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人会质疑说,这观点太片面了,事实上有一些犯罪人,他的学识、地位、财富都比一般人高很多,人家有什么可自卑的呢?那是因为变态人格内心的自轻自贱是源于“自我评价”。打个比方:你有1000万或者1个亿,周围的人都会觉得你很牛,但是你自己心里非要跟马云和马化腾较劲,你当然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而关键问题在于,你片面而又错误地坚持认为,你不能成为马化腾和马云那种人,不是你自身的原因,是因为他人的犯错、社会的不公和政府的管制,这就是为什么在社交媒体上,会看到某些在别人眼里有不错学识或者有一定财富积累的人,经常发表一些仇恨社会和仇恨国家言论的原因。
言归正传,回到案子中。被害人是失意人,那犯罪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骆辛开始在心里默默给犯罪人画像:很明显,能够通过制造横死假象,连续杀死三人,却又几乎没露出破绽的人,说明他的心智和阅历已经相当成熟,年纪应该不会太轻,骆辛的估计是在30岁以上。
另一个很明显的事实,“下雨天”是激发犯罪的因素之一。这种外在因素,一旦成为犯罪中不可或缺的因素,说明对犯罪人已经形成强迫性暗示,而强迫症的本质是恐惧和没有安全感,这就说明犯罪人眼下的生活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挑战,让他不可抑制地去联想发生在某个雨夜中令他终生难忘的惨痛经历。然而就如前面分析的那样,犯罪人目前的生活虽不尽如人意,但不意味着他在现实社会中地位低下,宁雪、吴俊生、孙小东死前都曾在东城区留下过足迹,说明犯罪人日常应该也活跃在繁华的东城区域,再加上他有可能时常光顾浪客酒吧,说明他至少应该比普通的上班族要生活得从容些。
被害人有男有女,性别是无差别的,说明犯罪动机中不涉及性的因素,犯罪人应该已经成家,如果至今他在日常生活中未表现出任何异常行为,说明他大脑中有关连环杀人的认知体系已经相当成熟,意味着他一定会继续作案。
醉酒情节也出现在已知的三次犯罪中,前两起案件出现如此情节有一定偶然性,而没有先例表明第三起案件的被害人孙小东,会独自在家中把自己喝得烂醉还要出门。这很可能经过犯罪人的设计,把人灌醉了,失去反抗意识,接下来可以任由其摆布。这个逻辑很好理解,但事实上无论偶然还是故意,犯罪人确实擅长在被害人醉酒之后行凶,所以骆辛有种感觉,这个人极度缺乏自信,甚至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前面说过的自卑问题,那其实只是一个方面,幼年的成长经历,身体上的缺憾,也是形成自卑心理的重要因素,所以骆辛直觉认为,这个犯罪人身体上或许存在着某种缺憾或者残障。
骆辛正沉浸在对犯罪人的画像中,叶小秋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闯进玻璃房,连门也没敲,这算犯了骆辛的大忌。骆辛正待发火,只见叶小秋把一个手机屏幕举到骆辛眼前,屏幕中正播放着小丑表演的视频。“我记得你说过,宁雪去世当天曾去文汇大道看过小丑表演。”叶小秋没理会骆辛的不快,语气急促地说,“你看,这是孙小东在文汇大道用手机录下的小丑表演视频,时间就是他去浪客酒吧消遣的那天下午。”
“孙小东那天竟然也是先看过小丑表演,再去正阳楼听相声,然后又去浪客酒吧喝酒,除了没在素食餐厅用餐,其余的岂不是与雪姐坠楼当天在文汇大道的行程基本一致了?”骆辛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
“还有,那天是周六,宁雪坠楼当天也是周六,这会不会太巧了?”叶小秋皱皱眉,“你说会不会时间上对犯罪人来说也有什么说道?”
“应该不会,孙小东并不是在那天遇害的呀!”骆辛轻摇了下头,“再说,文汇大道周六周日最热闹,也只有周六周日小广场中才有各种表演,自然大家都会选这两天去逛逛。”
“那倒也是。”叶小秋挠挠头,想了想说,“单说孙小东的案子,正阳楼,浪客酒吧,还有张家豪咱们都查过,这张家豪看似嫌疑很大,但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你说这小丑会不会才是咱们调查的突破口?”叶小秋顿了下,用手比画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小丑杀手吧?”
“值得查查,这小丑确实挺神秘的,明明会说话,非要装哑巴。”骆辛说。
“啊,还有这么一出,那咱现在去文汇广场找人问问呗?”叶小秋说。
“走。”骆辛用力点下头说。
对于张家豪,周时好的态度是保持谨慎关注。尽管他与三个横死者存在着交集,但孙小东被害当晚,有监控证明他确实待在家中一整晚未外出,如果他不具备害死孙小东的作案时间,那么也就可以排除他在整个连环案件中的作案嫌疑。不过周时好总觉得在他身上蒙着一层极为神秘的面纱,尤其孙颖提到的那个放在他车里的密码箱,里面到底装着什么秘密,也让他颇为惦念。
支队这边正集中人手紧锣密鼓地排查嫌疑车辆,张家豪却在无意中做了把新闻热点人物。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有位女明星近段时间随一个电影剧组在金海拍戏,前段时间她在经纪人的陪同下到张家豪诊所做了一次心理咨询,结果被娱记拍到了照片,这两天网络上正大肆传播女明星因出现抑郁倾向就医的新闻。而这女明星的经纪人,在接受媒体采访中有意无意、隐晦曲折地把矛头指向张家豪的心理诊所,暗暗地指责是心理诊所要炒作自己,而向媒体爆的料。
其实深谙娱乐新闻炒作之道的人都知道,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张家豪也不傻,干吗以泄露客户资料为代价炒作诊所?那不越炒越煳吗?经纪人把心理诊所抛出来,不过是为了掩饰他自导自演这出戏的恶俗行径。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这女明星是电影的女二号,拍了几场戏之后导演对她的表演和状态不是十分满意,动了换角色的心思。这女二号的经纪人事先得到消息,便鼓动女演员扮惨装病,然后爆料给相熟的媒体人,制造出这么一起就医事件。如此一来,就算片方知悉内情,碍于有可能给正在拍摄的电影带来负面感知效应,只能把曾经准备更换女二号的想法,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而且经女明星这么一炒作,电影的关注度也会有很大提升,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人家是多赢局面,倒霉的是张家豪的诊所。被影迷和网民暴骂好几天,不过张家豪并未太在意,他的客户源很稳定,而且对他都尤为信任,这个事件对他来说不值得,也不应该去回应,尤其在眼下群情激愤的时候。他太了解现在网络上一些人的心态了,尤其这个粉、那个迷的,他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真相是什么不重要,所以这个时候去回应,除了给事件添热度,对他和诊所没有任何好处。他给自己的律师打了电话,让其着手在网络上搜集和固定证据,等事件热度过了,他准备通过法律手段还诊所一个清白。
骆辛和叶小秋来到文汇大道小广场时,广场边一个巨型大屏幕上正播放着娱乐资讯节目,其中穿插了女明星因抑郁倾向就医的报道,由于提到张家豪的诊所,便吸引骆辛和叶小秋驻足观望一阵。这也是两人第一次听到这则新闻,骆辛本就不关注此类消息,叶小秋平时倒是对八卦新闻挺感兴趣,不过最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案子上,微信朋友圈都懒得打开,就更没工夫浏览八卦网站。而不知为何,看着大屏幕中播放的新闻,骆辛心底突然颤动一下,隐隐地生出一种山雨欲来的不祥之感。
由于不是周末,小广场上人流不是很多,平日里没有了文艺表演,就会有一些小商小贩在广场里摆个小摊子,卖些诸如糖果、文具、手机壳、CD唱碟等等的杂货,加上天阴沉沉的,小广场中有些死气沉沉。两人逮到一个正在巡逻的保安大叔,打听到文汇大道管理方的办公地点,随后找上门去。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向两人解释说:原则上他们不会干涉小广场中的个人表演秀,除了一些卫生和安保方面的要求,彼此没有其他约束关系,他们乐见各种特色的表演者来为广场聚拢人气。小丑表演他们也都见识过,但是对表演者并未做过特别的了解,无法给出更详尽的资料。
从文汇大道官方没有打探出信息,两人又回小广场里,找到刚刚那位保安大叔了解情况。
“那小丑啊,我知道,知道。”叶小秋一提到小丑表演,保安大叔立马回应说,“他每周六下午来,大概从2点到6点停留4个小时,其余时间看不到他。”
“他个人情况您了解吗?”叶小秋问,“比如说是上学还是工作、是本地人吗、住在哪里等等一些情况?”
“别的不知道,他是哑巴,我们也没法交流,不过他很有礼貌,每次见我都会主动点头打招呼,表演完也会主动把周边的垃圾纸屑收拾干净,挺有素质的。”保安大叔说。
“您见过有什么人来找过他?或者他表演完是怎么离开的?”叶小秋继续问。
“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表演完把器具收到一个旅行袋里,也不卸装,拎着袋子就走了。”保安大叔冲广场北边指了指,“每次都是往那个方向走。”
文汇大道广场以北,隔着一条马路,大片区域都被一家叫作“友谊百货”的大型百货商场占据,商场的正门面朝东方,毗邻一条城市主干道,街边有多路公交车站和出租车临时停靠点,骆辛和叶小秋估计小丑表演者离开文汇大道朝这个方向走,应该是要搭乘公交车或者出租车。两人四下打量一番,发现出租车临时停靠点旁的路灯架上安装有监控摄像头,上面还标记着编号,应该是安防监控,通常到辖区派出所便可以查看监控录像。
叶小秋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搜索附近的派出所,发现派出所竟近在咫尺,就位于友谊百货后身的巷子里,距离她和骆辛所在的位置不足300米远。两人赶紧前往,走的路上天开始掉雨点。到了派出所,亮明身份,说明情况,调出相应时间点的监控,却发现小丑表演者并非如两人想象那样到街边乘车,而是从正门走进了友谊百货。
友谊百货也属于商住两用的大厦,下面五层为商场所用,五层之上有写字间,也有个人公寓,莫非小丑表演者就住在那上面的个人公寓里?带着疑问,两人又辗转来到友谊百货大厦的保安监控室。而查完监控,发现两人又想错了,小丑表演者进入大厦坐着电梯没往楼上走,而是往地下走,因为他的车停在大厦地下停车场中。通过监控视频,能够清晰地看到,小丑表演者所驾驶的是一辆红色两厢轿车,车牌号为“宁BX4378”。
走出友谊百货的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也越下越大,周遭黑暗阴凉,行人大都脚步匆匆。看时间不觉已经晚上7点半了,叶小秋提议去吃素食自助餐,骆辛想了想,没拒绝,两人便顶着雨冲文汇大道跑过去。进了餐厅,骆辛刚把餐选好,端到桌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接听之后里面传来周时好的声音:“张家豪的诊所发生纵火,里面有一具尸体,很可能是张家豪。”


第二十一章 纵火杀人
世纪大厦前,警车、消防车、新闻采访车混作一团,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烟火味,气氛显得尤为紧张。从外表看,大厦九楼部位连着两三个房间的窗户,都被烧得黑乎乎的,但已经看不到蹿动的火苗,想必火应该已经完全被扑灭了。
骆辛和叶小秋亮出证件,被允许进入大厦。电梯不能用,两人只能爬楼梯上到九楼。张家豪的诊所在906室,此时消防人员已经撤出,现场被刑侦支队接管。周时好以及技术队法医沈春华和勘查员均已到场,张川和郑翔正在监控室排查犯罪人踪影,而接到消息稍晚的方龄,以及骆辛和叶小秋,几乎是前后脚赶到现场。
诊所中,套间里外均四壁漆黑,办公家具尽被烧毁,连窗框也被烧得有些变形,消防灭火遗留下的水汽中,夹杂着烟熏火燎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犹如历经硝烟的战场。
周时好一边引着方龄往里间走,一边汇报案情,其实也是说给骆辛听的:“消防队初步勘查现场的结论是,火是从里间开始烧起,然后蔓延到外间和隔壁一间写字间,更具体的方位应该是张家豪办公桌这一块地方,助燃剂用的汽油。”
“尸体大面积被烧焦,从身高体征上判断系男性,但要确认是不是张家豪还需做DNA鉴定。”接下话头的是法医沈春华。
众人目光被她吸引。只见靠在窗边的长条沙发下方,仰躺着一具黑乎乎的尸体,身上的衣服已与皮肤融于一体,面部也被烧得面目全非,无从辨认,隐隐地由尸体上散发出一股焦肉味道。
沈春华直起腰,接着说:“尸体上也被浇了汽油,但死亡应该与纵火无关,初步看身上要害部位至少有三处锐器刺创。”沈春华举着手里的紫光灯,冲地面上照了照,“你们看地面上有明显拖拽形的血痕,而且外间门口处也有明显的血溅痕迹,判断刺杀行为发生在外间,有可能是被害人开门之后的一瞬间,随后被害人又被拖至里间焚烧。”
众人点头,随即开始四处打量。不多时,郑翔拎着一个黑色密码箱走进来,箱子是他从张家豪停在地下车场的车里找到的。周时好眼前一亮,立刻把密码箱捧在手上,这应该就是孙颖提到的,张家豪不愿意当着她的面打开的那个密码箱吧?
周时好一手托着密码箱,一手摆弄着上面的密码锁,试着要把箱子打开。这时从门口处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声:“密码是‘198161’,是张医生的生日。”
周时好循声望去,只见张家豪的助理郭燕,凄凄哀哀地站在门口。
“她说她是死者的助理,在下面生冲硬撞非要上来,拦都拦不住。”跟在郭燕身边的一名警员,脸色为难地解释说。
周时好冲警员扬扬手,示意没关系,又冲郭燕招招手,让她进到房间里来。郭燕走到周时好身前,亲自上手调整密码,将密码箱打开,一身小丑的行头便跃入众人视线中。红色礼帽,五彩假发、格子燕尾服、尖头皮鞋……
“这……”骆辛满眼熟悉的感觉,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说道,“这就是张家豪保守的秘密?张家豪就是那个在文汇大道广场中表演的小丑?”
“噢,我说呢,怪不得他车后备厢里还有一个旅行袋,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器具和塑料苹果、香蕉啥的。”郑翔紧跟着说,“应该也是做表演用的吧?”
“那是张医生解压的方式。”郭燕满眼伤感地点点头,解释说,“张医生每天都在开解和引导别人如何避免悲伤,如何从阴郁的心境中走出来,如何去寻找快乐,但其实他自己也时常找不到快乐的感觉。没办法,他的这份职业就是这样,每天面对的都是带着负面情绪的案例,久而久之,他也会经常陷入沮丧,甚至绝望的情绪中不能自拔。但是他又不敢求医,一旦被走漏了消息,他的职业生涯也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