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龄?”周时好循声半转头看向身旁,一脸诧异地道,“怎么是你?”
“对啊,怎么不能是我呢?”方龄也特意扭着头,眼波含笑,俏皮抿嘴,与周时好对视着。
“不,你这……”周时好眼睛直直盯着方龄,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怎么回事?小方,你们认识啊?”看这场面,马局长有点蒙。
“大学同班同学!”周时好没好气地说,接着又转向方龄问:“你当初不是留校了吗?怎么又去刑侦局了?”
“理论学腻了,想实践一下,正好有个机会,便调过去了,看来你是一点也不关心我这个老同学啊!”方龄继续微笑着说。
“我关心得着吗?”周时好语气讪讪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得出是在尽量克制着情绪,瞬即向方龄伸出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既然来了,那欢迎,以后你就是我领导了,有事尽管吩咐。”
“太好了,既然你们认识那就好办了,不过小方,我们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办公室、住处、交通问题还没安排好,你别介意。”马局长先对方龄歉意地笑笑,紧接着又冲周时好说道:“人我交给你了,带回队里好好安顿。”
方龄知道局长这是在说客气话,使劲摇摇头道:“不,是我的问题,刑侦局那边的工作提前交接完了,就提前过来了。”
“行,互相理解,那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好好配合工作。”马局长站起身,和方龄握手道别。
看着周时好和方龄出了门,马局长坐回椅子上,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他看得出这两人绝不只是同学关系那么简单,应该有更深入的故事,周时好这么多年都没正经谈个女朋友,看来是有缘由的。
马局长也是刑侦支队出来的,早年他带过两个新人,一个是骆浩东,另一个是叶德海,三人以师徒相称,而周时好又是骆浩东的徒弟,论辈分他可以称之为马局长的徒孙。可惜的是,骆浩东早在十几年前因公殉职,叶德海也在五个月前因胃癌去世,所以周时好算是马局长身边少有的嫡系人员,马局长也尤为信任和器重他。当然周时好对马局长也是分外尊崇,在工作方面不敢有一丝马虎大意,生怕辜负马局长的提携和重用。加上周时好嘴甜,会来事,经常哄老头开心,马局长早已把他当家人看待,不然周时好刚刚也不敢这么没皮没脸、胡搅蛮缠。
不过要说起关于支队长任命的问题,马局长是从中作了梗的。局里先前确实讨论过要扶正周时好,是马局长建议暂时还是让前来挂职锻炼的方龄主持工作,主要考虑到周时好还是欠稳重,仕途太顺,容易膨胀,想让他再摔打摔打,未来的路才能走得更稳、更远。
另一边,周时好出了马局长办公室的门,下楼梯没走几步,便忍不住停下脚步质问方龄:“你应该知道我在金海刑侦支队吧?你来这儿算怎么回事?”
方龄继续下楼,冷着脸,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从周时好身边走过,先前在马局办公室里温婉亲切的姿态荡然无存。
“你不觉得这样会让咱俩很难堪吗?”周时好紧走几步,追着方龄不依不饶道,“再说,你们这些常年坐办公室的官老爷会办案吗?”
“时好,你都快40了,能不能成熟些?”方龄终于停住步子,略微扭扭头,皱着眉头道,“我跟你说当年你就这样,什么事情都是想当然……”
“别跟我提当年!”方龄的话像是点燃了炮筒,周时好使劲一挥手,高声吼了一嗓子,说完才意识到这是在市局办公大楼里,得注意影响,便赶忙四下望了望,憋着嗓子道,“当年你毁了我们的……你现在又想毁了我的事业是不是?”
“那就不提当年,以后咱们之间只提工作。”方龄硬邦邦撂下一句,扭回头继续下楼,再次把周时好抛在身后。
“没问题啊!”周时好气势汹汹地在方龄背后嚷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市局大楼的大玻璃门。走下台阶,方龄拿出车钥匙按了下,随即不远处一辆深蓝色豪华SUV应声闪了两下车灯。“车,我习惯用自己的,我从北京一路开过来的,房子我也租好了,离支队不远——曼哈顿公寓,你们只需要给我一间办公室就成。”方龄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道。
周时好哼了下鼻子,冷眼盯了盯方龄的SUV,默默钻进停在一旁的吉普车。他知道方龄开的这款车,在高档车中素有低调奢华之称,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惹眼,但对体制内的公职人员来说还是稍显招摇,还有那曼哈顿公寓,也是五星级酒店式公寓,租金不菲。
“不就是嫁了个有钱有背景的老公吗?嘚瑟!”周时好撇撇嘴,小声嘟哝一句,酸气隔二里地都能闻得到。
第三章 进入角色
周时好带着方龄回到刑侦支队,召集在岗警员在一楼大办公间里,搞了个简短的欢迎仪式,随后安排人手抓紧时间把前支队长叶德海的办公室收拾出来,供方龄使用。
周时好的办公室与叶德海的是挨着的,他便请方龄先到自己办公室坐坐,然后把张川和郑翔招呼进来询问“烂尾楼抛尸案”的侦破进展。
周时好坐在办公桌后的高背椅上,张川和郑翔坐在对面,方龄坐在侧边的会客沙发上。郑翔把装着案情报告的卷宗夹放到周时好身前,周时好拿起来翻了翻,便又还回到郑翔手上,然后冲方龄指了指,意思是人家现在是支队长,有案子得人家先过目。
郑翔按指示把卷宗夹交给方龄,坐回到椅子上,侧侧身子,既照顾到周时好,也照顾到方龄的面子,开口说道:“被害人叫刘媛媛,今年29岁,身高1.55米,本市庄江市人(金海市所管辖的县级市,与金海市区相隔约170千米),住在西城区泡山街道玉林路278号1单元201室。距离她住的这地儿不远有一个综合商品城叫明丰商城,她在里面二楼租了个摊位卖男女内衣和袜子,业余时间在一个叫‘火鸡直播’的网络直播平台做兼职主播,网名叫‘绝色小女仆’。
“刘媛媛在直播中自称20岁,一直标榜自己是‘颜值主播’,标志性出镜装扮就是尸体被发现时的模样,一身低胸性感的女仆装,在直播时颇受欢迎,有三四万粉丝,也收获了价值数万元的礼物打赏。然而在本月初的时候,她在直播时闹出了乌龙事件,直播软件的美颜和滤镜功能因网络原因突然失效,刘媛媛素颜的模样便被曝光,可以说和先前经过美颜的出镜形象简直天壤之别,反差特别大。粉丝们有点接受不了,都觉得受到了愚弄和欺诈,便纷纷在网络上对她进行谩骂和人身攻击,甚至还有自称黑客的网友把她的家庭住址曝光到网上,我们就是根据这条信息找到了她的住处,发现那里是第一作案现场。”
张川接下话说:“我们在被害人住处的卫生间里发现大量血迹残留,经检测比对均属于刘媛媛,可以确定住所是第一作案现场。刘媛媛家的房门没有撬压和暴力闯入迹象,屋内也没有被大肆翻动过,我们在衣柜里找到了她的背包,里面装着的身份证、信用卡,以及少量现金都在,她有两部手机,一部用于直播,一部为日常使用,两部手机均被凶手用硬物砸烂,并扔进蓄满水的洗手池中。现场包括门把手、沙发、茶几、卫生间水龙头等位置,均未采集到指纹,连死者的指纹也未采集到,应该是凶手作案后对现场做过全面细致的清理工作。不过在门口玄关位置,勘查员采集到了一枚39码的运动鞋脚印,同样在抛尸现场外的草地上也采集到了一模一样的运动鞋脚印,基本可以确定为凶手所留,通过技术分析判断为男性脚印,身高在1.72米左右,体态偏胖。
“刘媛媛住的小区比较老旧,周围没有安防监控,楼内的住户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外来务工的租户,平时大家都不怎么接触,也都不太清楚刘媛媛平时和什么人来往。与刘媛媛同楼层的另外两户人家,一户因没找到租客已空置半年,另一户则租给了一个电脑程序员,案发当天他在公司加班到凌晨2点,后来就睡在了公司。不过据住在刘媛媛家楼下的一对老夫妻反映:5月21日下午,他们俩都听到楼上在吵架,可以肯定其中有男人的声音,然后大约在傍晚的时候,老两口又听到楼上响了一阵刺耳的类似电锯锯东西的声音,他们以为楼上谁家在使用榨汁机,便没怎么在意。另外,老两口还反映刘媛媛家里曾多次有男人留宿,有几次半夜他们清楚地听到楼上有男女亲热的响声。
“刘媛媛卖内衣的摊位我们也去了,和旁边的一位叫王瑛的女摊主聊了聊。据王瑛说:刘媛媛经营这个摊位有六七年了,生意马马虎虎,但自打她玩上网络主播,对摊位生意就不怎么上心了,经常晚来早走,人也无精打采的。法医给出的刘媛媛的死亡时间是5月21日,王瑛说那天下午3点多刘媛媛就闭摊回家了。刘媛媛为人比较内向,在商城内除了跟王瑛走得比较近,没有其他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不过据王瑛观察,刘媛媛应该有一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她经常看到刘媛媛捧着手机聊微信,一聊就是大半天,样子很甜蜜,偶尔还悄悄发几句语音向对方撒娇,但当她向刘媛媛求证时,刘媛媛却矢口否认。王瑛怀疑刘媛媛可能交往了一个有妇之夫,因为两人的关系见不得光,刘媛媛才不敢承认。
“对了,刘媛媛的父亲和姐姐一大早已经赶来认尸了,据两人说:刘媛媛常年在咱们金海市内做买卖,只有过年期间才回老家住一阵子,加之个性方面一直都比较孤僻,平日和家人的交流非常少,所以除了手机号码和微信号,他们提供不出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至于抛尸现场,在西城区双阳村的一栋烂尾楼里。报案人是村里的一位村民,早起遛狗,狗走到烂尾楼旁开始狂叫,村民闲着没事就带狗进去溜达,一直溜达到五楼平台发现了尸体。我们对该村民进行了调查,案发当时他有多位不在场的人证,可以排除作案嫌疑。”
张川汇报完习惯性地看向周时好等待指示,周时好微微偏了下脑袋,冲张川使了个眼色。张川心领神会,侧侧身子,对方龄说:“方队,目前掌握的情况就是这些,接下来的工作您有什么指示?”
“我刚来,还不是特别熟悉情况,就暂时不说了吧。”方龄抿嘴笑笑道。
“别啊,您现在是支队的一把手,您得给我们一个方向,我们才好展开工作。”周时好阴阳怪气地说。
“行,那我就说几句。”方龄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明摆着这是周时好有意要试试她的斤两,她稍微思索了一下,斟酌着说道,“案发当天,刘媛媛在家中与一个男人发生争执,随后遇害,凶手不图钱、不图色,很像是冲动犯罪,动机可能与个人矛盾或恩怨有关。联系直播网站,调取与刘媛媛相关的所有电子数据证据,很明显那些观看了刘媛媛的网络直播,遭受她愚弄和欺诈而耗费大量精力、钱财的粉丝,是首要的嫌疑群体。尤其刘媛媛的家庭住址遭到曝光,某些偏执愤怒的粉丝想找到她本人进行对质的可能性很大。”
“已经给网站发过协查令了。”郑翔插话道,“‘火鸡直播’在本市有办事处,负责人说会向总部申请,尽快将相关信息交给咱们。”
“嗯,好,手续要全,要合理合法调阅证据。”方龄叮嘱一句,继续说道,“凶手杀死刘媛媛,随后对尸体进行肢解,并连夜抛尸于双阳村。如果这并非事先计划好的,那么整个过程在时间上是相当紧张的,包括分尸工具、装尸袋、清洁剂、手套等物品很可能系就近购买,追查这些物品的源头,试着寻找到潜在目击到凶手相貌和身体特征的人。凶手能够顺利转移尸体,并无声无息抛尸于郊区地带,想必是有自己的私家车,调阅案发当天傍晚至次日早间,从市区到双阳村相关路线沿途的安防和交通监控,寻找可疑车辆。
“线索交叉显示刘媛媛确实有关系密切的男性朋友,至于是一个还是多个还不好判断,刘媛媛性格内向,现实社会关系简单,所谓的男朋友大概率是她从网络上认识的。咱们一方面还是要举一反三,细致询问其居住的单元楼内的所有住户,或许有人曾撞见过男人从她家进出,或者她曾跟某个男人一起在楼里出入过;另一方面,着手从刘媛媛近期的财务支出账单、手机通话记录、微信交友信息中去寻找线索。还有,让技术队试试通过发帖的IP地址,把那个曝光刘媛媛家庭住址的网友找出来,查查其是否有作案动机和时间。
“再有,刘媛媛直播时和遇害时穿的这身女仆装扮,应该是所谓‘COSPLAY(角色扮演)’游戏的专用服饰,据说时下很多年轻人都有这种喜好,咱们也不妨接触接触这个圈子里的人,或许刘媛媛的死与COSPLAY有关也说不定。好,我就说这么多,几位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方龄顿住话头,扫视三人一圈,见无人应声,便把视线落到周时好身上,用命令似的口吻道,“我刚来队里,人员情况还不是很熟悉,具体的警力调配,由周队来负责。”说完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迈步冲向门口走去。
“你着什么急?”周时好在她背后嚷道,“办公室没那么快收拾好。”
“我去法医科,看一下被害人尸体。”方龄没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你等等,你知道法医科怎么走吗?”周时好从高背椅上弹起身子,冲张川和郑翔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干活去,然后快步追出门去,“我跟你一起去!”
周时好这么急当然是有原因的,法医沈春华那个姑奶奶向来是口无遮拦,她应该还不知道方龄方支队长的存在,周时好生怕再闹出什么误会和笑话来。
技术队在刑侦支队大院西侧的附属楼里,法医科办公室在二楼,解剖室在地下一层,周时好估摸着这会儿沈春华应该在解剖室里,便引着方龄直接坐电梯下到地下一层。
二人走进解剖室,果然见沈春华在里面,只是还多了一个人——骆辛。当然,此时方龄并不清楚骆辛是何许人也,只是觉得站在解剖台前的这个年轻人特别瘦,脸色异常苍白,尤其眉宇间隐含着一抹淡淡的忧郁,不免让方龄觉得这个年轻人过于孱弱。
骆辛对二人的到来置若罔闻,身子一动未动,视线仍专注在解剖台上。倒是沈春华一脸兴奋,只是刚要张口,就见周时好冲她使劲眨眼,似乎在暗示什么。沈春华一愣神,周时好抢着说道:“那什么,沈法医,这是支队新上任的方支队长。”周时好之所以一上来就亮明方龄身份,是真怕沈春华又把“男朋友”三个字挂在嘴边,那在方龄面前,自己就太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