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梦初堂的上下都发现平日勤劳的师父起来得有点晚,起来后脸色也很苍白,显得更是憔悴苍老。而且,很明显地,她的精神有些不济了,经常会记错病人的病情和开过的药方,有几次若不是身边弟子复核,差点出了差错。

“看来,我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初霜喃 喃地自嘲,推开了满桌子的医案,对一边的大弟子云澜道,“下午我就不看诊了,剩下的这些病人就由你们几个接手吧,反正你们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云澜有些不安:“师父……你没事吧?”

“没事,”她摆了摆手,“休息一下就好。”

外面是正午,她却觉得有些头晕,刚回到房间关上门,想要休息,前面的厅里却传来吵闹声。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声音并没有小下去的趋势,便披了衣服出来,打发云澜去前头问。

云澜去了一圈,回来禀告:“外头有一行人过来,点名要您亲自出去看诊——当值的七师妹说了您身体不适,今天已经休息了,对方却不肯回去。”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是谁?这么大的脾气?”

云澜压低了声音:“虽然是都做普通仆从打扮,但看得出是豪门贵族的做派。对方私下叫了当值的七师妹过去,说来问诊的是雷国太子妃,而且,是由皇太后亲自陪着特意赶过来的。”

“雷国太子妃?”初霜怔了一怔,有些意外。

她素来不怎么关心朝野之事,所以倒也没有被对方显赫的身份吓倒,只是有些诧异:“既然是邻国的皇室前来拜访,为何冲羽没有事先和我知会一声?”

云澜低声:“据说是私下前来,不愿声张。”

“哦?”初霜已经起身披衣,“她来看什么病?这么急?”

云澜道:“宫寒不孕。”

听到这话,初霜怔了一下,心想身为皇室儿媳,生不出子嗣估计压力很大,所以克制不住情绪闹起来倒是可以理解,只是叹了口气:“那位太子妃今年几岁?成亲了多久还没怀上?”

云澜道:“看上去不到二十,雷国太子大婚……大概是去年冬天吧。”

“才一年不到?”初霜顿时停住脚步,无语了一下,低声,“那么年轻,怎么会这么着急?”

云澜笑道:“大约是太后急着想抱孙子吧。”

师徒两人说着,转瞬已经来到了前头,却看到满地狼藉。浩浩荡荡竟有二十几人,几乎占据了整个大厅,当先的几个老嬷嬷不停叫嚷着要医师出来,弟子们正在竭力劝说,但对方的声音却是很大,一些健壮的仆妇竟开始动手推搡起来,其他病人眼看不妙,都远远避开了。

初霜看着倒在地上的书架,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师父!”看到她出来,弟子门人都围了过来,当值的苏璃愤愤不平,“这些人堵在这里半天了,非要见你,害的医馆都开不了门。”

“哎呀,可算是见到神医了!”然而那几个老嬷嬷看到她出来,立刻便收敛了泼辣之气,换上一张笑脸,迎了上来,“果然今天没白来……您不知道,我们老夫人可说了,见不到您就要打断我们的腿呢。那些雏儿还非拦着,说您年纪大了看不了病了,要我们去看那个谁谁也一样——谁信呢?”

那些在豪门贵族家服侍了一辈子的积年老嬷嬷,几乎每一个都是人精,一张嘴能把黑白颠倒过来,苏璃给气了个半死,刚要还嘴,初霜便抬起手摆了摆,道:“带病人去我的医室吧。”

“师父!”苏璃没想她一句话都不说便让步了,心里不由得不平。

“没关系,”她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再看完这一个就去休息。”

“还是神医体恤!”听到她那么说,那几个老嬷嬷便喜笑颜开,瞟了当值的弟子一眼,“医者父母心啊……有些人就是没这心肝,难怪学艺不精。”

“你们……”苏璃毕竟年轻,气得又要还嘴。初霜拉住了她,看了一眼那些老嬷嬷:“你们这几个,不用陪着进来了。”

她指了指被推倒的书架和满地的医案,神色淡淡的,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概:“苏璃,你留在这里,看着她们把地上桌上的都收拾干净了——若有一本书没有摆回原位置,别怪我让你们家老夫人真打断你们的腿!”

雷国太后陪着孙媳妇,移步到她的医室坐下。那个六十许的妇人气势逼人,言辞老辣,而相比起来她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子胆怯温顺,宛如一头羔羊。

“慧心是我的曾外甥女,后来我一手安排她做了太子妃……亲上加亲嘛。”雷国太后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但是,成亲都大半年了,却还是没有怀上孩子。私下问过几个医生,都说她腹部虚寒,又查不出原因,所以来神医这里求助——您尽管用药,哪怕猛一点的方子也没关系。”

那个太子妃只是坐在那里,面纱遮住了脸,一声不吭。

“半年时间很短,并不能说明什么。”初霜出于好意地劝告,“而且太子妃年纪轻轻,有的是时间慢慢调理身体,并不需要一上来就直接用猛药。”

“哪里有时间!”雷国太后却哼了一声,“万一让那个西宫的狐狸精抢了先,生出了长子可怎么办!”

“……”太子妃颤抖了一下,脸色瞬地苍白。

初霜大概明白了内里曲折,叹了一口气,便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既然你们不远千里从雷国前来求医,我当然不能推辞。只是妇科并非我擅长……”

“您是医圣的传人,哪里有您不擅长的?”雷国太后将随身带的东西推了上来,“这些东西只是略表心意——等慧心生下了儿子,定会十倍奉上。”

初霜看了一眼那个小箱子,里头层层叠叠全是珠宝,价值巨万,甚至还有外头难得一见的灵器。她只是将箱子阖起,道:“放心,在下定会尽力。”

她让那个太子妃在对面坐下:“来,让我看看。”

太子妃转头看了一眼太后,方敢掀起了面纱。她的容貌甚美,和太后有几分像,一张瓜子脸尖尖的,眼波朦胧,如同胆怯的小鹿,令人爱怜。

然而,初霜只看了她一眼,眼神便不易觉察地变了变。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太子妃吐出舌尖,仔细看了看舌苔,又探指切了一下脉,询问了一些身体情况,一边在医案上记录着什么。

“怎样?”雷国太后心急,忍不住问。

“我还需要一些东西才能确诊。能否劳烦您大驾,从院子另一头的药房里给我拿这些过来?”初霜沉吟了一下,在纸上写下几行字,交给了雷国太后。

雷国太后哪里被人这样使唤过?然而奈何此刻侍从一个都没有被带进来,别无它法,只能亲身匆匆走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初霜才拿起布巾擦了擦手,站起身走到了太子妃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吸气”。太子妃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却看到医师忽地抬起手,在她的小腹上按了一按。

“这里有东西。”初霜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别动。”

太子妃低下头去,竟看到初霜的手指穿透了她的身体,直接插入了腹内!

“啊……”她刚要惊呼,却被捂住了嘴。

“嘘。”初霜捂住了病人的嘴,轻声,“不用怕。”

初霜的手指直接从丹田探入她的腹内,飞快地探索着,太子妃几乎能感觉到她的指尖一处处划过脏腑,不由得惊惧得微微发抖。

然而奇怪的是,却居然全无痛苦。

“好了。”女医师忽然抽手,站起身回到了位置上。太子妃腹部全无伤口,初霜的手也丝毫不见血迹,只有指尖微微发红,捏住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仿佛是一个黑色的虫子,在她的手指间不停地挣扎。

“这……这是……”太子妃吓得发抖。

初霜凝望了那东西片刻,叹了一口气,手指忽然一错,一团白色的光芒在指尖燃起,瞬间将那个小东西化为灰烬。

太子妃看得怔住了:“这……究竟是什么?”

“你以前曾经被侵蚀过吗?”初霜低声问,“在永夜期间?”

“没……没有啊!”太子妃颤声,竭力回忆着,“我……我从小被曾姨母带入宫里抚养,没有出过宫门,更、更加不曾遇到过魔物!”

“那就奇怪了,”初霜喃喃,“为何你身上居然寄生着暗豸?”

“暗豸?”太子妃失声惊呼,脸色煞白,“那是什么?”

“是一种诞生于黑暗的小东西,专门寄生在人的身上,汲取生气,”初霜简短地说了几句,安慰她,“放心,这种东西在很多经历过战争的百姓身上都存在,就像是寄生虫一样,并不会令人丧命。而且,现在也已经被我摘除了。”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颤声:“那……我何时能够怀上孩子?”

初霜停顿了一下,低声:“太后平日对你好吗?”

太子妃怔了怔,下意识地喃喃:“自然是好的。”

初霜眼神有些悲伤,叹息:“那么,但愿她知道你不能生育之后还会对你好。”

太子妃全身一震,脱口惊呼:“什……什么?!”

“你应该是被人暗中算计了,而且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初霜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这只暗豸寄生在你腹部多年,即使如今我把它取出来,你也永远无法生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