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刚来的时候,为了让我们有个合理的身份进入龙凤村,我们对外宣称是来进行创作采风的。我自然是那个要采风的作家,而陈默思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助手。这个身份倒是出奇的好用,这两天都没有特别引人注意。只是现在,为了利于查案,我不得不将陈默思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我又耍了一个心眼,只说陈默思是警方的顾问。至于这个顾问究竟是个怎样的身份,我也没明说。不过在沈村长看来,警方顾问至少也是警察体系里的人吧,所以他的眼睛立马瞪圆了。
看着有戏,我趁热打铁道:“现在我们能进去了吧?”
沈村长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我和陈默思便准备迈步进去——
“等等,你们还是不能进去。我怎么知道你这个所谓警方顾问的身份是真是假,现在假警察也不少。”
没想到沈村长对我们还是有所顾忌,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只好问道:“那你觉得我们怎样才能进去?”
“这个嘛……”沈村长想了想,随后说道,“你等我打电话问一问警察。”
沈村长说完就掏出手机打起电话来。我心里急,看向默思,他却仍是一副轻松的神态。陈默思虽然在我们市的警察局吃得开,可现在到了别人家的地盘上,人家可不认他这个所谓警局顾问的身份。
可让我十分意外的是,沈村长放下电话后,却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直接放我们进去了。陈默思向沈村长道了谢,率先走了进去,我和郑佳一头雾水地对望一眼,也跟了进去。
进去后我问道:“默思,这……是怎么回事?这边的警察你也认识?”
陈默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说:“没什么,只是上个月来这边出差的时候,顺便帮这里的警方破了一起杀人藏尸案。当时这边的王队长还非要留我做两场讲座。不过后来因为没时间,我就婉拒了。王队长人挺豪爽的,有时间还真想和他再喝几杯,哈哈!”
我看着这样的陈默思,忍不住尬笑了一下。
土楼内部的几道门都是开着的,我们毫无阻碍地看到了最内部祖堂的情况。此时,土楼里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除了祖堂里躺着的雪凤尸体。我毫不犹豫地向祖堂走去,不过在跨过第二道门槛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水流声。
原来,左侧不远处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洗手池,水龙头竟没有关上,水流正从那里不停冲溅出来。沈村长也察觉到了,率先一步走过去,将水龙头重新拧紧了。上午土楼里停水,可能有温家人拧开水龙头之后忘记关上了。刚好在祖堂静坐的时间段来了水,土楼里的人全都离开了,所以才没人将水龙头拧上。
经过这段小插曲后,我们来到祖堂前。和之前的热闹不同,此时的祖堂显得十分冷清,在进门的一刹那,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度,令我不禁一哆嗦。
祖堂里传来一阵犬吠声,我们进去之后,只见一条大黄狗朝着祖堂中央狂吠。沿着大黄狗狂吠的方向,我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雪凤。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的海龙,在我们身后吃惊地叫出声来。沈村长一脸悲痛地看着雪凤侧躺在地的尸体。在短短两小时之前,雪凤还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
“阿宇,拍几张照片。还有,这条狗怎么回事?”
听到陈默思的问题后,沈村长赶紧上前,将大黄狗牵到一旁。即便在远离尸体之后,这条狗还是朝着尸体的方向狂吠不止。
“我们家大黄对血腥味特别敏感,每次宰鸡杀猪,它都要狂吠。刚刚它可能也是闻到血腥味之后才跑过来的。”
听了沈村长的解释,陈默思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再次观察起死者来。我掏出手机准备拍照,却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因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正当我不知所措时,身边响起了相机的快门声。我回过头,只见郑佳正拿着照相机,对着现场一张张地拍照。不愧是记者,专业方面的准备还是很到位的。
“这些照片待会儿先发给警察,不要外传。我说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面对陈默思的提醒,郑佳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郑佳是记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相信她还是分得清的,不然警方也不会如此相信她,甚至杨副局长都主动接受她的采访了。
陈默思蹲下身子,掏出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开始检查尸体。
“阿宇,你记一下。死者女,年龄二十一岁,身体侧卧在地面,胸部中刀,凶器为一把匕首,仍留在死者伤口处。刀口笔直没入死者左侧胸腔,推测她是因心脏被刺破,直接毙命。尸体周围有大量血迹,已接近凝固,案发时间应该距现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现场并未发现脚印等明显痕迹。”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将陈默思说的大致内容记下。与此同时,郑佳拿出录音笔,同样将这段话详细录了下来。在检查完尸体后,陈默思又在祖堂四周查看。我再度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雪凤,她仍和之前一样,全身被一袭黑衣包裹,只不过上身已经被大片血污沾染。她双眼圆睁,似乎在死前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东西,也许是她不相信自己会死吧。我好像听说过,人临死之前的求生欲往往是最大的。
我环视祖堂,这里的陈设很是简单,除了最中央上侧的灵位和三幅画像之外,也只有祖堂两侧摆放的古朴的椅子。这些椅子靠墙依次排开,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应该是经常打扫的缘故。而死者的尸体就倒在祖堂正中央摆放的唯一一块蒲团上,蒲团也被死者流出的大片血迹浸湿了。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摆放灵位的几层架子上,下面两层的一些灵位掉在了地上。但这些灵位离血泊还有一些距离,因此都没有沾上血迹。
陈默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走过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检查起来。他虽然戴着手套,却没有动手去碰这些掉下来的灵位,反而是先叫来郑佳,给这些灵位拍了照片,作为证据保存。
这些灵位上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应该是雪凤的母亲秀凤经常来清扫的缘故,恐怕连祖堂里的一砖一瓦她都清清楚楚吧。沈温两家的祖堂一直是禁止子辈进入的,唯一进入祖堂的机会就是成人礼。所以,这应该是雪凤第一次进入这间祖堂,没想到她就丧命于此。我能想象得出,秀凤阿姨第一眼看到雪凤尸体时心中的悲痛,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就在我沉浸于悲伤中时,陈默思已经站起身来,继续查看四周。
“沈村长。”陈默思摘下手套,突然向沈村长询问起来,“之前海龙说了,案发现场最开始是雪凤母亲发现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祖堂静坐要持续到傍晚,这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进入。那雪凤的母亲又为何在两点左右进去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中午的时候,我将祖堂大门锁上,之后又依次将整个土楼所有出入口的门都锁上了。做好这些事情之后,我就去村口的李老头家坐了一会儿。直到刚才海龙来通知我,我才知道坏了事。秀凤为什么要强行进去,这我也不清楚了,反正钥匙在她手上,我管不了啊!”沈村长两手一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海龙,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郑佳向海龙问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海龙想了一会儿,说,“我当时确实和秀凤阿姨待在一起。你们也知道,在举行成人礼的时候,秀凤阿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之后离开土楼的时候,我看到秀凤阿姨精神状态不太好,怕她出事,就和碧凤两个人轮流陪着她。大约两点的时候,秀凤阿姨突然叫喊起来,说她要见雪凤,就这样重复了很多遍,我们怎么说她都不听。再后来,我们实在拦不住,同时也不忍心,就随着她去了。我们跟在秀凤阿姨后面,亲眼见到她掏出钥匙,打开土楼的大门走了进去。我和碧凤两人站在门口,等了将近五分钟,还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也没见秀凤阿姨出来,实在放心不下,就一起进去了,之后就……就发现祖堂里晕倒在地的秀凤阿姨,还有倒在血泊中的雪凤……”
说到这里,海龙的眼圈又红了。看得出来,对于雪凤的死,他的内心还是接受不了。
“等等,你是说,是雪凤的母亲亲手将土楼里几层大门的锁给打开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陈默思继续问道,“那我再多问一句,大门的钥匙都在谁身上?”
“我们沈温两家一直都有个规矩,大门的钥匙两位家主各自保管一把。我们沈家大门的钥匙就在大伯身上保管着,温家在雪凤的父亲意外去世后,钥匙应该就在秀凤阿姨身上。”海龙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只有雪凤的母亲一人有打开通往温家祖堂那几扇大门的钥匙,对不对?”
海龙点了点头。
“这么说,现场就是一间密室了,而且还是一个多重密室。”
陈默思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我仔细想了想,发现他说得果然没错,现场确实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密室。
“密室……什么意思?”郑佳问道。
“你应该看过我最近出版的那本书,里面的死者全都死在了雪地上,现场没有任何脚印。但凶手如果杀害了死者,离开的时候必定会留下他的脚印,可实际情况却是,现场并不存在这样的痕迹。换句话说,死者处于一个相对密闭的环境中,凶手不可能接近死者,却能够犯下罪行。像这样的不可能犯罪形式,我们称为‘密室’。而呈现在雪地上的密室,就叫作雪地密室。”
“那我们这次遇到的又是什么密室呢?”
“就叫作密室啦!”面对郑佳的提问,我哭笑不得,“如果要进一步分类的话,可以叫多重密室。”
“多重密室?”
“如同字面意思所述,多重密室的意思就是有多个密室嵌套在一起,光解决其中一个密室是不够的,必须一次性解决所有密室才行。比如我们这次的案件,死者在土楼最内部的祖堂里被害,当时祖堂的门是锁着的,而环绕在祖堂外围的三层土楼也依次被上了锁。凶手要接近被害者,必须依次通过这些被锁的大门,而唯一的钥匙却在死者母亲手上,也就是说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说现场是一个由层层高墙环绕的多重密室,更准确来说的话,这是一个四重密室。”
“不愧是大作家,虽然头脑不太灵光,理论方面确实高于普通人啊!这一点不服不行!”
陈默思这家伙,不知道他是夸我还是损我。我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接着手插进口袋里。这时,我才注意到口袋里的异物,是星龙交给我的那块心形琥珀,这本来是要交给雪凤的。可现在斯人已逝,我也没办法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一点,大声喊了出来:“星龙,星龙在哪儿?!”
“星龙……星龙不是关在……”
话还没说完,海龙顿时愣住了,他似乎也明白我刚才这样喊的用意。昨天雪凤自杀未遂的时候,星龙闹成那个样子,现在雪凤真的死了,这个消息要是让他知道了,以他那偏激的性格,还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我正要说话,沈村长已经方寸大乱,一句话没说就冲出祖堂。我们几人紧随其后,向关着星龙的那座小土楼奔去。
然而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土楼。
星龙不见了。
第六章 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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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凤死了,星龙不见了,沈温两家甚至整个龙凤村,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然而现在进村道路受阻,等警方疏通道路赶来,又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谁也不敢确定在这期间会不会有其他危险发生。更为关键的是,杀死雪凤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这犹如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众人心头。发现星龙不见后,沈村长就病倒了,群龙无首的龙凤村顿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当天下午,我和郑佳两人前去探望沈村长。在我们进去之前,村里的赤脚医生已经给沈村长诊断过了,说是劳累过度,再加上刚刚所遭受的打击,气血攻心,才一时晕倒。虽说沈村长没什么大碍,但他也得躺在床上好好休养,短时间内是不能下床活动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原本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的沈村长强撑起身子,用尽所有力气一般和我们说了一句话——找到星龙。见我们点头答应之后,他紧绷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不过我想,在我们找到星龙之前,他那颗悬着的心是一直放不下来了吧。之后他重新躺好,我们合上门退了出去。
星龙是沈村长的独子。虽然在他的眼里,星龙一直是个不成器的孩子,甚至成了他口中的“不肖子”,两人之间矛盾颇深。但哪有父亲不疼爱自己孩子的道理,只是更多时候,父亲会将对孩子的爱深藏在心底。也许年轻的时候,孩子会对这种父爱有一种误解,但当孩子也长大成家、当上父亲之后,才会明白父爱的伟大。
想到这里,我不禁看了一眼正靠在廊柱上吸烟的陈默思。刚刚我和郑佳商量着去看望沈村长的时候,陈默思这家伙明明来了,却一直不进屋。按照他的说法,他不想去看一个傻瓜。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傻瓜是指什么,但我很清楚,这不是智商层面的意思,而是另有深意。
虽然陈默思没有明说,但我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很多东西。陈默思的父亲是一个警察,小时候因为工作繁忙,很少有时间陪他,这也间接造成了他如今这种十分孤僻的性格。青春期的陈默思非常叛逆,甚至经常因为打架斗殴被抓进公安局,这也多少让身为警察的父亲有些难堪。不过我想,这大概就是陈默思的目的,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多少引起父亲的注意。
高考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陈默思的父亲则因肺癌去世。据我了解,也正是在那短短的一个暑假,陈默思成长了许多,也多少原谅了自己的父亲。至于他现在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我所知道的关于陈默思的这些信息,也是大学期间从小绪那里得知的,至于陈默思和小绪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则又是另一段往事了。说起来,自从小绪离开后,我也有好几年没再见到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而陈默思,则几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她,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成了一个新的谜团。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陈默思的一句话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走吧,再去那座土楼看看。”
陈默思将烟头熄灭,直接走了出去。我和郑佳跟在后面,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郑佳似乎是有些累了,一向活泼的她现在也没了生气。她只是耷拉着肩膀,一步一步地跟着。身为记者,郑佳本应对这些突发事件充满兴趣,可不知什么原因,她现在似乎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了。
没多久,我们便来到小土楼旁,就是之前关押星龙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这里早已人去楼空,星龙不知去了哪里。陈默思直接走向土楼门口,那道木门也是在刚刚我们闯入时沈村长用钥匙打开的。后来由于村长突然晕倒,我们无睱顾及其他,所以这道门仍然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