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没来由心头一酸,掏出手帕给他拭泪,梁萧握住她的手腕,叹道:“莺莺,我心里好乱。”柳莺莺道:“我都明白。”梁萧摇头道:“你不明白。伯颜讲义气,不肯背叛萧千绝;我妈也一样。我要杀萧千绝,她一定不干。”柳莺莺想了想,说道:“你去见你妈,把我也带上,我说些中听的话儿,把她哄到别处,你趁机去杀萧千绝,好不好?”

梁萧拍手道:“这个调虎离山却妙。”话一出口,又觉不妥,“不对,我妈知道我说她是虎,一定会打我的耳刮子,嗯,该叫先斩后奏才对。但我不知萧千绝在哪儿,怎么杀他?”

柳莺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他是天下有数的大高手,必然在乎脸面。待你武功练成,只须遍告天下,邀他出战,谅他不会不来。”梁萧沉思一下,点头:“你说得对。”

柳莺莺白他一眼,托着腮,痴痴想了一阵,忽说:“小色鬼,咱们先去雷公堡偷纯阳铁盒,若能打开铁盒,练成里面的武功,萧千绝一定打不过你!”梁萧却想:“那铁盒或能治好晓霜的病,不为我自己,也要弄到手。”

一路向西,柳莺莺知道了梁萧的身世,对他越发怜爱。两人少年心性,时有争吵,柳莺莺每每发过脾气,一想梁萧身世可怜,自己对他实在太凶,道歉当然不行,换了别的地方,又禁不住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对他尤其好些。二人一路走去,情意越浓,渐渐难解难分。

过了几日,胭脂腿伤痊愈,两人合乘宝马,好比神仙眷侣。这一天,将近江陵,两人来到一处集镇,人群中,遥见一个杏黄酒招。两人进了客栈,柳莺莺把缰绳交给伙计,说道:“牵到马厩,不许拴它。草料须燕麦五升、糯米半斗、甘草一合、米酒两斛,千万莫记错了。”

伙计口中唯唯,心中却犯嘀咕:“什么话?一头畜生,吃得比人还精细?转过身,我马虎一些,谅她也不知道。”柳莺莺看破他的心思,笑道:“别怪我没提点你,它吃得不中意,尥蹶子踹你,可不关我的事。”伙计听她一说,又见胭脂神骏,心头打鼓,将信将疑地去了。

两人拣僻静处坐下,柳莺莺点齐菜肴,又要了一壶烧酒,斜瞅梁萧,见他默不作声,心中暗笑:“算你识趣,再敢拦我饮酒,哼,别怪我骂人难听。”

酒壶上桌,柳莺莺正欲斟酒,梁萧抢先提过,笑道:“我陪你喝!”柳莺莺一怔,悟到他不便明阻,就变着法儿分去一些酒,免得自己饮醉。她喜欢热闹,心想你小子逞强,正合我意,便举酒说:“好啊,谁不喝光,便是小猫小狗。”梁萧一怔,暗暗后悔,只得愁眉苦脸,举杯饮尽。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壶酒见底,柳莺莺笑嘻嘻面色不改,梁萧却满脸通红,头昏脑沉。柳莺莺又叫一壶,心想:“你这小子婆婆妈妈,总是拦我喝酒,今儿落到姑娘的手心里,看你怎么逃得出去?”她酒量又佳,嘴舌又灵,连哄带吓,梁萧又喝几盅,渐渐感觉不支。

柳莺莺心头窃笑,正想把他哄醉,忽听马蹄声响,斜眼一瞅,两个人并肩进来。伙计还没迎上,那两人哧溜一下,忽又缩了回去。柳莺莺眼明心亮,看清来人是雷震夫妇,旋即明白二人因何退去,美目一转,佯嗔道:“小色鬼,老和尚怎么还不回来,真是急死人了!”

梁萧喝得晕晕乎乎,闻言未及答话,便觉脚背疼痛,已被柳莺莺踩着。心知事出有因,随口答道:“啊…他很快就回来。”柳莺莺“嗯”了一声,又说:“铁盒真在雷公堡么?”一边说,一边凝神细听,不闻马蹄声响,心知两人并未去远。

梁萧顺口答道:“你没听楚仙流说吗?雷行空用假铁盒骗他,真盒还在雷公堡。”他口中说话,双眼却盯着柳莺莺,见她嘴角含笑,意甚嘉许,情知并未说错话。柳莺莺眨了眨眼,又道:“他骗他的,关老和尚什么事?他去雷公堡盗盒干吗?”

梁萧越听越奇怪,话已至此,不可不接,硬起头皮说:“他和楚仙流交情不浅,故而…故而一心盗出真盒,给朋友出气…”话没说完,忽听门外马蹄声响,柳莺莺腾地站起,将一锭小银丢在桌上,锐喝:“伙计,备马!”伙计牵出胭脂,送梁、柳二人出门。梁萧忍不住问:“莺莺,你方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柳莺莺笑嘻嘻将因由说了,梁萧一转念,登时明白,笑道:“好计谋!”

柳莺莺笑道:“怎么好?说来听听!”梁萧说:“纯阳铁盒是雷行空看重的东西,必然藏得隐秘。雷震以为九如去盗盒,势必回堡禀告。雷行空心中犯疑,必会去看顾铁盒。如此一来…”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柳莺莺拍手笑道:“没错,我要雷行空给咱们做向导!”

两人行至镇外,忽听远处传来蹄声,柳莺莺忙道:“快躲起来!”两人刚刚闪身路旁,就看楚羽怒容满面,催马驰来。

柳莺莺见她去远,松了一口气。梁萧道:“莺莺,你知道是她?”柳莺莺笑道:“她是楚家的人,听说娘家被骗,自然生气,照我看,她是去娘家报信!”梁萧道:“话不可这样说,她是雷家的媳妇,不怕惹婆家生气吗?”柳莺莺冷笑说:“师父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为铁盒翻脸也是有的。”牵马走了五六步,忽听梁萧叫声“莺莺”。少女回过头来,只见梁萧双拳握紧,涨红了脸说:“不管、不管有多大的难处,我都不与你分开。”

柳莺莺一怔,鼻酸眼热,低头轻声骂道:“你这小色鬼,尽会说便宜话惹人难过。”梁萧急道:“我说的不是便宜话。”柳莺莺轻哼一声,说道:“不是便宜话,就来给我牵马。”梁萧嘻嘻一笑,抢过马缰,走在前面。柳莺莺望他的背影,眼角热乎乎的,泪水无声滑落,心里却似涌着蜜糖,甜丝丝的,十分快活。

二人走了一段,跳上马背,胭脂马腿长蹄健,跑得轻快自如。不久看见雷震,他埋头疾驰,没有留意后面,两人远远跟着。柳莺莺心情快美,指点东西,欢然谈笑,梁萧瞧她一颦一笑,也觉无比惬意。过不多久,便见一座庞大坞堡,依山围田,方圆千顷,坞墙上箭垛如麻,多有守卫往来。

柳莺莺笑道:“姓雷的倒寻了处好风水!”只见雷震一骑忽忽,直奔堡门,墙上守卫早见,聚到前堡迎接,便道,“小色鬼,赶快,绕弯子去后面。”梁萧拍手道:“好个声东击西!”

策马绕到坞堡后山,林幽蝉噪,时有鸟鸣。柳莺莺跳下马,取下囊袋,取出一副白亮亮的钢爪,连着细软钢索。梁萧奇道:“这是什么?”柳莺莺笑道:“这叫遁天爪。”抖索一抡,钢爪好似长了眼睛,“嗖”地穿过箭垛,牢牢钩住砖石,正要纵上,梁萧攥住细索说:“我先上。”

他挽索登上墙头,不见有人。柳莺莺随后登上,收了“遁天爪”,方要纵身下墙,忽听脚步声响,似乎有人过来。墙头不及旋踵,一旦与人撞见,势必警声四作。情急间,柳莺莺手腕一紧,被梁萧紧紧扣住,继而随他一个鱼跃,飘然落向堡外。柳莺莺正要怨怪,忽见梁萧右手勾住墙头,不由恍然大悟,也随之照做。

二人如一对壁虎,紧贴外墙,耳听得脚步杂沓,来了三人,脚步沉实,似为高手。柳莺莺暗叫好险,墙头狭窄,决难一举制住三人,叫声一起,前功尽弃。

墙头三人不觉有异,一个粗哑的嗓子笑道:“震少主怎么一脸晦气?撞了瘟似的。”另一人笑答:“怎么不晦气?星哥儿两条腿出去,一条腿回来,换了你是他爹,你欢不欢喜?”粗哑嗓子笑道:“做他爹也不坏!楚二娘细皮白肉,风韵犹存,弄到怀里,必然受用极了。”众人狎笑一阵,一个尖嗓子笑道:“雷星那小畜生活该,哈哈,瞧他日后怎么造孽?”粗哑嗓子说:“刘幺儿,你这话不上道,那一档子事,少条腿又断不了根!”其他二人嘻嘻怪笑。

这些堡丁肆意嘲笑主子,毫无敬意,足见雷家飞扬跋扈,不得人心。但这三人守在墙头唠叨,进堡十分不易,正觉手酸臂软,忽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响起来:“你们三个兔崽子,骂得好快活么?”只听夺夺连声,似为拐杖拄地,又快又急。

墙头一静,半晌一人颤声道:“星…星少爷…我…啊哟…”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只听雷星森然道:“常牛,老子断你一条右腿,也算小惩大戒。”话音未落,又听一声惨叫,雷星阴笑道:“刘幺儿,这滋味如何?呵,听说你那婆娘生得不坏,今晚老子便去问候问候她,让你瞧瞧,老子造不造得孽?”

墙头沉默一下,粗哑嗓子愤然道:“星哥儿,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伙儿背后说两句,你何必这样伤人啊?”雷星哼了一声,道:“朱大成,你说要断老子的根,是不是?”那人窒了一下,高叫:“是又怎样?”雷星笑道:“好。”话音方落,“当”的一声,一口单刀掠过梁萧头顶,直直抛向堡外。

墙头风声呼呼,雷星忽地笑道:“朱大成,我倒想瞧瞧,谁断谁的根。”说到这儿,喝一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