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简单,昨天晚上说好跟那个姓郝的见面,可颜素放了他鸽子。
电话铃响个不停,张昭已经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素。颜素暗自腹诽:张昭在车上,这电话更没法接了。当着张昭的面说这件事,那得多尴尬?
没想到,张昭突然说道:“人遇到紧急情况的应激感知制动时间是0.57秒,而驾驶人注意力下降时,人遇到紧急情况的应激感知制动时间是2.12秒。也就是说,当你踩下制动的时候,车比正常情况下多开出去十多米。这是十分不安全的行为。我建议你接电话,我会戴耳机。你就当我不存在。”
颜素皱起眉头说道:“用你管?睡你的觉去。”张昭拿出耳机,面无表情地歪在靠背上,望着外面如龙的车流发呆。许久后,他小声地说了一句:“有个妈,真好。”说完,他打开了音乐,闭上了眼睛。颜素愣住了,想到张昭的身世,又想起自己从军、从警后一直在外地工作,和父母见少离多,父亲那微驼的背和母亲鬓角的白发浮现在眼前,她还是戴上了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果然,电话那头母亲是一通责备,说姓郝的昨天都订好了地方,等了她两个小时,结果她电话打不通,人也没出现。媒人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质问。颜素没有办法,敷衍了好几句,才让母亲挂了电话。颜素如释重负,再回头看,张昭已经鼾声如雷,口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到了杨庄村,已经下午一点多。颜素推了推张昭,张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搓了搓脸,跟着颜素下了车。钱保功的院子里有附近派出所的同志在保护现场,技术中队刚撤走。颜素进入院子,钱保功的女儿钱昱竹正在和邻居及亲戚收拾院子。张昭见到了钱昱竹,她四十岁左右,打扮很利落,表情很悲伤。
颜素说明了来意之后,钱昱竹把他们迎进了客厅,给张昭和颜素每人倒了一杯水。颜素接过水杯,笑着说:“不用忙了,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些情况。坐下说吧。”钱昱竹有些不安,坐下之后不停地搓着双手。“你不用紧张。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西房的那套手术设备。这套设备是你父亲花钱买的吗?”
钱昱竹赶忙摇头说道:“我不太清楚。平时我很少来这里。我是个麻醉师,每天手术那么多,下班后累得半死。如果我要看我父亲,一般都是趁着双休日的时候去。这老宅我一年也就来三四次。”
“那你印象中这西房的手术室是什么时候建成的?”颜素好奇地问道。钱昱竹沉吟了片刻,说道:“大概是2015年7月份吧,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颜素将水杯放到桌子上,然后说:“随便问问。我们觉得,你父亲的死可能和这个手术室有直接关系。建造这样规模的手术室,价格不菲。你知道这手术室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钱昱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颜素看向张昭,他们俩都知道,钱昱竹不正面回答问题,心里一定有鬼。颜素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桌子上推向钱昱竹。钱昱竹看到这张照片,面色很平静,但张昭发现她左手紧紧握住了右手,眼神尽量从照片上移开。显然,钱昱竹见过照片上的人。
“这个孩子你见过没有?”颜素问她。钱昱竹摇摇头,说道:“这个孩子是谁?”
颜素说:“这是一名失踪儿童。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你的父亲应该见过他。”
“这是我父亲的病人?”钱昱竹问道。
颜素靠在沙发上,悄悄地用脚踢了张昭一下,然后说:“应该算是吧。这个孩子已经被我们找到。”张昭反应很快,当即说道:“他被人取走了器官。我们怀疑你父亲参与了非法的器官贩卖。另外,根据你父亲的尸检报告,他在遇害前被人注射了普鲁卡因。你是麻醉师,应该对普鲁卡因很熟悉吧。”
钱昱竹显得很吃惊,生气地说道:“你们怀疑我杀了我的父亲?”颜素摇了摇头,说道:“两回事。我们怀疑你父亲的死和他从事的非法器官移植有关系,不排除经济纠纷或者复仇等因素。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左右,你在哪里?”
钱昱竹说道:“我在医院进行一台手术,是车祸急诊。一直到凌晨三点手术才结束。手术过程中有录像,你们可以去查。”说到这里,钱昱竹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她满面悲怆道:“我父亲才刚过世,你们不去抓坏人,反而栽赃我父亲做器官走私。这还有道理没有?”
钱昱竹这么一喊,在她家帮忙的邻居和亲戚都堵在了门口。钱保功家里只发现了手术设备,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钱保功从事贩卖人体器官行业。想要撬开钱昱竹的嘴,需要更加有力的证据。
颜素看了一眼堵在门口的那些人,回头对着怒发冲冠的钱昱竹说道:“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父亲非法行医的证据已经确凿,你最好交代你的问题。据我所知,你的工资在五千左右,你丈夫是医院的主治医生,工资七千出头。就算算上你们两个人平时收的红包和买药的提成,一年最多也就三四十万。可是,你们在A市有三套房子,位于亲贤北街的那套市值150多万,你的儿子在美国读书,一年保守估计需要二十万。我请问你,你从哪里赚到这么多钱?”
钱昱竹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大哥在美国当医生,他的收入很可观。见我们过得艰难,就接济了我们一点。至于我儿子,费用基本都是我大哥出钱。有问题吗?你们也怀疑我非法行医?”
颜素说道:“我们可没有怀疑,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你见过你父亲的手机吗?”
钱昱竹将头偏到一旁,冷声说道:“没见过。”
经过手机定位,钱保功的手机就在他家里。如果钱保功从事非法器官贩卖,他需要一个庞大的网络,上游寻找买主,下游寻找卖主,中间还需要寻找合适的医护人员,说不定手机上会有什么证据。
颜素说:“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经过手机定位,发现你父亲的手机就在家里。如果你发现了,请交给我们。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们就得自己寻找了。”
“我没有见过,配合什么?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如果没有,我还有事,请你们离开。”钱昱竹起身送客。
颜素自信满满地说:“不着急,我先给你父亲的手机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打通。打不通再说。”
颜素拨通了钱保功的电话。不过,那边提示已经关机。张昭注意到钱昱竹下意识地朝着她的包看了一眼,当即起身朝着钱昱竹的包走去。钱昱竹想要去抢包,不过被颜素按住。张昭从钱昱竹的包里找出两个手机,其中一个是关机状态。开机之后,张昭回拨给颜素,正是钱保功的手机号。
颜素对着钱昱竹笑道:“你不是说没有见过吗?怎么在你的包里?”张昭打开了微信,钱昱竹听到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情绪变得激动,挣扎着想冲上去把手机抢过来。不过,颜素两下就把她按到了墙上。张昭将手机递给颜素,颜素看了一眼,是钱保功发给钱昱竹的消息,上面写道:“明天有手术,你早点过来。”
颜素将手机放在钱昱竹眼前,说道:“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我们怀疑你参与非法器官贩卖。”钱昱竹浑身颤抖,她的几个亲戚也纷纷围上来阻挠。颜素掏出手铐,给钱昱竹戴上,然后转身说道:“让开,请你们配合。”
看着来帮忙的亲戚,钱昱竹忽然喊道:“你们这些无良的警察,我父亲被人杀了,你们不去抓坏人,来抓我干什么?”现场乱成一锅粥,其中有两个男性义愤填膺,堵住门不让颜素走。
颜素冷冷地说道:“钱昱竹,请你现在慎重说话。我们抓你是因为怀疑你参与非法器官贩卖,从被拐卖儿童身上摘取活体器官。你也是个医生,你的良知哪里去了?”说到这里,颜素看了一眼那两个男人:“还不让开!”
警察的身份到底有威慑力,亲戚们不敢和颜素冲突,只能乖乖地让开一条路。颜素押着钱昱竹向外走去,张昭跟在颜素身后出了院子。派出所的同志们纷纷赶来,赶忙维持秩序。
上车之后,颜素面色如常,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张昭知道,这不是颜素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他记得,颜素有次去一个村子解救被拐妇女,无知的村民将执法民警团团围住,购买女孩的男方甚至对民警大打出手。当时,颜素一个人将七个壮小伙给打趴在地上,这才镇住了那些村民。事后,颜素挨了一个处分。
第八章 尹金贵
钱昱竹的审讯过程很顺利。面对手机上的铁证,她无法狡辩。另一方面,江之永去医院调取了钱保功出事当晚的监控录像,那天晚上钱昱竹确实在医院手术,虽然她有参与并组织非法器官贩卖的罪行,可是她杀人的嫌疑被排除了。
理清了线索,却没人觉得轻松。张昭站在监视器前沉默不语。秦儒依旧在抽烟,弄得办公室里面烟雾缭绕。
陈建勋很气愤,他是Y省打击拐卖办公室的主任,活摘被拐儿童的器官是人贩子极其恶劣的一种行为。做了这么多年警察,他知道,被拐儿童的下场很少有幸运的。他们可能死在被拐的路上,稍微大些的孩子也许会被毒成哑巴,弄成残疾卖去做乞丐。
杜馨笙长叹一声说道:“师哥,他们为什么要拐卖儿童呢?这是伤天害理啊!”
张昭说道:“这个世界有混蛋的人,自然也有混蛋的父母。在我国拐卖儿童案件中,超过一半的儿童是被他们的亲生父母卖掉的。在一些贫困山区,他们的口号是:要想富,怀大肚。很多卖掉自己孩子的人,并不为此愧疚,人贩子和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来预订,这头待产,那头备款。”
杜馨笙又问道:“那些人又为什么要买孩子呢?”
张昭说道:“这背后的原因有很多。在我国,拐卖儿童如此猖獗的重要原因是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比如说养儿防老、重男轻女。计划生育和这些传统观念发生冲突,而我国的收养制度又很不完善,就导致了这个巨大的供需错位的市场。你要知道,我国有数以百万的失独家庭,这些失独家庭通过正规渠道收养孩子的准入门槛和收养成本很高,手续也相当复杂,这就给非法收养提供了空间。现在二胎开放了,拐卖儿童的案件已经呈现下降的趋势。但是,如果要杜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陈建勋默默地点头。拐卖儿童在西方一些发达国家基本已经绝迹,我国依旧猖獗的重要原因就是供需市场的错位。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在庞大的需求驱动下,人贩子自然会铤而走险。2004年的时候,贩卖一个儿童能赚两万多块,而现在已经涨到了五万以上。而我国的法律对买儿童的家庭也有漏洞。警方通常只打击人贩子而不打击买主,只要买主不阻挠公安机关解救,通常不追究刑事责任。
大家正在讨论时,江之永回来了。秦儒看他疲惫的表情,就知道追捕刘辉的事怕是又一无所获。颜素审讯完毕,钱昱竹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们这个团伙非法倒卖人体器官已有十年之久。因为她远在美国的哥哥欠下了高额赌债,老父亲不忍心儿子就此落魄回国,于是铤而走险进入器官贩卖产业。
父女二人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寻找合适的受体。受体好寻找,但是供方太难寻找。于是,他们就把目光转移到了被刘辉拐卖的儿童身上。当然,因为配型概率很低,他们的收费相当昂贵。饶是如此,这十年来他们的非法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尤其是她哥哥在美国寻找的一些受体,开价都在百万以上。
钱昱竹交代的几个下游的招募人员,其中刘辉赫然在列,另外还有一个提供儿童活体器官的人浮出水面,这个人叫作尹金贵。钱昱竹说,第三名失踪儿童最后就是到了尹金贵手里。秦儒看完笔录后,将烟头扔掉,说道:“器官贩卖的案子交给其他人办,先把这个尹金贵控制起来。第三个失踪儿童在他那里。你们马上行动。”
尹金贵此刻正在他的垃圾收购站里进行网上赌博。附近村民称这种赌博叫作“转蛋蛋”,也就是老虎机。机器上滚动的图案一直转,画面禁止后,尹金贵突然兴奋了起来。这次他转了三个八,可惜下注下得太小了。他拿起桌子上的啤酒瓶大口地灌了一口,然后拎起地上自己做的吸毒工具放到桌子上。
说起这种吸毒工具,他颇为自豪。用矿泉水瓶子在瓶盖上打两个眼,插上两根吸管,简易的吸毒工具就做成了,类似于水烟袋。别人做得都很粗糙,而他做的这个一看就下了功夫。别人用的是矿泉水瓶,他用的是罐头瓶,罐头瓶里面还有罐头,吸的时候会有一股甜甜的水果味。
用锡箔纸将“劲儿”撒在上面一点,把打火机调到最小,慢慢地烤着锡箔纸。锡箔纸上的“劲儿”开始融化沸腾,冒出了一缕缕的白色烟雾。他将吸头对到锡箔纸上面,缓缓吸了起来。罐头瓶里面,水泡咕咚咕咚地响,锡箔纸上升腾起来的烟雾经过罐头瓶的过滤被他吸到嘴里。片刻后,他舒坦地靠在椅背上,烟雾从他的鼻子里面喷了出来。
尹金贵悠然地闭上了眼睛,浑身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舒服得不由得呻吟了一声。他比较爱吸“劲儿”,之前也吸溜过冰。不过他对“劲儿”情有独钟,因为冰吸上两口就不想吸了,而这“劲儿”总觉得差一口。有钱的情况下,他能关起门连吸三天。
尹金贵睁开眼睛,将赌注提高了一倍,双眼通红地盯着电脑屏幕,用手指狠狠地点了一下鼠标,嘴里念着:“走你。”屏幕上的图标滚动了起来。尹金贵趁着滚动的时间,打着火机又吸了一口,鼻子里喷出来的烟雾扑到了电脑屏幕上。这次屏幕上又是三个八,这意味着刚才他赢了三百块钱。
尹金贵十分兴奋,这几天他靠“转蛋蛋”已经赢了三千多块钱,够他美美吸好几天了。想想前几个月输掉的那些钱,尹金贵终于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他愉快地靠在椅背上,再次举起锡箔纸在火上开始烤。白色的“劲儿”慢慢地化作水滴在锡箔纸上滚动,升腾起的白烟被他小心翼翼地吸到了嘴里。尹金贵觉得,当皇帝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他吸毒并没有多久,以前都听说毒品怎么可怕,如何害人,一直对毒品敬而远之。七里沟村不少年轻人吸这个东西,他们觉得这已经是村里的时尚。七里沟几乎是个男人都吸过两口。以前管得松的时候,“劲儿”还便宜,一百块能买满满的一方便面口袋。后来查得严了,“劲儿”的价格一涨再涨,现在一百块只能买四分之一指甲盖大小。
尹金贵想起村支书嫁女儿的时候,在他家后院来的客人随便吸,那才是大手笔。村里的年轻人非要都拉他吸一口。那是他第一次吸毒。一口吸进去,臭烘烘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了半天。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那次他和刘辉玩了一天一夜的老虎机,输红了眼,实在扛不住了。刘辉说这东西能提神,吸了几口之后尹金贵果然精神焕发,飘飘欲仙。从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尹金贵吸得正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他斜眼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他懒得管,没有接。铃声停了以后,很快又响起来,尹金贵不耐烦地把壶和锡纸放到了桌子上,接起电话问道:“谁啊?”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让尹金贵头发都快炸了起来,是刘辉!经过警察不断地走访,他已经知道死的不是刘辉,而是和刘辉天天混在一起的周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被通缉的刘辉会给他打电话。
电话那头,刘辉说已经在他的门口,让他开门。尹金贵犹豫了起来。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马上迎上去,因为他的生意要靠刘辉帮忙。可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刘辉找他做什么?尹金贵起身,隔着窗户悄悄地向外张望着。
刘辉看上去十分狼狈,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沾满了污垢。他翻过栅栏,进入院子开始敲门,尹金贵硬着头皮打开了门,刘辉二话不说挤了进来。关上门之后,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有吃的没?快给我弄点。我快饿死了。”刘辉看到桌子上的吸毒工具,站起来打着火机,熟练地吸了好几口,这才放松了下来。他坐在椅子上说道:“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你只管给我弄点吃的,我吃完就走。”
尹金贵伸手一指电脑桌的抽屉。刘辉打开后,里面有罐头和方便面。刘辉当下就狼吞虎咽起来。尹金贵谨慎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问道:“周睿是你杀的?”
刘辉含混不清地骂道:“去他娘的,周睿不是我杀的。我脑子又没有病。”
“那些警察为什么都找你呢?”尹金贵再问。
“是拐子的事情。我上面的人都被一锅端了,现在,老陈好像也被逮了,我算是栽了。你这里有钱没有?给我拿上几百,我马上就走。”
尹金贵从口袋掏了掏,一共有一千多,一股脑地递给了刘辉。
“周睿是怎么死的?”尹金贵不安地问道。
刘辉刚要开口,大门忽然有人敲门。刘辉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朝着窗户瞥了一眼,说道:“是雷子,我先跑。大恩不言谢,走了。”转身的工夫,刘辉已经从窗户上跳了出去,然后在垃圾堆的掩护下,翻过栅栏门跑了出去。
尹金贵一下也慌了,赶忙将吸毒工具和电脑关了,打开窗户通风。他向外面跑去,打开门之后,站在门口的正是颜素。尹金贵没见过这些警察,看做派不像是派出所的人,赶忙给江之永递烟,满脸堆笑地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
颜素看了一眼尹金贵,给江之永打了一个眼色。江之永一把将尹金贵按住,给他戴上手铐。
颜素说道:“我们怀疑你拐卖儿童,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九章 天网恢恢
王满银看着他面前驶过的宝马轿车,忽然觉得做人挺没意思的。他想不明白,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有些人腰缠万贯,而他活了大半辈子,想修修自己的老宅子,还要出来讨饭。王满银总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当初村里人带瘫子的时候,他觉得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是正经营生。出去当乞丐,这可是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
可是没过几年,那些带瘫子的人在村里修起了小洋楼,王满银心里开始觉得不平衡了。为什么自己脚踏实地,日子过得紧巴巴,那些坏人却吃喝不愁?他的儿子上高中了,可是考试都是后几名,还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玩,王满银很是着急。
哪怕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子,可结婚要有彩礼呢。找个媒人问了几句,彩礼最低都要八万八。除了彩礼,人家姑娘还要有房有车。老两口愁得没办法,干脆也出去带瘫子。他们租的瘫子已经干了好多年,比他们老两口熟练多了。那段时间,随便找个地铁口一蹲,每天都有一两百的收入。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走过来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人。他看到王满银手里抱着的孩子,停下了脚步。王满银面前摆着一块一米见方的纸片,上面写着儿子没钱手术,请过路的好心人帮忙。年轻人看上去很犹豫,近年城市里到处都是这种把戏,人们都麻木了。
王满银知道买卖上门了,恰到好处地掀开了孩子的背心,露出了裹着纱布的后背。年轻人长叹一声,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到了他的面前,走了。露出孩子后背的伤后,不少路过的人纷纷慷慨解囊。谁会拿儿子的命来诈骗呢?
一时间,王满银的面前就堆满了钱,不过,王满银知道不能马上拿钱,这样容易露出破绽。他先是把孩子抱起来,然后双膝跪倒在地,给围观的人作揖磕头。身体弓下去的时候,还微微地抽动两下,像在哭一样。果然,更多的人把钱送了过来。
王满银心里暗暗得意。今天,他本来在地铁口乞讨,可是总是有城管过来驱赶,他只能随便找个闹市区摆摊,一上午已经换了三四个地方。虽然累,可是今天一上午已经赚了八百多块钱,这让他很开心。
自从把这个孩子接回来以后,虽然花了点钱给孩子买药,但每天的买卖好得让他都不敢相信。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就是棵摇钱树。王满银的老婆第一次见到孩子,臭骂了王满银一顿,结果,第二天王满银带回去三千多块钱,王满银的老婆顿时态度大变。
只是这孩子病得很重,每天很少睁眼。有气无力地哼唧上几声就不吭气了。王满银觉得很担心,因为这个孩子晚上常常高烧不退,他只好通宵照顾这个孩子,生怕他的摇钱树断了气。
这波人慢慢散去,王满银才直起腰来,将钱收拢了一下,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片。他心里琢磨,城管应该走了,准备将摊位挪到地铁口开始下一波行骗。
张亚楠背靠着扶手,失魂落魄地站在摇晃的地铁车厢内,眸子空洞洞的。她的头发很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有两个星期没有换洗过了,汗馊味让周围的群众纷纷侧目。张亚楠不以为意,她呆滞地望着车窗外一盏盏快速后退的灯光,早已经欲哭无泪。
她来到A市已经快半个月了,这些天她跑遍了A市,每天都在噩梦中醒来,在绝望中昏昏睡去。这段时间,她常常思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才会这样惩罚自己。昨天晚上,在迎泽公园的长凳上,她看到活蹦乱跳的孩子在家人的陪同下路过,心里像刀割一样地痛。
张亚楠之前总觉得婚后的生活不幸福,每天除了和老公磕磕绊绊,还经常因为婆媳矛盾心烦意乱。结婚三四年了,她一直怀不上孩子。虽然老公一家人没说什么,但是她总觉得如鲠在喉。眼看这年龄一天比一天大,张亚楠已经进入了高龄产妇的阶段。在家人的催促下,她终于忍不住,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
她的身体没问题,倒是她老公的精子活跃度低。为了怀上孩子,他们想尽了办法,吃过中药,看过西医,能用的招数都用了。最后还是听了亲戚的意见去人工授精。支付了昂贵的医疗费后,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的出生给家庭带来了新的希望。公婆对自己转变了态度,丈夫也对自己无微不至。张亚楠喜欢张爱玲说的一句话,生活就像一袭华丽的袍,上面爬满了恼人的虱。每当觉得有烦恼的时候,看到孩子活蹦乱跳地喊着她妈妈,她的心里是欣慰的。
不幸的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那天张亚楠中暑了,婆婆带着孩子下楼去纳凉。下楼不到半个小时,婆婆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说孩子不见了。在婆婆的自责声中,张亚楠赶忙下楼跟婆婆一起寻找。可是,找遍了整个小区,都没有见到孩子的踪影。
丈夫赶忙拨打了报警电话,做完笔录后,警察说附近辖区有三四个小区都出现了这种情况,他们怀疑孩子可能被人贩子拐带走了。张亚楠觉得天都要塌了,婆婆在羞愧之下,心脏病发作,公公也跟着病了,家里乱成了一团。
丈夫每天都要去医院照顾老人,又要去警察局打听情况,而她也无心上班,剩余的时间,张亚楠就和丈夫去贴告示、发传单,四处寻找自己的孩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多天,希望一点点地被磨灭,一家人都崩溃了。
过了一个月,丈夫从公安局打听到孩子可能被拐卖到了S省A市。她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启程来到了A市。虽然她知道这样如同大海捞针,可是她宁愿在大街小巷奔波,也不想待在家里守着绝望度日如年。
张亚楠今天早上接到了丈夫的电话。丈夫说,一起被拐卖到S省的三个孩子已经有两个找到了,这更加坚定了张亚楠的信心。地铁到站后,张亚楠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中下了车。她站在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里面,有些迷茫。张亚楠站了一会儿,选择了人流最多的一个方向,那里通向省人民医院的通道。乘上电梯之后,张亚楠很快就出了地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