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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盗掘过乾陵?”
齐远山想起秦北洋口中的乾陵秘密,传说中的镇墓天子以及无尽宝藏,就埋在眼前这座硕大无朋的陵墓下?
盗墓贼哭丧着脸摇头,不是没想过挖乾陵,但无论用何种风水堪舆的方法,都无法判断墓道口位置。他们用了直接挖洞的土办法,没想到铲子刚落到土里,就感觉撞上了金刚钻,不是虎口震裂就是铲柄折断。
最后,天上下了冰雹。
“七月的雹子,砸得我们头破血流,咋们的大哥当场被砸碎脑壳。”说话的盗墓贼不过二十来岁,死到临头却无所谓,大概这行业就是高风险,早已做惯了亡命徒,“但我们不信邪,等到冰雹过去,又挖了一整宿,才掏出个碗口大的洞眼。突然,地下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再一抬头,我们当中几个人就没了,泥土里只留下一滩水,我们吓得转头就跑了。”
齐远山自言自语:“独乾陵可不近,近之辄有风雨。”
怪不得,武则天的乾陵是唯一历经千年而未被挖开过的唐朝帝王陵。
“我们心想这回出来干活,总不能空手而会吧?便又挖了乾陵附近的几个墓。唐朝的帝王陵周围啊,必定有给皇帝老儿陪葬的王公大臣与皇亲国戚。我们在一个月内,翻了方圆二十里内的百十来座墓。有的没能挖到墓道口,有的早就被盗了,还有的是骗人的空冢。真正挖出宝贝的,也就十来个墓吧。”
齐远山不再说话,他也不便干涉当地民政。但他读过大清律例,“凡发掘坟,见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开棺见尸者,绞”,老规矩,盗墓轻则流放天涯海角,重则处死,但可留全尸,毕竟盗墓侵犯的是死人而不是活人。但前清执行死刑有繁复手续,要经州县行省乃至朝廷层层审批,最后由皇帝御笔钩决,才能秋后问斩或绞杀。
但在民国时代,司法反而退化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许多地方官与军阀,想杀就杀,毫无审判制度。眼前的盗墓贼们,昨晚刚被抓,今天就要插标游街,公开枪毙。无论主犯从犯,挖墓的还是放风的,一个活口都不留。起获的盗墓赃物,已被军官们私分了。刑场设在乾陵“六十一蕃臣像”跟前,要用盗墓贼的血祈求武则天原谅。这也是当地的传说,怕是乾陵一旦被挖开,便会有大灾祸降临。
安娜抱着女儿躲回马车里,听到集体处决盗墓贼的枪声,惊得九色当场啼哭。她只能解开衣襟,将奶头塞入宝宝口中。
齐远山并不怯场,他是经历过战场杀戮的男人,亲眼目睹几十名盗墓贼被乱枪打死,鲜血横流在唐朝无头石像面前。为了确保没有幸存者,士兵们再用刺刀戳入尸体后背心,才将死人拖走,扔到奶头山背后的乱葬岗,算是给女皇武则天殉葬了。
骑兵下马,工兵安营扎寨,穿过这片血气冲天乱蝇飞舞的刑场,经过神道两边的石马、驼马、翁仲。但见那石马雕刻有翅膀,安娜想起女儿诞生前夜的梦,从戈壁月光下插翅飞来的小镇墓兽。
两座高大的土阙跟前,并排列着两块气势恢宏的石碑——左边是高宗李治的述圣纪碑,刻着武则天亲自撰写的五千字碑文。右边那块则是女皇帝自己的无字碑。
无字碑,不着一字。到底是功过留待后人评说?还是武则天自觉功德赫赫,已非任何文字所能言尽?
不同于给丈夫树立的七节石碑,武则天给了自己一块完整的巨石,高若悬天,重达百吨。石料开凿已如蜀道难于登天,经过石匠简单加工,再要运下陡峭的山谷,穿过白鹿原之类黄土塬,再渡渭水,山川颠簸,将牺牲多少生命?
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一碑功成也是万骨枯。
无字碑首刻八条螭龙,动静相宜,鳞甲鲜明,错落缠绕。石碑两侧有升龙线刻。碑座阳面,线刻狮马相斗图,屈蹄俯首之马,昂首威武之狮——狮与马,欧洲常用的族徽。
欧阳安娜怀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仔细端详这座给女人歌功颂德的伟大石碑,似乎触摸到了一个伟大女人的体温。阳光洒在光滑的石板表面,显出金光闪闪的文字……
无字碑上的字!
武则天在无字碑里暗藏的天书?唯独向名为九色的小女孩开启?女儿伸出小手,指示妈妈去看看。安娜吃力地踮起脚尖,终于看清其中一行字——
王小二到此一游
字儿写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没读过几年书,欧阳安娜哑然失笑。无字碑上原来有字,但并非唐朝人所写,而是后世的文人墨客与贩夫走卒来刷存在感的,想让自己的名字刻在武则天的纪念碑上,本意是想流芳百世,却一不留神遗臭万年了。
齐远山说工兵已经选定营房基址,就在乾陵正南一里外,紧挨着奶头山。安娜看了一眼乾陵坟冢,巍峨的石头大山,遍布青青陵上柏,白云飘到山巅,仿佛戴上一顶白帽,苏东坡曾用“岭上晴云披絮帽”形容过。
她跟着丈夫回到营地,工兵们已丈量出了大致范围。原本就是枯草乱石的荒野,北靠乾陵,南望开阔的麦田,风水学来说是块旺地,占有山川形胜之利。
第279章 姑获鸟之夏(三)
当晚,欧阳安娜住在临时搭建的营房内。
齐远山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回来,学会了日本军人的雷厉风行,抓着工兵连长彻夜开会,商讨营地工程方案,计划建设一座要塞。他预计在冬天前完工,北洋政府在乾陵驻军,下至西安,上至宁夏,西上兰州,东进陕北,足以监视西北军阀。至于他齐远山嘛,或许就能立足陕西,培养自己的势力,成为一方诸侯。
但对欧阳安娜与九色母女而言,来到乾陵的第一夜,注定将要改变各自的命运。
她们睡在营帐里间,工兵给她支起一张行军床,还给她做了一个简单的摇篮床,甚至有一个行军马桶,用屏风跟齐远山的卧室隔开。
喂完最后一顿奶,安娜将女儿放到摇床中。宝宝的小脚踝上,拴着个纯金的小猴子铃铛。这孩子属猴,据说能驱邪避灾。九色长得结实,从没生过病,比绝大多数男孩都壮。她是夏至日出生的,今天是阳历8月28日,农历七月半,满打满算也才67天。
安娜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中元节。
怪不得一路上不少人家在上坟烧纸钱,枪毙盗墓贼也选在今天,大概今天投胎转世更方便吧。睡在武则天的乾陵大门口,安娜整夜惴惴不安,害怕又会梦见谁?但一路舟车劳顿,她经不住疲倦,听着女儿的呼吸声昏昏睡去……
已逾子夜,欧阳安娜听到孩子的哭声。
惊慌地翻身起来,只见黑漆漆的营帐深处,亮起一对幽绿色的目光。来不及点亮煤油了,她打开放在床头的手电筒,竟照出个全身赤裸的女人。
第一感觉是做梦?在一对奶头山下,女人的坟墓前,梦见女人的裸体?
那个女人披散乌黑长发,肚子鼓胀,胸口有一对硕大乳房,一看就是孕妇,但容貌很年轻,甚至比安娜更小,也许只有十八九岁,面色煞白,目光是绿色的,仿佛是个死人。她从摇篮床里抱起小婴儿。九色虽小,但很聪明,知道什么是危险,立时哇哇啼哭。
这不是梦!孩子的哭声连着母亲的心,揪心地疼啊。
“还给我!”
安娜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要把九色从怀孕少女的手里抢回来。但对方转身抱着孩子,直接撞破木板加固的营帐冲了出去。
中元节的月光,照射着乾陵的奶头山,营地里的战马纷纷惊慌地嘶鸣,仿佛看见什么猛兽或怪物。
欧阳安娜追了出去,难道撞上了人贩子?可九色是个女孩啊,这年头谁来偷女孩呢?
不可思议,抱着九色的孕妇,背后竟有一双翅膀,浑身长出灰色羽毛……却仍然保持少女容颜,乱发披在脑后,小婴儿的啼哭声中,她对安娜发出冷冷的微笑,扑扇羽翼,腾空而去。
“远山!远山!”安娜绝望地叫着丈夫的名字,“来人啊!”
终于,齐远山冲出隔壁营帐,看到夜空中飞过一只大鸟。九色在天上啼哭,几个士兵正准备开枪射击,被他阻拦下来:“别开枪!你们会伤到孩子的。”
投鼠忌器。欧阳安娜恨不得自己也长出翅膀,变成怀孕少女那样的怪物。
空中传来刺耳的哭声,那么大的声量不可能来自小婴儿,很快变成类似猫头鹰的哀嚎,闻之令人胆寒。
齐远山仓惶地对天射出信号弹,想要照亮夜空,却是无济于事。七月半的夜,月光重新隐入浓云。
安娜已经抓狂,哭得呼天抢地。齐远山命令全体士兵集合,在方圆十里地内,搜索任何可疑的飞行物或女人,遇到农户就破门而入,把所有婴儿都抓回来。
大伙儿面有难色,这可是中元节之夜,在武则天的陵墓周围找妖怪,可得有盗墓贼的心理素质。
“违令者当场枪毙!”齐远山掏出手枪,“找到孩子,全体人员奖励一万块大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摩拳擦掌,散开队形,但谁都不敢落单,以班为单位分头行动,荷枪实弹,以免遇上什么邪乎东西,比如白天刚被处决的那些死鬼。
安娜提着马灯,直接奔向乾陵神道,想到武则天的坟冢上去寻找女儿。齐远山紧跟在她旁边,让她稍安勿躁。但她不可能冷静下来,就像失去幼崽的母狼,如果现在给她一把刀,谁都可能被她砍死。
齐远山不敢想象——万一这可怜的小女儿,秦北洋的遗腹子真的丢了,安娜会不会自寻短见还是彻底疯了?
他强行抓住妻子的肩膀:“你到底看清楚了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不是人。”
“显而易见,但会是鬼吗?”
安娜跪在六十一尊无头骑士面前,擦去脸颊上的泪珠:“姑……获……鸟……”
“姑获鸟?!”
“传说为死去产妇执念所化,常在夏夜出没,抱着婴儿在夜里行走,婴儿哭声化成姑获鸟的叫声。古书上说,姑获鸟昼伏夜出,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喜取人子养之。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钩星,一名隐飞。凡有小儿家,不可夜露衣物。”
齐远山无奈道:“北方话怎么说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古时候有个小伙子,在田野里看到六七个姑娘,各自脱下毛衣。他把毛衣都藏起来,但又被姑娘们找回来,穿上毛衣变成羽毛飞走了。但有一个姑娘,没能找到毛衣,便被小伙子娶为妻,还给他生了三个女儿。后来啊,她让女儿偷偷问孩子爹,才知毛衣藏在哪里?她穿上毛衣就飞走了。不久啊,她偷偷地飞回来,带着三件毛衣,分别让三个女儿穿上,结果她们都长出翅膀,跟着妈妈一起飞走,这就是姑获鸟的故事……
中元节的月光又出来了,欧阳安娜挣脱开丈夫,跌跌撞撞地穿过无字碑与翁仲,中间还摔了两跤,一口气爬上乾陵坟冢的山顶,就像爬上武则天的头顶心。
极目远望关中平原的黑夜,山脚下的田野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犹如夏夜墓地闪烁的鬼火,必是在四处搜索姑获鸟和小婴儿的骑兵和工兵们。
安娜重新泪流满面,以掌捶地数次,犹如击打武则天的头皮,口不择言地高声说——
“则天大圣皇帝!小女子欧阳安娜得罪了,请你听我一言——安娜熟读史书,对你了如指掌,钦佩仰慕有加。你是女人,你嫁给过两个男人,还跟别的男人上过床。你生过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你比谁都知道,宝宝就是妈妈的心头肉。今夜七月半,这孩子千里迢迢从上海来到乾陵,不是来给你做祭祀的牺牲品的,更不会惦记埋在你地宫里的镇墓天子。一千二百年来,无数人为你陵墓里的所谓秘密而灭亡,你的殉葬品多到连整座大山都埋不下,还不满足吗?姑获鸟是死去产妇怨念所化,我敢说跟你肯定有关系。请你救救我们母女俩,将九色还给我吧。我虽无以为报,但会发誓毕生给你守陵,让盗墓贼绝不敢近你一步。若你不把闺女还给我,我必动用西洋科学,用诺贝尔的炸药和推土机挖开坟墓,打开你的重重棺椁,将你死后的腐朽丑态,暴露于光天化日下,再砍下你的骷髅头。是时候让考古学家见识皇帝与女皇的真面目了。”
九色的外公是达摩山海盗头子,杀人无数的上海青帮老大。二十岁的欧阳安娜,深得乃父遗风,毫不畏惧中国空前绝后的女皇帝,反而骑到头上明目张胆地威胁。
暗夜苍茫,脚底下的乾陵坟冢,隐隐发出某种奇怪的震动。地宫中的帝王亡灵,感受到了欧阳安娜的愤怒,胜过古往今来一切乱臣贼子与摸金校尉。苍穹刮起强劲的西北风,夹带大漠黄沙,似乎糅杂某个人的声音,从几千里外遥遥而来,飞虫鸣叫般模糊,又在耳边挥之不去。
好像是秦北洋的声音诶?
第280章 李陵碑
民国九年,1920年8月29日,农历七月十六,中元节后的第二天。
戈壁大漠以北,外蒙古首府库伦,后来的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莫名其妙的大风刮了一夜,夹着黄沙卷向遥远的南方,沙尘暴又要席卷中国北方了。
旭日从背后升起,抬头看到一行大雁南行。沃尔夫娜改变了侧鞍的姿势,她将裙子撩到膝盖以上,两条修长大腿分开,像男人一样跨坐在马鞍上。
她松开缰绳,来到秦北洋身边说:“在俄罗斯到处都能看到大雁,它们从不独活,一群大雁中很少有单数,总是一雄一雌。只要一只死去,另一只也会自杀或郁郁而亡。”
秦北洋却想起了欧阳安娜:“雁南飞,马西行,那么人类呢?”
“大雁会死,可我还活着,真可耻。”
“你的另一只大雁,是伊万诺夫上校?还是沃尔夫男爵?”
“不知道。”沃尔夫娜撩起头发,“秦,您很讨厌我吧?我是个不贞洁的女人。”
“我很尊重您,夫人。”
“叫我卡佳!”
她又抽了一马鞭,金色长发如马尾巴飘舞,英姿勃勃地跑到前头,跟小镇墓兽九色并驾齐驱。
小郡王虽听不懂他们说的俄语,却能明白女人的眼神,拍着秦北洋的肩头呵呵一笑。
上个月,北京爆发直皖战争,小徐就披星戴月赶回口内。西北边防军第三混成旅依然驻防此地,很快传来战败的消息,再无翻盘之可能。库伦驻军乃是小徐的嫡系部队,由此人心惶惶,甚至归心似箭。趁此机会,伊万诺夫上校串通白俄匪徒发动叛乱,攻击中国驻军,想要占据库伦,作为反攻西伯利亚的基地。西北边防军是老段和小徐苦心经营的一支劲旅,原本为中国参加世界大战所准备,装备有先进的武器弹药,立马把白俄的乌合之众打得屁滚尿流。伊万诺夫上校率领残部狼狈逃窜,来不及捎上秦北洋与沃尔夫娜。
凌晨时分,库伦已陷入一片火海,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找到秦北洋,告诉他不能无法久留,迟早会成为战乱的炮灰。
于是,秦北洋、小郡王、沃尔夫娜三人骑上俄国马,九色如猎犬开道,狂奔出兵荒马乱的库伦城。
秦北洋不想让伊万诺夫就此逃跑,跟随白俄探险队来蒙古,就为阻止他们挖墓和盗取镇墓兽。据说白俄人正在向西逃窜,翻过阿尔泰山就到了新疆,据说那里有数不尽的古墓……
三日后,经过蒙古帝国的哈拉和林遗址。小郡王如数家珍地说起残垣断壁,依稀可见当年的辉煌霸业。在忽必烈建立元朝定都北京之前,这里是蒙古大汗的帝都,欧亚大陆的中心,全世界都匍匐在这座城市脚下,而今也不过荒烟蔓草。
“这条路就是七百年前的成吉思汗西征之路,我是他老人家的直系后裔,拖雷系忽必烈大汗的子孙,一直盼着重走这条路呢。”
“这附近有没有古墓呢?”
秦北洋已心急如焚,他的胸部再次疼痛,癌细胞卷土重来,必须寻找古墓以续命。
九色竟没感应到墓葬的存在,倒是在鄂尔浑河故道边发现了一座石碑,孤独耸立在草原上,底盘是个石头雕凿的大王八,便是中国式的赑屃。
纵马到碑刻正面,居然是密密麻麻的汉字。小郡王特别感兴趣,做出高难度的动作,整个人站在马鞍上,才读出碑额几个楷体大字:“故阙特勤之碑!”
其下为小字——
“彼苍者天,罔不覆焘。天人相合,寰宇大同。以其气隔阴阳,是用别为君长。彼君长者,本阴阳之裔也。首自中国,雄飞北荒。来朝甘泉,愿保光禄,则恩好之深旧矣。洎我高祖,肇兴皇业。太宗之遂荒帝载,文教施于八方,武功成于七德。彼或变故相革,荣号迭称……”
碑文看得他头晕眼花,索性看到最后一段“大唐开元廿年岁次壬申十二月辛丑朔七日丁未书”。
“大唐开元就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这面碑文恐怕是唐玄宗御笔手书!只是不知这阙特勤是何意?”
秦北洋忽然想起,李隆基可是唐朝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的同父异母哥哥呢。
“你来看,背后还有字呢!”
小郡王叫唤一声,石碑反面果然刻满文字,却一个字都看不懂,就像一个个火柴梗似的小人,分别做出各种姿势,看得出是表音的字母文字。秦北洋却感觉眼熟,才想起在北极维京陵墓里,也有许多类似文字——传说是奥丁大神发明的鲁尼文?
这一路必将有许多奇异的发现……
又隔三日,翻过崎岖的杭爱山脉,到了前清的外蒙古首府乌里雅苏台城。尚有小股中国驻军,但已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势又将为之一变。驻军向小郡王汇报,昨日有一群白俄探险队经过向西而去。
追踪的方向没错,他们沿着扎布汗河,穿过荒漠无人区,走了足足六天。
秦北洋的身体越来越差,必须经常停下休息,痨病鬼似的咳嗽。小郡王以为他染上了鸦片瘾,秦北洋如实以告——如果不是古墓里的气场,自己早就死于癌症了。
小郡王拍了下大腿:“妈呀,我在库伦见到你,还以为见着了鬼。记得在巴黎吗?我把公寓借出来给你,跟法国小护士一起照顾你,当时你就说自己活不了两个月了。”
“我生于古墓之中,想必后半辈子都将终老于地宫。”
这个秘密,他也告诉了沃尔夫娜,白俄少妇点着篝火回答:“自从儿子和丈夫死后,我已把自己当作了死人。”
到了科布多城,就能望见阿尔泰山的雪峰。沿途发现不少白俄人的痕迹,这些人一路猎杀野物,破坏草场,留下插着十字架的坟墓。伊万诺夫上校似乎就在眼前,那根小尾巴就要被抓住了。
阿尔泰山隘口前,乱石丛生的半荒漠山坡,他们发现了白俄人的营地。虽然不见一人,但篝火灰烬还没冷透。三人纵马追赶,九色也嗅到什么?转入一道深深的山谷。翻过这道山,就是新疆省。秦北洋感觉气候凉爽,九月如同初冬,肺里更难将息,怕是随时会坠马。沃尔夫娜紧跟左右,有时还会扶他几把。
前头传来轰隆隆的声响,秦北洋判断这是爆炸声,要么是在打仗,要么是在点炮爆破?
九色加快步伐,看到几十匹俄国马。但只有马,没有人,散落在溪流边喝水。马鞍上还有写着俄语字母的弹药和粮食。
秦北洋发现两条龙脉顺着山势而来,在一块陡坡前迎头相撞,绝佳的龙穴形势。但这龙穴已露出个大洞,到处布满碎石,还有烧焦的痕迹,飘着火药的硝烟味。不消说,刚才听到的巨响,就是白俄人用炸药打开墓穴。
指引白俄人发现古墓的,是矗立在山坡上的一尊高大石碑。
秦北洋骑在马上,读出碑上的几个隶书汉字,大喊一声:“李陵碑!”
碑文漶漫不清,皆是汉朝隶书,想必已有两千年了。他又看到“陇西成纪”字样,以及“李陵”、“匈奴”、“单于”等等,确认这块墓碑的主人,正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汉武帝时代的名将李陵。
汉武帝为汗血宝马,派贰师将军李广利远征大宛,再征匈奴,命李陵运送粮草。李广利是皇帝宠妃李夫人与宠臣李延年长兄,才得到百般重用。李陵是名将之后,性格高傲,不愿为裙带关系的小人打下手,宁愿从居延横渡大漠,孤军深入单于王庭。在阿尔泰山被匈奴铁骑包围。李陵固守营垒血战,全军覆没被俘。汉武帝以为李陵投降,便诛杀了他的一家老小。
满朝文武,唯有司马迁说了公道话——李陵孝顺老母,爱兵如子,以寡敌众,箭矢用尽,人马战死,力竭被俘,古时名将不过如此。他又暗示皇帝的小舅子李广利贪生怕死,未能及时救援。汉武帝勃然大怒,下令阉割了司马迁。
在屈辱与绝望之中,太史公完成了《史记》——如果没有李陵事件,也不会有这部人类最伟大的史书(私以为,没有之一)。
小郡王也熟读草原民族的历史:“李陵不过是诈降。但被汉武帝满门抄斩之后,只能娶了匈奴公主为妻,留在北国终老一生。据说,哈萨克人与布鲁特人中至今还有他的后裔。”
“《杨家将演义》里说,杨业被辽军包围,潘仁美见死不救,杨老令公一头撞死在李陵碑上,也是怕被俘后做了李陵。”
“历史上从未发现过李陵的坟墓,原来就在这儿?”
阿尔泰山是匈奴的核心地带,李陵埋葬在此并不意外。九色找到了真正的墓道口,刚被白俄人用炸药打开。
沃尔夫娜抓着秦北洋的手说:“秦,我陪你进入坟墓,你要活下去……”
第281章 汗血马(一)
李陵墓。
果然是从石头里开凿的墓道,秦北洋的肺叶快被癌细胞烧穿了,瘫软下来大口呼吸,仿佛溺水者被人工呼吸抢救回来。九色在他身边转悠着,沃尔夫娜抬起他的头颈,为他灌下一牛皮囊的水。
秦北洋回过神来,血管重新奔腾起力量,竟然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为了防范捷足先登的白俄人,小郡王掏出手枪开道,九色又钻到前面去了。
墓道修得如同可以跑马车,但石壁简单而光滑,并无复杂的装饰。斜坡墓道的尽头,墓室门已被白俄人炸开,花岗岩石板粉碎,简直比盗墓贼还可恨。
九色已变化出雪白的鹿角,浑身长出青铜鳞甲,成为幼麒麟镇墓兽。
琉璃火球慢慢飞了一圈,照出结构宏大的地宫。汉代多为竖穴木椁墓,通常从地面垂直往下挖出一个长方形土坑,再横向挖出墓穴,用砖块垒起成摆放棺椁的墓室。但也有特别巨大的王陵,直接在石头中建造黄肠题凑的棺椁。所谓黄肠就是去了皮的柏木,用量极为巨大,阿尔泰山不太看得到松柏,估计不会是这种形制。
沃尔夫娜第二次进入中国古墓,依然躲在秦北洋身后瑟瑟发抖。墓室门里全是沙子,小郡王几乎整个人陷进去,像沙漠中最危险的流沙。幸好在秦北洋的安排下,每个人腰间都系着绳索。他硬生生将小郡王从沙子里拽回来。帖木儿面色苍白,脸上全是沙粒,嘴里都吃了好多土,要是再晚几秒钟,就要活活窒息而死。
“死……人……”小郡王连续喘了几口气,趴在秦北洋的胳膊上,“我在流沙底部摸到许多死人。”
“殉葬的古人?”
“不知道,但尸体还没凉透呢,关节也能转动,脸上的胡子毛发都在!也不是木乃伊。”
秦北洋并不信邪。古墓带给他生命,让他神清气爽。他关照小郡王与沃尔夫娜给他抓紧绳子,他和小镇墓兽九色一起潜入流沙看看。他憋足了一口气,就像潜入深海。只要有九色在旁边,便能化险为夷。九色用鹿角开道,流沙宛如海水,从他们两边川流不息,同时也扑面而来。琉璃火球烧出亮光,让他看清楚黄沙底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