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抬起手指了指头颅:“如今,已经快到这里了。”

玄靖的眼睛原本是北庭玄氏特有的深蓝,宛如黎明,然而此刻那种蓝里却混入了斑斓的黑色,一点一点从深处浮现,看上去触目惊心。

冲羽只看得一眼,就猛然颤了一下!

“现在,祂还没有抵达这里,”玄靖的手指停在

了眉心那一处伤痕上,低声,“等魔的力量进入颅脑,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变成这天下最后一具邪鬼了。”

冲羽听得不寒而栗,咬牙:“不会的!我们当年可以打败不可一世的魔,自然也能齐心协力把你救回来!初霜医木绝项,她一定会——”

刚说到这里,他忽地停住了。

“难道……就是因为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冲羽震惊地看着玄靖,失声喃喃,“就是因为她,你才不说出来?”

对方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即便是绝顶的医师,也需要舍身级别的禁咒才能净化我身体里的魔,而我不愿她做这种不值得的事。”

冲羽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是的,他相信初霜一旦知道内情,一定是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去救玄靖的,她会用出九天转生那种禁忌咒术——可是,玄靖又怎能让她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他独自背负了所有一切,沉默着走向死亡,甚至从不回头看她一眼。

“其实,永夜之战以后,初霜已经非常衰弱,只怕也没有力量去施用禁忌的九天转生之术了。”玄靖低声叹了口气,道,“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她有插手此事,或者看着我死去的机会——你应该明白的,对吧?”

冲羽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这几年我独自留在迦师,以为可以多苟延残喘几年,”玄靖的声音冷静而节制,咳嗽着,掌心是一滩血迹,里面隐约有着黑色的碎片,低声,“但最近一个月来黑暗开始由内而外的吞噬我,我每天都在咳血——所以,在最终的毁灭到来之前,我必须来这里找你。”

“想让我做什么?”冲羽脱口而出,“尽管说!”

玄靖抬起手,将一个小匣子推到了他的面前,低声:“这个东西,本来是我为你和初霜大婚而准备的贺礼,既然现在你娶的是别人,那这份礼物你就帮我转交给她吧……”

冲羽怔了一下:“里头是什么?”

“你交给初霜,她自然知道。”玄靖凝重地盯着同伴的眼睛,“等大婚结束再交给她——不用提及我,只说这是你送的就是了。”

“那怎么行?”冲羽看着那个匣子,忍不住失声,堂堂男子汉,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你得告诉她,不能让她一辈子蒙在鼓里!”

“别胡说八道了!”玄靖忽地变了脸色,拍案而起,眼里竟然有杀意,“你要是敢告诉她,我现在就在这里把你给杀了!”

“……”冲羽震了一下,沉默下去。

“这些年,她已经看过太多人死在她面前。”玄靖声音低了下去,“我不希望我是最后一个。你明白吗?”

冲羽坐了回去,眼神缓缓变化,终于点了点头。

“我已经病入膏肓了,来这里见过你,就会回到迦师古城去。”玄靖收敛了语气里的杀机,重新平静下去,“你不用担心我的后事、我会自己处理好一切。”

空城(9)

第六章 医馆

等回到梦初堂,已经是子夜。

收治的病人大半都已经服过药睡了。初霜带了值夜的弟子,持着烛台,无声无息地一间间房子查看过去。

自从魔被封印之后,弥漫天下的邪气消散了,日月照常升起,流离在外的难民们也回到了家园,开始如常的生活——但是,有一些人在那场大难里受到的侵蚀和伤害却未能痊愈,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奄奄待毙。

她建了医馆,收留了那些人,让他们进入梦初堂养伤。

第一年的时候,她几乎累得瘫痪,幸亏冲羽拨出人手和钱款,帮她修缮房屋、招收弟子,度过了最难的一段时间。两年下来,梦初堂在各地开了一百多间分号,而她培养出了一批弟子,也终于不用如最初的劳累。

她点着蜡烛,一间一间地查看过那些病人,微微松了口气。

真好……事到如今,她终于有足够的力量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了,再也不用像当初那样,不停地权衡取舍,眼睁睁地舍弃掉一些人命。能做一直梦想做的事,身边有人帮忙,医术也有了传承——

这样的生活,已经是昔年血与火之中的奢侈梦想。

她秉烛夜行,巡查完毕,便一个人回到了房间里。关上门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极其疲惫的表情,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瓶酒和一个瓷杯——没有人知道这个平日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医师竟然还在这个地方藏了一瓶酒,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给自己倒一杯,在睡前独自喝下。

酒是北庭出产的火酒,非常烈,入喉如同吞下了一团火。

她一边喝着,一边走到外间,检查着弟子们今天交上来的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盛放着一颗一颗的言灵珠,每一颗都是从天下各地分馆里送回来的。那些珠子正在散发出奇特而纯白的光华,一瞬间将烛光都压了过去。

已经是第一百颗了,也差不多够了吧?

初霜定定看着这些东西,枯槁的手指微微发抖。许久,她放下了酒杯,拿起了一件东西,搁在了手腕上。那是一把小小的刀,在黑暗中闪着寒光——刀锋从腕脉上划过,温暖殷红的血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