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日光灯与白墙合在一起太过刺眼,走廊在白天几乎不开灯,仅藉由窗外的光线照明。
当然,没有设置电梯。
离开位于一楼的釆访室,从走廊步上阶梯,就可以看到二楼整层的VR室,由于空间不能太小,因此这层楼采用挑高的设计,楼梯步阶数也比其他两层来得多。
我来到三楼的研发办公室。
第一次进入时,因为座位的棋盘格设计,让我联想起显微镜下的洋葱表皮细胞——尽管我已经没有学校生物课的任何回忆。每个座位都用四四方方的细胞壁围起来,在区域里工作的人,就是细胞的核,一个个的细胞,构成了VirtuaStreet团队的研发“组织”。
每个细胞内的细胞质,也就是气氛,都不尽相同。有的人正疯狂敲打键盘,有的人低头沉思,或是翻阅技术手册,有的人百无聊赖地盯着荧幕,甚至还有人头往后仰,当场在座位上午睡。
我想到座位呈六角蜂窝状分布的测试人员办公室。虽然天高皇帝远,每个人却像工蜂般,机械地重复着每个步骤,那光景和这里呈现鲜明的对比。
我走向其中一个细胞。
“大山。”
“啊,是你呀!”座位上的人抬起头,方才的娃娃脸映入眼帘。“如何,还顺利吗?”
“还好。”我刻意撇嘴。
“我就知道,你的‘还好’通常是不太好。果然是那个前男友吧?”
“没错,我很想只把他当成一个记者,可是对方好像不这么想,不仅约我吃饭,还一直叫我Luva。”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大山突然笑出声。“难怪,面试的时候我问你有没有外文名字,你就显得扭扭捏捏,难以启齿的样子。Luva很适合啊!以后我也这么叫你好了。”
“请不要那样,太亲昵了。”
“我开玩笑的。不过啊,一对交往过的男女见面,还得用当下的身份区隔……”他伸出右手食指,然后将左手握成拳状,把右手食指包起来。“越是想视而不见、隐藏起来的心情,它就越会戳穿出来哦!”
“我认为当关系改变时,相处的方式应该跟着改变。”“公私分明,是吗?有点辛苦呢!”大山牵动嘴角,微微一笑。
噢,又开始了,拜托不要。
“举例来说,我和前妻彼此是学姐、学弟的关系。虽然已经好久没见面了,但如果在路上偶遇时,把彼此当成不认识的路人,那不是很奇怪吗?就算打了招呼、交谈几句,但如果说的都是学生时代的往事,完全不提孩子,或是结婚后的种种,那也……”
虽然他的话并不是无法反驳,我觉得当下还是转移话题比较好。
“你结过婚?”而且年纪比你大,还生了小孩?
“也对,我好像从来没提过。”
不知是否提问奏了效,只见大III收起嘴角的笑意,将头转向荧幕,继续刚才的作业。
“为什么……会分开?”
“人会分开的理由有很多。”
大山转过头來,摆出一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笑容,眼睛几甲眯成一条线,嘴角也竭尽所能地上扬——那是“话题中止”的信号。
唯有此时,他眼角深邃的鱼尾纹才能凸显他的年龄。
“在做什么?”其实这问题没什么意义,只是我不想就这么离开。‘
“在修改UI(使用者界面,UserInterface)。”
“有Bug(程序执行的错误)吗?”
“不是,是政府那边的人想换界面。唉!我觉得穿越时空的设计很棒啊,可是他们却坚持,说改成按钮式的传送门比较有现代感。”
他立刻操作滑鼠,执行某个程序,内容似乎是VirtuaStreet的模拟画面。
一开始是VR室的四面墙壁,空间中央有个虚拟的模型假人,假人头上套着显示器,身上穿着力回馈衣,衣服的手、脚、肩膀、头部和其他部位都有金属电缆和墙壁的各部分连接,以传达施力和受力讯号。
很熟悉的画面,自己当时就是这么进入2008年的西门町。
但是,画面上墙壁的颜色逐渐转暗时,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原本四面墙应该会各出现三扇门,合计十二扇门,此时却一扇门都没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在假人曲前浮现一个半透明的视窗,上面有十二个按钮,代表可供选杼的十二个入口,此外旁边有个很大的数字30,似乎是选择入口的时间倒数。
“为什么要限制时间啊?”我H。
“这个地方叫‘大厅’,因为会用一台比较小的伺服器(Server)处理,为了避免使用者全挤在这里,我们设定时间一到就会自动传送。之前的那个设计,西门町和‘大厅’空间上是相连的,因此没有使用其他的伺服器,也不需要读秒。”
假人按下1号按钮,画面突然产生变化,一阵闪动后,出现了假人传送到地铁站出口的影像。
“麻烦又俗气。”大山摆出一副苦瓜脸。“搞不懂那些官员脑袋里装什么
我点头表示同意。
“对了,叫你过来是想交代一件事。”仿佛突然想起似的,大山猛然抬头。“最近新的数据系统要上线了,想请你做个检查。”
“是那个可以统计线上人数的系统吗?”
“对,还加了一些功能,请你明天一整天盯着它看,比较它和旧系统的数据是否一致。”
“数据需要列印出来,当作压力测试(StressTesting)报告吗?”
“不用。”
我想也是,那样很浪费纸张吧!
约莫年前,VirtuaStreet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压力测试,除了公司本身的部门外,还对外招募许多临时测试人员。
要成为虚拟的购物商圈,VirtuaStreet自然不可能是只容一人进出,街上杳无人烟的系统,必须具有多人登入的功能。除了MirageSys本身的VR室,政府也请求公司技术人员协助,帮忙在全省设立VR室的据点,这些VR室,就是使用者们进入虚拟商圈的管道。如同文案上而的宣传词:“在自家附近,也可以逛西门町!”
而处理使用者的各项操作,就是位于西门分部一楼,数台大型伺服器的任务。VR室、伺服器,以及连接它们的独立网际网络,构成了整个VirtuaStreet系统,就像线上游戏一样。
顺带一提,VirtuaStreet里当然有许多关于“吃”的店面,但不表示这些食物也是“虚拟”的,事实上,是因为政府与知名的便利商店、速食店、餐厅都有签约,全省的VR室都设有这些连锁店的简易厨房,就连MirageSys也有。食物来源其实是厨房,却让使用者认为自己是在虚拟商圈里吃到一样。
其他的物品交易,则采用电子商务模式,使用者挑选想买的东西,不久随即寄送到府。
至于西门町的招牌——电影院,因为是提供影音的服务,所以也没有任何问题,使用者在售票口付费,进入虚拟的院厅,观赏存放在伺服器里的影片,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要有业者才行。因此对外招募的测试人员中,包括先前已签订契约,决定在此开店的使用者,他们也藉由VR室进入虚拟商圈,自己扮演老板,或是利用系统提供的AI店员,和顾客进行买卖。
不过,目前虚拟世界大部分的店面,仍只是暂时模仿彼时西门町的模样,徒具外观,并不提供服务。而且有些店面碍于现实技术,也不太可能会有业者进驻虚拟世界,例如:理发店、刺青店。毕竟这些需要灵巧的手艺,虚拟实境是无法精细模拟的。还有不少临时测试人员,是来进行“体验”的民众。
闹区一定会有大量涌入的人潮,所以压力测试的目的,是检查系统在使用者人数暴增时,是否会产生问题。目前全省的VR室仍不提供一般民众使用,但获准成为测试人员的人,可以在限制的时段到自家附近的VR室登入,体验虚拟商圈的世界。
我回到自己在测试部门的座位,打算收拾桌面,早点下班。不过莫非定律在此刻发挥作用,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我接了起来。
荧幕上出现一位中年女人。“哈啰,小露,好久不见!”边说边挥着手。
“未央姐,好久不见。”
我的情绪稍微放松——至少是和工作无关的电话。
“你附近有人吗?”女人张大眼睛。
“有时会有人经过。”
“好吧!喔,我是想说好久不见了,所以打电话给你……”
“讲得好像是远距离恋爱的情侣一样。”
“的确很远没错啊!”
“你现在在哪?尼泊尔还是南非?”
“都不是,我在台南啦!刚从西藏回来,后天才要去尼泊尔,嘻嘻。”
难怪背景一片凌乱。
“如何,工作还好吗?”她一边整理行李的物件,一边问我。“很好啊!你知道我们公司的VirtuaStreet系统吗?已经开始压力测试了。未央姐要不要申请当测试人员?还有,我的上司人也不错,改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老娘我现在只想游山玩水,不想理电脑和男人,无论是那个什么测试,还是当别人的侧室,我都没兴趣啦!”
“他现在是单身……”虽然结过婚。
“小露,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女人三十拉警报。”她的视线从行李堆中转过来。“我的警报早就坏了。”
真可恶,又给我放大绝招。
“而且……”又来了又来了。“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成天混在电脑堆里,不怎么和人接触,会变成只和机器对话的笨瓜喔!”
“才不会。”
“算了,不打扰你上班。我从尼泊尔回来之后,会北上去找你。”
咔嚓。
这女人,就像风一样。
坐在附近的一位同事靠过来,指着画面刚消失的荧幕,问我:“你妈妈?”
“不,是朋友。”
“可是,你们之间的对话好像家人。”他丢下这句,就回到座位上了。
我的确是以朋友的态度去对话啊!八成是她的问题。
我整理好桌面,拎起自己的肩包就走出办公室,步至阶梯一楼时,我打开手机,拨了台南的那个号码,当走出“小白屋”的大门,手机正好接通。
手机荧幕上,又出现刚才整理行李的女人。
“妈!”我劈头就抱怨。“以后不要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给我啦,演戏很累欸!”
我的人生记忆,开始于18岁那一年。
像是被开启了生命的“开关”,该年的某一天,我从西门町的联合医院醒来。
当时,眼前站着一位女人。“太好了,你安然无恙。”
很像一般连续剧经常出现的桥段。
我试着理解当下的状况,却发现自己对这名女性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我连自己的任何背景,包括姓名、居住地、父母是谁,甚至几岁都不知道,女人当下也只跟我说,她名叫范未央,是最近和我认识的朋友。
听说我遭遇车祸,整个人弹飞10米远,落地时,后脑遭受强烈的撞击。
肇事的车子随即逃逸。我经由紧急手术才得以挽回性命,却造成了其他的后遗症。
医师的诊断结果,是由于大脑受损引发的逆行性失忆,换句话说,醒来后的记忆没有问题,车祸前的记忆却有如被侵蚀的山岩,早已被削去一大半,醒来后的十天内,我抓取那些残存的片段,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脉络,却仍旧徒劳无功。
值得庆幸的是,在车祸发生时,急救人员在我身上找到国民身份证,得知我名叫颜露华,我据此査出户籍资料,知道早己父母己亡故,也找到一间像是自己住过的房子。
第一次见到家里的摆设,我却涌上一股想砸烂的冲动,因为它们形式上属于我,精神上却不属于我。
我在杂乱的书架里发现一份文件:某大学的入学通知,意识到自己必须自力更生。今后的房租、学费怎么办?该去打工吗?神啊!我出车祸前有这么软弱吗?若是如此,为何要让我醒来?
天上掉下來的灾难,却也伴随着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我是你妈妈。”
那女人,为何会那么说呢?当我的妈妈,意谓着和我一起生活,赚钱供我吃住、缴学费,偶尔还会给些零用钱,除了慈善家和老色鬼,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想收养一个18岁少女。她——一位在征信社工作的女调查员——很明显不属于上述两者。
况且,“母女”这种关系,可不是花饯养育就能了事。更重要的是,年龄差距12岁的母女,就算是收养也不具法律效力,充其量只是在扮家家酒罢了。
然而,当时彷徨无助的我,只能将这句话视为“神的恩典”,坦然接受。
一起生活后,我们发现这种状态竟意外地适合彼此。我对过去一无所知,连带也变得敏感,生怕“过去”会突然袭向自己,让自己变得手足无措,但是我也不想逃避,因为过去大部分d成空白,再缩进壳内的话,就会真正一无所有。
适度的装蒜,对人际关系的神经质,这些都让我备感压力,其至因为收到高中同学会的邀请函而沮丧个好几天。最后还是翻出毕业纪念册,才下定决心赴约。
从这点看来,己知道我情况的“妈妈”,相处上就没什么负担,是属于“安全”的人。
固定的嘘寒问暖与絮絮叨叨、热腾腾的家常菜,以及出社会前的金钱资助,举凡“妈妈”会做的事,除了生产与哺乳之外,她没有一项不做到的。
先前我像鹦鹉学舌般不断催眠自己,还在心中偷偷加上引号的“妈妈”,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真正的妈妈了。然而如此一来,我们母女俩同时出现的机会也渐渐减少,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穿帮,每次都要解释也很麻烦。
已经情同母女,还要装成一般的室友,也是很累人的。
我们一同在台北生活6年,因为人地震的缘故,妈妈的征信社停业,我们才搬迁至台南,随后我就进入MirageSys的台南分部工作。
不过西门町对我而言,一直有股奇特的乡愁。
实际年龄30岁,社会年龄却只有12岁,要说我自己的“出生地”,的确是这个西门町。
因此加入这个团队,回到台北的理由,或许不完全是对小皮说的那样,只是看好戏那么简单。
而是被那股乡愁,牵引过来的缘故吧!
“哔哔哔”
我清理便当的残骸,将头转向数据比对的指示灯,仍然是绿色,我叹了口气。
早上,难得来到“蜂窝”——测试部办公室一一的大山,还特地请人牵了几条管线过来,如此劳师动众,只为了昨晚他跟我提的数据系统测试。看他亲自下场组装元件,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好啦!大功告成。”他拍拍沾满灰尘的衬衫。
桌上放着两台一模一样的机器,连接着许多管线,左边是我用过的旧系统,右边应该是新系统。
大山打开两个系统的开关,两台机器的面板上k刻浮现许多数字。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大山转头对我说:“这两台机器每分钟会更新一次资料,请你定时去检査两台的数据是否相同,直到晚上9点压力测试结束为止。”
“每组数据都要比对?”天啊!
“喔,差点忘了。”
他搔搔头,指着一个连接两台机器的小灯。
“如果两台数据一样,就是绿色;只要一组数据不一样,就会变成红色。”
“要做记录吗?”
“不用,只要在变成红色的时候通知我就好。”确认机器运作正常后,大山带着疲惫的神情离开了。
附近的间事又靠过来。“喂,大山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说什么啊!我们只是上司和部属的关系。”
“可是,我看他最近常过来。”
“那是因为VirtimStreet测试得紧,再加上我们比较熟。而且,其实我和他八字不太对盘。”
同事带着一脸疑惑回到座位,我开始和一堆机器奋战。
我不时去确认那小灯,小灯总是伴随“哔哔哔——”的声音亮起,且每次都是绿色。两台机器的第一个栏位是Players,应该是指目前在虚拟世界的人数,且面板都一样,似乎没什么差异,不知道大山咋天说的“加了一些功能”是指什么。
为了避免错过灯号转换,尽量不去上厕所,还请同事帮我买便当,再以秋风扫落叶解决。
就这么度过一个工作天,距离晚t9点还有2小时,线上人数也越来越少。
午休的时候没有休息,我开始有点疲惫,意识逐渐抛到九霄云外。
9点后,要给大山报告——我突然想起早上和同事的对话。
或许外人都看不出来,其实大山对我而言,比较像是天敌一一也就是蟑螂和蜘蛛,老鼠和蛇,水虎鱼和河豚的关系。
我来到西门分部后,很快就和大山熟络起来。他给人的感觉,的确不像一般的上司,总会让对方体认到一股“对等”的气氛。
所以在某次闲谈时,我把己入行这几年来一直抱持的疑问,毫不保留地问出口。
“和机器对话,有趣吗?”
虽然在相关产业工作,但其实我和妈妈的观念类似,对成天埋首荧幕、写程序的男生有种“你们是在和非生物对话”的感觉,因此在大学时期,我很讨厌程序语言课,反而在外语方面显得较有兴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读错科系了。
“有趣啊!就和人类对话一样。”他回答我时,嘴角露出淡淡的浅笑。“而且简单。”
“可是,和机器对话久了,不会觉得模式太类似,脑袋有些僵化吗?”
“你这么说,是对机器的歧视喔!会觉得模式类似,是因为机器被赋予的思想太单纯,但就技术层面来看,要机器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思考,却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现今我们和机器沟通,都得透过程序语言,但要经由一般人的语言来对机器下指令,已经是指円可待了。到时候,和机器对话就跟和人对话一样,没什么区别。”
“可是,机器不去给指令就不会动,这点和人不一样。”
“人类不也是吗?要外来刺激才会有反应。”
“才不是,人类会主动关心别人。”
“那只是一种被教育的情感罢了。”他哈哈大笑。“机器也可以输入这种情感。”
我那时被他的回答弄得有点恼怒,拚命想找出“人性”独有的部分,企图推翻他的理论,但不久发现其实怎么说都一样,因为在他的观念中,没有什么性格、行为是机器无法设定的,高度科技发展下的机器,要和人类完全相同也不是不可能。
有点像费尔巴哈(Ludwig Andreas Feuerbach)的唯物主义。
那是我第一次的完全败北。.之后我们又有零星的几次争论,虽然每次我都无法认同他的意见,却都找不出话反驳,之后我就学乖了,每当意见一有冲突,我都会设法引开话题,虽然不是每次都成功,但只要一成功,我的情绪都不会太糟。
每当他开始发表论点,都会先微微一笑,最后话题中止时,又会以一个深切的笑容做结尾。
天敌。
连同上次“公私分明”的话题,目前我对他的战绩是三胜七败,胜率0.3。
哔哔哔——
达、达、达——
哔哔哔——达、达、达——
断续交替的机械声与脚步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然惊醒,拾起放在一旁的手表——己经过了9点。
“醒来啦?”大山交叉着双手站在一旁,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甚至是责骂或不悦都没有。
我马上发现了原因。
因为他的眼睛正盯着指示灯看,而且指示灯在我打瞌睡的这段时间背叛了我,变成红色。
“对、对不起。”
“没关系。”仍然不带感情。“可是,怎么可能……”他是指“怎么可能会不一样”吧!研发人员在测试之前,对自己写的程序通常信心十足,因此出错时都会显得难以置信的样子,大⑴尤其如此。
我将视线转向两台机器。光第一项Players的数据就不同了,左边那台显示1,右边的显示0,换言之,旧系统认为现在还有一人在虚拟世界里,新系统则认为没有人。
“会是bug吗?”
“有可能……不,还不能确定。”大山抚着下唇,像在思考某个问题。“难道是Zombie”
“僵尸?”突然听到奇怪的词汇,我感到疑惑。
“啊!该不会……”
大山的脸孔突然有点扭曲,但旋即恢复正常,过了不久,他将脸转向我。
“露华,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知道你应该下班了,还要求你这个有点无理……”
“没关系,你尽管说。”
我对他方才的表情有些介意。
“就是……”他将放在我桌上的一叠纸摊开,上面出现我昨天给小皮看的西门町平面图。“我想进入VirtuaStreet看一下,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两个人巡视比较快。”
“巡视?”
“嗯,把西门町都走一遍,看看是不是还有人留在里面。”他说完后,也不等我点头,立刻转身离开办公室,往二楼的VR室走去。
“我们就分开搜寻吧!先从东西向的四条大路找起。”
我戴上头戴式显示器,穿上力回 馈衣,启动系统后,耳边传来隔壁VR室大山的声音。两个房间其实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因此我有些纳闷,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山在更改界面的同时,也在“大厅”新增了聊天系统,让每位使用者可以指定另一名使用者对话。
当然,进入虚拟街道后,就不需要聊天系统了。只要两人的位置够接近,就能自由谈话。
“要怎么走?”我大声询问。
“这样好了,你等一下进入②,从峨眉街中华路口出发。”传来大山的回答。“然后沿着峨眉街直走到康定路口,我则进入③,从武昌街中华路口出发,沿着武昌街走到康定路口,然后我们在电影公园那里先会合,报告彼此情况。”
我在脑中描绘出搜寻路线。(图2)
“接下来,我们两人各自往反方向走,你走向成都路那一边,我走向汉口街那一边,然后我们各自沿着成都路和汉口街直走,走到中华路口,在中华路的中段,也就是制服街那里再会合一次。”
“原来如此,所以是先巡视较大的四条路。”
“对,如果什么都没发现,再想另外的办法。不多说了,我要从三号门进去了。”
我到现在才发觉,眼前浮着一个半透明的选单,就像昨天大山展示给我看的那样。
“快!时间到了就会强制进入一号门喔!”
“喔、喔……”我立刻伸手碰触二号门的按钮。
眼前瞬间一片黑暗,身体开始有浮起来的感觉,这就是“传送”吗?
即将被传送到②时,我突然感到头戴式显示器的后方有些紧,有种“后脑勺被按在墙上”的错觉。
然而那时的我完全没想到,那是即将面对“死亡”的预感。


第二章 ——而立之年漂流(一)
这是个孤寂的街道。
背后的中华路像是冬天的江河,纵使支流结冰,仍能保持一定的川流不息。眼前的峨眉街入口,则是结冰的其中一条支流,在人声鼎沸时串联主流的人潮,万籁俱寂时,充分发挥阻寒的功能,以静谧二字阻挡一切想进入的人事物。
就像我眼前的圆形红底白横杠号志,守护着徒步区这个商圈圣地一样。
左右每隔五六米就会设立的红色立竿,说明这里也是进入闹区的门户之一。尽管附近的人群都喜欢从汉中街入口,也就是地铁站前进入,我却钟情于这条窄窄的小路。
因为窄,因为安静,加上两旁高过四层楼的建筑,从入口向里望去,看起來就像通往秘境的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