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个洞,我们钻进去!”

长绒棉飞也似的沿着墙根跑开,林涵得意地介绍:公园嘛,总有猫啊狗啊刨出的洞子,自己以前就是这样进去公园,一毛钱都不用花。

明敏傻在一边,真没想到林涵除了是个穷光蛋意外还是个留门爬墙的吝啬鬼。

林涵看了看明敏,道出了他的心声:“穷是穷点,但是我这是反对公园乱收费啊!你不用鄙视我。”

不一会儿,长绒棉就屁颠屁颠地回来,带着两人往一处无人的地方走去,不远处一个墙角真的有一个洞,大小刚好够人穿过,三人都钻了进去,往林孟说的不系舟方向寻去。

范启泽将那尾锦鲤放进水中,看着它钻进了水里甩尾离开的时候,他真的算松了口气,实际上一切可能还没有改观,但是单单完成了这一件事情,就足够让精神紧张的他暂时缓下心跳。兰汶侧头看着专注的范启泽,眼中不知怎么居然饱含泪光。与这个眼神一相对,让范启泽奇怪地打了个寒战,这才想到自己的决定,必须要离开,如果继续这样呆着,天知道兰汶会不会也死掉。

范启泽结结巴巴地编了个理由,就此告辞,兰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范启泽见状连忙走掉,一会就消失在人群中。

兰汶站在湖边,像是一颗孤独的兰草,美艳动人,可范启泽不敢回头看,下一步怎么走,脑子里面完全没有头绪,只是顺着人流走着。

水面里一条红色锦鲤悄然翻着鱼肚白,浮上水面,兰汶也不见了踪影。

明敏和林涵在人群中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范启泽的身影,看到明敏着急的样子,林涵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这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一直自我感觉冷漠淡定的寻尸人却在这里被人牵着鼻子走,说出去绝对被业内人笑话。

“啊,他在那儿!”

明敏突然发现了人群中的范启泽,连忙想要冲过去,没错,这种忧郁的、高个的、英俊的男人的确有点像黑暗的萤火虫,很是引人注目。

林涵在后面一把抓住明敏,低声说道:“不要过去,有点不对劲儿!”

一种敏锐的直觉告诉林涵范启泽昨晚上有什么事情发生,就这样让明敏过去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明敏挣不掉林涵的手,只能跺脚瞪着林涵,远远看着范启泽游魂一般行走着。

突然身后一个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脖子,而后一阵并不浓烈但是直钻鼻子的香风划过,一个漂亮女人从身后出来,以极快的速度走上前去。

那是一只冰冷的手,猛地触及林涵的皮肤让人极为难受,林涵收紧了脖子,打量这个冒失的女人,从背影看上去就是可以原谅的美女,她行色匆匆,不知在找什么。

那个女人就是兰汶,她从林涵身后冲出,然后直接迎上范启泽,拥抱着来了个法式热吻,这时候明敏愣在一边,而林涵完全傻了,没想到演了这么一出激情戏码。

不明真相的群众开始侧目,部分好事者开始鼓掌,就像电影场景一样,范启泽被这一下弄糊涂了,猛地将自己从热吻中拔出来,看清了兰汶的脸,连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绒棉远远地开始嚎叫,巨大的叫声传到范启泽耳中,他看到了林涵和明敏就在不远处站着,身后还有那只恶狗,它正不安地盯着自己,这种气氛很不好。

林涵感觉明敏快要哭了,连忙想安慰几句,不料明敏却甩开他的手,直接冲了过去。

兰汶将手勾上范启泽的肩膀,附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句:

“你不是不想她再缠着你吗?我帮你。”

说着眼神还不断的往明敏和林涵这边飘去,像是在欣赏明敏被自己气炸的过程,范启泽斜眼瞧瞧一旁,顺势一拉,和兰汶往公园门口走去。

明敏眼中似乎像有什么转动着,这种感觉最近一直在纠缠着她,看着那两个人离开,自己却没有没有力气追上去,好像被下了判决书一样,而且是终审判决。范启泽对她已经全然没有了一点感情,这出激情戏就是最好的说明。

林涵上前拉了拉,没有动静,对她说什么她不也不理,于是干脆买了两杯奶茶和一根烤肠,和长绒棉一边吃一边等着明敏恢复神智。

范启泽稀里糊涂地跟着兰汶走,上了出租车,最后停在他家楼下的时候才算缓过神来,绝对不能就这样上去,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现在屋里面肯定有警察等着自己,就这样上去无异自投罗网。

“我不能回家,不能……”

兰汶看了一下范启泽的脑袋,昨天晚上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但是那条劾人的疤痕还在,边上的头发被血凝结在一块,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不顾别人眼光跑去公园的。

“你头上的伤需要包扎,要不然可能感染!”

范启泽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受了伤,碰了碰伤口,痛得呲牙咧嘴,这几个小时来一直处在一种亢奋状态中,他已经麻木了。

可他还是坚持不上去,如果警察抓到自己,那就完蛋了。

“去你那儿!行吗?”

范启泽捂着脑袋,用一种待宰的动物的眼神看着兰汶,一张原本帅气的脸配合着血污,还有语气中不可掩饰的恐惧,让兰汶直接笑出了声,两人重新坐上车,往兰汶的住所开去。

兰汶的住所十分简单,一切都是素色的,灯光温柔,所有东西规整得井井有条,范启泽喘着粗气躺倒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兰汶去打水,找药,准备给范启泽处理伤口,范启泽突然坐起身子,四下找着电视或者电脑,看到没有,索性站起来满屋乱绕。

他想看看到底翼翼的事情有什么发展,只要警察找到了自己是车子的主人,或者宾馆闭路电视会的录像,那么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更糟的情况是——范启泽在内心的深处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是不是自己开车去杀了她?因为车钥匙在自己手里,车停在哪儿自己知道,更关键的是,自己丢失了那一段记忆,最后出现在地铁站里面。

和前几次一样自己昏睡过去,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然后就有事情发生,他由此才想到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其实就是自己杀了他们,因为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有梦游的情况,尽管只有一次,但是这足以说明自己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里,范启泽有点手足无措,在屋子里面团团转地找电视,兰汶看到他这个情形连忙上来,问他在找什么,然后将一台尘封许久的小电视从角落中弄出来。

电视画面有点闪烁,但是范启泽还是聚精会神地看起来,将手中的遥控器哆哆嗦嗦一阵乱按,而兰汶在他头上洗洗擦擦,他一点也没有察觉的意思。

“你想看什么?”

兰汶仔细地处理着范启泽的伤口,漫不经心地问起,范启泽答应了一声,却不回答,直到看到地方台在播出的新闻,就是那个车祸现场,一个胖警察乱七八糟的发表了一些官方说辞,大意就是怀疑车辆被盗,肇事者撞伤了人逃逸,伤者不知所踪。

“混蛋!一定是骗人!他们应该开始抓我了,这下彻底完蛋了!”

范启泽恶狠狠地盯着电视屏幕,眼神想要透过胖警察的身子去看看车祸现场,翼翼可能已经死了,在画面一角隐约露出的血痕,让人不忍多看。

兰汶包扎完毕,递给范启泽一面镜子,问他觉得自己手艺如何,范启泽看到自己的头包成了一个印度阿三,自己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挺好的,我该走了。”说罢起身要走,被兰汶挡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他走。

“我没事的,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下次见吧。”

范启泽心身疲惫,而且他在不确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的情况下,真的不敢和兰汶待在一起,这样太过危险。

兰汶眼睛一转,目光落在了电视上面,直截了当地问道:“是不是这个事情?”

范启泽慌忙否认,可兰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劲头,一把将他拉回房间,相当彪悍地对着他说了句:“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睡觉!”

面对这种强大的气场,范启泽有点语塞,随后老老实实接过扔过来的被子,窝在了床上。

而后传来了重重的摔门声音,看样子兰汶出了门,范启泽眨了眨红红的眼睛,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严厉了,自己倒像个傻小子凭她摆动,这时候头上的伤开始发作,加上止痛片的威力,他躺在床上没到三分钟,就彻底睡了下去。

等他在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周围软绵绵的被褥,又神经反射一样弹起来,仔细看看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所幸自己还是在兰汶家中,而屋子里面漫溢着饭菜的香味让他如同重回人间。

兰汶开门,倚着门槛盯着范启泽,对他说从那天中午开始,他已经昏睡了两天一夜,像一头猪一样。

“吃饭吧,要是再睡下去我估计得叫救护车了。”

范启泽感觉到自己的胃已经绞在一起了,连忙爬起来跑到饭桌那里,桌上摆着土豆片炒肉,还有一些小菜。

范启泽举着筷子却没有下手,只是在空中晃着圈,不知道兰汶为什么这么钟情这个土豆炒肉,莫非想唤起一段久远的回忆,还是单单的喜欢淀粉类食物加上肉?

“我说过要亲手给你炒一次的,现在就是这个了。”

范启泽有点尴尬,这几年来他试图忘了对兰汶的记忆,但是现在她将这些东西一一提了出来,撕开掰碎铺陈在他面前。

他怔怔地将嘴巴填满,因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土豆有点酸酸的,有些许辣鼻子。


第六章 前尘

〔“日记本?而且是这种造型的,可真是罕见啊!”范启泽将日记本拿出来,随手翻开扉页,一行秀丽的字体映入眼帘——为有牺牲多壮志,署名却是范黎东。

范黎东,范启泽老爸的名字,而他已经死去快三年了,这本日记本怎么来的?真的又一件奇怪事。〕

林涵握着方向盘看着明敏,心头有点乱,他的敏锐直觉在这个时候有点多余。他看着明敏的眼睛一点点地开始布满血丝,通过一个有些散开的瞳孔他脑子里面开始酝酿着她该怎么哭,会发生什么不可理喻的女人该做的疯狂事情,天!

这可能就是林涵除了职业原因之外另一个不招女孩子喜欢的原因了。即使他喜欢眼前这个明敏,但是他又不可抑制地用自己的理性去判断女人的麻烦。此外还有他让人咂舌的穿着品味。

明敏继续睁大了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看到一脸惶恐的林涵,他傻愣愣地死盯着自己看,鼻孔翕动着,一副憋着气的感觉,倒像是他先要哭出来了,爱搞笑的她一下子泄了气,反而笑了出来。

林涵僵硬的表情一下子恢复正常,看来再敏锐的感知力也没法确切地理解女人到底会做什么了。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我请你去喝酒。”

明敏振奋了一下精神,这个时候最好去找点事情分散一下精力。

“好吧,前提是,你请客。”

而林涵始终还是个穷鬼。

白天的酒吧是不营业的,但是明敏大小姐硬是用钱砸开了大门,一个偌大的吧台,就两个人和一个脸色很难看的酒保苦脸相对,她要了两瓶龙舌兰,加上一小瓶盐和柠檬片,再给了酒保一笔小费,一瞬间,酒保消失了。

林涵对明敏这种花钱方式有点耿耿于怀,即使他拿到了GOV公司的酬金,最多考虑给自己的老爷车搞个大修,给长绒棉买点正儿八经的狗罐头。

明敏止住了林涵的啰嗦,打开了一瓶Olmeca,倒在酒杯中,金黄色的酒液折射着酒吧中暧昧的灯光,在手上沾了些盐,舔了些,然后一口吞下,这般豪迈让林涵明白之前在车上没有爆发的一切要在这里发生了。

林涵陪着她喝下了这一杯,然后就有第二杯、第三杯,两人很快就把一瓶酒喝完了,明敏开始胡说八道,她说她是用爸爸的压力才让范启泽和她一起的,包括结婚,这是一场游戏,一场范启泽心不甘情不愿的游戏。

说到动情处,干脆拍着桌子说着和范启泽一些往事,带着哭腔说着:“这就是貌合神离啊!天啊!”

林涵知道明敏是可能是喝得有点多了,局促地陪着她说话,没想到范启泽还有这般魅力,惹得明敏这个大小姐一往情深,而且不妙的是,酒精的力量让明敏有点失控,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才好,还有一瓶酒,再喝下去可能还有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

拧开第二瓶酒,明敏迷离的眼神在林涵脸上扫来扫去,然后手里抓了一小把盐,另一只手沾上一点酒,将酒抹上自己的脖子,然后再把盐沾了上去。

林涵不知道她耍的什么招数,她已经喝醉到不省人事了,且听到明敏大喊一声继续喝,再将一杯倒得满满的酒递给自己。

“干杯。”林涵举起杯子比划了一下,这杯酒将被他顺着脖子往后倒掉。

“停!听我说!你舔一下盐巴,再吸一片柠檬!”

明敏仰起脖子,然后将一片柠檬含在了嘴里,这是一种龙舌兰酒的限制级玩法,对于骨子里面其实是传统大叔的林涵,这就是战斗力超大的二踢腿爆竹即将炸起来了。

看着明敏闭上了眼睛,白皙的脖子上面闪着晶莹的粗盐粒,还有唇上一片黄黄的柠檬片,林涵手指捏紧了,脑子那个二踢腿彻底轰开了,耳朵里面有点嗡嗡作响。

“完了,这意味这什么!难道这个小妞对我开展攻势了?天,我今天早上没刷牙!”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像是瞄准一样调整着自己的头,好让嘴唇能够顺利接触到海盐,如果够不着的话,还有舌头……

就这样一分钟过去了,正当林涵下定决心准备下嘴的时候,明敏睁眼看到吐着舌头瞄准的林涵,扑哧一声笑出来了:“算了算了,柠檬已经酸得我不行了!”

林涵舌头来不及收回去,手上急于掩饰的将酒直接倒进喉咙,呛得他差点背不过气。

“没事的,我只是想到这个游戏,像和你玩,不好意思,我有点过分是吧?”

明敏连忙拍着他的后背,难得又能笑起来,这个林涵倒是个开心果儿,正拍着,她看到了一个女人进了门,直直的站立在酒吧门口,好像在看着他们。

这个女人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染成酒红色的长发披下来,稍微有点凌乱,但是一张白皙的脸庞透过发丝像是象牙雕塑一样,立体地呈现出来,连衣裙的胸口上绽开着一朵鲜艳的玫瑰。

这有些怪异的场景让明敏有点恐惧,手上连忙加力拍着林涵,或者更像是捶打,林涵还想抱怨这样拍会拍吐血的,一抬头也看到了这个女人。

酒吧的侍应上前说明这个场子已经有人包了,那个女人却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他退开了,这个眼神好像不应出于这么一张脸庞,但是那种像是会冷静地肢解一个人似的眼神的确出现在她面上。

女人静静的走到林涵和明敏面前,在近处才看清,那朵所谓的玫瑰是一团鲜血,绽放在素白的大衣上。

林涵提起气,挡在明敏前面,谈感情不行,但是说起胆子,自己还有几分的。不过眼前这个人让他也心生寒意,简单的说,她好像已经失血太多,没有一点点人气了。

“你是谁?有何贵干?”

林涵开始回避她的眼睛,因为那种感觉实在太差了,她好像不会带有情绪的去看人,更多的像是在观看着人眼前的空气,迷离又寒冷。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掌伸出,展开,露出一颗白色的芸豆。

“是要给我吗?”林涵试探着问着。

见女人点了点头,他两指拈起那颗芸豆,这时触到她的手,如同冰一般凉,马上缩了了回来。

女人石刻一般的脸上闪电一样露出一个笑容,而后又迅速消失,转身离开了酒吧,像是这个冬天里面的一阵寒风,悄然离去。

“怎么回事?”明敏隔了好一会才算回过神来,要不是林涵手中还拿着那颗豆子,她宁愿是自己喝多了。

周围两个酒吧员工和林涵一起猛摇头,这就像大白天的遇到鬼一样罕见,或者他们真的就是看到了鬼:一只女鬼趟风冒雪给他们送来了一颗豆子。

他们莫名地打了个冷战,两人酒醒了一半,再也没有继续喝下去的念头,于是匆匆忙忙地赶出了酒吧,逃也似的开车走人。

范启泽吃完了饭,又开始发呆,不时地望着窗外出神。兰汶却适时地说道:“我去了你家,不管你是不是和电视里面说的那个车祸有关,你家没警察,一切都正常!”

“不,那个车祸和我无关,只是那辆太像我的了。”范启泽无力地狡辩了一下,但是警察没有留意他的事情,着实让他高兴了一下,至少这样不会被黑白两道追着杀了,尽管不知道那个黑的到底是什么。

兰汶拖出一个纸箱子,上面贴着一张快递单,说道:“我去你那儿时有人送来的,不知道你急不急要,就给你拿回来了。”

范启泽看看邮寄人的地址,是来自湖南湘西自治州,这个地方和自己几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又一件奇怪的事情?

随手撕开包装,里面用报纸包着一块砖头大小的东西,一层层撕开,才算露出了正面目,一本红皮的日记本,上面印着烫金着毛主席的头像,以及一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语录。

“日记本?而且是这种造型的可真是罕见啊!”范启泽将日记本拿出来,随手翻开扉页,一行秀丽的字体映入眼帘——为有牺牲多壮志,署名却是范黎东。

范黎东,范启泽老爸的名字,而他已经死去快三年了,这本日记本怎么来的?真的又一件奇怪事。

兰汶看了看,说道:“可能是他留在湘西的吧,有人找到了就寄过来了。”

范启泽愕然地点点头,合上笔记本,将它放进纸盒,现在可没有空理老头子的事情,话说回来,自己还真不知道自己老爸去过湘西这种地方。

兰汶收拾了一下,她要去上班,走到门口正要关门的时候,范启泽十分诚恳地对她说了声:“谢谢你。”

兰汶先是一愣,旋即又淡淡地一笑,呯一声关上了门,扭头走了,将范启泽一人留在屋里,估计他还得需要挺久时间才能恢复。

阳光从窗帘后面透过来,投在范启泽脸上,他用双手狠狠地搓了搓脸庞,深深地吸气,这样让他有存在感,深刻的诠释活着的感觉,窗帘拉开,窗户打开,今天会怎么样?最好就是席地而坐,等着!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纸箱子上面,里面静静地躺着范黎东的日记,爸爸一直和自己少有沟通,更多的时候只是看着他写东西,默默地吃东西,和妈妈闹别扭,然后就这样看到他佝偻着背写东西,静默且缓慢地吃饭,和妈妈分开住。

之后他去上大学,远离了那一切,最后看到范黎东高大的身体好像缩小了一般躺在病床上,头上蒙着白布。就这样,范启泽对于范黎东的记忆终结了,从此后他们就永远地隔着一层白布,再也回不去了。

范启泽拿起了那本日记,翻过了扉页,开始阅读他父亲原本应该亲口告诉他的一些事情。

【1968年5月1号 晴】

〖我终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在车站上红旗招展,我和我的革命战友一起将扎根在农村,建设伟大的祖国……

父亲在月台上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他也会为我激动吧!

我会坚持将这本日记下去,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认真总结经验。”〗

看来父亲是去了湘西插队,这件事情他没有跟范启泽说过,可能也不打算说,对于这段艰苦的日子,一部分人会用来当作一生的骄傲和谈资;另外一部分则可能永远不想说起,都是痛,可能痛得不一样吧。

【1970年2月5日 小雪】

〖今天是除夕,遥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无疆,也祝父亲母亲身体安康。

我自愿来到林场值夜,比起在农场的日子,这里更加安静,而且可以吃到的东西更多,今天我们从苗寨同胞那里买了一些米酒,还有一只野兔,用来庆祝新年。

苗族的生活很简单,但是色彩斑斓……〗

看来老爸在两年里终于找了一个适合自己的岗位,如果在自己小的时候他能够说出关于野兔的故事,或者他就是一个好爸爸,但是范启泽想想,却记不起来他有没有对他说起关于枞树下面精灵,还有它们用马尾松做的窝,范启泽看着看着突然有点眼涩,像是揉进了一粒沙子,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爸爸,他也没有想过去了解范启泽,直到他蒙上了白布。而范启泽拿着这本日记,这才明白一些事情——爱有时候很简单,不过它也蒙着一层白布,只是一般人没有勇气去揭开。

就像他没有去揭开父亲的那层白布一样,如果他现在还在,范启泽或者会把自己这些事情告诉他。

下面的日记被撕掉了好几页,父亲写日记本来就不勤快,这一撕,好像就撕去了五年,时间直接跳到了1975年年末。

【1975年12月】

〖我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太过怪异了,好像有所指。张铭的失踪让全校人以为是敌特的问题,可我不觉得这样,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但是他确实就是失踪了,连同之前的李红卫和彭立。

第一小学的大礼堂是寺庙改造成的,那油红的柱子和破落已久的画栋让人心有不安,有一些谣传很是吓人,这里有很多传说,一个个都有眉有眼,但是作为一个人民教师,绝不能轻易相信这些鬼神之说,校党委会给一个说法,我要相信。

沅江的水又一次昏黄起来,想起来已经七年了,我开始越发地想家,如果有一条船,我会乘上,一路回去。〗

这一段文字让范启泽有些胆战心惊,失踪这个字眼出现在这里无异是一个重锤,将范启泽彻底打倒。范启泽努力地安慰着自己,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燃了准备继续看下去。

真不知道倒霉是不是可以遗传,要是这样的话,自己还真的是范黎东的儿子,下面的日记更是骇人听闻。

【1976年1月】

〖天气越来越冷,到了现在已经算是山区最刺骨的时节,学生们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可能回家看看,我有点害怕空无一人的学校,一个满是人气的地方突然空荡荡之后,那种寂静有点恐怖。

在脚步回响着的走廊中走路,越来越让我感觉不能自制的恐惧,如果永远就像今天这样,到处都是欢笑逐闹的孩子,他们骑在古旧的石凳上,趴在用来当作台阶的石碑上,藏在大礼堂深红的柱子后面,那该多好。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忌讳,即使再大的传言在他们那里都只是玩笑,孩子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耍,处之泰然。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章爱华的失踪告示校方,即使我不能肯定这个和我睡在一个寝室的人是不是真的已经踏上了回城的汽车,但是他完全没有收拾过的床铺桌子好像说明了这一切并不是这么回事,我在学校里面找了很大一圈,谁也没有见过他。因为他已经跟校方取得了假期,谁都不会怀疑,但是我清楚,他不是一个这么潦草的人。

之前那些人也没有找到,据说是山上还留有最后一批与国民党有染的土匪,他们有可能是投敌了,他们都在林场呆过,可能有接触的机会,我也是,莫非下一个就是我?〗

看完了这一篇,范启泽心口像是被谁捏住一样难受,而这时候门口几乎是同时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范启泽慌忙将日记放进包里,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子,被惊吓得不知所措。

要是开门的是警察,那要怎么办,这里是五楼,想要逃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当他乱成一团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兰汶的声音:“是我,快开门吧!”

他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瞧了瞧,这才慢慢地开了门,兰汶迅速地冲了进来,一脸慌张地对范启泽说道:

“你快走吧,刚才我经过你家楼下的时候,看到有警察在那里,而且不少,你还是先躲一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