的力量。”
阿鹿桓颔首,令人取来一小块宝石,交给奇术师。
奇术师打开了机巧琴师的头颅,里面是小小的格子,内壁暗红,绘制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花纹。奇术师丢入宝石,阖上盖子,轻轻拍了下机巧乐师。
咔咔咔……
琴师抱着自己的琴,缓缓站起来,向四周鞠躬。
奇术师和他的助手距离机巧乐师一丈远,显然没有在控制或者施力。
“有点儿意思。”阿鹿桓道。
这不是廉价的障眼法,而是货真价实的奇术。
机巧琴师开始弹奏,小六弦琴的音色有些不纯正,但节奏没有错误,一曲下来,倒也中规中矩。
“它只会这一首曲子吗?”阿鹿桓问道。如果只是这样,他是不会满意的。
“一共七首。”奇术师回答道。
阿鹿桓问道:“那就都让它弹弹吧,对了,机巧舞姬还能跳舞吗?”
“当然可以。”奇术师回答道。
奇术师示意助手,助手再将舞姬放到了台上,琴师和舞姬就像搭档多年的同伴,心有灵犀,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阿鹿桓很高兴,他赞叹道:“奇术师,你拥有怎样的头脑和手才能做出这些!还有其他的傀儡吗?快让我见识下。”
奇术师打开了另一口箱子,里面是一个异国风格的武士人偶,英气勃勃,身披玄甲,背着长弓。奇术师在不远处又放下一个靶子。
“请再给一枚宝石。”奇术师说道。
阿鹿桓又赐了一颗宝石。
随着宝石的投入,武士站了起来,做了一个干净、漂亮的亮相,它解下背上的长弓,拉弓、搭箭、瞄准,一气呵成。这可比琴师的动作要复杂得多。
很快,箭如闪电一般飞了出去,可惜射到了靶子的外围。
“唉。”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叹息。
“请继续看下去。”奇术师知道他们都在惋惜机巧武士的准头。
机巧武士又发一箭,这次正中红心。
“它下一次还能射中吗?”阿鹿桓好奇地问道。
“您可以试试,尊贵的陛下。”
阿鹿桓又命人塞了颗宝石,不一会儿,武士就将一篓箭射完了,射出去的箭几乎都中了靶,还有不少正中红心。这反而是妙处,让傀儡更加真实。
“妙!”阿鹿桓由衷地赞叹道,“那么宝石呢?消失了吗?”
“当然是消失了,它化作能量,让箭能射中靶子,让琴师拨动琴弦。”仿佛怕阿鹿桓不信,奇术师打开傀儡,里面的宝石确实消失了。
阿鹿桓啧啧称奇。
“技艺高超的奇术师啊,你还有什么宝贝请拿出来吧。”他注意到奇术师还有一口箱子没有打开。
“确实还有一个傀儡。”奇术师说道,“它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只是它不合适在宴席上出现。”
阿鹿桓说道:“既然我有了兴趣,那就是合适的,请奇术师让我见识下吧。”
阿鹿桓都这样说了,奇术师也只能拿出他最后的傀儡。
在座的宾客也瞪大眼珠,等待着。
只是打开箱子后,所有人都有些失望,里面的傀儡和之前三尊相比,有如顽石和宝石的差别。
这是一尊坐偶,脸上的五官制造得很随意,只刻了一些洞,最简陋的应该是它的双腿——由于跪坐的造型,腿脚只是底座上刻出来的装饰。唯一精致的是双手,每个指节都可以自由活动。
阿鹿桓的脸色沉了下去:“请问它能做些什么,用它灵活的双手替我按摩吗?可它也太矮了,我得躺下来。”
“它能与人交流,不过一次最多只能书写十四字。”奇术师道,“但它主要的功能是下棋,它的名字是‘弈棋者’。”
“弈棋者,下棋吗?”阿鹿桓也喜欢下棋,但这个机巧傀儡也太寒酸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