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这里我们自然会调查的。天亮前一定会给你答复。”
在得到陈默思的保证后,海龙虽将信将疑,不过最终还是走了。毕竟照顾沈村长也十分重要,海龙自然知晓这一点。
“默思,天亮前真的能有答案吗?”我向一旁正准备戴上橡胶手套的陈默思问道。
陈默思看着我,笑了一下。他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朝尸体所在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背对着我说了一句:“不管结果如何,该做的,还是得做不是?”
2
从下午到晚上,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这对本来还沉浸在成人礼庆典当中的龙凤村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当星龙之死的消息传遍全村,原本寂静的村庄再次热闹起来。
人们讨论最多的一种猜测,就是沈村长的儿子杀害了温家小妹,然后畏罪自杀了。这个说法就像草原上的野火,立刻烧遍全村。各种类似的说法也凭空冒了出来,很多都是以讹传讹。像什么因爱生恨,沈家公子一怒之下杀害温家小妹,后又愧疚不已因此自杀。还有人将重点放在了沈温两家的世仇上,说星龙的死是温家人的报复。更有甚者,直接将两人的死归结到了上天对沈温两家的诅咒上,甚至还联系到十几年前沈家老二和温家家主的那起车祸,说这是上天都不满意沈温两家在龙凤村的所作所为,才降下这些惩罚。
我们从村口古树那里回龙凤楼的路上,着实没少听到这些说法。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改编成充满爱恨情仇的话剧简直绰绰有余。直到我们躲进龙凤楼,耳边才消停了些。
“小佳,我想喝水。”
“自己倒去。”
没想到我的满腔热忱竟被无情地怼回来,我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时我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陈默思,他的状态似乎从刚才回来就有些不太对。一路上他也没怎么说话,只顾着低头思索什么。
我给陈默思也倒了一杯水,开口问道:“怎样,想到什么了?”
听到我的声音后,陈默思愣了一会儿,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暂时没什么想法。”
陈默思接过水杯,并没有喝,而是再次陷入思索。我给郑佳也倒了一杯水,随后便端着水杯,坐回自己的椅子。在这个空当,我仔细回忆起刚才的调查。
当时我们靠近古树,很快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尸体,旁边还放着一根麻绳。按照大彪的说法,是他将上吊的人从树上放下的。拿手电筒照过去,我们终于确认死的人确实是星龙。虽然我来之前已经知晓,但亲自确认时,心里仍不免悲伤。
陈默思开始检查尸体。我知道,很快他就会让我进行记录,可现在笔记本不在身上,我只好掏出手机,开启录音模式。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找到插头给手机充电的决定是如何的正确。
果不其然,很快陈默思就开始说道:“阿宇,你记一下。死者男,二十一岁,颈部有一道索沟勒痕,在前侧呈水平状,并于两侧向斜上方延展,交汇于颈部后侧。前侧红褐色瘀血最深,两侧次之,后侧再次。索沟纹路与死者身旁所置麻绳基本吻合。死者面色青紫,舌骨骨折,舌尖外露,有唾液从嘴部流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明显外伤痕迹。”
默思停顿一下,紧接着又说道:“死者索沟在水平处着力,并于两侧斜行向上形成提空,且有生活反应,初步判定为缢死。死亡时间距离现在很近,不足一个小时,具体结果需要等法医进行解剖。”
“你的意思是……自杀?”我插嘴道。
“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只是说很可能而已。尸体的状况固然很重要,但并不代表全部。要判断一个人究竟是不是自杀,还得参考现场的其他线索。死者自缢时所用的绳索、垫脚物等,都是十分重要的参考线索。”
听陈默思这么说后,我将目光投向尸体旁。除去那团用来上吊的麻绳,尸体不远处还有一个石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雪凤自杀的时候,这个石块也在这里。也就是说,仅仅相隔一天,有两个人站在同一块石头上,相继上吊。一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痛楚涌上心头。
“默思,这些物证有什么疑点吗?”过了一会儿,我向陈默思问道。
“没什么疑点。真正的疑点在这里。”
陈默思说完,手电筒的灯光便照在一旁的古树上。这棵古树颇为粗壮,两个人都不一定能环抱。只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不知什么缘故,这棵树的枝丫都不见了,只留下一根长达十五米的光秃秃的树干矗立在这里。唯一留下的枝干,竟还被后人用来自缢,令人唏嘘。
“默思,疑点在哪?”
“这里。”默思将手电筒的灯光靠近,我这才看清树干表面的痕迹。已经接近腐朽的树皮上,部分地方竟有一些摩擦脱落的痕迹。
“会不会是死者悬吊在半空时,双脚乱蹬时碰到的。”我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太像。你看看死者悬吊的位置,离树干还是有些距离的,不太能碰到这里的样子。”
我借灯光看去,死者自缢时悬吊的那根树枝上有绳索摩擦的痕迹,确实离树干有两米多的距离。大彪将其放下时,也没有过多地挪动位置。
“更重要的是,死者手脚等部位也没有对应的刮痕。所以说,树干上这些摩擦的痕迹,应该不是死者留下的。”陈默思总结道。
“那会不会……是凶手留下的?”我问道。
“不知道,也许这个痕迹在很早之前就有了,只不过我们没注意而已。这些痕迹看起来很多,甚至有些超过了死者上吊的位置,更像是……有人攀爬留下来的。”
“难道是凶手爬……”
“阿宇,不要过早下结论。现在我们连凶手有没有都不知道,你应该明白的吧……现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泥地密室。”
又是密室……我心里不住嘀咕,嘴上却说:“可这不正是凶手精心策划的吗?如果不是凶手干的好事,那递给大彪那张纸条的人又是谁?难道还会是鬼不成!”
说到最后,我竟有些激动了。
陈默思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随即说道:“阿宇,你冷静冷静,我只是站在警方的角度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已。你应该明白,现场的所有证据,目前都表明这是一起自杀。不说验尸的症状了,就单说现场泥地上的这一排脚印,就足以将凶手的存在排除。”
“所以说,树干上的这些痕迹很重要啊!如果是凶手爬上去时留下的呢?”
“凶手爬上去又能怎样,难道他还会飞不成?泥地外围,最近处离古树都有十几米,凶手就算爬到古树最高点跳下来还不死的话,也绝不可能跳这么远。”
说完,陈默思转过身继续勘查现场。被他接连否定之后,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一旁,看他打着手电筒,在现场来回走动。
这时,现场的围观村民大概是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便渐渐散去。又过了一会儿,除了我们,现场竟只剩下少数几个比较执着的村民了。这时,陈默思向泥地外围走去,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竟成功劝说了其中两个村民留下来保护现场。之后,我们就离开了这里。
我看着陈默思陷入沉思的模样,一时没了主意。看来这家伙现在也没什么新的发现。关键是他之前还承诺,天亮前就要给出解答,可现在我们还是一头雾水。一想到这个,我就头疼不已。
“等等,我好像有了一个想法。”郑佳突然说道。
“什么想法?”虽然我并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问道。
一看到我竟然有些兴趣的样子,郑佳明显变得兴奋了。
“你们看,泥地上不是还留下一排脚印吗?如果凶手先是背着昏迷的星龙走到古树底下,将现场伪造成自杀现场后,再沿着原来的脚印倒着走回去,这样一来,不就造成了泥地上只有一排脚印的假象吗?”
原来是这个……还没等默思说话,我就反驳起来:“你说的方法,其实是很多推理小说中已经用烂了的诡计。这也仅限于小说里写写罢了,真要用到现实中,还是有很多问题的。比如凶手和死者的鞋需要是同样的尺码和型号,这样泥地上留下的脚印纹路才会和死者鞋底的纹路吻合。另外,凶手如果真的沿来时的脚印倒着走,其实是很难将脚放在完全符合原来的脚印位置上的,只要稍有偏差,就很容易被发现。刚刚我检查过,现场的脚印中,没有任何一个有这种痕迹。”
“不行吗……”郑佳顿时泄了气。我正想去喝杯水,又听到郑佳一惊一乍的叫声。
“我知道了,我又想到新的解答了!”郑佳高兴地大叫出来。
我只好耐住性子,放下正要去倒水的水杯,向郑佳说道:“那你再说说吧。”
郑佳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说:“就是树干上留下的痕迹啊!你们之前不是说,凶手很可能是爬到了树上嘛!我就在想,如果凶手真的爬到树上,他能用什么办法穿过那片泥地,还不留下脚印。”
“你想到了什么?”
“很简单,用绳子啊!凶手只要事先将绳子绑在泥地外的某个固定物上,然后爬到树顶,将另一端绑在古树的树顶,这样就形成了一条斜拉索。之后,他只要沿着这条斜拉索滑下去就行了。”
没想到郑佳竟提出了这样的推论。这个想法我在一些推理小说里也的确看过,不过一时没有想到。现在想来,倒也确有几分可行性。
“可惜现场并没有发现绳子的固定物。”陈默思突然说道,“你的推论我之前也想过。不过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凶手一定要在泥地外围某处,找到可以固定绳索的地方。可是刚才在现场,我大概看了一圈,周围都是普通的沙地,并没有能够固定绳索的地方。”
陈默思的说法直接给郑佳的想法判了死刑。郑佳显得很是失望,喝了一口水后便不再说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时间,我的思维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乱成了一锅粥。
“要不这样,我们将今天下午以来发生的事情都梳理一遍吧。”陈默思突然提议道。
我点了点头。也好,在梳理的过程中,说不定还能有新的发现。
“那你来说说看吧,阿宇。从今天下午雪凤的死开始。”
陈默思看着我,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3
第一个发现雪凤尸体的人,是她的母亲秀凤。当时,雪凤正在祖堂静坐,整个土楼完全封闭,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原本祖堂静坐的时间应该是从中午十二点一直进行到日落时分,但下午两点左右,秀凤因为担心雪凤的身体状况,贸然闯入祖堂,并且发现了雪凤的尸体。发现女儿被害后,秀凤因承受不了打击而昏倒,随后赶来的其他人随即将晕倒的秀凤抬走、安顿好。与此同时,沈村长等人得到消息立刻赶到现场。此后不久,我和郑佳也得知消息,来到现场。
雪凤被害一案的最大疑点就在于现场是个多重密室。首先,祖堂本身被锁,窗户也都从内部锁住,这形成了第一重密室;其次,祖堂外部有三层土楼,这三层土楼的大门通道,也都被锁死,这些铜锁的钥匙一直都在秀凤身上,这构成了外部的三重密室。也就是说,雪凤被害的时候,现场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四重密室。
最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凶手一直躲在土楼里,这样密室便不存在了。但这样的话,凶手从成人礼仪式一开始就必须躲在祖堂里,否则祖堂的门一锁,他就很难再进去了。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前也问过沈村长。他说,祖堂里不可能藏着一个人,因为在锁上祖堂离开前,他将祖堂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而且就算凶手真的采用什么办法瞒天过海,躲过所有人的耳目藏在祖堂里,但他杀害雪凤之后,仍然不能逃离被锁的祖堂,以及外侧三层密闭的土楼。除非凶手杀人之后,仍躲在祖堂里。但这样也不切合实际,因为凶案发生后,只有我们几个进入过祖堂,对现场进行了一番勘查。我们离开后,祖堂又重新被锁,凶手就算真的躲在里面,也没有逃出来的机会。所以综合来看,凶手躲在案发现场的假设可以被排除了。
之后,我们又发现了红墙的秘密。红墙门上的铜锁,竟然从一开始就是可以打开的。也就是说,原本看起来被完全分隔开来的沈温两家,是可以相通的。但就算知道这一点,要解决这个多重密室仍然困难重重。凶手虽然可以躲在沈家那一侧的祖堂,之后再通过红墙的门进入温家祖堂,杀害雪凤。但之后的问题同样存在,他又是如何离开的?要知道沈家祖堂也是一直被锁起来的,直到现在都没打开过。发现红墙的秘密,只是让我们将密室的范围从半座土楼,扩展到整座土楼而已,并没有实质的作用。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持有通过祖堂和土楼通道大门的钥匙。土楼大门的钥匙只存在于两个人身上,那就是沈家家主沈村长和温家家主的遗孀秀凤阿姨。沈村长之前已经表示过,自己的钥匙一直随身携带,从未交给别人。后来我又问过碧凤,她也主张自己的母亲对保管的钥匙一直十分在意,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因此,有人偷取钥匙甚至复制钥匙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存在。那会不会凶手是个开锁高手,不用钥匙就能将锁打开呢,毕竟这里的锁就是一些看起来很普通的弹簧锁。后来我们对这些锁进行检查,并没有发现用铁丝之类的尖锐物体撬过的痕迹。这个假设也可以被排除了。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案发当时,沈家土楼最外侧的门是开着的,祖堂静坐环节一直都是这样。但这一发现仅仅能解释最外层的一个密室,内层的多重密室仍然存在。而且,沈家太婆一直坐在门口,如果凶手真的从这道门里出来的话,她不可能察觉不到。雪凤被害后,我们也照惯例询问了太婆,可她只是冲我们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星龙遇害,太婆更是直接病倒在床。就算凶手真的通过了那道门,可内部的多重密室又如何解释呢?
另外在作案动机上,我们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雪凤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会有谁对其有深仇大恨,并且布了一个这么大的局将其杀害?会不会仅仅像大彪之前怀疑的那样,凶手只是想破坏龙凤村的成人礼,从而让龙凤村的旅游开发项目暂停?这个动机听起来很疯狂,但也不能完全否定。这样想的话,一直反对龙凤村旅游项目的黄教授,自然成了头号嫌疑人。可惜的是,在之前陈默思的推理中,黄教授已经被排除了嫌疑。
关于动机,后来我又有了一个想法。会不会是有人为了阻止雪凤和星龙在一起,才先后杀害他们?最反对两人在一起的,就是沈温两家人了。但问题是,就算他们为了不让雪凤和星龙在一起,甚至不惜犯下杀人的罪行,也不应该将两人都杀害。如果凶手是沈家的人,那只需要杀害雪凤一人就行了,为何之后还要害死星龙呢?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凶手是温家的人,那么只需要杀害星龙就行,多此一举杀害雪凤的行为,着实让人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