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辛正纳闷,只听叶小秋轻咳两声,有意要引起李德兴等人的注意。果然,还是处事圆润的吴雨有眼力见儿,立马扭身冲两人迎过来。他认识骆辛,知道他是警察,便满面堆笑说道:“欢迎二位警官,有什么我能帮到你们的?”
骆辛面无表情,也不回应,直直地盯着吴雨。吴雨被盯得有些发蒙,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叶小秋适时掏出手机,调出先前在支队拍下的快递袋子的图片,将手机举到吴雨眼前,说道:“这个是你经手的吧,说说是怎么个情况?”
“对,是我邮寄出去的,里面装着两张门票,接收人叫孙……对,孙小东。”吴雨又把脸稍微凑近手机屏幕说,确认孙小东的名字,然后问,“有什么问题吗?”
“他死了。”叶小秋说。
“我们问的是原因。”骆辛语气淡淡地说,说罢瞪了叶小秋一眼,怪她多嘴先把底牌亮出来。
“哦……”吴雨微微一愣,欲言又止,回头冲李德兴望去。
“奖品,是抽奖的奖品。”冯忠毅有点抢白似的说道。
“对,对,是抽奖。”李德兴抬手摸摸额头,似乎在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跟着解释说,“那孩子那天来看演出,被抽中为幸运观众,是我让小雨给他寄了两张票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那天是独自一人来的,还是和朋友一起?”骆辛问。
“一个人吧。”吴雨模棱两可地说,转回头,又看看李德兴眼色,再转回来,语气已经变得肯定,“对,是一个人来的。”
“我们想看一下当天门厅处的监控录像。”骆辛说。
“没问题,那咱赶紧去监控室,二位跟我来吧。”吴雨忙不迭点头,冲后台出口处扬扬手。
吴雨这般说话语气,很明显有种巴不得二人赶紧离开的意思,似乎这后台中隐藏着什么秘密。骆辛走出门口前,不由得回头盯了李德兴一眼,李德兴使劲闭着嘴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骆辛迟疑一下,转身出了门。
骆辛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李德兴“哇”一声,张口喷出一股酸液来,随即大口大口喘起粗气,汗水瞬间布满脸庞……
跟着吴雨来到监控室,调出本年5月25日的监控录像,看到的是孙小东进出楼里都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同伴,也看不出神色有何异常。骆辛和叶小秋随即告辞,吴雨送两人出门,快到门口,骆辛回身突然问道:“你们后台供奉的是什么大人物?”
“是家父。”吴雨微笑一下说。
“你父亲是……”骆辛满脸疑惑。
“家父吴正阳,与义父是师兄弟的关系。”吴雨解释说。
浪客酒吧的营业时间是从晚上7点至次日凌晨2点,不过这会儿已经有服务员和吧员在里面忙碌着做晚上开业的准备,老板赵小兰还没来上班。张川把孙小东的照片拿出来,分别让吧员和服务员辨认,几个人都表示对孙小东没印象。随后他让吧员把5月25日那天酒吧里的监控录像调出来。
监控视频显示:5月25日晚10点15分,孙小东一个人来到吧台前坐下,他点了杯洋酒,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轻呷。之后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过程中总共喝了两杯酒。身边来来去去换了几拨人,他都没有理睬。时间来到10点48分,画面中出现一个高个男子,他也是独自一人,叫了杯酒,坐在孙小东身边默默啜饮。孙小东不经意侧头,微微怔了一下,然后主动和高个男子攀谈起来。看情形两人似乎认识。到了11点40分,孙小东醉意已经很明显了,结了账,晃着身子先行离开。5分钟后,高个男子也结账离去。其站起身时,被监控摄像头拍到一个正脸,张川和郑翔几乎同时叫出一个名字——张家豪。
张家豪是宁雪的心理医生,看酒吧监控视频他与孙小东也相识,而孙小东同样遇害,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张川和郑翔觉得有必要再会一会这个张家豪。于是两人迅速离开浪客酒吧,只用了不到20分钟的时间,便出现在张家豪设在世纪大厦九楼的心理诊所中。
因两人没预约,加之张家豪正在问诊,助理便以保护客户隐私为由将二人客气地请出诊所,连待在接待室里也不允许。两人虽心里冒火,但也无计可施,只好站在走廊里候着,等待时机。这么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诊所的门终于打开,一男一女,戴着长舌帽,满眼警惕地走出来。见到走廊里有人,一男一女赶忙都用手遮住半边脸,冲相反的方向走开了。张川和郑翔对了下眼,耸耸肩,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二人再次走进诊所。这次助理没有下逐客令,通过内线电话向张家豪做了番请示,随后把二人请进诊所里间。先前调查宁雪跳楼事件时,就是张川和郑翔对张家豪做的问话笔录,所以张家豪对二人并不陌生,客气地将他们请到对面长条沙发上落座,并吩咐助理端来两杯茶水。
张川废话不多说,一上来便把孙小东的照片拍到张家豪身前的桌上:“这个人你认识吧?”
张家豪把照片拿在手上看了眼,随即放下:“认识,这不小孙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死了。”郑翔冷眼盯着张家豪说。
“死了!”张家豪一脸惊讶,“怎么死的?”
“车撞的,但也有可能是谋杀。”张川也盯着张家豪的面庞说。
“那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张家豪一脸莫名其妙地问。
郑翔拿出手机,调出翻拍至浪客酒吧监控的视频,起身走过去,将手机屏幕举到张家豪眼前,须臾关掉手机屏幕,走回沙发前坐下。
“噢,这是我那天在酒吧里偶遇他聊了几句。”张家豪解释说。
“你怎么会认识孙小东?”张川问。
“我和他姐姐孙颖以前谈过恋爱,那天小孙喝得有点多,还是我给他姐姐打电话让她过来接他回去的。”张家豪看似一脸坦然地说。
“这么说,你也知道他住在哪里?”郑翔追问道。
“当然。”张家豪满不在乎地说。
“上周日晚间一直到周一凌晨你都在哪儿?”郑翔继续问道。
“那天晚上应该下着大雨吧?”张家豪稍微想了下,说,“我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一个人?”张川问。
“对啊,不然呢?我父母不在本地,感情目前还在空窗期,所以就是一个人生活。”张家豪笑笑说。
“本年4月27日晚间你在哪儿,都做过什么?”张川问。
“啊?这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记不住了。”张家豪一脸苦笑说,“那天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宁雪跳楼事件就发生在那天?”张川提醒道。
“哦,对,是那天。”张家豪轻轻拍下前额,脸色稍显不快,“可是你们不能只是因为我恰巧认识她和小孙,就认为他们俩的死跟我有关吧?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尊重人了?”
“你不必转移话题。”郑翔不客气地说,“据我了解,做你们这行的,时间观念都很强,每一天的行程也都是有计划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你那天去过哪里、做过什么?”
“那天是周六对吧?”张家豪语气也变得生硬,“我只能告诉你们上午我在工作,至于下午之后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
“可是你们这行不是越到周末越忙吗?平时大家都要工作,应该周末才有时间过来咨询,你怎么会只工作半天呢?”张川质疑道。
“你们好像很了解我们这个行业,但是你们并不了解我。”张家豪语带讥诮地说,“我任何时候都不缺乏客户,如果我愿意,一年365天都会有客户来找我,我需要休息,给自己一点点空间,也给助理放放假,所以除特殊情况外,我周六、周日只会客半天。”
张家豪如此这般说辞,张川和郑翔便哑口无言,两人互相对了下眼色,张川又再试探着问:“认识吴俊生吗?口天吴,俊俏的俊,生气的生。”
“谁?吴俊生?”张家豪怔了下,语气放平和道,“我还真知道这个人,我在崔教授那儿做过义工,她曾经和我讨论过他的病症,仅此而已。”
张家豪大方承认认识吴俊生,张川反而不再追问了,三个横死的人都与张家豪有交集,那就不仅仅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了,必须得从长计议。
离开正阳楼,叶小秋驾车载着骆辛往西城区走,约莫开了半个小时,两人在一处老旧住宅楼的街边把车停下。叶小秋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不多时从楼栋口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两人便推门下车,冲那男人走过去。
“交班回来身子乏,睡了会儿。”中年男子打个哈欠说。
这人便是5月4日晚间,将吴俊生送回海滨别墅的出租车司机,也是最后见过吴俊生的人。骆辛看过他的问询笔录,不过他想亲耳听他再说一次,由于事先打过电话,骆辛也就不必多言,言简意赅道:“说说那晚的经过吧。”
“那天我是晚班,在明哥烧烤门前等活,快到11点的时候,明哥烧烤那个老板搀着他堂弟从饭店里走出来,说是他堂弟又喝多了,给了我100块钱,让我把他堂弟送回龙山村海滨别墅区的家。”中年男子不自觉地晃晃脑袋,“其实我是真不爱干那趟活,以前也送过他堂弟回去,每次都闹点事,要么半路非要下车小便,要么吐我一车呕吐物,不过那天还好,一路上都挺顺的。到了他那别墅门口,我把他扶下车,本想帮忙再把他送进屋里,结果他坐到大门前的地上耍无赖,把手包紧紧抱在怀里,不让我从里面取钥匙,非说我要偷他钱。我懒得跟他纠缠,就没再管他,开车走了。当时雨下得还不大,顶多算毛毛雨,我往市区方向开了会儿,雨就下大了。我寻思那哥们儿别在外头睡着了,淋一晚上雨再有个好歹来,心里不落忍把车又开回去了,结果开到他家那个街口,我用远光灯扫了扫,他不见了,我估计他可能进家里了,就走了。”
“你走了又回来用了多长时间,回来的时候附近有没有什么人或车?”骆辛问。
“来回得有个七八分钟,车和人没太在意,他那个破地方,说是别墅区,晚上连个路灯也没有,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清楚。”中年男子顿了顿,紧跟着语气急促地说,“你们不是又怀疑上我了吧?上次不是都查行车记录仪了吗?”
“你别紧张,我们只是再核实一下。”叶小秋安慰道。


第十九章 步步为营
一大早,叶小秋哈欠连天地走进科里,脸色异常苍白,显得有些疲倦,看上去应该是夜里没怎么休息好。
她卸下斜挎在身上的小单肩包放到工位上,扭头打量眼骆辛的玻璃房,看到磨砂玻璃上人影晃动,想必骆辛已经在里面了,便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沓装订好的A4纸拿在手中,冲玻璃房走去。
敲门,听见应声,叶小秋推门走进去。眼见骆辛站在放置于写字桌旁的白板前,手里攥着水性白板笔,对着白板怔怔出神。白板上列着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宁雪、吴俊生、孙小东,在三人的名字下面又分别标记出他们各自所属案件中的一些细节和特征,比如宁雪和孙小东名字下标有正阳楼、浪客酒吧等字眼,吴俊生名字下则标记有东方广场、五四青年晚会、明哥海鲜烧烤店等字眼……
“你在找他们身上的共通点?”叶小秋走到骆辛身边问。
“一定有共通点或者某种交集。”骆辛语气肯定地说,“无论他们是被随机选中的,还是被精心挑选的目标。”
“你交代的任务我做好了。”叶小秋把手里的报告放到桌上,“包括正阳楼的前世今生,包括李德兴和他师哥,我可是熬了大半夜才通过网络搜集整理好的。”
骆辛瞥了眼桌上的报告,语气淡淡地说:“先说说看。”
叶小秋点点头,整理下思路道:“这李德兴年幼丧父,母亲身患多病,所以很小便辍学流入社会打工谋生。一次偶然机会,他遇到后来成为他师哥的吴正阳,是吴正阳把他引进师门,带进相声圈子,因此他对吴正阳万分敬仰,出师之后便无怨无悔地追随吴正阳。两人是常年的演出搭档,更是生活中的良师益友,吴正阳创建了正阳楼相声茶馆后,他便成为吴正阳最得力的助手。只可惜大约20年前,也就是1999年的夏天,两人结束一场演出后,吴正阳驾车把李德兴送回住处,往自己家回去的路上遭遇车祸,送到医院之后不治身亡。
“后来,李德兴接管了德兴社,当然他没忘记吴正阳的恩情,不仅在演出后台供奉吴正阳的遗像,对吴正阳撇下的妻儿也担负起照顾的责任。那个吴雨就是吴正阳的儿子,目前公开的身份是正阳楼演艺公司总经理。李德兴目前和老伴居住在东城区明珠广场附近的爱华小区,他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我在网上看到很多媒体对李德兴的采访,总体来说风评都特别正面,说他德艺双馨,对徒弟照顾有加,创作灵感丰富,作品正能量,与时俱进,除了一些经典的相声段子,几乎所有正阳楼演出的新作品都出自他一人之手。他在吴正阳去世之后有过两个搭档,目前的搭档就是咱们昨天在后台看到的那个冯忠毅。
“至于正阳楼,我看媒体报道说,它目前的经营状况并不是太好,而且那栋楼现在也正陷入归属权纷争官司。官司大致情形是这样的:正阳楼早年是通过银行贷款建成的,但是中间有两年因为经营不善、入不敷出,没及时给银行付贷款,结果银行就把楼卖给了一家公司,而这家公司转手又把楼卖给另一个买主,但是李德兴这方不认可这笔交易,他们觉得之前付了10多年的贷款给银行不能白付,得有个说法。目前的情况是,买方没有办法收楼,李德兴这方稀里糊涂地继续经营,如此处境想必也是够让李德兴糟心的。”
听着叶小秋的介绍,骆辛把李德兴的名字也加到白板上。
“对了,吴正阳出车祸那晚,天也下着大雨。”叶小秋补充说,“咱们查的那三起案子都发生在下雨天,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下雨天,就如同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加个记号,发生的事情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如果再加上某个撕心裂肺的事件,暗示性会更强。”骆辛的手指贴着大腿外侧飞快地弹动着,“它或许会促使一个人格扭曲的人去犯罪,或者成为犯罪的因素之一,但人格的扭曲不会是一朝一夕或者某个突发事件能诱发的,会有个由起源到发展的过程,是逐渐养成后才发生蜕变的。而真正付诸行动或者说首次犯罪,往往都会出现对这种人而言能产生激发型的紧张性刺激,以从李德兴的成长经历和眼前的遭遇,我看不到这种人格发生质的裂变的倾向,除非在他身上还有我们不了解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