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鼓一出现,原本喝茶聊天的木头李和铜人张同时愣住了,木头李拿着杯子,举在半空的手也停顿在那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东西,美人如玉,人面妆鼓,一股凉意从他的心底慢慢地涌了上来。
而铜人张,只是往鼓面上随意地一看,脸上的表情从满不在乎,到惊讶,再到凝重,而那凝重里还带着几丝恐惧。他半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来,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想触碰那铜鼓,还没碰到却又触电般地收了回去,而他好像又有一丝不甘,想伸手触碰,却再次收了回去。
铜人张就这么来回了好几次。初春的天,本来如此清爽,但豆大的汗珠已经挂在他的额头。
终于,他猛地一拍桌子,低着头全身颤抖着,好像遇到了很恐怖的事情。他拉着木头李的袖子,一阵拖拽着说:“快把那东西拿走,快拿走……”
“张老前辈,你这是……”
铜人张抬起头,脸上一片惨白,他圆瞪着双眼吼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接着他拿起一旁的拐杖,劈头盖脸地朝众人敲来。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三人还是非常识趣地逃了出来。一直跑了很远,还听得到铜人张的咆哮声。
三人中老钱最机灵,跑得也最快,铜人张刚刚发难的时候他就跑出门口了,手里还顺便提溜着那面美人鼓。跑出好远,他回头看了看铜人张没追上来,才喘着气说道:“这老头,失心疯吧。”
罗毅气呼呼地瞪了他一下,“还不是你惹的祸!”
这东西确实是老钱自己贪便宜得来的,他只好尴尬地笑笑,不说话了。
而身为介绍人的木头李脸上却不太好过,他长得胖跑得也最慢,大腿被拐杖抽了一下,痛得他龇牙裂嘴。他尴尬地说:“这个……罗老板,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铜人张怎么会这样。”
罗毅摆摆手,“没事,老人家的脾气古怪是正常的。”
三人找个地方喝茶歇脚,罗毅安慰了一阵,木头李好歹没有了刚才的尴尬。这时,茶馆外面走进了一个中年人,他看见罗毅,惊喜地说:“原来你在这儿啊,刚才我从你们店经过,听见王珂在到处找你呢,快回去吧!”原来这人是罗毅的邻居。罗毅想到他可能碰上拿不准的货物,罗毅一时间也没了喝茶的兴致。连忙向其余二人打了声招呼,出了茶馆,朝珍宝集方向走去。
木头李和老钱本想跟上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刚走出茶馆,迎面就来了一个熟人,是铜人张的二儿子张益,看到木头李,他面色一变,连忙拉着木头李说道:“李哥,我爸爸出事了。”
两人赶忙往铜人张家里跑,远远地就听见了家里传出的声音。
“爸,您这是干什么,这些都是您最喜欢的铜器啊!”铜人张的大儿子张俊正仓惶地拉着父亲,自打刚才木头李和他带来的那两个人一走,父亲就发了好大火,把家里的铜器一件件的扔进熔炉里,其中还不乏几件珍贵的古铜器。
“啪!”铜人张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反手就给了张俊一巴掌,直扇得张俊眼冒金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脸上顿时红肿了一大块。
“枉我自命不凡,枉我祖上世代铸铜。原来……原来做出来的都是些垃圾,全都是没有用的垃圾……”铜人张双眼通红,双手舞得飞快,狂热地把一件件铜器扔进熔炉。他那老树皮一般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直到他把最后一件铜器扔进熔炉,才瘫坐在一旁。眼看这熔炉里慢慢流出的铜汁,这才老泪纵横地念叨起来:“一定能做出的……我一定能做出最好的铜器,最完美的……一定!”
等到木头李和张益冲进店内,看到这个情景,两人脚下都是一软,看着那滚烫的铜汁,木头李和老钱对望一眼,结巴着说道:“完了……张家铜器店完了……”
【午夜绮梦】
铜人张的事情,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珍宝集,虽然大多数人都以为铜人张是失心疯,但只有罗毅和老钱清楚,很有可能是这美人鼓的问题,木头李本是局外人,当然不知道里面的玄虚,而罗毅二人更不可能向他提起。
对于罗毅来说,虽然打心眼里喜欢这面鼓,可是一想到得到鼓后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虽然舍不得也还是硬把它塞回给老钱。作为苦主的老钱,就更没理由把这祸端再推给罗毅,老钱心里倒是清楚这东西有古怪,但是按他那铁公鸡的性格,又不肯就此扔掉,只好把鼓丢在仓库里不再去管它。
而接下来的几天,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了,老钱这边并没有再发生什么怪事,而罗毅的妻子沈嫣然也渐渐好了起来。除了罗毅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鼓上那张美丽的面孔以外,似乎没有人提起那个神秘的美人鼓,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才是一切的开端。
夜深了,忙完了一天的生意,老钱疲惫地把木板门上好,又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这才回到后院自己的房间,自己弄了两个小菜,慢悠悠地喝起酒来。
最近是古玩交易的旺季,来珍宝集参观的人一下子多了不少,而老钱的玉石生意最招顾客,几天下来赚了个盆满钵满。可是老钱抠得很,店里除了一个跑腿的小工,偌大的玉石店就他一人坐镇,要做生意,又要盯着店面,不让有心人浑水摸鱼。从早晨开始,他的神经一直都是处于紧绷的状态,一天下来,铁人都吃不住。
老钱红着脸,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小酌一口自言自语道:“累是累了些,可钱这东西谁还嫌少?自己赚总比给别人赚好。”
而就在这时,他好像听到一阵响动,好像是从前堂传来的。老钱手一定,轻轻地把酒杯放回桌上,侧耳听去,却只听得见门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难道是我听错了?”老钱眯着醉眼想了想,又继续拿起酒杯,喝上一口。却不想,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他听得清楚,确实是前堂传来的。
老钱不敢大意,虽说店里值钱的宝贝都收好放进了保险箱,但还有好多古董就放在前堂的,如果被偷了,损失也不小。所以,他连忙放下酒杯,从床底摸出根一米来长的木棒,悄悄地走出房间。
房间外,四下一片模糊,凉风嗖嗖地吹过,吹得后院里那棵老树轻轻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那朦胧的月色下,仿佛是一只怪手,从上往下地覆盖着整个百宝轩。
老钱轻手轻脚地摸到前堂门口,这时他的酒醒了一大半,他紧了紧手中的木棒,心里想着,“是哪个不长眼的蟊贼,居然偷到我老钱的头上了,今天要你好看!”
想到这里,他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一阵异样的寒冷从门把上袭来,从老钱的手背慢慢往上盘旋,一直到把他整个人包围了起来。“咝……”老钱倒吸了口凉气,伸手触摸了一下门板,却异样地发觉,那冰冷的门板仿佛出现了一丝水波般的荡漾,像是那里有一层屏障,隔着另一个世界。
“没那么邪乎吧。”老钱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心里有些惊异,但一想到里面的宝贝,便没有管那些古怪的感觉,下意识地把这些归结为酒精的影响,猛地一推门,大喝了一声:“哪个敢来偷……”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愣住了,双眼内的瞳孔急剧地收缩,脸上闪出一抹惊异与恐惧,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这……”
这时,银白色的月光穿破云层,直直地照射下来,斜照进老钱打开的房门。那银白色的月光正好和屋内的阴影,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块区域,而在两块区域的交接点间,是一张鲜艳的红唇,唇角微微向上勾起,成一个诡异的笑容……
罗毅从梦中幽幽地醒来,他记得自己是看着书睡着的。刚才他做了个梦,那是每个男人都向往的梦。
在梦中有一双如羊脂美玉般的手,轻轻地在他身上游走,从胸口一直往上,抚摸着他的脖子,然后摩挲着他的脸。朦胧间,他看见一个娇美的身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然后一双美艳的红唇印在自己的嘴上。罗毅贪婪咀嚼着那火红的芬芳,那种云雾中的感觉,令他神往,令他疯狂。
当他再进一步,想用手指触碰她那如丝缎般的肌肤时,云雾突然散尽了。罗毅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个绮梦。他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视线慢慢地向下移动,终于他看见了,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美人鼓。
罗毅感觉到一种恐惧,从这面鼓里面散发出来,然后紧紧地包围着他。他似乎看见,就在自己刚才做梦的时候,双手还在温柔地抚摸着这面鼓,抚摸着那张美轮美奂的脸。而它的主人,就站在自己身边,当罗毅抬起头就能看到她的脸,他们就这么对视着,却如隔世的恋人一般。
这面鼓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灾祸,但对于罗毅来说却潜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打心眼里不想离开这面鼓!虽然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恐惧,但罗毅突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迷上了这个女人,迷得那么彻底。她的美无法形容,就算是沈嫣然在她面前也如泥土一般平庸。
罗毅突然把美人鼓捧了起来,然后把自己的脸贴在那张面皮上,下巴蹭着她的脸,然后慢慢地吻上了那张嘴唇。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很舒服,永远不要离开……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突然开了,沈嫣然刚打开门就看见罗毅正痴迷地吻着那面鼓,而鼓上的那张面皮好像活了,它朝沈嫣然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见到这骇人的场景,沈嫣然全身的寒毛一紧,尖叫了一声便昏倒了过去。
沈嫣然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把罗毅从迷蒙中惊醒过来,回忆起刚才做过的那些事,胃里面如江海般翻腾起来,他连忙扔掉手中的美人鼓,然后跑过去扶住沈嫣然。
“嫣然……嫣然你没事吧,我刚才……”罗毅发现沈嫣然呼吸还算顺畅,只是吓昏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罗毅刚想把沈嫣然抱回卧室,而这时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一阵金属物体滚动的声响。然后罗毅看到,在书房一处阴暗的角落中,慢慢滚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美人鼓!
就好像有双无形的手在后面推动着它,慢慢的,它滚到了罗毅的面前,而那张美丽的面皮,正对着罗毅!
汗水从罗毅的额头上一滴滴滑落下来,初春的天气,却令罗毅汗流浃背,他紧紧地抱着沈嫣然,警惕地盯着那张脸皮,生怕下一秒它就会变成什么恐怖的怪物!可是,鼓还是鼓,而那张面皮,美得可以让人放下所有防备。
四周很静,静得让人心慌,罗毅第一次感受到从美人鼓上发出的压抑,他舔了舔嘴唇,然后慢慢地往后挪动。而这时,暗地里突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那声音透着悲凉,仿佛……仿佛是一个历尽沧桑的人在述说完自己坎坷的人生后,所发出的叹息一般。罗毅猛地一颤,手脚冰凉,他的心狂跳着快要蹦出嗓子眼了。而那声音却久久不能散去。
紧接着,罗毅的耳畔响起一阵妩媚的呢喃声,那声音好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平着他起伏的胸口,罗毅的眼神渐渐涣散了起来,耳畔的呢喃声有种说不出的魔力,让他好想听下去。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后那扇半开的书房门,慢慢地合上了……
“宝贝,你放心,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罗毅把沈嫣然平放在床上,半跪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手指在她的面颊上慢慢划动。
多么美丽的脸啊……可是罗毅看着沈嫣然这张熟睡的脸时,心里却说不出的厌恶,他转过头看向美人鼓,眼中显现出迷恋的色彩。耳畔又响起那妩媚的呢喃,他侧着耳眯着眼倾听了许久,还不时点着头,好像是和人说话一样。然后,他在鼓与鼓皮间轻轻一扭——那面皮居然和鼓身分离了开来。
接下来罗毅把那张面皮盖在沈嫣然的脸上,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吵醒熟睡的恋人。待他做完这一切以后,终于长吐了口气,然后抚着下巴,痴迷地看着,就像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
而此时,那张面皮和沈嫣然的脸重合到一起,天衣无缝。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那张脸原本就是长在她脸上似的。
“对了,这就对了。”罗毅轻拂着沈嫣然的秀发,在她嘴唇上深深的一吻,然后睡在了她的旁边。
灯灭了,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结局】
清晨的阳光从木隔板中透过,照在熟睡人的脸上,老钱眼皮跳了跳,然后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我没死,我还活着!”他庆幸地摸着自己的胸口,手上传来的阵阵跳动证明了他还活着的现实。他以为自己会死的,因为在昨晚,他看见极其可怕的一幕。当他打开前堂的大门时,他看见了一张脸,那是张美丽的脸,原本该镶在美人鼓上的那张脸,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中,当他看向她时,她回过头,笑了……
老钱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他脆弱的心脏再也经受不住如此强烈的打击。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时却发现柜台上摆放着一个半开的木盒子,很眼熟。老钱突然想起,那就是放美人鼓的盒子。
这一次老钱终于下定决心扔掉这噩梦一样的东西,而就在他关闭盒子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那鼓似乎又有些不同。他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把它拿了出来,却骇然地看见,不知道几时,那鼓居然变成了两面,而鼓皮居然是两张熟悉的脸——一边是罗毅,另一边是沈嫣然……
往后的一段时间,珍宝集的街头巷尾都流传着一件惨案,说是百宝轩的店主罗毅死在了自己家里,连脸皮也被人掀掉了。警方初步认定是他妻子沈嫣然做的,但一直找不到她。沈嫣然就像突然间在人世间蒸发了一样……
老钱不敢把美人鼓的事说出去,也经受不住恐惧的日夜摧残,终于找了个机会在郊外寻了个地方把人面鼓埋掉。
他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而就在回城的路上,他突然看到一张脸,那是张美得令人迷乱的脸,它正完好地镶在一个女人的面上。
她似乎注意到了老钱,转过头,鲜艳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呈现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老钱只觉得胸口一紧,双眼便黑了下去。
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醒来……
第七章 心雕
〔李汉生淡淡一笑,手指点了点胸口道:“人在心中。人若无心便死,而木雕无心便无神。我这一门,雕工和别家工匠并无太大差异,而擅长的便是心雕,把人心雕进木中,而木雕有了心自然会栩栩如生。”〕
【楔子】
万物皆有灵,即便是一块朽木,放到艺术大师的手中,也能重新焕发夺目的光华。
话说在民国时候,城西有一户姓胡的大户人家,这胡家是做布料绸缎生意的,在这梧城可说是赫赫有名,城中大多数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从胡家布料店买来的,由此可见胡家是多么富庶。
胡家有钱,这是人尽皆知的。但胡家不只有钱,而且很有地位,只看他能在某一业界之中形成垄断,没有深厚的背景是万万做不成的。而早在很多年前,梧城的布料绸缎生意并不是这样的格局,这胡家原本也是其中的一间小店,做些街坊生意,勉强保证家人的温饱。可是就在二十多年前,这胡家突然以让人咋舌的速度崛起了,然后相继吞并了梧城九成布料,再经过这些年的沉淀,于是有了今日的规模。
这样的情况不免让许多好事者有所猜测,于是乎市井之间便有了一些流言,其中说得最玄乎的就是:胡家老爷以前是做偏财的,本就有百万家财而且做事心狠手辣,所以那些原本做布料生意的老板在威逼利诱之下,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祖业被胡家吞并,改行做别的生意……
不过,流言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因为不管这些人怎么说,百姓依旧穿着胡家布料店买来的衣服,那么胡家在梧城的地位便雷打不动。甚至有更多人对这个在短短二十几年时间,建立起梧城第一家族的胡老爷抱有很深的崇拜与敬意。
人们口中的胡老爷本名叫胡有财。年近花甲的胡有财,身材干瘦满面沧桑,精神似乎也不太好,整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不如很多人心中所想的那般天纵英才,当然也不像某些人口中的十恶不赦,要不是偶尔能从他眼中看出几分精明与干练,别人很难把这个相貌普通的老者和传闻中的胡老爷联系在一起。
其实早在几年前,胡有财便把家中的生意交给了几个儿子,毕竟岁月不饶人嘛,而他自己似乎有了别的追求。他本是穷苦人出身,发迹以后终于见识了富贵人的生活,特别是省城里几家大户人家的老爷,在胡有财看来,自己和人家比起来就和土财主一般,所以放下生意以后,他便想着法的改善胡家的生活环境,至少让胡家变成,而他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绅士贵族,不被别人看低。
但遗憾的是,绅士贵族并不是那么好培养的,那是几代或者十几代优越生活沉淀下来的。洋人那套生活方式胡有财完全适应不了,而传统的东西又觉得太俗气,苦恼之时,有一样东西的出现让胡有财眼前一亮——那是他去一户真正的做客时偶然发现的,那家的家主喜欢木雕,于是在书房中摆了好几十座形式各异的木雕,配合着墙上的水墨字画,处在其间让人有种儒雅脱俗的意境。
回来之后,胡有财就一直琢磨,木雕这东西他没有接触过,但比起金银玉器更为脱俗,而且自己似乎有些喜欢那样的环境格局,很有书卷气息。在这样的环境下,说不定还真能在后辈中熏陶出几个文人!联想到这里,胡有财心里说不出的激动,于是一门心思收藏起木雕来。
胡老爷一发话,自然有人为他收集上好的木雕,以至于在短短的时间内,胡有财的书房,胡家的大厅,甚至胡家大宅的每个房间都会摆上一座。经这么一折腾,整个胡家大宅还果真多出了几分意境。见自己的苦心经营有了收获,胡有财兴致十足,整日呆在书房,一把躺椅一壶清茶一副颐养天年的道学模样,偶尔兴起哼几句戏文。要有外人远远看来,还当真会被这儒雅脱俗的场景蒙骗。
当然,前提是听不到胡有财哼的其实是“十八摸”或者“相思五更调”……
【访客】
这一日,胡有财又呆在书房中装风雅,正在昏昏欲睡时,下人阿全敲门后进来,在旁边轻声唤道:“老爷,老爷醒醒。李三儿求见,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人,说是他的本家,还是个木雕大师。”
“木雕大师?”胡有财一下子转醒过来。
阿全躬身道:“李三儿是这样说的,不过小人看不出是真是假。老爷,您是去见上一面,还是由小的打发他们走?”
胡有财沉吟了片刻,“你带他们俩去茶亭,上门便是客别亏待了他们,我不想听到有人说我们胡家不懂待客之道。”
阿全连忙点头称是,然后退了出去。
待下人阿全离开以后,胡有财慢吞吞地坐起身,然后用手指蘸了些茶水点在发涩的眼角边揉上一阵,整个人这才精神了少许。那李三儿在这一片也算小有名气,他本人闲汉一个没什么手艺,却有些小聪明,经常能敲边打落的混些小财,活得倒是比寻常人家还自在。以前帮胡家办过几件小事,办得还算利落,所以胡有财对他有些印象。
况且像李三儿这样的人做事是分得清轻重的,胡有财也不怕他会欺骗自己,所以姑且和他带来那人见上一面,要不是真的大师,到时候再和他慢慢计较。
半盏茶之后,胡有财缓缓走到茶亭,还未进门李三儿满脸堆笑地就迎了上来。这小子早等着这一刻了,他连忙扶着胡有财的胳膊,嘴里还谦卑地说道:“胡爷,您慢着点,当心门槛儿。”
胡有财赞赏地看了李三儿一眼,然后在他的搀扶下,坐在茶亭正对门的太师椅上。在此之间,胡有财自然看见了李三儿带来之人,那是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这人在胡有财进门之后没有任何表情与动作,自顾地吹着杯中茶,看样子悠闲得很。
胡有财心中有气,便一指那青衫男人问李三儿道:“李三儿,这就是你要引荐的木雕大师?”
“正是,正是。”李三儿点头回应着,脚步挪到青衫男人身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李兄,还不快给胡老爷见礼。”
青衫男人顺手放下茶杯,起身对胡有财拱手道:“见过胡老爷。”这人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平淡,不若李三儿那般谦卑,也不像某些大师那般倨傲,浑身透露出一种云淡风轻的气质。
胡有财下颚微微一点,道:“坐吧,听李三儿说你是木雕大师,那么能否评鉴一下我茶亭里这几座木雕?”胡有财这话是想考考这人是否有真才实学。胡有财整日与木雕相伴,其眼界自然而然的开阔了许多。
从一开始,胡有财看这青衫男人就不像做木雕的,在他想来,木雕大师在年纪上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更有可能比他还年长,身体健壮双手粗糙,穿着布衣短打。哪像这青衫男人,越看越像走街窜户的艺人。况且在这茶亭里的木雕中,有那么几座是胡有财花大价钱收来的珍品,也想借此机会震他一震。
“可以。”青衫男人应了一声之后,便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环视茶亭里的木雕。可是,待他看了一圈以后,眼神之中满是失望,最后摇头说道:“这里的木雕,不评也罢。”
听他这么一说,胡有财倒是冷笑起来:“李先生有话不妨明说,为何这茶亭的木雕入不得你的法眼?”
青衫男人和胡有财对视了一阵,见后者十分坚决,只能摇头苦笑着连指了茶亭中的三处,然后说道:“雕工倒是尚可,但只具其形却不具其神,白白浪费了好材料。可惜,可惜……”
胡有财面色一凝,这青衫男人指的三处木雕正好是他引以为傲的珍品,自己心爱之物被别人横加指责,胡有财心中的怒气更甚。刚要发作,旋又想到这人说得似乎有些门道,或许有真才实学,于是按下心中怒气说:“李先生这么说,肯定有更好的作品。”
“自然是有的。”
得到这个回答,胡有财的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激动地说:“那么能否拿出来给老夫观赏一番。”
可是,青衫男人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胸口平静地说:“作品都在心中。”
“砰”,胡有财猛地一拍桌子,茶水飞溅,他怒喝道:“你这是在戏耍老夫不成!来人啊,把他们俩打断腿然后撵出去……”
李三儿被吓得脑袋一缩,连忙上前道:“别,胡老爷您别激动。我这本家木头做得多了,脑袋也不好使了,但他真的有才学,您消消气听他解释……李兄,你说句话啊,不然咱俩下半辈子就得爬着走路了。”
青衫男人似乎并没有被这场景吓到,他清咳一声,缓缓说道:“作品在心中自然也能立刻雕琢出来,只是李某的价钱不低啊。”
“那你想要多少?”
“一座木雕五百块大洋。”青衫男人把手一张。
胡有财冷笑道:“好,只要你做出的木雕真如你所说,五百块大洋就给你。但是,如果比不上我这里的木雕,你的双脚要留下。”
青衫男人点头道:“理应如此。不过,还要向胡老爷借一样东西——一块木料。”
“想要哪种木料,我立刻让下人去买。”
“随意就行。万物皆有灵,只要是木料就能雕出上好的木雕。”
好一个万物皆有灵!胡有财越看这人越来气,却因为两人之间这场赌斗的原因把怒气强压了下来,他回手招来下人阿全,然后对他轻声耳语了一番。阿全听得连连点头,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露出喜色,对于敢触犯老爷的家伙,他是相当痛恨的,听完老爷的嘱咐,他狠狠地扫了李三儿两人一眼,便匆匆离开茶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