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我的机械!”阿鹿桓下令道。
城堡上方的大钟发出巨响,空气中“嗤嗤”作响,城堡中央像是出现了一个小太阳,向外辐射着不规则的光晕,如同一朵发光、盛开着的花朵。
它越来越大,直径从几米变成几十米,于空中不停旋转。
联军还未反应过来,光球中便分出一道闪电,像一把利剑,划破天空,紧接着,闪电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声响,直直打入联军之中。落雷附近的士兵瞬间化作飞灰,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煳味。突如其来的神力打蒙了联军,他们溃散开来,哇哇大叫。如果阿鹿桓的那支军队还在,他就可以下令追击,取得更大的战果。但现在,阿鹿桓只能尝试着在对方脑海中刻下永恒的恐惧。由于不熟悉操作,阿鹿桓前几个落雷基本上都偏离了方向。
幸好,阿鹿桓渐渐掌握了诀窍,落雷的位置也越来越准确。现在只有少部分联军还在继续攻城,他们无疑是精锐中的精锐,视荣耀重于生命。
他们也明白,攻入城堡,杀死阿鹿桓才是最好的方法。但很快,联军的将领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们躲避着狂轰滥炸的落雷,撤离了战场。
阿鹿桓想要乘胜追击,多削弱一些联军的力量。可光球不稳地闪烁了几下,机械装置忽地着了火,金属丝发出红光,然后一根根断裂开来,“死光”失去了能量源,再也不能激发出闪电。
“这是怎么回事?”阿鹿桓红着眼睛问道。
弈棋者猜测:“应该是铜丝无法长时间承受那么强的力量。”
“尽可能缩短铜丝的长度,加粗直径吧,一定要在对方下一次进攻前,修复‘死光’。”阿鹿桓望着撤退的大军说道。
除数百人死于落雷外,联军的伤亡并不大,他们后退了几里,驻扎了下来,没有放弃。
火寻零大概正在稳定军心。阿鹿桓的所作所为已经坐实了火寻零之前对他的指责。讨伐之战彻底向神圣之战转变。在接下来的九天里,火寻零派出的小股军队不时骚扰着罗火洲,在城墙下撒播着领主是恶魔的传言。
阿鹿桓听闻后,露出了苦笑:“为什么我会变成恶魔?因为我掌握了超越常人的力量,而他们在我身上看不到神性,于是就认为我投向了黑暗世界。”
多么苍白的推论啊。
“奇术中蕴藏着最绝对、最神圣的自然哲学。大部分奇术师都是渊博而刻苦的探索家,对奇术的效果了然于胸,对一般人来说,这就是巫术。可巫术实为虚无,奇术却是立足于现实。奇术与巫术泾渭分明。”弈棋者又写道,“您是最伟大的奇术师,您将天上的闪电摘了下来。闪电在您手中,好比舞蛇人手里的蛇,举世间,仅有您能做到。”
“可就因为这个,他们将我看作恶魔的化身。”阿鹿桓又安慰自己,“不过,好在胜利者拥有书写历史的权力。”
九日之后,联军再次来袭。
依旧是夜袭,战场上只有零零散散的火把,他们借着夜色隐藏着自己,忽而攻击这里,忽而攻击那里,阿鹿桓只能通过告急声,降下落雷。
当阿鹿桓关注他们时,他们又放弃进攻回到黑暗中,有时佯攻几下,有时又多处一起发动致命的攻击。
阿鹿桓上次的失误让联军意识到,“死光”并不持久,于是他们试图拖延下去,让阿鹿桓最强大的武器失效。
而另一方面,阿鹿桓也做出了应对。联军这个行为意味要派出更多的人手,来发动足够多的进攻,与阿鹿桓的“死光”周旋。但火寻零一直躲在远处,阿鹿桓再次大胆地抽出一支军队,在战局胶着时,向火寻零发动袭击。于是,这就成了一场一对一的赌局,看哪一方先落败,是火寻零所在的营地,还是阿鹿桓的城池。
战斗进行了大半夜,人力有穷,子民们操控机械的手臂已经酸疼无比,阿鹿桓所能调动的雷电,威力已大不如前。不一会儿,绿洲东侧就露出了败势。
阿鹿桓下令让手下弃守城门。
城门被打开了。联军试探几次之后,开始进入罗火洲。阿鹿桓仿佛听到了抽泣声,他的绿洲在哭泣。他启动了作战计划,打开城门,引诱敌军入城,城市的各个角落都射出利箭,刺出长矛,惨烈的巷战拖住了联军的脚步。而这时,城门也被阿鹿桓的手下故意推倒,坍塌的城门堵住了联军的退路。
联军被困在绿洲内。阿鹿桓最后的王牌将突袭火寻零营地,他们冲向目标,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攻陷营地。
打倒一个巨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捣毁他的脑髓。只要军队的中枢被摧毁,联军也会瓦解。但火寻零的近卫们也超乎寻常的顽强。
两队人马混战在了一起,双方都到了拼死一搏的境地,他们身上背负的远比想象的更多。作为近卫,倘若火寻零出事,他们的家人都将沦为殉葬品,难逃一死。而阿鹿桓的士兵背负的则是故乡的命运,城门已毁,这次出击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一位年轻的罗火洲士兵身中数箭,却依然向前,最后时刻甚至冲到队友面前,替他们挡住飞箭。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猩红的,弯刀砍入血肉的触感在手上挥之不去。
身边战友的头颅飞上了夜空,鲜血如喷泉般涌出,身边的人来不及抹去脸上的血污,就投入了下一次的死斗中……
被困在罗火洲中的联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越发疯狂地进攻。他们开始在罗火洲内四处放火,让狰狞的大火扫清黑暗中的危险。
阿鹿桓俯视着绿洲,看着它变成地狱。
负责为“死光”供能的平民看到绿洲的陷落,爆发一阵又一阵的骚动。他们只是普通的居民,就算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家园也已被毁。不少人脱离队伍,想赶去救火,结果遭到了血腥的镇压,负责管理平民的士兵砍下几颗人头后,他们才稳定下来,继续为“死光”供能。
火势蔓延开来,大半个罗火洲都陷入了火海。
到最后,双方停止了缠斗,开始往火场外逃生。
灼热的气浪打在阿鹿桓脸上,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怆,扶着墙慢慢坐了下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时,弈棋者扯了扯阿鹿桓的衣角,指向远处。
那里的战斗也落下了帷幕,火寻零的营地依旧存在,阿鹿桓的士兵却已经损失殆尽,他们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阿鹿桓远眺,隔着火光和夜色,他仿佛看到火寻零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腹,与他对望。
真的都结束了。
巨大的“死光”在阿鹿桓身后悠悠转动着。它虽然强大,却灭不了这场大火,阿鹿桓只能寄希望于神明。弈棋者一直侍奉在他身后,祈求阿鹿桓的愿望能实现。
奇迹发生了,神灵好似回应了阿鹿桓的祈求。
空气在大火中升温,从而产生上升的气流,还带着绿洲中的水汽。而这个时节正是沙漠中最有可能下雨的时候,加之又是夜晚,水汽正欲凝结。
受到“死光”中逃逸的闪电影响,水汽在放电的条件下,凝结成为水滴与冰晶。一些看似干燥不含水汽的空气突变为云团,量变达成了质变。
空中盘旋着的云层突然下降,低而厚的云渐渐转黑,遮蔽天空,星月无光。
乌云中仿佛困着一群雷兽,它们发狂般地相互角力,如金如玉的犄角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在云面上形成一片闪光,部分落下来的就变成了闪电。与阿鹿桓的“死光”相互辉映。
阿鹿桓的城堡最上方被云层和闪电围绕,他和弈棋者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意识到这大概与自己有关。原来,他们将真正的闪电引来了。
“真美啊,美是毁灭!”
在这时,阿鹿桓也只能发出由衷的感叹。他并不知道这场火和雷电的盛宴,就像漆黑夜空中的一颗星星,会让各种各样的人如飞蛾扑火一般向此地聚集。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倾盆大雨从天际倾泻而下。
云层中,神的雷电越发耀眼,阿鹿桓的雷电却消失了。在实验时,他们就知道“死光”绝不能沾水,大致与水的特性有关。透过水,铜线内的能量被泄得一干二净。
暴雨中,大火渐渐熄灭。
到处是断壁残垣,到处是尸骸,废墟上弥漫着刺鼻的烟火味。幸存者哀号着,等待日出。
没错,旭日将升。
阿鹿桓回过神来,抹掉脸上的污垢。
“我们失败了,走吧,我们该踏上逃亡路了。”阿鹿桓对弈棋者说道。
“逃得了吗?”弈棋者问。
联军一定在外面设下了天罗地网。
“逃得了,我将往北,过两刻之后,你一路向南。”
阿鹿桓要以自己为诱饵,为弈棋者留下一条生路。
“不,我不会逃跑,而且我也不会跑。”弈棋者的双腿是假的,所以他说自己不会跑。
阿鹿桓露出一个苦笑,他敲了敲弈棋者硬邦邦的外壳:“走吧。”
“我将与你一同死去。”弈棋者固执地道。
阿鹿桓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但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是什么。走吧,不要试图复仇。
“我要你活下来,带着我的秘密去远方。
“去展示我的奇术吧,不要让它失落在风里。
“去传播我的故事吧,不要让我的名字湮灭。
“不要让我作为魔鬼死去。等时间流逝,让后人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
阿鹿桓低头凝视着弈棋者,仿佛要通过凝视,将他所有的荣耀和力量都灌注到弈棋者小小的身体里。
第十五章 血色真相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没有查出凶手的乌凌还是成了胜利者。他下令让仆人开始布置订婚仪式。
由于火寻零还怀着身孕,即将临产,乌凌将先和她订婚,等孩子断奶后,再与火寻零正式成婚。对此,火寻零也没明确地表示什么,她像是默许了这件事。
一个月后,依旧没有人找出真相。
火寻零再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乌凌。很快,他们将在乌凌布置的会场举行订婚仪式。罗火洲内所有的贵族都会到场见证这一切。
大厅经乌凌的布置已经完全不同了,大厅有九层台阶,台阶上摆满鲜花,四处放有香炉,香料的气味馥郁得令人迷醉,侍女模样的灯架托着数百盏灯火,将每个角落照亮,
大厅铺着巨幅地毯,地毯上绘制有各种天体,不同的星星有不同的寓意,有的表示长寿,有的表示多子。
缔结婚约的仪式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两人走到高台上,在亲友和神明的注视下,交换礼物。礼物往往是珠宝或者黄金,因为它们亘古不变,用于立誓最合适不过。
若无人反对,仪式便圆满结束,宴会开始。
乌凌穿着礼服,台下坐满了人,他感觉并不坏。
他看了看外面,一轮银盘似的圆月挂在天上,一点云也没有。这是一个好兆头,交错的光影,香料和酒的气味,月亮和星星的光,乌凌走到台上时,觉得每一步都踏在云上,他即将得偿所愿。
他是山劫洲七王冠的弟弟,他们家族的人都有权力癖,但他出生得太晚,没分到多少权势,他得为自己挣下一份。
他走得不快,因为要照顾行动不便的火寻零。终于,两人到了台上。
仪式中司仪所说的话,乌凌几乎没听进去。他沉醉着走完了流程。乌凌赠给火寻零一个黄金冠,火寻零回赠了一枚蓝宝石。
接下来就是乌凌致辞了,他刚端起酒杯,上方的装饰突然脱落,机巧武士从高空跃下,就像一只猫一样稳稳落到了地上。
人群因受惊而四散开来,乌凌看到武士,仿佛看到了他自己宿命的终结。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地杀他。
乌凌想要呼救,身体却不听使唤,僵在了原地,成了一块现成的靶子。他的脸色终于和死人一样苍白了。
看过了这么多的死亡,乌凌以为自己已经了解死亡,但当死亡真的降临到他身上时,他才明白究竟什么是死亡。
武士引弓射箭,速度快得就像闪电,正如它表演过的一样,它的箭矢有惊人的准确度。
羽箭没入乌凌的胸膛,就像死神的毒牙嵌入他的身体。明明没有伤在要害,乌凌还是死了,箭头上一定喂了毒,他甚至没有机会留下遗言。
他感到后悔,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为什么要竞争。人只有在失去时才明白自己要什么。
这些凝结在乌凌的脸上,成了一个怪诞的表情——日后,入殓师需要用力揉搓他的双颊,才能让他的表情恢复正常,再入棺下葬。
“扑通”一声,乌凌倒了下去,滚下了九层台阶。
翻滚的尸体压坏了鲜花,打翻了香炉,推倒了灯架,弄污了地毯。
众人冲向乌凌,急于查看乌凌的情况。
两位奇术师则扑向了机巧傀儡武士。
有人举起刀,想要劈了武士。
东方流明却拦住了他:“这只是一件工具,有人把它放在这里,时机成熟时,它就会从上面落下来,根据预先的设定射出致命的一箭。”
“我们手上就只有这个傀儡是完好的,还是留着它吧。”风擎子也说道。
火寻零下令:“既然两位奇术师都这样说,而我的厨房还不缺柴火,就放过这个傀儡吧。请两位继续说说,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风擎子说:“东方流明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抬头望向武士掉落的地方,“这里有个简单的机关。乌凌走下来致辞时,武士就会从天而降。为避免摔坏武士,它身上还系了不少绳子,能减缓下落的速度和着地的冲击。凶手对时间的把握很精准,应该熟悉订婚流程,甚至看过了彩排。”
这个凶手一直藏在他们身边。
主角死了,宴席也只能取消,客人被送出城堡,仆人留下来处理残局。火寻零回去休息了,东方流明守着傀儡,将它送入火寻零的宝库。
乌凌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发了出去。很快,这片沙漠中所有人都会知道火寻零身边没有求婚者了。
此时,平静的绿洲透着一股不平静。
风擎子偷偷找到了火寻零。
风擎子问火寻零:“我听闻在这一系列的求婚者被杀前,还发生过一桩案子。”
“是的,被害者就是我的父亲铁恩。”火寻零回答。
“对不起。”风擎子低头道。
“没关系,杀他的又不是你。”火寻零说道。
“这案子解决了吗?”风擎子问道。
火寻零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找到凶手,最后归结为阿鹿桓的巫术了。”
她没有告诉风擎子,她曾以杀害铁恩的罪名处死了自己的哥哥,然后回到故乡说,他哥哥死于阿鹿桓的追杀。
“能和我说说具体的情况吗?”风擎子问。
火寻零当时被囚禁着。她知道的很多信息也是二手的情报,但她还是将那些切实可信的东西都告诉了风擎子。
风擎子揉着太阳穴,思索着这些案子之间的关系。
火寻零也问风擎子:“风擎子,你终于肯从房间里出来了。阿鹿桓的奇术,你研究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