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死亡不可能在这时候到来!
他想喊。但下一秒,刀刃脱离了他的身体,再次插入了他的胸口。
他在失去重心往后倒的时候,看到帽檐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看起来似曾相识。
我的好日子快来了啊!你这个浑蛋,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要杀我?
福根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已经捂住胸口,嗵的一声跪到了地板上。随后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向一侧倒去,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第23章
逸山路上的华懋珠宝店是黄德胜家在沪上的三家珠宝店之一。虽然不是最大的一家,但因为地处闹市区,平日里一直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此时,它却突然拉上了所有的幕帘,挂上了一块“暂停营业”的木牌。
王克飞走进后门,看到几个女售货员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等待接受问话。经理办公室被占作临时的审问室。
在离后门五六步远的地板上,躺着一具白布覆盖的尸体。
王克飞蹲下身,掀开白布。福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已经散开。一把常见的长柄水果刀插在他的胸口。
王克飞昨天才刚刚找到周福根的大哥,并从他那里得知,福根出狱后游手好闲了好一阵,最近找到了一份在珠宝店看守的工作。唉,想不到自己还是晚到一步。
他拍了一下膝盖,直起身问:“是抢劫案?”
“是抢劫杀人。凶手应该是做足了准备,戴了手套,没有留下指纹,还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骗他开了门。但幸好下班前经理都把珠宝收到保险箱里了,只留了一些水晶装饰品在没上锁的壁橱里。那人偷了几个水晶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
“这人才刚来半个月,为了这几个小东西赔了一条命,可真够倒霉的。”另一个警员说。
“他生前喝过酒?”王克飞嗅了嗅鼻子,问道。
“王科长,您的鼻子真灵啊,”警员恭维道,“我们在值班室桌底下找到一瓶酒,看来昨夜喝得只剩个底儿呢。”
“每天晚上都是他值班?”
“是的,总共就四个值班的,三个白班,一个夜班。福根是新来的,安排他每天值夜班。是今天早上七点准时接班的人发现的尸体。”
王克飞把白布又掀开一些,看到福根穿的浅蓝色制服的胸口到处都是血手印,腰部、胸口、胯部……凶手似乎在他身上到处乱摸过。他是不是想在福根的衣裤口袋里找什么东西呢?可他指望在一个穷人身上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王克飞环顾了一圈珠宝店后,走进狭小阴暗的值班室。里面干干净净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下有一堆乱报纸,应该是他们刚才说的藏酒的地方。王克飞用脚拨了拨报纸,眼睛突然注意到了一点闪光的东西。
他蹲下身,从一团废报纸中捡起那个东西,借着灯光一看,竟是一只繁复而华丽的女人的耳环。
另一只肯定也在附近吧?
王克飞仔细找了找,果然,另一只掉在桌子的脚边。这会不会是凶手在福根身上乱摸,想要找的东西呢?
这时经理向王克飞疾步走来,嘴里嚷嚷着:“真够倒霉的啊。出了这么晦气的事,生意肯定受影响了。黄太太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这是你们店里的吗?”王克飞拿起耳环给经理看。
“不,不是,我们绝对没卖过这种款式。”经理果断地回答。他接过耳环掂量一下,又对着灯光照了照,惊异地问道:“这是从哪儿找到的?”
“值班室,”王克飞回头说道,“把另外三个人叫过来,让他们认认这是不是他们掉在值班室的。”
另外三个人走了过来,看了一圈,纷纷摇头:这不是他们的。他们也没见过。
“看来这东西是真的点翠啊!”经理依依不舍地捧着耳环,声音在嗓子里发抖。
“点翠?”
“是一种十几年前就失传的工艺,”经理没耐心给王克飞上一堂课,而是问道,“我能把东西留下检验一下吗?”
王克飞看到经理眼中的贪婪,立刻从他手上收回了耳环,说:“不行,这是证物。”
“居然在值班时间喝酒?唉,我们都不知道他坐过牢。”经理用丝帕轻轻按着冒汗的额头,“看来这家伙太滑头了,把我和黄小姐都骗了!”
“你是说黄君梅小姐?”
“是啊,是黄小姐把他介绍到珠宝店工作的,所以我也一时掉以轻心,没有核实他的背景。”说着经理拿出一份合同,“看,他和我们签的合同。”
王克飞拿过合同瞟了一眼,上面看起来都是经理写的条条款款,只有在应聘人周福根那里,按了一个红指印。
经理解释道:“这家伙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当时合同上的内容是我读给他听的。他同意,就按了指印。”
王克飞还在琢磨经理的这句话时,经理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跑到店里来,应该就是为了和劫匪里应外合。”
“为什么这么说呢?”
“否则他怎么会半夜替对方开门呢?他们来这里,我首先就是提醒他们晚上不能替任何人主动开门,哪怕是店里的其他员工回来也不行。所以,我猜是他和劫匪串通作案,因为内讧所以被同伙杀了。”
“平日里打烊前珠宝都会收到保险箱吗?”
“每天都这么做。幸好这保险门是德国进口的,防火防弹,双锁设计,可不是一般的贼能进去的。”
“所以不可能是合谋,”王克飞说道:“他在这里当班半个月了,必定知道珠宝都会保存在办公室的保险箱里,他即便放同伙进来,也没法打开办公室的钢铁门,更别说打开保险箱了。假设他蠢到真以为自己可以偷走珠宝,那么他一定是做好了逃跑准备的。可你看,他昨晚事发前还喝得醉醺醺的,一点也不像准备作案和逃跑。况且,几乎都没偷到什么东西,也就不存在分赃不均和内讧了。”
“那您的意思是?”
王克飞没有说话。他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疑问:会不会这凶手根本就不是为了黄家的珠宝,而是冲着周福根或者周福根的耳环来的呢?
第24章
王克飞独自走进仙乐斯舞宫,站在墙边,环顾四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当王克飞从小陈那里得知,他今天傍晚又被支走回家了,就猜到能在哪儿找到黄君梅。
王克飞首先发现了黄君梅的那几个女伴,她们坐在桌边,陪伴的还有几个男子。他放眼望去,果真找到了舞池中的黄君梅。
她的舞伴是一个年轻男孩,王克飞以前没有见过。
王克飞径直走进舞池,来到他们身边。两人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王克飞。黄君梅介绍道:“这位是黄浦警局刑侦科的王科长,这位是交通大学工程系的学生——”
“我能请黄小姐跳一支舞吗?”王克飞没兴趣听完,打断道。
“不能等下一支吗?”男孩瞪着眼睛。
王克飞摇了一下头。男孩似乎被王克飞的气势震慑住,只好撇撇嘴,放开黄君梅的手离开了。
黄君梅倒也不生气,笑着接过了王克飞的手。他们的双手合在一起时,那晚的记忆又浮现了。王克飞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对那个男孩说话时的醋意。
“黄小姐,我找你来,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些事。”他试图摆脱脑海中她那个晚上的模样,用从前的语气和她说话。
背景音乐的音量刚刚好,没人可以听到他们的低声交谈,他们可以观察四周的每个人。被人群包围着其实才是最安全的吧?舞池没有死角,舞池中却又都是秘密。在昏暗旋转的彩灯下,每个人脸上都带了一种快要被催眠的笑意。
“昨晚,黄家在逸山路上的分店发生了一桩谋杀案,想必你已经听说了。被杀的人是店里值班的,案发时正在值夜班。”王克飞说道。
“王探长就是为了这个找我?如果是珠宝店的事,你应该找我妈问去。”黄君梅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想向黄小姐打听的不是珠宝店,而是这个死者。因为听店经理说,他是你介绍进珠宝店的,所以我想你可能对这人的背景略知一二。”
黄君梅仰头看着王克飞说:“我是几个小时前才听说这个案子的,是桩抢劫案?”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太早。”王克飞能感觉到黄君梅腰肢的柔软,闻到她身上茉莉香水的气味。他有些分神。
“我哪儿会知道这人坐过牢啊?我和他也不熟。”
他们转了一个弯,又从舞池边缘转了回来。
“那黄小姐是怎么认识这人的?”王克飞看着黄君梅的脸,彩灯灯光在黄君梅的脸上闪过。
“因为三个星期前他到我们店里来,想让鉴定师给他手里的一件首饰估估价。”
“三个星期前?那就是海默给你看勒索信之前的事了?”
“没错。这是更早以前的事了。我当时正好在店里玩呢,觉得这耳环看着眼熟。一想,这不是陈海默戴过的吗?因为我家做这生意,所以我对其他选手戴的首饰式样会格外留意一些。我很奇怪那耳环怎么会落到他手上,以为是他偷的。我差点要报警。可他却说,这是陈海默给他的。”
“后来呢?”
“他想卖给我们,但我觉得不值这个价。他又去隔壁碰运气了。”
“他死时那首饰还在他那里,可见隔壁也没给出好价钱。”
“哦?你们找到了那副耳环?”黄君梅显得有些吃惊。
“是一副秋叶蝴蝶形状的耳环对不对?”
黄君梅想了一会儿,说道:“是啊,如果他卖掉了,怎么还会来找我要工作呢?”
“既然交易没成,黄小姐又是怎么想到给他介绍这份工作的?”
“我给他介绍工作完全是看在陈海默的面子上。他说他是陈海默的亲戚,却连饭都吃不起。真可怜呢。我又正好听说店里在招人,就把他推荐过去了。但我对他的背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你告诉陈海默这事了吗?”
黄君梅摇头:“陈海默都不认他这个穷亲戚,我告诉了她也未必讨好。”
“这个周福根很可能就是后来写勒索信的人。黄小姐这么聪明,恐怕已经想到,这副耳环,也可能是他从海默那里勒索来的吧?”
黄君梅抿着嘴,没有回答。
“可是,我有一点想不通……”王克飞更紧地搂住了黄君梅的腰,使她离自己更近。
“什么?”黄君梅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问。
“周福根是个文盲。”
“文盲怎么了?”
“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怎么可能写那么长的勒索信?”
“这确实是个问题,”黄君梅真诚地望着王克飞,“会不会,他是找什么人替他写的?”
“敲诈勒索是犯法的,他不应该不知道。据我所知,他刚刚被释放出狱,如果再被抓回去,肯定会被重判。他会冒险让无关的人知道自己勒索女儿一事吗?”
“那您觉得是……?”
“他应该有同伙。”王克飞观察着黄君梅细微的表情变化。
“哦,王探长……您到底是在调查哪个案子呢?抢劫杀人案,还是海默的案子?”
王克飞听出了黄君梅的话里有点要挟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海默的案子已经结了。”
“那么,就是抢劫杀人案咯?无非就是死个人……”黄君梅眯起眼睛,说道,“这么小的案子交给下面人办就行了,怎么还劳烦您亲自过问?”
“发生在黄太太和黄小姐店里的事,我哪儿敢怠慢?这究竟是不是一桩简单的劫财案,里面到底有没有牵扯其他势力,我总是要彻底查一查才可放心的。”
黄君梅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反正店里也没什么损失,您放心吧。”
舞曲结束了,换了另一支轻松的曲子。
两个人松开手,并肩走下舞池时,黄君梅突然说道:“王探长,我有点累了,不想继续待在这里。您能送我回家吗?”
王克飞答应了。
黄君梅回到座位上和她的朋友告别。王克飞看到那个年轻男孩站了起来,似乎想挽留她,但是黄君梅坚持要走。男孩一脸失望,把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向了王克飞。
他们挤上了的士的后座。车行了一会儿,两人相对无语。
“这个夏天真热啊。”黄君梅打破沉默,说道。
“是啊,怕是还要热上一两个月呢。”王克飞心不在焉地回答。
“还记得去年那场大雪吗?”说这句话时,黄君梅的头正抵着车窗玻璃。她的脸庞上映照着街道上霓虹灯的彩光,五彩斑斓,表情模糊。
王克飞轻轻“嗯”了一声。去年大雪时,他还在为阴阳街上的连环谋杀案焦头烂额。
“到了下一场大雪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各自会在哪儿呢。”黄君梅自言自语道,声音竟有一点忧伤。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呢?王克飞无法看透这个紧挨着自己的女孩。她乍一看是如此简单、放任、坦率,却又显得神秘莫测,深藏不露。顾寿云是怎么说的?她的感情生活混乱?喜欢寻求刺激?她为什么现在和我一起坐在车上?
“黄小姐,我想为那晚的事……”王克飞有些支吾,“向你道歉。我喝多了,没有控制自己,是我的错。我不会再——”
黄君梅突然转过身,扑进了王克飞的怀里。王克飞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他闻到了她头发中的茉莉香气,她的脑袋压着他的心跳,令他的衬衣因为汗水更加黏湿。他偷偷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的士司机,也慢慢伸手抱住了怀中柔软的身体,低头亲吻她的头发。
…………
王克飞早上醒来,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黄君梅正站在床头。清晨的阳光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她穿上了昨晚的旗袍,正在为自己套长筒丝袜。
“你一个晚上没有回去,没有事吧?”王克飞坐起来,问道。
“您指黄太太?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我没回的。”黄君梅说着,已经穿上了皮鞋,“她现在应该已经出门了,我可以回家了。”
“我现在就送你回去。”王克飞说道。
“不劳烦您送了。您肯定也不希望被别人撞见吧?”黄君梅转过身看着他,试探地问。
是的。王克飞不希望现在和她一起出现在楼下,或者黄公馆门口。他没有说话。
黄君梅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失落和不屑。她转过身,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王克飞愣愣地坐在床上,阳光照着他赤裸的上身。
为什么危险的游戏总是格外诱人?
真不知道下一场大雪的时候,我们各自会在哪儿呢。
第25章
在狭窄而安静的小阁楼上,贾师傅正用一个放大镜仔细打量面前黑丝绒盒子里的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