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翎笑道:“这鹫儿神气么?”梁文靖嗯了一声。萧玉翎道:“它寻师兄去了,师兄一会儿便来。”梁文靖苦笑道:“姑娘,我当真不是淮安王,我叫梁文靖,合州人士,寄居华山,你们认错人了。”萧玉翎瞧他一眼,鄙夷道:“你怕我师兄,故意编些假话来骗我是不是?亏你还是堂堂男子,事到临头,也不放豪杰些?”
梁文靖无奈道:“你不信我,也当信公羊先生吧,他也说过我不是的。”萧玉翎不听这名字则已,一听之下,恼羞成怒,叱道:“那个臭穷酸,他的话一句也不可信。”梁文靖见她不信,计无所施,忖道:“我本不是淮安王,若就这么死了,太过冤枉。”转眼瞧瞧公羊羽留下的那些足印,不由想起方才与萧玉翎交手的情景,但觉那“三三步”奥妙无穷,只可惜离开公羊羽留下的足印,便无从施展了。
他想得入神,抬眼望去,只见萧玉翎抱手而立,眺望远处,便寻思道:“若将她算作九宫图中的一点,我也算做九宫图中的一点,那么她所在方位若是‘五一’位,我这里便是‘五三’位了,以这两点为根基,不就能画出一副九宫图么?”
他一涉学问,便有些痴气,饶是性命危殆,也不忘用心钻研,想到这里,心头一动:“这里虽不在公羊先生留下的九宫图之内,但我若能在心中虚拟出一幅九宫图,置于足下,那么今后无论身在何地,我也能施展‘三三步’了。”一念及此,低头望去,以自己足下为“五一”,萧玉翎足下为“五三”,借着如水晨光,在心中虚拟出一幅九宫图来,继而又将这幅九宫图至于自己与萧玉翎足下,反复揣摩。
萧玉翎等得不耐,转头瞧来,却见梁文靖忽而托腮沉吟,忽而眉飞色舞,不由忖道:“这呆子又在想什么?死到临头,竟还这么欢喜,这等人也算少有,若真被师兄杀了,却也可惜。”想到这里,又觉气恼:“他的死活与我什么相干,况且还对我不规矩,死有余辜。”思索间,她心头忽地生出一丝矛盾,瞧了梁文靖一眼,又抬眼望天,但见天色将明,只怕萧冷便要来了,不觉心中烦躁,叫道:“呆子,傻站着做甚么,快陪我说几句话儿?”
梁文靖身处冥想之境,一时置若罔闻,萧玉翎见他呆愣不语,不由大为生气,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向他肩头,喝道:“叫你呢。”梁文靖此时全神贯注于足下虚拟的九宫图,萧玉翎身形一动,所处的“五三”位顿时变化,梁文靖知觉奇快,足下一转,也生相应变化,待得萧玉翎驻足之时,两人又距五尺,在梁文靖眼中,萧玉翎仍然身处“五三”位,自己则处于“五一”位,只是那虚拟的“九宫图”变了位置。
萧玉翎一掌落空,心头微愣,却见梁文靖双手一拍,喜道:“我明白啦。”萧玉翎奇道:“明白什么?”梁文靖狂喜不禁,急于和人分享心得,忙道:“我明白‘三三步’的道理啦,所谓图随身转,身不变,则图不变,身变,则图变。”萧玉翎听得莫名其妙,杏眼一瞪,叱道:“管你变不变,先挨我一巴掌再变。”她一掌落空,心中气恼,猱身而上,又是一掌。梁文靖躲闪之际,胸中所拟的九宫图再度变位,萧玉翎落地之时,又处在那九宫图的“五三”位,梁文靖仍在“五一”位上。
萧玉翎二度打空,气急骂道:“便不信打不着你。”双掌此起彼落,尽向梁文靖双颊拍去。梁文靖图随身转,始终将萧玉翎置于“五三”位,自身置于“五一”位,无论萧玉翎出手如何快捷,总是差了五尺,无法击中他的脸颊。
梁文靖在萧玉翎掌风间穿梭来去,躲到得意处,哈哈大笑,不料脚下一陷,“哗啦”一声,踩入身旁小溪。梁文靖虚拟的九宫图只限于陆地,全未虑及身在水中如何变化,一时惊惶失措,眼见萧玉翎方位变换,玉手掠来,急忙奋力后跃,一声水响,已身在溪中,只因水中行走,缓慢许多,脸颊被萧玉翎指风扫中,疼痛难禁,心忖只怕流了血,当即图随身转,欲要变幻方位,不料溪中卵石生满苔藓,滑溜无比,梁文靖足下一滑,不退反进,手舞足蹈,竟向萧玉翎扑去。
奇变横生,不仅梁文靖惊惶已极,萧玉翎也感错愕,出手略缓。正当此时,忽听树林中有人喝道:“人心惶惶。”若在平时,梁文靖便有反击的能耐,也无反击的胆气,但此时惊惶无比,忽听这声,也不及多想,双手狂舞,使出公羊羽所传三招掌法中的第一招“人心惶惶”,一头撞入萧玉翎双臂之间,左掌有意无意,按在她胸前“神封”穴上。
梁文靖只觉入手绵软,心头剧跳,小腹中一股暖流忽地蹿起,透掌而出。只听萧玉翎咦了一声,应掌倒退三步,俏脸上露出惊疑神色,晃了晃,忽地坐倒,咬牙喝道:“公羊羽,臭穷酸,你还没走,是不是?”
却听林子里有人笑道:“你二人胜负未分,穷酸怎么能走?如今你输了,怎么说?”梁文靖惊喜道:“公羊先生,你还在吗?”顿时惊恐尽去,心中大定。
却听萧玉翎呸了一声,怒道:“你不从旁帮腔,他怎么胜我?”公羊羽笑道:“这小子对你心怀爱慕,始终不肯出手还击,穷酸没奈何,只得指点一二,但无论如何,打中你的可是他,并非穷酸,怎么样,认不认输?”原来,公羊羽佯装远走,其实放心不下,又潜了回来,将前后瞧得清楚。眼看梁文靖只是躲避,全不还击,心中又气又急,恨不得以身代之,正当此时,忽见梁文靖滑倒,惊惶失措,正合那招“人心惶惶”的拳意,忍不住脱口叫出,果然一举凑功。
他说完这番话,见萧玉翎低头无语,便笑道:“你若不认输也罢?以后我只去公告武林,说萧千绝的女弟子奸诈无信,食言而肥。”萧玉翎抬头怒道:“谁奸诈无信,食言而肥了?”公羊羽笑道:“如此说,你是愿意认输,做这呆子的媳妇了?”萧玉翎双颊涨红,口唇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蓦地双眼一红,流下泪来。
公羊羽见她落泪,心头没的一软,寻思道:“老夫一生虽然狂悖无行,但这逼婚之举却没做过,萧千绝纵然可恶,他的弟子终究无辜。”想着长叹一口气,沉默半晌,说道:“罢了,小娃儿,这女娃儿只怕心有它属,不肯认输嫁你,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了。”
梁文靖见萧玉翎难过流泪的样子,心中忽地一阵凄凉:“她心有它属,必是喜欢她的师兄了。只怕今生今世,她也不会对我有半分情意。”想着眼鼻酸楚,几也淌下泪来。却听公羊羽又道:“小娃儿,老夫身有要事,这番当真去了。嗯,她那师兄怕要来了,此人武功高出小丫头数倍,你决非其敌,还是早早逃命,才是正经。”说罢只听林中飒然有声,然后复归幽寂。
梁文靖忙道:“公羊先生……”连叫三声,却无人应答,情知公羊羽这次真的去了,想到此人屡次相助,又传以奇妙武功,如此恩德,无以为报,一时间眺望幽旷山林,不觉怅然若失。
忽听萧玉翎喝道:“死呆子,还不给我解穴?”梁文靖转眼一瞧,见她瘫坐于地,脸上泪痕宛在,双手软软下垂,不由诧道:“难道是我点了你的穴?”萧玉翎小嘴一瘪,怒道:“你这厮说自己不会内功,怎么又能封住我的穴道?哼,言不由衷,大骗子一个。”
梁文靖目瞪口呆,却又不知如何辩解,但瞧萧玉翎情形,确是被点了穴,至于自己如何点穴,却是懵懵懂懂。不由忖道:“莫不是方才小腹中那道热气作怪。”想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萧玉翎急道:“死呆子,你怎就走了?我的穴道还没解呢。”梁文靖摇头道:“我先时解了你穴,你却想害我,如今我再也不上当了。你师兄立马便到,他一来,就会替你解穴的。”他望着萧玉翎,见她虽处恼怒之中,亦是妩媚动人,心想如今一去,只怕今生再难见这个女子。想到这里,没的心头一酸,当下狠心掉头,向北走去,任凭萧玉翎在背后大骂,也是不理。
萧玉翎骂了一阵,料得梁文靖走远,再也无法听见,方才住口,专心冲穴。她习练的“玄阴离合神功”乃是黑水一派的独门内功,心念动处,坚若精钢,柔似弱水,原本寻常掌力休想伤她,不料梁文靖掌心那道暖流不仅破开她的护体神功,抑且如一团棉花亘在“神封”穴间,她运劲连冲数次,皆是无功。一时又是愤怒,又是惶急。忽听得呱呱之声,抬眼一瞧,却是几只乌鸦歇在树梢,乌黑眼珠乱转,蓦地扑簌簌飞起来,在她头顶盘旋。
萧玉翎心头没的生起一股寒意,遥听得林中悉悉有声,似有野兽爬行,一颗心顿也随那微响,越跳越快,蓦地寻思,自己动弹不得,若是从林子里忽然跳出狐狼虎豹,或是空中飞来鹰隼鹞子,必然只有束手就死的份儿。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害怕起来,暗自悔恨,自己若不赌气,离开师兄,万不会落入这等境地,继而又深恨那个呆子,竟不知怜香惜玉,将自己丢在这里,真是罪该万死。一时越想越悲,越想越怕,初时尚自啜泣,渐渐号啕大哭起来。
正痛哭间,忽听一声叹息,一只温暖的手拍在自己肩上。她一惊,透过那蒙蒙泪影,隐约瞧见梁文靖的面容。只见他正凝注自己,神色似喜似忧,又似烦恼。萧玉翎心中一时喜怒难辨,啐道:“死呆子,你……你是不是躲在一边,好看本姑娘的笑话?”
梁文靖摇了摇头,道:“我走了一程,忽然没听到你的骂声,便觉好不踏实,只怕出了什么事。你想啊,这里荒山野岭的,若有野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