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的脑子也烧起来,第一,他知道九色不怕火,但他的血肉之躯怕啊。第二,这是南宋的尼姑庵,建筑必定很有历史价值,烧掉简直是作孽!
可身边连扫帚都找不到,悬崖上也无水源,古时候都要挑水上来。火势迅速蔓延,古庙本已摇摇欲坠,房檐和瓦片掉落,几乎把秦北洋砸死。
果然,九色并不畏惧火焰,变成幼麒麟镇墓兽的形态,径直往烈火中的观音堂背后而去。它又转回头来,咬着秦北洋的衣服往里拖。
火舌已舔到他的脸上了,奇怪的是一点都不疼,只感觉有些温度,但不会让人受不了,反而似冬天里守着一盆炭火暖洋洋的。秦北洋啧啧称奇,大胆地把手伸进火焰,居然啥事儿都没有,仿佛触摸着一个汤婆子。他任由烈火灼烧自己的皮肤,却丝毫没有变色,仿佛贴身裹上了一层避火罩或石棉衣。
烈焰翻腾之间,秦北洋明白了--只要跟九色在一起,作为主人,就会拥有它身上的属性,跟火麒麟一样不畏惧火焰。
不到片刻,八百年的尼姑庵,已烧成一团火球。古老木材助燃,转瞬烈焰冲天,裹挟无数代比丘尼的青春和怨恨,照亮小半个达摩山。而舍身崖上的刺客们,以为秦北洋已被烧成灰烬。
今晚,达摩山的第二把火。
这把火虽救了秦北洋的命,却让他倍感内疚,毕竟是宋朝的古建筑,难得的宝贝啊!这是不是犯罪呢?
九色拖着秦北洋,来到被大火烧穿的一堵山墙前,这里竟然露出一道砖砌的拱券门,看起来很像墓道门的入口。
难道宋朝的尼姑庵里藏着一座古墓?
他再联想到九色的突然变身,渐渐恢复地宫里才有的力量,是否意味着这片地下有着金井龙穴?而这力量穿透地面影响到了镇墓兽?秦北洋仔细思量,这舍身崖的地形,面朝东海,背后是海岛中央的高山,不是绝佳的龙脉吗?而这万丈悬崖之下,怕是早已被人点穴了吧。
秦北洋与九色一起用力,推开这堵砖墙,果然藏着两块青石板构成的墓室门。两扇门虽不高大,但借着火光可见精美雕工,似是蟠龙闹海的图案。
他在光绪帝陵与袁世凯陵墓都造过这种门,也只有他才知道怎么打开。虽然没有工具,但他把手指头塞进门缝,摸到顶门石的位置。借用九色锋利的鹿角,深入门缝撬动顶门石,轻巧地打开了墓室门。
九色喷出一团琉璃的火球,飘浮在前头成了照明灯。它像回家似的,钻入墓道,如鱼得水。秦北洋跟在后面,再把墓室门关上,免得被刺客们发现。
火球照出一条有石头台阶的墓道,四十五度倾斜通往地下。因为靠近大海,墓道里的空气居然有些咸味,两边石壁上还有水汽。这并非天然洞穴,上下左右都有人工斧凿痕迹,墙壁下部雕着金银花的忍冬纹等祥瑞图案,说明这座大墓规格极高。
秦北洋心中不解,在这东海孤岛之上,还会葬着哪位大人物呢?想到达摩山位于中日朝三国海域之交汇点,莫不是来自日本或朝鲜?
九色头顶一对鹿角,引着他一步步深入墓道。
又是一块墓室门,上头有琉璃瓦的屋檐,俨然有皇家风范。再看门上石雕,竟是身着山文甲与护心镜的古代武士,左边的握长剑,右边的杵大戟,貌似宋朝或明朝风格。
依样画葫芦,秦北洋用刚才的方法,借用幼麒麟镇墓兽的鹿角,打开门缝里的顶门石。墓室门缓缓张开,又一股黑雾逸出。秦北洋用衣角蒙住口鼻,点了根火柴伸进去,试试里面的氧气量。火苗先是快要熄灭,又渐渐燃烧起来。
秦北洋探身进入墓道,石壁变得光滑干燥,犹如内陆的古墓,恐怕已在舍身崖深处。
前头出现一片“大厅”,上头有个穹隆顶,四面有着琉璃瓦屋檐。因为氧气进入,墙边自动点燃火把,把这墓穴石室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几百个排列整齐的男人--
有的顶盔贯甲,手执刀剑弓矢;有的身着朝服,头戴乌纱。更令人称奇的是,所有人五官清晰,栩栩如生;却又被武功高手点穴一般,全然一动不动,犹如泥塑木雕。
秦北洋做出打架的姿势准备,但对方少说有好几百人,一起上足够将他砍成肉泥。
不过,九色毫不畏惧,撒开四条腿,跑到那些人们当中,果然并无一个人有反应。它的那对鹿角,随便顶到一个全身披挂的高大将军身上,对方便轰然倒地,连带把四周几个人也带倒,扬起一地尘埃。
他们都是死人!
不错,每个人的面目铁青发黑,好像涂着一层水银?秦北洋靠近一个文官,便感到一股头痛恶心,因为水银有毒,即便挥发到空气中,也可以致人死命!
秦北洋急忙退后,脱下外衣撒泡尿,又蒙在自己的口鼻上,权作防毒面具。闻着自己的尿骚臭,他倒是羡慕起九色来。
小镇墓兽,无惧人类与动物的生死啊!
眼前这些人等,粗略数来,排列成整齐队伍,约有五百人,俨然完整的军阵。身着盔甲的有一百人,剩余皆穿明代的朝服,胸前补子鲜艳明亮。文官绣飞禽:一品仙鹤 、二品锦鸡 、三品孔雀 、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武将纹走兽,一品二品狮子 、三品老虎 、四品豹子 、五品熊、六品七品皆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马。
补子乃是明朝制度,清朝沿用,满朝文武,衣冠禽兽!
秦北洋看到好几个仙鹤与狮子,说明都是官居一品二品,位极人臣的高官与统帅。能用大臣殉葬的,必然也只能是皇帝了。可除了凤阳皇陵、南京明孝陵、北京昌平十三陵、湖北明显陵以外,天下何处还有明皇陵?何况人殉陋习,自孔子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早已断绝。明朝曾用妃子殉葬,实为一大野蛮倒退,后来也被明英宗朱祁镇废除。
此墓的主人是谁?
忽然,秦北洋身后响起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秦北洋!”
那不是……那不是……齐远山的声音!


第78章 舍身崖
子夜,达摩山,皓月当空。
舍身崖上烧起熊熊大火,悬崖下的碎石海滩上,两队人马各持手枪对峙。
“无常庵!”欧阳安娜蹙起蛾眉,“是谁放的火?”
海滩上即将爆发的惨烈交火,因为悬崖上的大火而熄灭了。所有人暂时收起枪支。
羽田大树命令两个随从稍安勿躁,他擦去额头冷汗,用流利的中文说:“各位!我们一定产生了误会。安娜小姐,我刚回到日本,就接到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电报,告诉我欧阳先生的噩耗,要求我回上海配合调查。我片刻都没耽误,当即乘坐羽田家的轮船,从神户出发航向中国。”
安娜摇头说:“怎么我爹一死,你们都上岛来找宝藏了!”
“十年前,我的祖父押运庚子赔款的一百万两白银,从上海出发去神户,轮船在半道上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达摩山正好位于中日航线之上,此番路过便想登岛来查看,打听我祖父的音讯。”羽田大树回头看了一眼黑暗的大海,“或葬身在这片暗礁之中?”
叶克难仰望舍身崖上的大火说:“恐怕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刺客!”齐远山忍不住喊出来,“刚才沉没的那艘秘鲁轮船,就载着虹口巡捕房大屠杀的刺客,还有这个盗墓贼小木。”
“他们上岛了?”对欧阳安娜来说,那批人就是杀父仇人,“羽田,你又如何证明,你跟那些刺客不是一伙儿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羽田大树百口莫辩,后退一步说:“孔夫子《论语》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看各位多有陌生面孔,不如彼此介绍认识一下?”
齐远山点头称好,先做了自我介绍。他又说自己如何潜入秘鲁轮船,发现刺客藏身之处,又是如何被关到船舱,稀里糊涂来到摩山,撞上海难,死里逃生……
“传说中的东海恶龙是真的?”
羽田大树瞪大眼睛,齐远山没法解释这些问题,他把小木拉过来说:“这是个盗墓贼,虹口巡捕房大屠杀中被劫持的犯人。”
叶克难亮出北洋政府内务部与北京警察厅的证件,还跟羽田大树说了两句日本话。北京的高等巡警学堂,按照日本制度所建,因此叶克难也会日语。
欧阳安娜作为东道主一声不吭,倒是十四岁的阿幽跟大家行礼,自称秦北洋的妹妹。这下提醒了齐远山:“既然阿幽也在,那么秦北洋呢?”
“他刚不见了。”
今晚,安娜无论如何睡不着。同屋的阿幽打开窗,发现大海上亮起火光。在达摩山长大的欧阳安娜,知道那就是海难,有些轮船的锅炉会在沉没前爆炸。叶克难也冲出来了,却没看到秦北洋,九色也不见了。
父亲干了一辈子打劫的营生,安娜却决定去海上救人。他们找到一艘小船,正准备推向海滩,却撞上了登岛的羽田大树等人。
“也许,他在上面。”
叶克难指了指大火中的舍身崖。齐远山应声提议:“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吧?”
“要跟日本人一伙儿走吗?”
欧阳安娜依然不信任羽田大树,尤其是他的两个保镖。
“冷静!”叶克难低头对她耳语,“与其在这里火并,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不如上山去看看。”
众人再无异议,齐远山也拽着小木,走到欧阳安娜身边。而她厌恶地看着盗墓贼,好像他身上沾着老爹的血。
八个人爬上舍身崖,无常庵已被烧成灰烬,只剩下焦黑的断垣残壁,余温未消的房梁木柱,如同腐朽的骨骸断裂四散,安娜看着好生心疼。
不过,悬崖顶上还有三个人。
几盏马灯抬起来照射,加上月光明亮,只见为首的有二十六七岁,身着读书人的长衫,右脸上有道蜈蚣般的疤痕。
安娜与齐远山都是一愣,小木脱口而出:“阿海?”
刹那间,叶克难悄悄掏出手枪,他也认出了这张脸。
阿海的一左一右,分列这两名刺客。
左面的身材魁梧,犹如一堵石墙,其实面相也很年轻。右边的身形瘦削,却戴着一副鬼面具--青面獠牙的鬼脸,如同上古的傩神,地下爬出的恶鬼。
就在叶克难开枪之际,刀疤脸的刺客阿海,飞起一脚,踢出一枚石子,正好砸破一盏马灯。几秒钟内,舍身崖上三盏灯全被砸破。刺客只有匕首,面对手枪必然吃亏,惟有拖入黑暗,手枪等于落到瞎子手里,才没了用武之地。
枪声响起。
黑漆漆的舍身崖上,全月光照出混乱而模糊的人影。子弹飕飕从耳边飞过,伴随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尖叫,还有喉咙被割破的鲜血飞溅声。
安娜什么都看不清,躲在无常庵的废墟中,踩到烧剩下的木炭,脚底心差点被烫穿。她心想,这八百年的古建筑,就是这群造孽的刺客们烧的吧?
十分钟后,悬崖渐渐平静,百尺之下的惊涛拍浪,夹带血腥味的海风。
齐远山在尼姑庵的废墟里升起一团火,反正已被烧成这样了,再烧一遍又如何。
他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羽田大树的朝鲜保镖,已被利刃割破喉咙,鲜血如溪流淌下悬崖。还有个台湾保镖,已经无影无踪。刚才听到一记惨叫声,紧接着台湾人“干你娘”,似已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对面的三个刺客,魁梧高大的那个,肩膀上血如泉涌,显然中了一枪。
但最让人揪心的是--刀疤脸的阿海,用臂弯勾紧阿幽,匕首抵住她的脖子。
“谁都不许动!不许开枪!否则……”
“放开她!欧阳安娜赤手空拳地站出来,海风吹乱自来卷的齐刘海。这两个晚上,她都跟阿幽睡在一起,听这十四岁的女孩说起悲惨遭遇,童年家乡“人相食”的大饥荒,差点成了光绪皇帝陪葬品的一夜,在中国大地流浪的奇异故事。安娜又说起在教会学校看到的新奇玩意儿,上海滩大家闺秀的无聊生活,传播她的天主教义和圣经故事。她俩简直相见恨晚,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姐姐,别管我!杀了这些恶人!”
谁都料不到,这小姑娘性子如此刚烈,几乎就要拿脖子往匕首上蹭。安娜看着月光下的阿幽,竟想起这舍身崖上的魔女传说。
然而,叶克难决定妥协,为了阿幽的性命。他把手枪举过头顶,让开一条道路。
在黑夜的悬崖上,想要一枪击毙对方,恐怕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对方还有两个人,仍能发起反击。而羽田大树的两个保镖,各自持有手枪,依然被他们轻松地杀了。
“我保证,只要我上船离开达摩山,就会把她放了。”
刀疤脸刺客继续劫持阿幽,头戴鬼面具的刺客,搀扶受伤的同伴,向着舍身崖下而去。
齐远山还想追赶,却被叶克难拦住:“穷寇莫追。”
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远去,欧阳安娜捡起两块石头:“该死的探长!你怎么能让阿幽被他们带走?”


第79章 海上皇陵(一)
凌晨两点,达摩山,舍身崖,火灾后的无常庵废墟。
“别乱动!”叶克难扣住安娜手腕的穴位,立时让她动弹不得,“你以为,我不想抓住他们吗?八年前,天津徳租界灭门案,就发生在我的眼前,那可是我在警探生涯的奇耻大辱。但我不想为了破案,让任何人去送死。还有一点,最最重要的,我们要找到秦北洋!”
他趴在悬崖上,目送三个刺客夹着阿幽,下到碎石海滩上,直到陷入混沌黑色一片。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安娜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哎,等一等,那个小日本去哪儿了?”
“我在这儿!”
羽田大树从观音堂的废墟背后钻出来。
“没用的东西!”欧阳安娜气势汹汹地对他嚷起来,“关键时刻就躲起来了!”
“我那两个保镖:一个是朝鲜第一快枪手,还有一个是台湾洪门武艺第一,他们轻易就被杀掉了,说明那三个刺客是绝世高手。”羽田抹去脸上的黑灰,“不过,我刚才发现一样东西,请都来看看吧。”
大家聚拢到观音堂的废墟,发现山墙上的两扇石门。
“这是墓道的大门,而且刚被打开了。”
小木对这种东西分外敏感,轻轻推开其中一扇,便露出底下的顶门石。
他们重新弄来火源,用破布缠上木棍,浇上一些油脂,做成两个火把,齐远山跟叶克难各持一支。
“刚被打开?”欧阳安娜借着火光往里看,闻到一个男人的气味,“难道是秦北洋?”
齐远山推了小木一把:“对啊,小木是盗墓贼,你领头带我们下去吧。”
四十五度往下倾斜的墓道,如同深渊凝视着他们五个人……
小木、齐远山、羽田大树、安娜、叶克难,先后踏入深深墓道。
两支火把忽明忽暗,每个人都屏着呼吸,沿着石阶不知走了多远,出现两扇半开的墓室门。
“必是秦北洋打开的!”
安娜喊道,又摸了一把石门上巧夺天工的武士浮雕。
“不要乱碰!”
小木提醒她一句,他知道古墓危机四伏,许多人都死于好奇心。
进入墓室门,只见灯火通明的“大厅”,五百个明朝文武官员,组成军阵黑着脸迎接他们到来。
欧阳安娜看到一个高大少年的背影,加上狮鬃鹿角的幼麒麟镇墓兽。
“秦北洋!”
齐远山吼了出来,分别三天三夜,终于在这海岛陵墓重逢。秦北洋见着他也是意外惊喜,又握了握叶克难的手,给了安娜一个灿烂的微笑。
但他诧异的是看到了羽田大树和盗墓贼小木。齐远山向他解释了刚才的一切,最后是三个刺客劫持了阿幽下山。
秦北洋以拳捶地,还想跑出去救阿幽,却听到小木的赞叹:“这必是明朝的皇帝陵墓!”
他立即回头:“你还挖过明陵?”
“我跟我爹和表哥盗过湖北的明显陵。”
小木又说,在他盗掘过的战国以及汉朝古墓里,经常发现类似的陶俑和木俑,但这种活人俑实属罕见。
忽然,小镇墓兽口中酝酿一团琉璃火球,眼看要喷到小木的脸上,却被秦北洋及时阻止,堵住它的嘴巴:“九色!你想要烧死这个人?因为他盗窃了白鹿原的唐朝大墓?因为他伤害过你?”
“我很抱歉!”小木立即跪下,伸出左手断指,就是被这头幼兽的火球烧掉的,“但我是被迫的,是军阀逼迫我这么做的。”
欧阳安娜不客气地说:“可你还想要偷走九色!”
“因为--我见过棺椁里小皇子的脸。”
“你说什么?你亲眼见过李隆麒的骨骸?”
“不是骨骸,而是没有腐烂的脸,十几岁的少年……”小木直勾勾地看着秦北洋的脸,上下牙齿打战,“你们很像。”
“很像谁?”
秦北洋已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躲在幽暗中的叶克难,远远盯着他的面孔,若有所思。
“你和唐朝小皇子的脸!”
“住嘴……”秦北洋的嘴唇也发紫了,“大概是我出生在唐朝小皇子棺椁上的缘故吧?”
欧阳安娜好像面对一个鬼魂:“秦北洋,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或者说,你究竟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这……不跟你废话了!”他第一次对安娜不耐烦,弯腰对小镇墓兽说,“九色,请先不要对这个小木复仇,我们出去以后再说好吗?”
九色很听主人的话,嘴里的火球熄灭了。
羽田大树看到战斗状态的镇墓兽,那对威武的雪白鹿角,行动自由的关节四肢,还有生生不息的喷火球--这就是他愿意付出十万银圆,外加羽田汽船株式会社中国分社百分之十股份的宝物,他跪在九色面前磕了个头。
欧阳安娜差点要吐唾沫:“这日本人有病吧?”
“秦先生,您是中国秦氏墓匠族的传人吧?”
羽田直接提出这个问题,这句话就像一根锋利的针,扎入秦北洋的太阳穴,他拧着眉头后退说:“倭寇!你怎会知道墓匠族?”
“自古以来,只有秦氏墓匠族,才能不用武力就降服镇墓兽,并成为其主人。我听说,中国的墓匠族早已凋零殆尽,只剩最后一个皇家工匠,如今也下落不明。秦先生,请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与你为敌。”羽田大树顿了顿,知道秦北洋的拳脚与摔跤厉害,大胆地补充一句,“请不要叫我倭寇!明朝嘉靖年间,最有名的倭寇海盗,其实都是中国人。”
“照你这么说,我爹也是倭寇啦?”话刚说完,安娜就扇了自己一嘴巴,这不暴露了欧阳思聪是海盗的秘密。她转移话题问道,“什么是墓匠族?”
“就是三千年来,掌握着中国皇陵与墓葬秘密的家族。也只有这秦氏家族,才会制造和操控真正的镇墓兽。”
羽田大树代替秦北洋做出了精确回答。
事已至此,再也瞒不下去了,叶克难拍了拍秦北洋的肩膀:“你说吧,我也想知道。”
“好吧,我承认,我是墓匠族最后的传人。”
“怪不得,你说你只想做个木匠!”欧阳安娜自然把“墓匠”听作了“木匠”,“但你没有说,你想做的是普天之下的木匠之王!”
秦北洋将错就错地说下去:“关于我们家族三千年的历史,我不想多说。但是,羽田大树,你有一点没有完全说对--掌握着中国皇陵与墓葬秘密的家族,不止我们秦氏墓匠一族。父亲告诉我,清朝以来,还有两个古老家族,加上我们一脉单传的秦氏,共同撑起了皇家陵墓的营造。”
“还有两个家族是?”


第80章 海上皇陵(二)
“秦氏墓匠族以外,第二个家族:样式雷。这个雷氏家族起源自江西,前后七代侍奉清朝皇室,担任内务府样式房掌案头目人,也就是首席皇家建筑设计师。他们设计了东陵与西陵、圆明园、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重修过紫禁城太和殿。皇帝的阴宅、阳宅、后花园都被他们家包圆了。”
叶克难听着频频点头:“样式雷,我倒是听说过。第八代的雷宪材,前些年,我还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第三个家族:皇家风水师--李氏家族。”秦北洋指了指这间墓室说,“这一家,精通周易、紫微、星相、梅花等学说,不但负责分金点穴,确定皇家陵墓的位置,还要为皇室的婚丧嫁娶计算良辰吉日。据说朝廷征伐礼乐的大事,甲午战争的胜败,慈禧太后都要请他占卜看卦才能决定呢。而这皇家风水师的家族,乃是唐朝李淳风的后人。”
“李淳风?”羽田的眼镜片上又是一道反光,“大名鼎鼎的阴阳学大师?与袁天罡合著《推背图》预言书的大唐李淳风?”
“正是其人!传说这《推背图》预言了唐朝以后的历史大势,包括晚清衰败,帝制灭亡,民国建立与混乱。他还预言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当会复兴崛起--反正我辈看不到啦。李淳风不但是堪舆家,还精通天文历算,贵为唐太宗李世民的御用风水师,可算是个传奇人物。”
羽田大树露出日本人一脸严肃而神往的夸张表情:“不错,日本的阴阳道便是源自中国古代的风水周易、阴阳五行之术。”
“李淳风的后人,明清两代效忠于皇室。最末一代,据说是光绪帝眼前的红人,或许是跟珍妃同样的原因,属于帝党站错了队。庚子年,慈禧太后逃出北京前夕,下令对风水师诛杀全家,满门抄斩。”
“太可惜啦!”
“据说,李家只有一个男孩幸存,可惜下落不明。李淳风的惊天之术,恐怕已经失传了。”秦北洋看着这间墓室里的其余五个活人,“依照在皇家的地位而言,风水师,自然排名第一,因为能占卜预知天下大势吉凶,影响帝王的重大决策,常被卷入宫廷阴谋;样式雷,排名第二,他们负责建筑设计,画图烫样。而我们墓匠族,不过排名第三,敬陪末席,负责在现场营造陵墓,制造镇墓兽。”
“这大概是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区别吧!”欧阳安娜插嘴了,故意嘲讽秦北洋一句,“工匠之王!”
“孟子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天生就是个工匠,是个标准的劳力者!”秦北洋活动下关节,秀了秀胳膊与胸口的腱子肉,大方地自嘲,“这个排名,正如士农工商的尊卑秩序--风水师堪舆天地,相当于士;样式雷精耕细作,相当于农;我们墓匠族心手合一,就是标准的工了,必须排名最末。”
秦北洋心里头也在寻思--怪不得,墓匠族的待遇最低,俸禄最少,混得最差,却是危险最多,寿命最短!
不过,齐远山说了一句公道话:“但论到保护地宫和皇帝的棺椁,谁都比不过秦氏家族制作的镇墓兽。”
说到这儿,九色也附和着晃动它那雪白的鹿角。
“好吧,我要被你们绕晕了!”欧阳安娜瞪着眼珠子,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五百个明朝的文武百官,似乎他们随时会动起来,“皇家工匠啊,你来说说,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为明朝皇帝陪葬的忠臣义士。”
叶克难皱起标志性的眉毛:“哪个明朝皇帝?从明太祖朱元璋,到亡国之君明思宗崇祯帝朱由检,有哪一个是埋葬在海岛上的?”
“有!”
秦北洋引着大家绕过五百人的军阵,穿过下一个墓室门,只见一块赑屃驮着的石碑。
他指着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大声说出三个字:“建文帝!”
“建文帝?”叶克难忍不住触摸石碑上的阴文,“就是明朝的第二位帝王,被叔叔朱棣夺去皇位的朱允炆?”
秦北洋指着碑文里的“改元建文”这几个字说:“不错,建文帝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嫡长孙,皇太子朱标之子。由于朱标早死,朱允炆在朱元璋死后,继承了祖父的皇位,改元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