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凶手了吗?”碧凤的这句话很短,我很害怕陈默思的回答会令气氛更僵。
“没有。”陈默思倒也没有回避,看着眼前刚失去至亲的碧凤说,“我现在还不能给你一个确定的答复,因为我现在确实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清楚凶手如何犯下这桩罪行。”
听到陈默思的回答之后,碧凤愣了一下,眼神变得黯淡了一些。然而,陈默思接下来的回答,却又重新点亮了她的目光。
“凶手确实很是狡猾,让我直到现在都还停留在案件表层,无法看清本质。但同时,他留下的破绽也有很多,只要耐心推敲,肯定能推理出有用的东西。我可以向你保证,明天天亮之前,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真的吗?那拜托了。请你一定要给我妹妹一个公道,真的十分感谢!”
说完,碧凤竟郑重地向陈默思鞠了个躬,而且这个姿势保持了好几秒钟。等她再次直起身子,我发现她眼中已经噙满泪水,与刚刚的强势判若两人。我之前只见过碧凤一面,对她了解不深,但我很清楚,她绝不是那种性格软弱的女子。在亲历妹妹的死亡后,就算她再坚强,内心也有脆弱的时候。陈默思刚刚的那番话,恰恰击中了她内心柔软的地方,将她压抑的情感释放出来。
在碧凤哭泣的时候,大家都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连一直在我身后藏躲的黄教授也安静下来。黄教授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移向不远处正伤心不已的碧凤,没过一会儿便低下头,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郑佳走到碧凤身旁,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小声安慰她。悲伤的气氛似乎是能传染的,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过了一会儿,碧凤才停止哭泣。经过刚刚的释放,虽然眼眸仍十分红肿,但她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我向她询问其母秀凤现在的状况,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众人的心情都轻松不少。碧凤仍处在刚刚丧失亲人的痛楚中,所以我们只简单聊了几句,她就先回去休息了。在得到陈默思的那番保证后,碧凤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走之前还特地多看了他几眼。
碧凤离开后,我突然发现身后的黄教授竟然也不见了。刚刚趁我们没注意的时候,他竟悄悄溜走了。堂堂教授竟然有这种行径,不禁让人哭笑不得。在发现黄教授不见之后,气没处撒的大彪忍不住啐了一口,悻悻地离开了。现场又只剩下我们三人。
天色已晚,我的肚子又发出了熟悉的咕噜声。想来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竟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听到我肚子发出的抱怨声后,郑佳笑了笑,说要给我们做顿好吃的。我虽然很高兴,但心里却被另一件事占满。
刚刚默思说,会在天亮之前给碧凤一个答复,可现在天已经黑了。也就是说,留给默思的时间,满打满算都不到十二个小时。我很难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默思这家伙真的能给出一个答案。
我看了一眼总能创造奇迹的陈默思。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瞥了我一眼后,扭头走开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这家伙,你永远都搞不清他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答案揭晓的那一刻,给他送上惊讶的目光和长久的掌声。不知不觉间,这已成了几年来我对他最为直观的感受。
3
晚饭是郑佳亲手做的,虽然只有农家常见的当季蔬菜,也没有多少油荤,但她的手艺着实不错,看得出来经常做菜。按她自己的话来说,没有男朋友照顾,自然什么都需要自己动手才行。不过我也没客气,也许是肚子实在过于饥饿的缘故,我和陈默思都吃得很香。
吃完这顿久违的饱饭后,我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一点儿都不想动弹。陈默思比我更不堪,坐在椅子上的他竟一直毫不掩饰地打饱嗝,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在郑佳洗好碗筷回来之后,陈默思像是早有准备似的,适时地停止打嗝。见我们两个都一副吃饱了不想动的样子,郑佳还贴心地给我们分别倒了茶水,递到跟前。
接过水杯后,我对郑佳表示了感谢,却没有喝,只是将水杯放在桌子上。紧接着,我向陈默思问道:“刚刚你为什么将黄教授放走了?”
默思喝了一口水,随即答道:“是他自己跑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怀疑他?如果当时你有一点点的犹豫,我想碧凤和大彪都绝不会放过他的。”我看着陈默思,十分肯定地说道。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是,我是没有怀疑他。”默思将水杯放下,“因为他真的不是凶手啊!”
“你这么肯定黄教授不是凶手?”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嘛,难道你们不知道?”陈默思摆了摆手,一脸吃惊地望着我们。
不知道他是真的吃惊,还是故意假装的。不过我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也就不在意这些。我正想说话,郑佳已经替我回答了。
“不知道,你就快说说吧!”
也许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陈默思笑了笑,随后说道:“好,那我就说说吧。其实推理过程很简单,只需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很清楚地知道答案了。首先我来问你,今天下午,我们检查死者尸体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口是怎样的?”
“她当时身体侧卧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在提到刀的时候,郑佳的声音明显有一丝颤抖。
“刀口的方向呢?”
“垂直地插在胸口上。”郑佳想了想,回答道。
“准确地说,是刀刃朝下,刀背朝上,以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度,刺入了被害人的左侧胸腔,直接导致被害人因心脏破裂而亡。”
“是的……”听到陈默思这么详细的描述后,郑佳似乎回忆起当时案发现场的情形,脸色顿时变了。
陈默思没有管这些,继续说道:“要形成这种伤口,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握住匕首,举起手,面向被害人朝她直接刺去。匕首的高度和死者心脏的位置相近,才会形成这种近乎垂直的伤口。但同时你们想想,当时的雪凤她正在做什么?”
“当时是成人礼的祖堂静坐环节,所以她应该……”说到这里,郑佳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她瞪大双眼,直直地看着陈默思。
“没错,当时的雪凤应该正跪坐在祖堂灵位前的蒲团上。凶手如果是趁雪凤不注意偷偷接近雪凤,再施加谋害,是断然不可能留下这种伤口的。”
我在脑中想象着这样的画面。如果按照陈默思刚才所说的偷袭手法,确实很难形成那种垂直的伤口。毕竟雪凤当时是跪坐在蒲团上的,就算凶手偷偷接近的时候雪凤没有发现他,可凶手是站着行凶,持刀的位置肯定高于雪凤的胸口。这样的话,当匕首刺入雪凤胸腔时,刀口的方向一定是向下倾斜的,绝不会形成这种近乎垂直的角度。想到这里,我却有了另一种想法。
“如果凶手是从雪凤背后接近的呢?”
“阿宇你说得很对,确实可能会是这样。凶手从背后接近雪凤,然后蹲下身去,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控制住她。之后再用另一只手掏出匕首,环在雪凤胸前,用力刺去。这样的确可以形成近似垂直的伤口。但你可别忘了,这样会造成另一个问题。”默思停了下来,看向我。
“什么问题?”我问道。
“刀刃的方向。如果凶手是从被害者身后接近的,那么他控制住被害者之后,用手持刀,横于被害者胸前。此时刀刃的方向,应该是左右横向的。准确地说,是刀刃朝左,刀背朝右,最后形成的伤口也是这样。这可和我们检查的死者伤口完全不一致。”
没想到是这样的……陈默思的这番解释确实让我心服口服。我刚刚只是考虑到了匕首是怎样垂直刺入被害者胸口的,却忽略了刀刃的方向。
“既然我们刚刚提的方法都行不通,那默思你的意思是……”
陈默思又喝了一口水说:“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说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凶手接近被害者的时候,被害者一定是站着的。也就是说,雪凤当时一定发现了凶手,并且站了起来,之后才被杀害的。”
“好,就算是你说的那种情况,可这又怎么能排除黄教授的嫌疑呢?”我对此还是十分不解。
“阿宇,你还是不明白吗?如果雪凤发现有人要对她行凶,她断然不可能束手就擒,肯定会和凶手有一番打斗。但是你看,当时的现场十分干净,除去那些掉落的灵位,现场基本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而且我也不觉得灵位掉落是打斗造成的。如果是在打斗的过程中,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摆放灵位的架子,但这几层架子都是连在一起的,就算撞到也不可能只有最下面两层的少数灵位才会掉落。至于具体是怎么掉的,我们之后再说。”
陈默思看了我们一眼,继续说道:“反正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是,当时雪凤不仅看到了凶手,而且对凶手还十分熟悉,甚至说是亲近也不为过。所以,看到有人出现在祖堂时,她虽然有所吃惊,却丝毫不觉得对方有行凶的可能。之后凶手接近雪凤,出其不意掏出匕首行凶,才令现场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我们还可以继续推测,雪凤当时正处于祖堂静坐的环节,但是看到这个人之后,她却打破规矩站了起来,说明她对这个人是颇为敬重的。你想想,你口中的嫌疑人黄教授,他符合这些条件吗?”
很显然,黄教授是完全不符合条件的。虽说黄教授这几天住在温家,雪凤对他多少有些了解,但也绝不可能熟到这种程度,更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让对方接近自己。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以黄教授的年龄来看,他的体力定然没有年轻人好。他真的能在雪凤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成功杀害一个正值青春壮年的她吗?从陈默思刚刚给出的推理,再结合我自己的思考,我进一步肯定了自己得出的结论。
“默思,除了这一点,还有其他证据吗?”我继续问道。以我对陈默思的了解,光凭这么一条线索,他是不可能这么果断地排除黄教授的嫌疑的。
果不其然,陈默思笑了笑,当即说道:“当然有,而且这也是最容易发现的一点。死者左侧胸腔中刀,而凶手当时应该是正面对着死者。如果凶手是此时掏出匕首施加伤害的话,他必定是右手拿着刀具,才会刺入死者左侧胸腔。也就是说,凶手的惯用手是右手,但黄教授恰好不是。”
陈默思的这句话着实提醒了我。印象中,我们第一次见到黄教授的时候是在村口。当时我们迷路了,他虽然给我们指了一条路,却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也正是在那时,我才在心里将他称为怪老头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当时指路的时候用的正是左手。后来我们再次见面,是在昨天的成人礼彩排现场,当时他冲上台夺走话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拿话筒的那只手也是左手。种种迹象表明,黄教授是个左撇子。
“综合以上两点,我才排除了黄教授的嫌疑。”陈默思看着我们,给这段推理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紧接着,陈默思又说道:“好了,既然饭吃饱了,休息得也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事情了。”
“事情?做什么事情?”我问道。
“去揭开雪凤被害的真相。”陈默思目光灼灼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我盯着陈默思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没来由的自信。在天亮之前揭晓答案,对常人来说也许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既然说出这话的是陈默思,或许真的有奇迹也说不定。
面对自己近乎荒诞的想法,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跟了出去。
4
跟在陈默思后面走了没多久,我就知道他想去的地方了:不是别处,正是雪凤被害时所在的温家祖堂。要揭开雪凤被害的真相,我们确实应该探查现场,寻找可能被遗漏的线索。
雪凤被害后,温家这一侧的祖堂就完全封闭了。我们要进去,就必须先拿到钥匙。原本温家的钥匙是由雪凤的母亲秀凤掌管的,但自从雪凤被害后,秀凤一直卧床,钥匙此刻应该在碧凤身上。碧凤的情况倒还好,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她母亲的状况。秀凤还发着高烧,虽然这里的赤脚医生也开了一些退烧药,但一直未见她的病情好转。也许等明天警方疏通好道路,就得立刻将她送到医院治疗了。
从碧凤手中拿到钥匙后,我们准备前往祖堂。离开前,我见她一直盯着我们,目光迟迟不肯挪开。我知道,她是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不过反过来说,正因为是陈默思给了她那个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承诺,才暂时稳住了她的情绪。同时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明天天亮之前,陈默思不能兑现这个承诺,我真的不敢想象会面临怎样的局面。一步错,步步错,实在大意不得。
来到祖堂门前,陈默思掏出钥匙,找到铜锁,小心地插进锁孔中。伴随一声清脆的锁簧弹起声,铜锁打开了,我们再次踏进案发现场。为了不破坏现场,我们几人都戴好手套,尽量少碰到现场的东西。
找到电灯开关后,一按下去,视野立刻亮了起来。现场最触目惊心的,还是祖堂正中央的那一大摊血迹。经过几个小时,地上的血迹早已凝固,呈现暗红色。血迹上方,雪凤的尸体还在那里,只不过为了尊重死者,我们在尽量不破坏周围痕迹的情况下,在她身上盖了一层布。
我回过头,发现郑佳一直站在门口,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虽然她是个记者,也多少接触过刑事案件,但这样近距离地靠近案发现场,恐怕也是头一回吧。不过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来。我向她示意一下,便转过身,视线移回到陈默思身上。此时,陈默思似乎对地上掉落的那些灵位很感兴趣,目光一直盯在上面。
我想起刚刚陈默思的推理,他说这些灵位不可能是打斗过程中掉落的。因为打斗时碰撞到的话,不可能只有最下面两层的灵位掉落。但具体原因是什么,默思当时也没有多说。此时我又想起这一点,便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听到我的疑问后,默思转过身,笑着说道:“阿宇,没想到你还记得。没错,刚才我的确说过这个,之所以没说透,是因为某些关键地方我还没有想通。这也是我决定再来现场看看的原因之一。”
“那你现在想通了?”
默思点了点头说:“至少那些关键的地方,终于理顺了。”
“这些灵位究竟是……”
“很简单,既然不是打斗过程中掉下来的,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凶手故意弄掉的。”
“故意的?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追问道。
“在凶案发生时,凶手进入案发现场,也就破坏了现场的空间稳定性。案发前后,现场一定会有很多的变化。而勘查现场的一个重要步骤,就是找出这些变化。这些变化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即使是一些看起来没有用处的线索,也可能在最后成为决定性的证据。关键就在于,怎样理解产生这些变化的原因。任何一个变化都是有原因的,凶手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你刚才的问题很对,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故意打落这些灵位?来之前我对此也很疑惑,但来到这里之后,我对此有了一些了解。”陈默思顿了一下,接着说,“阿宇,你有没有发现,现场掉落的这些灵位,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