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着,听说最近混得不错?”郑翔先开口问道,“门口那辆豪华车是你的吧?”
“哪里,哪里,朋友给面子,帮忙找了份工作。”杨大明搓着手老老实实站在两人身前,看着挺识时务的,“在财务公司帮忙催账,哦,绝对是合法的,最近几笔账要得挺顺利,拿了不少提成,而且那车是顶账顶的,没几个钱。”
“这人认识吗?”郑翔把手机举到杨大明眼前,屏幕上显示的是吴俊生的照片。
“这……好像是……”杨大明仔细盯了一会儿照片,冲坐在服务台前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孩招招手,“婷婷你过来看,这是不是那天晚上,跟咱叽歪的那小子?”
“对,就是他。”叫婷婷的女孩打量几眼照片说。
“好好说说,怎么个情况?”张川问。
“5月4日那天晚上,应该是8点半左右,在东城广场,好像是区里办的‘五四青年晚会’,我和女朋友围在边上看,这哥们儿站我俩前面,一会儿嫌主持人长得丑,一会儿嫌人家歌唱得走调,一会儿又嫌人家舞跳得太老土,反正看个节目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特别烦人。”杨大明稍微回忆一下,一口气说道,“后来我女朋友实在忍不住说了他一句,这哥们儿回头跟我俩骂骂咧咧,我就上去推了他几下。当时附近执勤的警察特多,我女朋友怕把事情闹大,就把我拉走了。”
“之后你们去哪里了?”郑翔问。
“去网吧打了会儿游戏。”杨大明顿了下,紧跟着说,“噢,对了,后来十点多的时候,我俩到东城广场旁边那个‘明哥海鲜烧烤’吃夜宵,在那里又遇到这哥们儿,不过他那时都醉得一塌糊涂了,我也就没理睬他。”
“再后来呢?”郑翔接着追问。
“又回网吧打了一宿游戏。”杨大明说。
“明哥海鲜烧烤”郑翔和张川都不陌生,在金海市开了好几家分店,东城广场这家店两人也曾光顾过。店里管事的是整个店系老板的二儿子,他自我介绍叫吴景辉,是吴俊生的堂哥,他承认已经收到吴俊生出事的消息。
“你最后见到吴俊生是什么时候?”郑翔问。
“5月4日那天晚上。”吴景辉主动介绍情况说,“那天他情绪有些激动,一直嚷嚷着说被一个网络女主播骗了,声音很大,搞得其他桌的客人都投诉了,看着可能是真被伤到了,我劝他几句,他竟然呜呜地哭了。”
“他经常来这里喝酒?”张川问。
“反正没事想喝酒就过来,每次也都喝到醉。”吴景辉说,“那天晚上我本来想陪他喝会儿,不过连着来了几拨熟客,等我应酬完他已经把自己喝倒了。”
“他几点离开的?”郑翔问,“怎么走的?”
“大概10点半,我看天已经开始下雨,就找一个相熟的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回家了。”吴景辉解释说,“那出租车司机天天半夜在我这里趴活,以前也送过俊生几次,不然就他喝那样,又住在郊区,不认识的司机谁会愿意拉他?”
“他这么长时间没来,你没觉得反常?”张川问。
“他经常这样,要么连续出现,要么十天半个月都没个人影,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吴景辉坦然解释道。


第七章 爱的缺憾
“明光星星希望之家”的崔教授,没料到骆辛和叶小秋前脚刚离开不久,后脚便有警察找上门来,而且来头还不小,来人正是刑侦支队新任支队长方龄。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骆辛在吴俊生家曾对周时好表明过他在“希望之家”见过吴俊生,还说吴俊生也是崔教授的学员,这一个“也”字便引起当时在场的方龄的极大关注。对于骆辛的身份她太好奇了,从人事档案上看不出任何高深之处,可他小小年纪偏偏就能成为刑侦支队的顾问,尤其似乎所有人对他的身份既崇敬又讳莫如深。方龄其实一直在等周时好主动来找她谈这个问题,但周时好自法医科回来之后便绝口不提骆辛的事,不知道是故意要吊她的胃口,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方龄便决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解开骆辛的身份之谜。
把“金海市”“希望之家”“崔教授”三个词条放到一起在搜索引擎中搜索,方龄很快找到一些答案:所谓“希望之家”全名为“明光星星希望之家”,是一所无偿为孤独症儿童提供康复训练的民办慈善学校。校长叫崔鸿菲,现年65岁,原北宁省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特殊儿童心理发展与教育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2014年她以个人名义创办了“明光星星希望之家”。
难道骆辛就是所谓的“雨人(孤独症的别称)”?将骆辛的行为举止与崔教授的履历联系起来,方龄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些门道。
按照网上登记的地址,跟着导航,一路摸索着开车,还真让方龄找到了“希望之家”的所在,并见到了崔教授。崔教授身板笔直,两鬓斑白,发丝一丝不苟、利落整齐,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眼镜背后是一丝得体浅笑,身着一袭粉色运动休闲装,威严中透着活泼。
方龄自我介绍一番,崔教授似乎并不意外,分寸适度地与她握了握手,方龄直觉到一种警惕,便决定先以吴俊生的死打开话题。
“俊生的反社会人格,更多的是他生活的环境造成的。”提到吴俊生的死,崔教授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分意外,脸上的神情趋于复杂,有一丝悲痛,也有一丝失落,“俊生自小家庭条件优越,父母娇惯,养成嚣张跋扈的习惯,更致命的是他亲眼目睹了母亲突发心脏病死亡的场景。那一年他14岁,此后性格更加放荡、暴戾,开始做出逃学、打架、喝酒、破坏学校设施、虐杀小动物等一系列意识混乱的行径。万般无奈之下,他父亲通过朋友牵线找到我,但其实已经稍稍有些晚了。对于这种人格认知方面出现障碍的孩子,一定是越早干预越好,年龄越大矫正率越低,所以我也只能尽可能去培养他的自控力,教导他在认知出现矛盾时如何调节自身的焦虑,培养他养成一些兴趣爱好和运动习惯,等等,从而缓解暴力冲动。”
“对于吴俊生矫正的效果如何?”方龄问。
“其实无论何种矫正手段,家人的配合与关怀都是最重要的。”崔教授脸上失落和悲伤的表情更甚,“只是俊生的父亲生意太忙,无暇面面俱到照顾他,并且又在几年前迎娶了一个比俊生也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做妻子,对他就更疏于管理,所以俊生已经一年多没来做心理辅导了,我给他打过好多次电话都没有回音。实质上,这孩子对我来说,是一个失败的矫正案例。”
“我在网上看到您这学校主要是针对孤独症儿童的康复训练,像吴俊生这种属于人格障碍范畴的成年案例,是特例吗?”方龄开始循序渐进地引导话题。
“网络上介绍得比较笼统,实质上对于孤独症谱系障碍或广泛性发育障碍,以及具有人格障碍的儿童青少年,都是我们研究和康复的对象。”崔教授解释说,“这其中包括典型的孤独症病症,还有非典型的,比如,阿斯伯格综合征、高功能自闭症、边缘孤独症、疑似孤独症等等,以及反社会人格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偏执型人格障碍等等。当然,原则上我们不接收成年案例,但会对于我们自小开始矫正培训的案例,进行跟踪和定期访谈。”
“那骆辛会定期来找您做访谈吗?”方龄终于有机会切入话题核心。
“骆辛?他才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吧?”崔教授笑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方龄一眼,“在小周那儿碰了钉子?”
“被您看穿了。”方龄会心一笑,紧跟着直白地问道,“骆辛是‘雨人’吗?”
崔教授又玩味地笑笑:“看来小周真的什么都没对你说过。”
“不仅他不说,他也不让队里的其他人说。”方龄苦笑一下。
“你别多想,他不是有意针对你,对于骆辛的过往和病症,他一直严令下属不得随意议论,他只是在尽最大能力保护骆辛而已。”崔教授话里透着对周时好的了解。
“骆辛到底是什么出身?为什么感觉所有人都在保护他?”方龄知道,面对崔教授这种资历、阅历、学识都相当丰富的长者,越是坦诚越是容易得到答案,便语气恳切地说道,“跟您说实话,我刚到队里不久,又是空降干部,队里的人多多少少对我还是有些避讳,但既然我接下这份工作,就一定想要把它干好,所以我不可能糊里糊涂放任一个所谓的顾问在我的队里,而我对他却一无所知。或者说,如果我能对骆辛有更多的了解,今后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我也可以给予他一些适当的方便和帮助,这在对他的保护层面上,以及我自己融入队伍方面,都会有很大帮助。”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女人干事业不容易,要比男人付出更多,不过关于骆辛的身世,我想解释权还是应该在小周那里,但就他能否胜任你们队里的顾问角色,我可以向你介绍一些具体情况供你参考。”崔教授点点头,垂眸沉吟一下,接着说道,“你刚刚猜得对,骆辛的症状与‘雨人’很接近,但他既不属于典型症状,也不是非典型的,他患的是‘后天性学者症候群症’。”
“后天性学者症候群?”方龄讶异道,“以前好像从未听说过啊?”
“对,这种病症极其罕见,全世界的病例也屈指可数,是指儿童或成年人在左脑受损后,突然间发展出的学者症候群特殊才能。”崔教授解释说,“骆辛8岁时经历过一场惨烈车祸,左脑额叶和颞叶区域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导致深度昏迷达3年之久,苏醒之后他的社交能力、沟通能力、共情能力、行动能力均出现严重退化,但却意外显现出超凡的阅读和记忆能力。”
“这么传奇?他一度还成为植物人?”方龄一脸愕然,顿了顿,平复心情,接着问道,“据我了解,大脑额叶和颞叶与道德心和自控力密切相关,这部分器官受损,是不是意味着骆辛有时候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暴力冲动?”
“他生气的时候最直接的发泄方式是跺脚或者踹东西,特别特别愤怒的时候,有过咬人的表现。”崔教授苦笑一下,“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康复训练,他会有意识在自己愤怒时寻找舒缓途径,比如深呼吸,或者弹动手指等肢体动作,应该不会影响工作。”
“那就好,但其实真正令我感到困惑的是我如何才能相信他的办案能力。”方龄皱着眉头说,“以我的经验,搞刑侦的,能力天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积累,几乎所有优秀的刑侦人员,无一例外都是久经现场、阅案无数的,我相信这两点骆辛都做不到。”
“也不尽然,你忘了他在档案室工作?”崔教授轻摇下头,紧跟着说,“档案室这份工作让他有机会接触和翻阅各式各样的案例,正如你所说的阅案无数,而骆辛的强项是可以通过超凡的记忆力,将这些案件的描述以及细节自动归类,并存储在大脑之中。
“对一般刑侦人员来说,阅案无数意味着经验丰富,但对骆辛来说,阅读的案例越多,他大脑中储存的数据和资料越广泛,当现实中出现某个案件时,他就会调动大脑中的存储,搜索相同的案例和犯罪行为,去试着划定出犯罪嫌疑人所处的范围。当然这个范围不仅仅指的是距离,还包括年龄、个性、工作、生活方式等等。
“然而,虽然人类的行为大体相近,但成长经历和环境不同也会锻造出个体的差异,如何相对准确地去解读这种差异,如何通过一般性结论去推论特殊个案,就需要一种创造性思维。而这种思维的形成除了案例的累积,还需要各种知识的储备,以及所谓的天赋。骆辛也确实有一些做警察的天赋,这可能跟遗传因素和家庭环境影响有关,据小周说他父母生前都是非常优秀的警察。”
“我懂您说的意思,骆辛所使用的办案手法,就是根据现场物证和行为证据,对犯罪人的心理特征和行踪轨迹进行推论。”方龄颇为懂行地说,“由于骆辛大脑的特殊才能,他可以轻松完成素材的累积和归纳,最终运用从一般性到特殊性的‘演绎法’推理出结论。”
“概括得很好,言简意赅,非常精辟。”崔教授向方龄投出赞许的一瞥。
方龄笑笑道:“不瞒您说,我之前在刑侦局犯罪对策研究室工作,我的研究方向便是通过搜集、调研案例,以及科学分析行为证据,从而总结出一套针对恶性案件能起到有效预判和及时遏制的策略。”
“那你和骆辛其实是在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一个偏理论性,一个遵从大脑中本能的机制加创造性的思维,你们俩若能和谐相处,工作中应该会有很好的互补。”崔教授满怀期待地说。
“但愿如此。”方龄用力点点头。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和骆辛相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需要有足够的耐心,他所谓的特殊才能只对他感兴趣的事情有效,并不是对任何事物都过目不忘。比如,他见过你一面,下一次可能不会认出你,你对他说过什么话,他可能潜意识觉得无关紧要,便很快会忘掉。还有他内心比较自我,没有注重礼节的思维,除个别人外,他不会对其他人显示出尊敬或者礼貌性动作,用老百姓的话说,他不是不尊重你,他是压根心里就没那根弦,希望届时你别误会他。”崔教授末了叮嘱道。
“我记住了,您放心吧,我也希望咱们可以经常沟通,有很多事情我都需要向您学习。”方龄试探着说。
“没问题,咱们互加一下微信,随时联系。”崔教授答应得很痛快,看得出她对方龄很欣赏。
刘媛媛的案子性质现已明确,应该是一起因情感纠葛导致的情杀案,接下来支队的工作便是集中寻找与刘媛媛交往过的男人。骆辛进一步翻阅与“慕残”相关的文献发现,“慕残”癖好实质上并不影响“慕残”者交往正常的异性朋友,当然残弱异性则更容易引起此类人群的性兴奋,所以嫌疑人有可能是完全健全的,也有可能是身有残疾的,又或者只是曾经在某段时间体表受过伤的男人。
刘媛媛在老家庄江市的社会关系已经排查多个来回,并无符合嫌疑范围的男性,可以完全排除这一方向。对于刘媛媛工作的明丰商场中,与之有过接触的男性要再做一轮排查,重要排查区域还是骆辛力主的双阳村周边,虽然先前也做过一轮排查,但走访重点是以具有犯罪前科的人群为主,眼下要加大力度,扩大范围,进行地毯式摸排。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一周又过半,先前划定的区域基本已经排查完毕,案子仍是毫无进展,大家都很郁闷。骆辛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思路肯定没错,不可能连一个像样的嫌疑人都没找出来,所以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他又要求叶小秋开车载他去双阳村,他想实地再找找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