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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尔·柯察金叫嚷起来。秦北洋记得在光绪帝的地宫,“制兽九宫”的第八宫验收,见到过老虎作为镇墓兽的牺牲品。照《水浒传》的说法,那是被武二郎打死的吊睛白额大虫,此刻却是一头真正的森林之王。
老虎气势汹汹地扑来。大白天,九色无法变身,只是一条猎犬,否则别说是老虎,就算恐龙来了都没事儿。战马全都惊了。秦北洋不想牺牲黑骏马,他向老虎打了一枪,但在马上剧烈颠簸,完全无法瞄准。
猛虎咬住了马脖子。秦北洋的肺叶灼烧,格外虚弱,从战马上被掀下来,几无还手之力。
保尔一同坠马,步枪掉入一米多深的雪地。秦北洋背后的唐刀被冻住,根本抽不出刀鞘,十字弓也一样。后面的红军队伍还没跟上,他俩和九色只能朝山下奔逃,一脚踩入虚空。
自由落体……
落向不知何处的地狱,自从上回掉入北极的火山口,他就不再恐惧坠落感。
摔到坚硬的地面。皮肉和骨头剧痛。秦北洋喘息着,点起一根火柴,短暂照亮了九色与保尔,乌克兰人惊魂未定:“我们还活着吗?”
“当然。”
他们掉到了一个冰窟窿里,冻得几乎能粘住手指头,但切削得非常光滑,明显是人工制造出来的。火柴很快烧光,保尔身上有个手电筒,向着冰窟深处而去。这一带都是永久冻土,泥土比铁还硬,能开凿出这样的冰窟窿,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工?
九色的琉璃色眼球也亮了,欢快地朝前冲去,这一切都告诉秦北洋——这是个古墓。
不错,地上有一些人工制品,弓箭、木棍、石器,看起来颇为原始。
让人意外的是,秦北洋发现了象牙,非常多的象牙,堆积在冰窟中心,估计有上百对。在这冰天雪地的外兴安岭,怎么可能会有热带才有的大象?
但这种象牙很特别,比普通的象牙更长,前段高度弯曲,像一个硕大的钩子。
片刻后,他们发现了人类。
永恒的人类。
秦北洋、保尔还有九色都被怔住了,他们看到几十个赤身裸体的人,静止在冰块之中,栩栩如生,双眼睁开,凝视着三个闯入者。
这些人的长相都是西伯利亚土著,略有几分像蒙古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禁锢在冰块之中,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秦氏墓匠鉴》说过,上古时北方肃慎氏部落,曾有罕见的“冰葬”习俗。这回亲眼所见了,古人用原始工具开凿冻土层,把尸体放在冰块中,千年万载而不腐,就像北极奥丁的木乃伊。至于为何赤裸?每个人赤条条来到这世界,理所应当赤条条离开。
保尔的手电筒只能照亮一小块,他慢慢移动方向,照出一大片黑色毛发,像森林里垂落的藤蔓。他吓得摔倒在地,秦北洋也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
九色变成幼麒麟镇墓兽,用鹿角保护他俩,吐出琉璃火球,照亮整个冰窟。
秦北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一头大象。
如假包换的大象,矗立在冰窟深处,有三个秦北洋那么高,二十只西伯利亚虎那么大,一对蒲扇般的招风耳,垂落到地面的粗长鼻子,两根锋利弯曲的象牙——截然不同于照片上的亚洲象与非洲象,更不同的是它浑身长满棕褐色的毛,就像一只大棕熊的皮毛。
“猛犸象!”
秦北洋在京都第三高等学校读到过这种古生物,一万年前就已灭绝——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被遗忘的上古神兽。
跟“冰葬”的古人一样,这头猛犸象处于冰冻状态,故而完整保持生前的皮肉,就连每一根毛都是新鲜的。
秦北洋回头看了一眼冰块里的人们,他们用冰冻的猛犸象给自己做镇墓兽。
绝了!
这下明白象牙的来历了,如此多的象牙藏在墓中,说明古人猎杀过不计其数的猛犸象,导致了这个物种的灭绝——神兽也是这样从人间绝迹的吗?
第257章 猛犸象(二)
保尔拽了拽他的衣角:“格奥尔基,你看!”
冰窟另一端,竟还躺着一个男人。同样身体完好,没有腐烂,冰雕一般。但这人穿着衣服,外面是皮毛袍子,还有一双皮靴。尸体剃着奇怪的发型,只在前额留出一小撮头发,其余剃成光头。秦北洋小时候,清朝皇帝还没退位,他是前额和两鬓头发剃光,其余在脑后结成辫子,西方人所鄙视的“猪尾巴”。
但在冰窟窿里的古人面容年轻,不过二十岁左右,胸口挂着一块玉佩。
这不是清朝人,也不是“冰葬”的上古部落人。
手电筒照出僵尸所在的地面,竟刻着几行密密麻麻的汉字。
秦北洋趴在地上细细阅读——
“余韩行德,年二十,本贯玉田韩氏,大契丹国汉人侍卫亲军。帝欲开疆,八纮一宇,选百里马二十匹,遣余北行。余自黑车子,历牛蹄国以北,行一年,经四十三城,居人多以木皮为屋,其语言无译者,不知其国地山川部族名号。其地气,遇平地则温和,山林则寒冽。至三十三城,得一人,能铁甸语,其言颇可解,云地名颉利乌于邪堰,自此以北,龙蛇猛兽、魑魅群行,不可往矣。余乃还。此北荒之极也。归途中,坠此窟,不得出,当亡矣,呜呼哀哉!余尝私越国公主,竹马青梅,素钟情也。然彼为公主,余区区侍卫,此生憾也!余所挂玉佩,公主所赠,后世诸君,见余骨骸,望取此玉,还于大契丹国上京,埋入公主陵前,幽冥再会。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至此,秦北洋不禁眼眶湿润,向这位九百年前的探险家磕了个头。
玉田韩氏,辽国的汉人大族,出过不少权臣,改用契丹发型,但保留汉文化。年方弱冠的韩行德,奉契丹皇帝之命北上探险,经过黑车子、牛蹄国,抵达西伯利亚尽头,很可能已发现北极。此人回国途中,跟自己一样,坠入冰窟窿,活活饿死,临死前刻下这些文字。俄语里的中国就是“契丹”,说明这个民族在北方有过巨大的影响力。
最后的“越国公主”,必是契丹皇帝之女封号。契丹公主不可能下嫁汉人侍卫,韩行德走了万里路到北极,又在外兴安岭的冰窟里,至死想念所爱的女子,还要后人将公主送给他的玉佩,埋葬到公主的陵墓前,代替自己与公主长相厮守,比《长恨歌》的故事更悲伤。
秦北洋轻轻摘下死人胸前的玉佩,心想若能逃出冰窟,定要帮他实现这个九百年的心愿。玉佩的雕工相当精致,清晰可辨一对交颈鸳鸯图案,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必是契丹皇宫中的宝物,被小公主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心爱的少年。
突然,保尔大叫一声,又把秦北洋拖到地上,一万年前的猛犸象复活了。
猛犸象轰然倒塌,幸亏秦北洋的动作灵敏,否则就把他给砸死了。
这头史前神兽并未复活,而是脚下冰块有所解冻,影响了四条象腿的平衡。进来两个体温37度的大活人,加上镇墓兽的灵石散发热量,导致冰窟内的温度略微升高。
保尔抓着秦北洋的胳膊:“格奥尔基·秦同志,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啊。”
“九色,君可烧化冰雪否?”
小镇墓兽心领神会,吐出两团琉璃火球,烧化头顶一大快冰。再往上却是岩石层,火球也无能为力。秦北洋让九色试试鹿角。不过,它的鹿角虽能长成参天大树,但还是有极限的,顶层岩石远远超出鹿角的高度。秦北洋又把“冰葬”死人的冰块推过来,堆积成冰块金字塔,想让九色像爬台阶那样爬上去。可当九色小心翼翼地上去,就像攀援悬崖的小鹿,它的热量却融化了脚下冰块。结果冰块连同里面的古人,全都粉碎成一片冰晶。
他们被彻底困住了。
两个人都没有带干粮。喝水不成问题,到处都是冰。但吃什么呢?秦北洋早已饥肠辘辘,保尔开始无比想念酸黄瓜和红菜汤。
突然,他的脑子开窍,闪过一个黑暗的念头:“保尔,你吃过冻肉吗?”
“吃过啊。”保尔摸不着头脑,当他看到猛犸象,张大嘴巴,“你是想要?”
“对,我们马上就要饿死了,除非我吃了我,或者我吃了你。”
“这可是一万年前的肉啊!”
“但这是个天然的大冰箱。不过,再过几天就不是了,我认为这里不是绝对密封的,否则我们早就窒息死了。”
秦北洋下定决心,就算是吃一万年前的肉,也要活下去,活着回到中国。
冰窟里找到一些陪葬品,许多织物和木材,保持着千年的新鲜,很快点起一篷篝火。他用唐刀割下猛犸象的大腿肉,果然比铁还硬。但这样才保险,不会有细菌污染。秦北洋把肉再切碎,放在火上反复炙烤。相当于牛排的十成熟,没有佐料,直接塞入嘴里咀嚼。
肉很硬。
保尔一开始拒绝,但实在忍不住,看到滋滋的肉油分泌出来,闻到一股超级暗黑的肉香,便也舍命陪君子吃了两片肉。
“中国人的肠胃!我听说你们还在吃一千年前的蛋呢。”保尔指的是西方人传说中的松花蛋,他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我算是领教了!”
“民以食为天。”
秦北洋分别用俄语跟汉语各说一遍,泪眼婆娑地强迫自己咀嚼一万年前的猛犸象大腿肉。
真正不食言人间烟火的九色,原本默默蹲伏在旁边,琉璃色眸子一闪一闪,突然在地上打滚起来,原来这只小镇墓兽也懂得什么叫幽默感,居然被这俩哥们逗乐了!
他俩依靠猛犸象活了下来,尽管瘦了许多斤肉,却能保持每天热量与蛋白质摄入。
秦北洋身体有所好转,咳嗽、头晕、发烧等等症状都消失了。
他发现一个规律——只要身处古墓气场之中,就会迅速抑制癌细胞,延长自己存活的时间,古墓也会最大限度隔离镇墓兽的灵石放射性。
秦北洋找到了活下去的解药。
不过,他和九色不能永远留在这里,也不可能永远以一万年前的肉维生。冰窟内的温度逐渐升高,猛犸象正在渐渐腐烂,发出某种若有若无的气味……
古墓不仅会给他续命,也会让他成为一万年后的僵尸。
第258章 墓里的小木
距离秦北洋两千里外,中华民国东三省,白山黑水之土地,满清龙兴之沃野。
松花江第二大支流牡丹江,源出吉林敦化,蜿蜒奔流入镜泊湖,自“吊水楼”瀑布倾泻而下,进入宁古塔之境。有清一代,柳条边封禁,宁古塔塞外绝远,设有副都统镇守,成为帝国流放地。满清多文字狱,常有文人墨客在此终老一生。
镜泊湖西北岸山脚下,有个小小的屯子,俱是闯关东的山东流民,开荒种植小麦玉米。屯子背后山峦中,藏着一座巍峨的七层古墓。自下而上,逐层收拢,堆砌花岗岩条巨石,远观如依山而建之堡垒。康熙年间,流放宁古塔的江南才子吴兆骞,第一个发现这座大墓,却难以判断是何年代?墓中究竟葬着何许人物?
大墓处于龙脉,前有牡丹江,左有镜泊湖,后有连绵起伏的张广才岭,在这塞外荒漠之地,竟有难得的帝王气,怪不得也是爱新觉罗氏的起源地之一。
早春时分,山上积雪仍深,七层石头大墓前,来了个头戴毛皮帽的后生。年纪不过二十来岁,身着黑布棉袄配羊皮坎肩,脚踩一对乌拉草鞋。白净的脸蛋子,冻出两团红晕。唇上没几根胡须,戏班里岳云般的清秀眉目,常让屯子里的大姑娘们着迷,甚至老爷们色眯眯地瞥他。
后生背着个大包袱,肩上挂着锤子与铁凿,爬到大墓第五层台阶,对准一块布满裂缝的大石头敲打,山谷回荡着碰撞声……
墓道口开了!
一个幽暗的口子,古墓之气汹涌而出,如同几双少女的纤纤细手,若有似无地游荡在你身上。后生举起左手,看到缺失的半个手指。
小木是不死的。
一年前的春天,他没有死在日本吉野古坟的徐福地宫,更没被可爱的河童妖怪吃了。
他从奈良吉野逃回大阪。海女和两个孩子在寺庙里等着他呢。他必须赶在羽田大树之前把他们带走。海女死心塌地跟着他,连夜带着孩子坐上火车。小木想要回中国,只有回到这个满地都是古墓的国家,才有机会赶上祖传的老本行。他们身上的钱不够买回中国的船票,只能买到两张最便宜的从下关到朝鲜釜山的船票。
小木与海女渡过海峡,离开那串布满火山与地震的列岛,来到日本的殖民地朝鲜。一路北上,他把能见到的古墓都挖了个遍,总算能弄到一些金银器皿换些粮食,至少让孩子们不再挨饿。最后,小木到了鸭绿江边。但他很小心,总觉得对岸有人在等他,便沿着鸭绿江往上游走。走到长白山,爬上山顶的天池,他一失足掉到水里,快淹死时,水里有怪物把他救了。他和海女穿过森林到了敦化县,顺着牡丹江而下,经过镜泊湖,就到了宁古塔的东京城。屯子里多是山东来的流民。他们就此住下,自己造了个木头房子,准备来年开垦荒地。这地方土地肥沃,用棍子就能在水里打到鱼,山上到处都是野味,林子里还有老山参。给两个孩子穿多些,提放着狼就好了。
但他还是改不了盗墓的习惯。
小木在娘胎里就是盗墓贼。他听老爹说过,他娘当初怀孕时,就跟孩子他爹一同下过墓,盗过宝,历过险。直到她肚子挺得老高,还一起挖过西汉诸侯王墓,竟在黄肠题凑的柏木芯子上,竟然早产临盆,意外地生下儿子。本以为这孩子必死无疑,像个小猫似的病恹恹的,连个哭声都没响过。剪断脐带,老娘含着眼泪,将新生儿扔在柏木堆积的外椁中,让诸侯王把他带去另一个世界吧。这对盗墓夫妻走出墓道口儿,陵墓深处传来悠悠的哭声。老爹说那是西汉的鬼魂在叫唤,当娘的却转头冲回去,爬进黄肠题凑棺椁,抱起这啼哭的小婴儿,解开衣襟,将饱涨的乳头塞入孩儿嘴里。
诞生在古墓棺椁上的孩子——老爹说,他必是天生的盗墓贼,注定要子承父业。
回到洛阳老家的盗墓村,夫妇俩给他起名小木,不是“墓”字,而是因为诞生在数千根柏木芯子之上,必然五行属木。
二十二年后,五行属木的小木,爬入这座石头大墓。
他用几块大石头把墓道口掩盖起来,提着马灯,幽幽地照亮甬道。花岗岩条石表面,五彩斑斓的壁画,宽袍大袖的男女们,正在狩猎、饮宴、歌舞、百戏、角觝,还有激烈的征战。小木跟父亲盗过从春秋战国到唐宋元明清的所有朝代陵墓。根据他对古墓壁画的经验,这些人物的服饰属于隋唐。
台阶向下,刚走几步,灯光下露出一堆骨骸。小木并不慌张,确定没有暗器机关,他才靠近观察。骨头四周有衣服碎片,断裂的颈椎骨下,留有一条粗大干枯的辫子,是个清朝人——不是墓主人,而是盗墓贼,墙角落着个烟枪杆子,必是随身携带之物。东三省盛产烟草,无论男女,个个叼着大烟枪。说明盗墓贼的年代相当晚近,可能就在二十年甚至十年前。
小木心里微凉,这座墓已被盗掘过了?但从颈椎骨的断口来看,不像是被同伴暗算而亡,更像中了古墓里的怪东西。规模宏大的七层石头墓,有镇墓兽并不奇怪。他告诫自己要格外小心,一路往下而去,中间又绕过两个弯。他凭经验判断,早已不是第五层石头台阶,可能下降到了第三层甚至第二层。
小木在墙角刻下五芒星标记,免得出来迷了路。又下一层台阶,迎面是青石板的墓室门。
他用工具钻入门缝,熟练地打了几个弯,开启这道门。淡淡烟尘飞起,马灯照出墓室上方,双重顶石筑抹角叠涩藻井,中心雕着个围棋盘,密密麻麻布着黑白子。
藻井代表幽冥世界的宇宙,天上的棋盘,不就是天局吗?
墓室不大,有色彩浓重的壁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衬地为莲花和火焰。四角画着怪兽托顶石梁,梁枋绘着蟠龙,珊瑚枝的璎珞状花纹以及忍冬草。石棺背后画着伏羲女娲以及神农。伏羲是龙,女娲是蛇,神农则是牛,都是半人半兽的怪物。壁画人物缀有鎏金花饰,眼珠镶嵌绿松石。小木看到两尊石头力士雕像,手执刀剑与斧钺,像要驱逐盗墓贼与邪祟。他在石像脑门上轻轻拍打,羞辱这没有生命形同虚设的古墓保护神。
打开墓室中央的石棺,他从缝隙间插入工具,只要撬开一点点,就能挪开棺盖。
深呼吸,他把上半身横着支撑在棺材上,像盗墓贼的传统流程,先把宝贝捞出来。
棺材里躺着一个武士。
全身披挂五颜六色的明光铠武士,面目狰狞,双眼犹如铜铃,嘴角长出獠牙。小木与他面对面,空气仿佛凝固了两秒钟。
突然,武士从棺材跳起来。
小木猛然后退,与棺材相隔一丈开外。他从背后掏出个沉甸甸的小包,拉开一根引信,哧哧地燃烧起来,掷向棺材里弹出的武士。
墓室中响起剧烈的爆炸声,无数尘土与碎屑飞扬,几块藻井石头坠落,小木抱着脑袋下蹲,做了堪称完美的自我保护。
原来包里装满炸药,可以轻松炸死方圆三尺内的任何活物。
他坐在角落喘气,脸上全是灰土,犹如一尊陶俑。好久回过神来,静悄悄地爬到石棺旁,才发现遍地彩色的陶瓷陶片,并无什么机关、灵石或发条。
武士不是镇墓兽,而是一尊唐三彩陶瓷。棺椁底部有个机关,可让雕塑弹起——这只是一尊伪镇墓兽,纯粹用来吓唬人的。
小木追悔莫及,心疼的不是这唐三彩武士,而是自己的炸药,稀里糊涂地浪费了。他从长白山胡匪手里买来炸药,就是为了对付镇墓兽,因他亲眼目睹了现代武器如何制服镇墓兽,炸药当然也能做到。
但他再也没有对付镇墓兽的法宝了。
石棺下还有个棺材,他跳进去清理一番,发现有个男人骨骸。此人身材高大,铺着厚厚一叠腐烂的绫罗绸缎。小木把手探进去,摸出一个马蹄金,仔细擦拭,发出金灿灿的亮光,再用牙齿一咬,清晰可见牙印,成色相当不错,也算是有收获。
小木把能带走的宝贝洗劫一空,装在背后的包袱中,正要见好就收离开,却发现进来的石门关上了。他推了推却纹丝不动,便挥舞锤子将它打碎。这下子,他发现让人绝望的一幕——石门背后竟多了一扇青铜门。
他慌乱地再次用锤子敲打,一直打倒锤子变形,虎口流血,仍没突破这道青铜门。
“完蛋了。”
小木靠坐在青铜门后,后脑勺轻轻撞击。他不会喊什么救命,反而会将古墓里的幽灵召唤出来。重新摸了一便墓室,甚至把石棺移开,发现棺床地下是实心的,并无金井之类空间,说明这座墓建造在石条之中,也许下面还是一间石室?
整座大墓就是由无数石条堆积出来的迷宫。
他被困住了。这恐怕是比被镇墓兽吃掉更惨——那是瞬间的痛苦,这个却是缓慢的折磨,在古墓里度过最后的几天,往往还没饿死,自己就已活活吓死,甚至想办法自杀。
盗墓贼都是贱命一条,死则死耳。
但小木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因为他是不死的,或者说,他认为自己可能是不死的。
一年前的春天,小木还在日本,他跟秦北洋、齐远山、羽田大树还有小女孩嵯峨光,一起深入吉野古坟,发现两千多年前的徐福陵墓——这位秦始皇时代的方士竟还没死。小木在棺材里找到一盒长生不老仙丹,抢先给自己吃了一粒。
决定生存还是毁灭的时刻到了。
只要自己超过七天不渴死不饿死,便足以证明徐福的长生不老仙丹是真的。
马灯熄灭前,小木仰望藻井中的围棋局,似乎有个黑白纠缠的大劫材……
他必要胜天半子,纵然拿自己的命来赌。
第259章 摄政王的回忆(一)
镜泊湖往西南两千里外,入了山海关,沿着长城脚下,过了清东陵,再疾行二百里,就到了北京城。
旧历早春二月,枝头发了嫩芽,后海那层薄冰早就化了。满人遗老在河边垂钓。一抬头,清澈到近乎透明的北京天空,响起悠远的鸽哨。叶克难穿着蓝绸大褂,头戴黑礼帽,依然缠着羊毛围脖。他没带枪,巡警向他敬礼。走到后海北沿,一处刷着红漆的大宅门前。
宅子始建于康熙初年,最早的主人是大学士明珠,到了乾隆朝,被和珅据为己有。嘉庆帝赐死和珅,宅子改为成亲王府,后来转给醇亲王。等到光绪帝驾崩,按照血统亲疏,帝位该轮到弟弟醇亲王载沣。慈禧太后却选了年仅三岁的溥仪。载沣没当上皇帝,当了末代皇帝他爹。如今紫禁城里的小皇帝,正是生在这座王府。
叶克难第一次踏入醇亲王府,经过中轴线上的银安殿,进了后花园,绕过亭台楼阁,曾经的摄政王载沣,正在西花厅等候客人。
“欢迎大名鼎鼎的京城名侦探!”
摄政王其实不老,仅比叶克难年长三岁。辛亥革命,有一种说法是他“To young to simple”,用人不当,治国无能,搞了个皇族内阁,又搞了个铁路国有化,天怒人怨,三百年江山翻了船。
如今,载沣是个识时务者,毫无昔日帝国独裁者的架子,亲手给客人泡茶,奉上瓜果糕点。
“殿下,您能答应这次拜访,克难不胜感激。十一年前,宣统元年,我刚从高级巡警学堂毕业,在京城西路巡警总局做个小探员,突然接到您的手谕,命我追查一名内务府皇家工匠遗失的幼子。”
身为京城六扇门的传人,叶克难对摄政王毕恭毕敬。三年前张勋复辟,康有为等保皇党大张旗鼓,唯独这位皇帝他爹拒绝掺和,保持了对中华民国的忠诚。
“有这事儿吗?”载沣看着窗前的鸟笼子,画眉正叫得婉转,才想起来,“哎呀,我这脑子!是为了给先帝德宗造陵墓这件事儿吧。我还记得那个工匠,世袭为皇家营造镇墓兽,姓什么来着?”
“秦始皇的秦。”
“想起来了,就在这西花厅,内务府大臣带他来见我。姓秦的工匠啊,磕头捣碎了几块地砖,还说务必请我帮他找到在庚子年失散的幼子,否则他就拒绝建造镇墓兽。”摄政王笑着啜了口茶,“我不年轻吗?又念在皇上只有三岁,就跟我这亲生父亲分离,孤苦伶仃地送到紫禁城里,便犯了恻隐之心。”
“殿下,我收到您的手谕,花了好些力气,终于在天津德租界找到那个孩子,又送到西陵地宫,交到孩子生父手中。”
“哎呀,叶探长,这么说来,我也是积了德,让父子团聚,共享天伦之乐。”载沣在厅堂里踱了两步,“十来年了,这孩子长大成人了吗?”
“他长大了,名叫秦北洋,是个极其优秀出色的年轻人,甚至可说是个栋梁之才,中华复兴之希望所在。”
“嘿!若有机会,我还想见见他呢。人都说我当摄政王的几年,败坏了大清的江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个刺杀我的青年汪兆铭,竟成了民族英雄。但你能帮我证明,我还是做过好事儿的吧。”
“去年夏天,小人奉国务院命去巴黎保护中国外交代表团,还见到过这孩子。”叶克难停顿片刻,“听说不久后,他因意外命丧北极冰海孤岛的火山口中。”
摄政王扼腕道:“可惜!可惜!”
“可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也许还在人世。”
“叶探长,您就是来跟我说件事的?”
“非也,殿下,我想向您打听另一桩事儿。”
“但说无妨。”摄政王又摆弄一下画眉,“别再叫我殿下喽。大清早就亡了,我是中华民国的公民,当今紫禁城里的小皇上——我儿子溥仪也会是的。”
“宣统元年,朝廷有过一次秘密军事行动,目的地是秦岭主峰太白山。此事虽然绝密,但陆军部的档案,记录了五万两白银的阵亡抚恤金。当时惯例,每名阵亡者给予家属纹银百两,五万两白银,可推算出五百人阵亡,可不是小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