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点头道:“这么说,既分胜负又决生死了?”云殊凝色道:“不错,既分胜负,又决生死!”花慕容听得这话,心弦一颤,失声叫道:“云郎!”云殊雄躯一震,回头望去,正瞧见娇妻弱子,花慕容娇靥上布满惊悸,怀中小孩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瞧着云殊,忽地脆生生叫了声:“爹爹!”

云殊听得这声,眉尖一颤。这些年他出生入死奔波于复国大业,与妻子聚少离多,而今久别相逢又要与宿仇一决生死,若是自己败亡,妻子女儿又会怎样?一念及此,不觉心乱如麻,但这犹豫不过刹那间事,云殊长吸一口气,心想还没交手岂可自乱心旌。一咬牙将目光从妻儿身上挪开。花慕容瞧他容色,已自了然,不觉凄然一笑将孩子交到仆妇手里,纤指按上腰间剑柄。

梁萧沉吟道:“梁某败了,万事俱休。倘若侥幸胜了,又该如何?”云殊道:“若你胜了,自然无人阻你离开!”此言一出,议论声嗡然响起。靳文上前一步,高叫:“师叔何必与他唆,乱刃齐下,还怕此獠不死么?”云殊摇头道:“武林之中不比疆场杀敌,以众凌寡,不算好汉!”靳文面有惭色,低头道:“师叔教训得是!”

云殊游目顾视群豪,朗声道:“但若云某败亡,还请诸位信守然诺,不得留难此人,即使报仇也待将来。”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均是生出悲壮之情。梁萧也不觉点头:“此人这份豪气倒也远胜当初。”

云殊手按剑柄拔出剑来,剑身光亮清澈,隐闪赤芒,云殊手拈剑锋,沉声道:“此剑久经杀戮,刃间有血光涌动,宛若火光,故名炎龙。在云某手里已斩三千三百九十四人,足下是足下是三千三百九十五个。”梁萧笑道:“九五乃是至尊之数,不才若能授首,却也幸甚。但不知,那三千三百九十四人中,又有几个恶人,几个好人?”
云殊面色微变,沉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免错杀无辜。”梁萧点头道:“这话足见坦荡。”说着拔出天罚剑来,众人瞧得是把锈剑,均是大笑。风怜羞怒道:“有什么好笑?宝剑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好看干吗?”众人笑声更响。贾秀才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女孩子丑些犹能做老婆生孩子,剑若是锈了可是要命的事情。”云殊也道:“剑不合用,大可换过。”梁萧摇头道:“不必。”他神色凝定,手抚长剑,慢声道:“草木为剑也可伤人,何况此剑乃是天下第一剑,铸成以来仅杀一人。”说到最后两句,声若殷雷滚滚,竟将场中哄笑一时盖住。
云殊脸色微微一变,冷冷道:“天下第一剑?哼,不打诳语么?”梁萧道:“绝非诳语!”云殊点头道:“好,阁下请了!”梁萧身形微躬,长剑斜指道:“请!”请字出口,双剑已交。这二人俱为当代剑道奇才,这一出手各抢先机,一轮快剑使得如光流影散,瞧得人眼花缭乱,几乎喘不过气来。
疾风般缠斗数合,梁萧只觉云殊出剑飘忽百变,无迹可循,不但瞧不出“八大剑道”的影子,至乎“归藏”之意也被化去,剑来剑去,全然看不出先天易理的影子。梁萧越斗越惊:“此人剑术之强,已仿佛当年穷儒公羊,只是太过狠辣了些。”
云殊这些年纵横沙场、杀人无数。元廷为了除他,不断派出奸细刺客,蒙汉高手。他这一路剑法实是于战场###生入死锤炼而来,一旦展开,剑下难有十合之将,但与梁萧斗到这里,也觉迷惑:“这厮当年武功已自了得,急切间胜不得他也罢了。但他此时所使剑招明明依循先天易理,偏又浑若天成,叫人看得明白却也破解不了。”两人各怀心思,剑招渐渐生出诡奇变化,忽快忽慢,快时迅若风雷,如颠如狂,慢时剑锋飘若柳絮,如带千钧。
这般时快时慢,乍看安稳,但在高手眼中却比快剑抢攻惊险十分。要知快剑抢攻不过一逞气力之勇、应变之速。此刻不仅斗力,抑且大斗智谋。招式变缓或是因为虚招诱敌,或是因为观敌虚实,蓄力蓄势。便如雷雨之前,先有狂风乱起再有乌云聚合,然后雷鸣电闪,最后才是大雨滂沱。天地施威尚且蓄势而行,何况凡俗武功。是以二人出剑越慢,越是深思熟虑,不出剑则已,出则必是杀招。二人都是当世罕有的大高手,深明此理,一人放慢,对手自也心生顾虑,不敢随心所欲施展快剑,以免显露破绽。
释天风被夫人逼着旁观,颇感失落。但他天性嗜武,瞧到精妙处不由得眉飞色舞,大呼小叫,不时挥拳出脚,推演双方变化,评判二人得失。他旁观者清倒也时时切中弊端,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场上二人耳中听得清楚,却苦于对手变招太快太奇,取胜之机稍纵即逝。
风怜瞧得焦急,靠近释天风问道:“释岛主,你说,谁的胜机更多一些?”释天风道:“难说,梁小子剑法极好,姓云的也不差,公羊穷酸教出这样的徒弟真是叫人羡慕。”他说话之时,双眼兀自不离斗场,两个食指当作宝剑缠来绕去,不断推敲变化。
风怜大感失望,撅嘴道:“这里的武功就数你最好,你若说不上来还有谁能说得上来?”释天风听了这话,大喜道:“小丫头说话大有见地,老夫的武功当然最好。”风怜眼珠一转,问道:“释岛主,你和姓云的打,谁更厉害一些?”释天风想也不想,冲口便道:“那还用说,自然老夫厉害!”风怜笑道:“好啊,这么说师父笃定胜了?”释天风奇道:“这话怎讲?”风怜道:“在开封铁塔,师父胜了你半招自然比你厉害,如今你又比姓云的厉害,这么推断起来,岂不是师父比姓云的更加厉害?”
释天风挠头道:“这个,这个…”他输给梁萧是铁板钉钉,赖之不脱,胜过云殊却是信口胡吹,从没试过。风怜不待他多想,一口气追问:“难道释岛主胡吹大气,原本就不及姓云的?”释天风不由怒道:“放屁!”他骂得不雅,风怜却不以为杵,嘻嘻笑道:“既然释岛主不是吹牛,那师父就笃定胜了。”释天风心想小丫头言之有理,梁萧胜了自己半招,他败给云殊,自己岂不也跟着败了。他一时着急,高叫道:“不错,梁小子必胜无疑,姓云的输字当头。”
此地除了梁、云二人,就数释天风武功最高,他一出口,旁观的群豪无不担起心事。释天风说罢当即付诸行动,出言尽挑云殊破绽。一时之间,就好比梁萧的武功加上了释天风的见识,两大高手合斗云殊一个,云殊渐感吃紧,渐处下风。
花无媸瞥了风怜一眼,心想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小丫头好不狡狯。当下微微一笑,说道:“释岛主稍歇,老身想与你打个赌?”释天风好奇道:“赌什么?”花无媸笑道:“我们猜猜场上斗剑二人谁会胜出?”释天风笑道:“好啊,赌赢了有什么好处?”
花无媸笑道:“老身赢了,还请释岛主指点我这孙儿一套厉害武功。”释天风笑道:“这个容易。我赢了又如何?”花无媸笑道:“释岛主赢了么,老身让你看一遍我天机宫的《太乙分光剑谱》如何?”
释天风大喜过望,冲口而出:“此话当真?”要知“太乙分光剑”为天机宫镇宫绝技,已臻武道绝诣,当年花无媸与公羊羽用这套剑法双剑合璧,杀得萧千绝大败而逃。释天风嗜武如命,几次来到天机宫都为借剑谱一观,可是任由他软磨硬泡,花无媸只是婉拒,不料今日口齿松动,叫他如何不喜。
花无媸淡然道:“当着天下英雄,老身岂能说话不算?”释天风喜不自胜,拍手道:“好啊,老夫赌了。”花无媸笑道:“释岛主快人快语。场中二人,你我各猜一人如何?” 释天风道:“好,你赌云殊胜么?”
花无媸摇头道:“不对,我猜梁萧胜!”众人应声吃惊:“云殊是她爱婿,她怎地却赌敌人获胜?”释天风不假思索,张口便道:“好啊,老夫便赌云殊胜。”话一出口,又觉别扭,挠头道,“哎哟,不对不对,我方才还说梁萧胜的。”
花无媸脸一沉,正色道:“释岛主,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咱们绝无二言。如此说定,倘若梁萧胜了,岛主便教圆儿武功;若小婿侥幸胜出,老身立马交出《太乙分光剑谱》。”释天风拧起眉头,心想梁萧胜了,自己赌输不算,还得花费工夫教那小混蛋武艺。倘若云殊胜了,就能看到梦寐以求的剑谱,想来十分划算。
他主意一变,目视斗场道:“云小子这一剑使差了,若是刺‘神阙’穴,梁小子必然不妙,嗯,好,上刺‘下陵’,对,下刺‘天泉’。”口吻一改先时,俨然指点起云殊的剑法来。
凌水月忍不住瞅了花无媸一眼,心想:“花家妹子心思端的机巧,几句话便迫得老头子变了心意。”到此地步,她也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唯有壁上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