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我想通了呗,爱情并不等于能幸福地过日子,能舒心地生活才是幸福。这就够了,甘草,他对我好,就够了。上礼拜他向我求婚的时候,其实我也吓了一跳。可是回头想了想,我也不小了,那一位我一直在等着的深爱我我也深爱的哥们,还不定在什么地方逍遥呢。”
穆璞云叹了口气:“我等不到了吧,我也没有勇气继续再等下去了。就这样,挺好,虽然仓促了一点,总好过到了最后我连最后一点青春都耗没了,一个人惨淡收尾。”
“我最后,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没什么人,也没什么事情,是值得我可以去等去找的,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能撞见也就撞见了,撞不见也就将就找一个凑合凑合过得了。横竖大家也就那么几十年的活头,犯不上在这件事上跟自己较劲,何苦来呢?”
“你就是,找个人凑合过?”甘草虽然说不过她,但心里总是不舒服,穆璞云她自己看的很重,经常想有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穆璞云,所以,到最后看到是张力的时候,一时怎么也接受不了。
“也不算吧,说是凑合,其实也有感情,没有激情并不代表感情不够深厚是不是?”穆璞云起身拍了拍甘草的脸,“甘草,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那么多的幸福就摆在你手边上,你就是不捡,一定要顺着一条路走到黑。”
“我已经跟他分手。”甘草垂下眼,我已经让自己努力不再去继续爱他了。
“可是你也没有接受沈燔啊,你这么对沈燔,连我这个旁人看着都心寒。”
“接受?”甘草皱皱眉,“我现在心很乱。”她站起来,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我的心就只有这么大,现在里面乱七八糟的,也不敢再装人了,如果万一再负了沈燔,我就真应该去死了。”
穆璞云不屑地推了她一把说:“得,在我面前装什么,你要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怎么会到了今天依旧带着这枚红娘子挂坠?你敢昧着良心说你不喜欢沈燔?”
甘草伸出手抚了抚胸前的挂坠,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是的,她不敢。
桐城中医院的传统那,每年的十月都会在院里抽调出一个医疗团队,在桐城四周的县乡里进行为期一年的乡间义诊,像是古时的游方郎中一样为那些不大看得起病的人诊治。不过因为这是个费力吃苦的活,所以医院并没有强制的参与规定,只是众人各凭自愿报名而已。
又到了金秋十月,医院里已经有一些人开始骚动,有些小医生开始报名。毕竟下乡虽然苦,但得到机会独当一面,总比留在医院里只能打打下手强。
甘草因为留在桐城照顾爸爸,所以根本也没有考虑这个事情,外面在忙再乱,跟她也没有关系。
傍晚的时候,药房里药都已经收好,盘点之后,还有一点时间才下班,甘草站在柜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新来的同事小平说话。
“我也报名去下乡了。”小平很高兴的说。
“小平?你要去?”甘草有些不置可信地看着这个看起来瘦小的姑娘:“跟着医疗队要一整年都在乡下,因为太苦,好几年都没女孩子报名了。”
“我就是乡下来的,吃苦不怕,”小平憨憨笑着,“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医生跟我一起呢。”
“那都是各个科室的年轻男医生们,身体好又没牵挂,而且也大多不是科室骨干。”甘草还想再劝劝她,一个小姑娘跟一帮男医生去那么艰苦的地方待半年,怎么想都不忍心。
“宣椱医生也去呢,他也是科室骨干啊。”小平有些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句。
“宣椱?他也要下乡去?”甘草听得这个消息,心里一乱。
“是啊,我在行程表的名单上看见他了。”小平点点头,“他医术那么好,肯定能帮上不少人。”
甘草心里杂乱只是想不透为什么,宣椱为什么要去?一去半年那么久,他是想要躲开谁吗?想到这里又开口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一早。”
或许这只是一场无声的告别吧,甘草在下班之后最后一个离开药房。她拿出钥匙锁上门的时候,听着门锁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脚步踩在木走廊上清脆悠远的嘎吱声,有些疲乏地伸了伸腰,刚一转身就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塔一样立在楼梯口处。
“我后天一早走,下乡。”那人影也不动,甘草也没有走过去,两人只是这么站着,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
“我知道。”甘草点点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许该说几句:“你注意安全。”
“唔。”
“别乱吃东西。”
“唔。”
“你……一定要去吗?”
“就当是去散散心。” 宣椱像是等这句问话等了很久似的,“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你为什么要走?”甘草终于抬起头望着他,“你要是喜欢梅寒岭,就去找她好了,只要是自己心里喜欢,别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况且现在,你们之间也再没有了什么障碍。”越说越觉得假,忍不住在心里说,夏甘草没想到你还真是伪善的很。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宣椱忽而一笑,“所以你就跑掉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并不信,自作聪明吧?还是觉得自己在扮演牺牲者的角色,成全我,嗯?”
“不是,”甘草扭过头断然否定他,“我没你想的那么无私,我也有心,会疼,我现在只是不想让她再疼下去了。”
“因为我吗?”宣椱走近她,低下头看着她,“甘草,你那天说的不是真心话。”
甘草胸口起伏的幅度渐大,肺腑里一股浊气排山倒海地袭来。宣椱默默看着她,也不再说什么话,只是兀自点了一根烟,侧开脸缓缓吸了起来。
两人在黑暗里默默陪伴,像是过了几生几世的流转,宣椱忽然抬起头问道:“甘草,你不留我吗?”
“我……”夏甘草心里一紧,他在求我,求我留他回来。如果我留他,那等于是答应再次和他在一起。夏甘草,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快开口留他啊!
吧,如果我开口留他,那梅寒岭怎么办?她为宣椱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夏甘草你不能那么自私,你和宣椱的爱有太多的负担,这样太累了。让他走吧,应该是放手的时候了,或许时间能冲淡一切。
夏甘草的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不断的纠缠、撕扯、挣扎着。留下,还是放手?她不知道怎么样的回答才是正确的答案,只是看着宣椱,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看着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充满了爱情的温暖与灼热的期盼,烫的夏甘草内心一阵狂跳。她转过头背对着宣椱,他不想让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和眼眶里的泪水。
一股烟草的味道袭来,宣椱忽然从背后抱紧夏甘草,他的头深深地埋进了夏甘草的脖子里,沙哑得近乎于央求的口吻说:“不要离开我,没有了你,我的世界不再精彩,我的生命也没有了意义!”
甘草全身一颤,忽然冷静了下来,她决绝地说到:“宣椱,我们不是说好分手了吗?祝你一路顺风。”
这一刻,时间忽然停顿了,宣椱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的心好像被某种东西敲碎了,说不出的疼痛,这种感觉他只经历过一次。依稀记得那是很久以前母亲咽气的时候,年幼的他抱着母亲的尸体一直哭,心一直痛。他讨厌这种心痛的感觉,所以他变得沉默。他把自己缩在锋利的外壳里,像一只刺猬,只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心。曾经撞到梅寒岭和莫笙宵在一起,他只是愤怒;父亲的死,只是悲哀;而夏甘草的一句话,让他再次体验到了这种感觉,痛彻心腑!
“夏甘草,我等你。”宣椱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缓慢地松开夏甘草,机械地转过身茫然地走着。
天堂在左,他在右。
听着耳旁宣椱 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夏甘草才挪动双脚,向外走去,眼眶的泪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现在的夏甘草冷静得吓人。
露洗华桐(2)
桐城的寒气渐渐重了,街上行走的人们渐渐也换上了夹克,踩着满路梧桐换下的一层旧叶。一路的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嘎吱声不绝于耳,像是一群逆来顺受的小动物发出的细弱哀鸣。
甘草知道今天宣椱要走,不想见那离别的场面,就请了假,窝在床上。
甘草看着时钟一点点地滴答走到了下午四点,想着医疗队的车应该是已经开出了医院。不知道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起了身,拿起衣服就往外跑去。
深初已经有了寒意,她跑的很急,匆匆就上了街那边的一座桥,立在桥上可以看到远去出城的公路。
那条路离桥不是很远,平时视野很好,但今天看却是一片模糊。甘草以为是河水泛光,光波闪闪,又伸出了身子,踮着脚尖,脖子伸得老长。
那护城河说白了只是一条小溪,水很浅,而且清澈见底,是年初环保工程的杰作。两旁都是高大的槐树,到了深秋,叶子全是半黄不绿的,风一吹就撒碎钱似的往下落,铺了一层在水面上,随水流着。
甘草看了看时间,车应该快到了,可是,还是看不清,心一急,扭头就往桥那边跑,想再跑远一点看个清楚。
可是,只跑到桥头她就跑不动了,只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线给牵着,那线越拉越紧,最后断掉了。
她知道,一定是错过了,而她最终也没有能看清,于是就靠桥站着,脑里一片空白,无悲无喜。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甘草。”
她扭过头去,只见桥那头站着一个人,正式沈燔,穿着米白色的上衣,手放在衣袋里,正缓步向自己走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甘草回了回神,转过身子,扯出一个笑容。
“你没有来上班,我听说你请假了,下班后就过来看看你。刚好你不在家,你爸说看到你往这里走,我也就跟了过来,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你。”
沈燔笑了笑,突然怔住问道:“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没有啊!”
甘草一抹脸,发现自己一手心都是湿了,原来真是哭了,怪不得刚才什么都看不清,原来自己一直在哭。
沈燔看她样子,心里知道,站在桥中央,也并不走过去。
那时深秋的风也吹过来,带着一丝微微的腥甜,不知道是谁家飘来的花香。沈燔站在那个桥头,忽然感觉自己和甘草之间看似近,却隔得太远太远。
再爱她又如何,爱之不渝又能如何,她不爱我,沈燔心里苦笑着。再怎么去守护着她,她依然不爱我。
原来,自己的心还是会痛,望着她失神的眼光,苍白的唇,还有那一脸不知道已经流下来的泪。
沈燔这才明白,天底下最无可奈何的就是爱人就像甘草不能自制地哭,像自己不由自主地追。
沈燔走了几步,对甘草伸出手来,说道:“把红娘子拿来!”
甘草没防备,只说一声:“要来干什么?”就顺手把脖子上的坠子给取了下来,那天地间的光芒都集中到了那个小坠子上,红的发亮,像是要烧起来。
沈燔接了过去,就势转身就顺手把坠子给丢到了护城河里。甘草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天空划过一道红线,像是一滴坠落的泪珠,流过时间的脸,落入了伤心的河流中。
甘草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都没看沈燔一眼,先是转身跳下桥,身子一歪滑下那护城河两岸的草坪,就要往水里趟。
沈燔在上面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甘草,放手吧, 不要再捡了,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
甘草仰起头,看着桥上的沈燔,那一时间里,她感觉到天地间都充满了沈燔 的绝望。
“甘草,你不要被任何爱给束缚了。如果爱宣椱就勇敢去爱吧,不要管有多少人和事夹在你们中间,你只要爱就好了,不要这样的不开心,不要因为红娘子让你难过,不要想这么多。那个在书店里站着看小说女孩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开心,那个在广场上跳方格子的女孩,怎么能在这里连哭都不知道,心碎成这个样子。”
沈燔看着她,大声说:“你有相爱任何人的权利,你有去抢夺自己爱的权利,为什么要放手?因为我?因为梅寒岭?因为你不敢爱,因为你怕伤害!甘草,我爱你,但这仅仅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背这样的重担。梅寒岭爱宣椱,那也只是梅寒岭的事情,与宣椱无关。你只要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到底爱谁就行了,只要你快乐,无论你选我,还是宣椱,还是选其他人,我都会真心为你高兴。”
甘草呆在下面,说不出话来。她心头震动,人还保持着滑到的样子。
沈燔那样子,就如当年初遇一样,已经在黑暗里看不太清容颜,却还能感受到那一双眸子里落满了星光。
“甘草,忘了红娘子,重新幸福地生活着吧!”
然后,甘草就看到那个背影,在梦里出现过一万次的背影,慢慢地踏着桥往自己的世界边缘走去,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生命里被抽走。
她脑子里不断地想着:“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不在我生命力了。”却不知道那个他是谁。
沈燔说得好,只要问问自己心里爱的是谁不就明白了?可是,为什么我这么没有用,弄不明白呢?
回到家,汤阿姨看到她的样子大惊,忙下厨去做红糖姜汤水,生怕冻感冒了。
她呆坐着,很久不出声,爸爸来敲门,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和小沈说什么了?”
她还是不讲话,很久才强撑了笑笑,说道:“没事,我就是今天走累了。”
爸爸走后,甘草一转身,看到床头柜的镜子里那个自己,像是少了一点什么,那个坠子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她根本就不能意识到,真正失去它会这样难受?
她安慰自己,上次不是也丢过一次坠子,为什么不那么难受,有一个想法越来越清晰,她却努力逃避不想承认。
是的,上次红娘子被遗失的时候,她身边还有沈燔,所以她不会着急,因为沈燔是她生命中的红娘子,在那里不离不弃守护的人。
汤阿姨端着汤推开房门,却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甘草往桥边狂奔,她得找到红娘子,她从来没有意识到,那是她的爱,是她可以依靠,得到温暖,也是她为所欲为,任性自私的爱。
那是她所有青春里的成长和守护,她怎么能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沈燔有资格丢,可是她却没有资格放弃。
回奔的路似乎全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那青春的山顶上,她遇到了他,虽然只不过是匆匆一面,他却赠与她丰富的人生和情感。
那些深入骨髓的感情,怎么可以说放就放?
她奔往河边,听的河中哗哗作响,月光已经如细沙一样轻匀地洒在地面,整个城市沉睡的婴儿,她不管不顾地往河边走,只走到一半,就怔住了。
河水里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月光映着他的轮廓,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坚定执着。
沈燔立在河中央,水漫过他的小腿,他的袖子全是湿的,不过还是对岸边的甘草伸出手,摊开掌心。
掌心里那一颗坠子,就像他那颗破碎太久的心。
“我,我,可不可以,再送给你一次?”
沈燔打战着说,他已经捞了这么久,水冷得让他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甘草,你可不可以试着爱我一次,我并不是真的如你想得那样伟大,我想你爱我。”
面前那个人,还是沈燔吗?他爱得那样的卑微,像一个在河边里捞月亮的人,无望地等着一份爱情。
甘草肝肠寸断,淌水到了河心,扑住那个人,她感觉不到那刺骨的冰水,感觉不到石头撞到脚尖的疼痛,感觉不到世界任何的声音。
她只是奋力往前扑,直到捉到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那坠子嵌入了两人的手心。
她用力地踮起脚,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双唇颤抖地凑上去,轻轻地吻了下去,那样的温柔,像是去触动最心爱的蝴蝶之翼。
沈燔静静不动,怕是梦,随即把这女子紧紧地搂住,像是要全部放入自己的灵魂,他失散多年的另一半终于回到了怀抱。
他狠狠地吻她,这一次再不等在不避再不躲再不让。她是他的,从前,现在,将来,他都不会放手。
郊外的一处荒凉破败的坟前,有人呆呆地坐着。她望着那个坟,上面写着的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耻辱。
她的男人与别的女人的夫妻合墓。
她爱了这么多年,最多连尸骨都没有得到,那男人临死前安排好了一切。骨灰带来和前妻葬在一起,自己为他选的这个城市最好的坟墓他不要,死后,他只想回到前妻的身边。
她死后呢?有谁会陪在她身旁?
这一辈子,那男子在她的照顾下功成名就,可是心从来都不肯给她半点。她恨。
汪碧青在一处新墓碑前弯腰坐了下来,指尖轻轻抚着碑文。她瞪着碑上的照片,轻声说:“死了就可以逃走了吗?我一定要把你挖出来,放在我帮你准备的合墓里,你逃不掉的,一辈子都逃不掉!”
“碰上你这种女人,还真是一辈子都得不到安宁。”身后突然有一个声音传过来。
“莫笙宵?你来做什么?”汪青碧猛然回头,前面是一个面色惨淡的男人,正是莫笙宵。
“我也觉得你不想见到我,但是你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见我了,所以我来看看。”莫笙宵目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两步。
“什么 意思?”
汪青碧有些紧张地站起身,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你的大靠山,C城卫生局局长昨天刚刚离任了,你知道吧?”
“你要做什么?”
“本来是不想做什么,只是你逼人太甚,我不得不做。”莫笙宵停下步子,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妍妍藏在你家里那么久,你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每天跟我说话打招呼。说实话,我还真是佩服你。我知道你刚洗白的那笔钱投到了房地产商,想竞投的那块地我的公司也盯上了,你是想让我分心?还是想在自己手里捏一个筹码?”
“神经病!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怎么知道夏妍怀孕了,你们夫妻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蠢货,你觉得我会放过么?”莫笙宵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我不管过程是什么,反正妍妍死了,如果你藏了她,妍妍怎么会莫名其妙大出血很难说不是你捣的鬼!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汪青碧拍掉他的手骂道:“你这个疯子,我就算是收留了妍妍,让你家不得安宁,我又用得着去下毒让她大出血吗?她家那个病你难道是今天才知道?再说了,我就是再很腻,也不会去冒这么大的险区杀人,你那死鬼老婆对我有那么重要吗?”
“你再说一句?”莫笙宵这个时候有一点不管不顾,夏妍的死已经查的很清楚,确实是因为她身子不适合怀孕,而导致的大出血。
但是,如果不是汪青碧藏了她,如果能早一点制止妍妍,那么,她就不会死,她就不会离开自己。
莫笙宵忽然有些神经质地一笑:“你觉得你这么多年愉悦漏税偷税做得很高明?擦边球打得很谨慎?好吧,就算你做得尽善尽美,可是你忘了,你自己早就已经存心要搞垮自己的公司。不过,是在宣椱接任之后吧?可惜啊,可惜宣椱不是个贪财的人,对你偌大个华氏不感兴趣,你自己给自己公司找的那些罪证,这下可没有用武之地了。”
汪青碧惊恐地仰着被扯住头发的脑袋:“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己做了就别躲开,至于那些罪证嘛,我也给你找了个好地儿。一会儿就有警察过来,要请你过去喝喝茶,你觉得怎么样?”
“生意人哪里有干净的,”汪青碧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出声哀求,“看在我以前帮你瞒骗夏妍妮有外遇这件事,你,你帮帮我吧,不要这样。”
“哼,你不说这个还好,梅寒岭那个贱货是谁介绍给我的?你当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故意用这个贱人来报复宣椱,故意要让宣椱伤心难过,你这个女人,还真是恶毒。”
莫笙宵手上用劲:“妍妍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帮她照顾甘草,你想要害甘草的心上人,这可不好。”
“求求你,求求你。”汪青碧听见呼啸的警车声由远及近传来,尖锐的声响在耳侧一波一波地轰鸣。
甘草早上临上班出门之前,接到了电话,微微一笑:“我也出门了,正在找包,马上。”
电话那边的沈燔笑的很是灿烂:“我们今天去哪里吃饭?”
“还是自己在家做吧!我学了一道菜。”
“好的。”
甘草挂了电话,刚出门没走几步,一眼看见路口等自己的沈燔,打着招呼迎了上去:“知道我要出来,还打电话。”
“就想早一点听到你声音。”沈燔有一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今天有点凉,你是不是穿少了。”沈燔指着甘草的衣服说,“中午就要变天了。”
“没事,公司有厚衣服。”甘草笑笑,“快走吧,就是因为跟你约了吃早点,早上汤阿姨给我熬的五豆粥都没喝。”
“五豆粥里也有甘草吧,你自己喝自己多不客气,还是喝甜米酒好。”
甘草分外开心地看着沈燔,往日两人都是这样一起上班,但今天她笑得有一点勉强。
“看我做什么?”沈燔逮到她的视线,嘴角一弯,“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好啊,那你吃了我。”甘草笑着回他,忽而又有些丧气,刻意地伸出手去碰了碰沈燔的手,故作轻松地说,“吃掉之前先把手给你签吧。”
沈燔一愣,定定地看着甘草:“我要是牵上了,就再也不会放开了。”
“干什么啊,又不是被强力胶黏上了。”甘草装作听不懂他的话,讪讪地就想收回手,哪知道一把就被沈燔抓住,拢在自己的掌心里,“说了让我牵,就不许反悔了。”
甘草一只手被牵,却像是一颗心都被他捏在掌心里,心里有事,半天也说不上来,最后只得说:“听说宣椱回来了。”
“是啊!昨天刚到。”
“不是要去一年吗?这才刚半年。”甘草一下子住口了,才意识到对宣椱离去的日期一直都很上心。
“嗯,院长打电话特招他回来,没他这医院还真乱成一团,你别看这小子平时不上心的样子,工作起来不要命。”沈燔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说起宣椱时,有一股子发自内心的自豪,像是兄长说起自己最得意的弟弟。
“那他知道?”
“嗯,他知道了,我昨天和他说了我们的事。”
甘草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停了,低头走一会儿又艰难地问:“他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那小子说他要结婚了,还说祝我们幸福。”沈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没有看甘草,他清楚记得昨天宣椱和自己站在医院的长廊里,变得又黑又瘦的宣椱。
宣椱当时握着门柄,正准备进房间,沈燔看到宣椱高兴地走上前,正想如从前一样拍他的肩。他们小时候学医那会儿,经常打架,有时候打得头破血流,被朱榻老师被罚不吃晚饭,宣椱不受罚,偷了饭团回来,两人还是鼻青脸肿,宣椱又把饭团分一半给他。
他是不记得自己前不久才和宣椱打过闹过,爱情让他弱智,让他高兴,让他宽容,让他忘乎所以。
他伸出手去拍宣椱,像从前那样,可是,他的手感觉自己拍到了一个冰块,宣椱是僵硬地站着,也没有回头,只是沙哑着说:“听说,你和甘草……”
“嗯……”
“不容易,甘草是个好女孩,好好珍惜。”
“我会的,你放心。”
宣椱扭开房门,走进去,在进门的那一刹说道:“我要结婚了。”
甘草一天都在出神,连药都煮的迷迷糊糊,幸好同药房的小平也回来了,她一个女孩下乡反而还拖累了卫生队,一点都不方便,虽然吃得苦,但是身子还是受不了,跟着宣椱一起回来了。
甘草端着一个盆子,正在那里拣当归,把那些已经微微发潮的当归拿出来,放在摊在桌上的白纸里。
她半趴在柜上,手往盆里送,和小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平回来后,变得爱笑了。总是说在下乡时的趣事,说医疗队怎么赶蚊子,怎么找地方洗澡。有一次车坏在半路上,大家没吃的,只剩下一包方便面,大家让给她吃,整队的人都眼巴巴地望着。
“真是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香的方便面,只喝一口汤都感觉好吃的不得了。”小平还浸在那种快乐里。
甘草看着单纯的小平,那样阳光的笑容,在春天的阳光里盛开的花朵,一点阴影都没有留在眼里。
自己也曾经是这样地笑过吧!甘草在那里看着她,随手丢了一个小纸团过去,然后说:“将来谁要娶到你,真是八辈子的夫妻,有这么好的一个老婆。”
小平脸红的转过来说:“那个,甘草姐,我一直想和你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听医院的人说,你从前和宣医生好过,所以我不敢说。”
“什么事啊?我和宣医生是好过,不过不适合已经分手了,有什么不能说的。”甘草不以为然地看着小平。
小平看了一眼甘草,确定她真不在意,就低头说:“我下个月要和宣医生结婚了,他向我求婚了。”
甘草感觉自己眼前一黑,不由地往后一退,顺带着手一软,拣好的当归全都洒在地上。她飞快地蹲下去,耳朵里嗡嗡的,见小平也过来帮忙,更是着急,忙说:“没事,没事,我自个儿拣就好了。”
她蹲在地上,拣得很快,能很准确地分出哪个当归需要晒。可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为什么洒得到处都是,为什么药味会这么难闻?为什么柜子这样高?为什么今天穿的鞋子不合脚?
她拣完后,直起身子,头重重地撞到柜角上,疼得眼泪溢满眼眶,强忍着。
那泪光里就看到一人影在门口站着,那人也不出声,只听得小平欢快地叫“宣医生。”
小平还叫他宣医生,但那种声音是幸福得从蜜里溢出来的,她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声音,曾经这样叫过同样的名字,她知道那个音节在嘴里滑动时曾给自己带来怎么样的快乐,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所有爱过的人都会成为过去?他的名字还会有人再叫起,同样充满了幸福。
甘草也没有看宣椱,只是埋头开始捡手里的药。
宣椱和小平交代了几句什么,就扭头走了,并没有看甘草一眼,甘草站在那里,这时才感觉额头特别疼。
小平说道:“我包里有红花油,我给你拿。”
甘草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她摸着额头,对小平说:“祝贺你啊!也不知道宣医生什么时候和你求的婚,都没有听过你透露半点,真不够意思。”
小平脸皮薄,一点就红,飞快地说:“就是回城后的当天晚上,我当时都吓死了,他怎么会喜欢我,还跟我求婚!”
甘草什么也听不见了,信步走了出去,下了楼梯,正巧遇到沈燔上来找她吃中饭。看着她脸色苍白地下楼,沈燔担心地上前几步,握着她的手说:“怎么了,早餐没吃吗?胃疼吗?”
甘草回过神来,看着沈燔,忽然趴在他肩上,头轻轻地靠着,手抱着沈燔的腰说道:“你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和姐夫一样,不记得自己曾经爱过谁?”
沈燔没想到甘草会问这样的问题,笑着说道:“唉,傻瓜,小脑子又瞎想什么?要是想姐姐了,我明天和你一起公墓那边去看看她,别瞎想,你就是想太多,才胃气虚弱,虑伤肝,没听过!?”
甘草感觉沈燔身上传来无穷无尽的温暖,有一种让她迅速恢复的力量,还有他的气息,她舍不得抬起头,在沈燔面前,她感觉自己又重活了。
“我刚刚看到了宣椱,他原来是和小平结婚,不是梅寒岭。”甘草飞快的说。宣椱结束了和梅寒岭之间的感情。他一直不否认他在感情上的洁癖。梅寒岭一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温暖,但是他却再也不能接受寒岭,那么倔强,那么决绝。
“甘草……”沈燔担心地望去。
甘草把额头半抬了:“当时听到,就觉得这颗心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都不知道往哪里搁,头 还撞了一下。”
沈燔爱怜地看了一眼她的额头,又揉了揉说道:“还疼吗,上药了没有?”
甘草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疼了,刚刚好疼好疼,看到你就一点也不疼了。”
沈燔终于知道,在甘草的心里,自己已经比宣椱更重要了。自宣椱回来,他一直都心神不宁,不知道会不会失去甘草,他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其实心里比谁都慌。
可是,现在看到甘草仰着脸说“一点也不疼了”,他的心如同在温暖的泉水里泡着,浑身无一处不透着轻松和快乐。
他把甘草搂紧了一点,甘草在他怀里轻轻说:“我们这个周末去你家吃饭吧!上次你不是说,伯母想见见我吗?”
甘草回到家里,还没有进门,爸爸就上前来说:“汪碧青被抓起来了,你姐夫刚来过。”
“汪青碧被关起来了?”甘草觉得今天听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为什么?”
“据说是经济犯罪,公司账目有问题。”爸爸也不是很清楚,接着又转告了莫笙宵的话。
“汪青碧捉进去前,和你姐夫说了,让你去看她一趟,说有事情要告诉你。”甘草一呆,立马回答道:“好,我去看她。”
隔天,沈燔陪着甘草进了C城的市立监狱探问室。
甘草第一眼见着被从门口进来上着手铐的汪青碧,猛然之间吓了一跳,没有化妆的她显示出一副与年纪相符的苍老来,眼角叠在一处的皱纹与发梢的斑白将一张本就失去活力的脸衬得死气沉沉。
“宣椱去下乡了,要明年之后才会回来。”甘草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说两人都熟知的人身上扯开话题。
“我知道,我要见的是你,我是找你有点事儿。”汪青碧的一双眼睛在沈燔跟甘草身上转来转去,直到看见他们俩牵在一起的手,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我早就说,果然还是你们两个才最合适。”
“汪小姐,”甘草觉得她的这句话让自己心里不大自在,开口问:“沈燔说您要见我?”
“是,找你聊聊宣椱的事情。”
“宣椱?”甘草点点头,下意识看了沈燔一眼,沈燔微笑着回望她,握着她的手轻轻使力捏了一下。
“对啊,”汪青碧眼神在他们两个之前转来转去,“我是想告诉你一点事情,也许会让你难过,但是我已经隐忍了很多年,再不对个人说一说,我自己就会很难过。”
“汪小姐,”沈燔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情,突然开口喊她:“要是不太好的事情,您就不必说了吧。”
“你要问问甘草想不想知道?”汪青碧一脸阴霾望着甘草,“你想听吗?只是你听过之后,不要后悔知道这些事情。”
“您说吧。”甘草一时有些好奇,又觉得汪青碧接下去要说的话一定跟宣椱有着莫大的关系,让她自己忍耐着不停实在困难。
汪青碧脸上突然现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当年因为宣椱私藏的一封信,导致我跟他爸爸闹翻。我想了很久,我到底应该怎么报复他才好呢?起先我是想把这个死小子从楼上摔下去,哪知道他命大没有死,为了这个他父亲还第一次动手打了我。”
“你要杀他!”甘草听了这话一时骇然,“你当时说他是自己摔下去的,原来是骗我,宣椱一直说你对他存心不良我还不信,你,你对个小孩子也下得去狠手吗?”
“小孩子怎么样!我就是要报复他,我要让他生不如死,他不让我得到我爱的人,那他爱的人也休想能得到。甘草,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也不要怪我,谁让他爱上你了呢?”
“他起先是跟梅寒岭那个贱货好,两人在一块如胶似漆情比金坚,又一次梅寒岭得罪了黑社会,被人家抓起来。说出来你都不信,宣椱为了这个女人,居然求到了我眼前!他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居然来求过我!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得意吗?我说难得你也有求我的一天,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你叫我一声"妈",我二话不说马上帮你救人。哈哈哈哈,你信吗?他真的叫了,他叫我妈,哈哈哈……”汪青碧眼神有些狂乱,却兀自兴奋不已。
“从黑社会受伤救一个梅寒岭有什么难的,我要做的是毁了他们,让他们统统下地狱。梅寒岭再爱宣椱,但我当年只是随便设了一个小套子,把她逼得除了卖身之外,没别的路走,她也就没有办法了,难道真看着心上人饿死?她啊,没用!”
“这个蠢女人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以一边在富豪窝里混身家,一边保住跟宣椱那一点可怜的爱情。哼,我偏偏不会如他们意的,她不知道,我早就把她那些破事儿给拍拍了下来,直接打包寄给了宣椱。”
“直到宣椱冲进他们住的房子,打她那个耳光之前,她还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跟宣椱结婚?结婚?做他们俩的千秋大梦!”
沈燔听到此刻,二话没说,抓起甘草就想往门外走,汪青碧慢悠悠地说:“别人都恨我倒是也无妨,沈燔,对你我可是对得起的很,要是没有我,你今天能跟你的心上人手拉手?要不是我适时给梅寒岭递上点儿信,你以为夏甘草能正好撞破宣椱跟梅寒岭在一起?”
“你变态!”甘草是在忍不住脱口而出,心里对于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愤怒难当,突然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忍不住就问她,“你当时要把华氏医院让给宣椱,是不是明明知道这个企业已经有问题了,早晚会被查出来?”
“哼,可惜我也没料到居然会这么快就查出来,不然我迟早有办法让宣椱接下来。"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甘草想着当时汪青碧还让自己去怂恿过宣椱接下这个企业,顿时通体生寒,“还好当时宣椱没有听我的,还好他对你有所防备。”
“防备?”汪青碧阴测测地一笑,“防备得那么好,你不是也误会他了吗?不是也抛弃他了吗?他最后不是也只能黯然神伤一个人跑去乡下吃苦受累吗?防备?防备有个什么用,我就是要让他一生爱而不得,跟我一样一生孤苦!”
“甘草,别听了,”沈燔万料不到原来自己与宣椱的生活居然被面前这样一个疯子般的女人操控,一时也想发作起来,但是瞧着甘草脸上颜色却越来越不对,只能强耐下翻涌的心情,“这次华氏医企的案子很大,她这辈子估计也休想从牢里出去了,所以才编派了这些话来说给你听。她疯了,咱们走吧。”
“疯了,对,我就是疯了,二十年前就疯了!”汪青碧咯咯笑着“所以我要让你们这帮人陪我一起疯!让你们陪着我一起!我一个都不放过!”
甘草定了定神,好半天才忍着怒气说:“我们这里,没有一个陪着你的,你疯了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得到。你最爱的男人,到最后也没有爱上你。别说爱你了,就连在意,都没有在意过。不然的话,怎么会把坟都和自己的前妻埋在一起,骨灰都不肯留给你。”
“我,宣椱,梅寒岭,不管如何都真心爱过,我们即使有争吵,那至少也得到过对方的爱。你呢?一辈子报复这个报复那个,连一天安心的日子都没有过到,你年轻的时候也是心高气傲,自以为高人一等,现在呢?你有过什么,谁爱你了,你爱得到什么了?嗯!你这辈子白活了。”
甘草气极,说这话虽然尖刻,却也语气不重,但汪青碧却被击得面如死灰,眼神涣散,然后她想冲过来,殴打甘草。
她边冲变叫:“不,不,他爱我,他怎么没爱我?他就是很爱我,他不会离开我!”
甘草并不躲闪,问道:“你这样处心积虑剥夺别人的幸福,会快乐吗?”
“哈哈,你希望我说不快乐,很自责吧。可惜不是,我为什么要自责?我为什么不快乐?我很快乐,看到你们得到幸福又瞬间失去,我很快乐。”
甘草下意识一躲,汪青碧打偏了,边上的警察忙上前过来,带走她。
整个房间只留下汪青碧那绝望的叫声。
“我诅咒你们,你们不会有幸福的!”
情难自系
周末,夏甘草穿戴完毕,坐在床上发着呆。
汤阿姨进来,看着夏甘草那个样子,知道她心思,就说:“就是去吃个饭,别有这么大的压力。”
汤阿姨的手无比温暖,像小时候甘草生病时那样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头。
“甘草,你和妍妍,我其实一直都担心你多一点。你从小不像妍妍那样有主见,性子又柔弱,我总担心哪一天,我和你爸不在了,你会受欺负。”汤阿姨停了一下,“现在妍妍也走了,就只有你,我也不求什么,你高兴就好。”
甘草望着鬓角有些花白的汤阿姨,眼眶一红,泪水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拉着阿姨的手诚心诚意地唤了一声:“妈。”
汤阿姨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把头扭过去,等回过头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红的,“看,我一辈子不是也没有生孩子,这不也享了天伦之乐,有了两个女儿。甘草,不要想太多。”
甘草感激地抬起头,擦了一把泪,对着镜子道:“妈,看你,平白无故把我惹哭,好不容易才化好妆。”
汤阿姨递上了手袋笑着说:“快补一补,沈燔就要来接你了。”
果然一会儿沈燔就开车来接,因为要去见父母,所以,穿着也非常正式。他已经同甘草家人很是熟络,站了一会儿,就看到甘草从屋里出来。
精心打扮而扎好的头发,一袭很漂亮的长裙,再加别致的手袋,看得出很是花了心思,沈燔高兴,把手伸去,两人回头对父母相视一笑。
因为有了家人的支持,甘草格外放得轻松,到了沈家,沈燔的母亲引了出来,看起来并不老,眼睛很有神。
沈燔的家人都围在一群,一个高大的男子见他们进来,对着沈燔就嚷嚷道:“快过来,爸又要输了。”
甘草和沈燔好奇地凑过去,只见一个老头子正对着一个小孩子坐着,这一老一少一本正经地下棋,大家都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一时间房间里只有落棋的声音。
一会儿孩子叫到:“爷爷,你输了。”一群人都仰头笑着,摸着那个孩子的头,沈燔说道:“爸,你让小砂多少个子儿,你小时候怎么一个子也不让给我啊!好偏心。”
甘草抬起头了一下这个家,不算很大,却那样的温暖,而伯母正在厨房忙着。
没有人会很好奇地打量她,仿佛沈燔带回来的女孩,就是这个家的一员,她终于明白沈燔身上那像玉一样洁净的气质是从哪里来的,他的家人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所以,只要沈燔喜欢,那么就什么都好。
甘草心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知道,在这里,她会得到全部的爱和温暖。
回去的路上,沈燔拉着甘草的手说:“妈说,只要我们过得快乐,让你不要多想,养肥一点。”
甘草“嗯”了一声。
沈燔又说道:“宣椱和小平,今天又要去乡下了,宣椱辞了职,和小平一起下乡做医生,那小子说那里需要他。”
甘草想了想,扭过头来说:“我去送他吧!”
沈燔笑道:“好啊!去送送他吧!”
“好……沈燔……”
“怎么了?”
“对不起。”甘草有些不敢看他,她在面对宣椱的时候,对沈燔总是有一点内疚。
“说什么呢,你去送他是应该的,你总要和他道别,别担心,我就只是在这里,不管你回不回来,我会一直在这里。”沈燔静静地看着她,淡淡的神色里却透出浓浓的感情,他抬起头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无论你去到哪里,甘草,你在我这里。”
甘草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倒他怀里,呜咽着说:“对不起,我一直都这么对你,连我自己都开始恨自己了,沈燔,你恨我吧,我从前没良心。”
沈燔摩挲着她的头发:“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甘草,我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这只是我爱你的方式。”
这只是他爱她的方式:永远默默地守在一旁的阴影里,像是一股萦绕在身畔的温软空气,不用眼神亦无须言语,只在她需要的时候走到她面前。
甘草这才知道自己的残酷,自己就是这个一次次把这个人往绝路上推。显示给他希望,让他爱着,七年,整整七年,自己享受这样的爱七年,而却从不真正明白珍惜。
而他一次次退守着,从不怨也不悔,只是用自己的能力在保护自己,连在病床上也只知道关怀自己。
这就是一直守护着自己的人。
这个在烈日下扬着双眉说“好,要是,你还能认得出我”的男人。
这个林荫下对她伸出手说“你好,我是沈燔”的男人。
这个在弦月下对她敞开心扉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想后退,永远都有退路”的男人。
这个明知道自己要去和旧情人告别,依旧指着自己胸口说“无论你去到哪里,甘草,你在 我这里”的男人。
宣椱站在站台边抽烟,小平正在不远处照看着行李,甘草定了定神,是应该说再见了,告别一段过去。
沿着站台走,她感觉每走一步,都很疼,像是踩在刀尖上。
听人说过,一个人死后,灵魂就会追忆往昔,一步步重拾旧事,上溯年华。
她像是在走过,属于宣椱和自己的电影。
第一眼的相识,他坐在那个椅子上,半低着头,阳光正好落在他头发上,当时他抬头的样子,好像刚刚才发生一样,记忆好鲜明。
那天在酒吧遇到他,他就那样靠着窗子,玩着酒杯。
再后来,初吻时的那个歌声,悠长而甜蜜,一开始就是她们四个人的爱情,原来,一开始就是这样。
他酒醉拥着她说,“你喜欢我”
她同他去游乐场,两人在旋转的木马上笑着。
她同他吵架,指着他说:“滚!”
她同他赌气,对着他说:“是。”
她同他分开,他对她说:“我等你。”
原来,陈奕迅唱过:“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有人会哭。”
原来,姐姐拖着她的手说过:“感情的事情,我们当事人没有办法。”
这些都是真的啊!
她依然没有办法等到他,虽然他和她都用了全力,可是他和她之间,已经不再可能。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不在。
一直守护着她的,原来不是他。
不管她曾经多么爱他,现在都已经成为回忆了。
无论多长的路,都会走完,无论多刻骨铭心的回忆,都会演完。甘草走到宣椱面前。她说:“天气真好,我刚刚知道你要走,赶来送你。”
“嗯!”
甘草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眶里全是泪,再说下去可能要哭出来了。她只好低着头又说:“我见到汪青碧了,她什么都告诉我了,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都过去了,人都死了,她在牢里自杀了。”“什么?”甘草并不知道。
“她连死都那么坚决,自己磨尖了一个铁皮,割破了动脉。”宣椱脸上已经无恨。
“那梅寒岭?”
“汪青碧临死前,把我父亲的遗产都给了我,可能是内疚吧!我都给了梅寒岭了,她应该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甘草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想就这个话题深聊下去,指着他的脸说:“你黑了。”
“嗯,每天就是在太阳底下看病赶路,当然黑了。”
“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我小时候很喜欢在乡下玩,那里总有些城里看不见的树啊花草啊,动物也可以满街跑来跑去……”甘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把自己跟宣椱相处的空间塞满,再塞满。
“甘草,”宣椱陡然打断她,“我爱你!”
甘草一愣,有些虚弱地发出一声叹息。
宣椱笑了一笑:“只是你不爱我!”
“宣椱。”甘草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拳。
“没事,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宣椱微微侧了侧脸,“你不爱我,你只是迷恋我,或者是同情我,你以为你爱过我,其实不是。”
“我没有。”甘草想出言辩解,吐出口的却是苍白的三个字。
“那你想一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爱我的呢?从见到我在医院里形单影只,从听到汪青碧说我的孤寡童年,还是目睹了那些污垢斑斑的铁皮屋住户之后?再或者是以为我才是那个送给你红娘子的人?”
“我也不知道!”甘草深吸口气,索性开诚布公地说,“我不能将这些感情区分得太清楚,我只是知道自己想在你身边陪伴你,安慰你,让你不要再这么皱眉,如果你认为这不是爱,我也不会分辨。”
宣椱下意识地松了松不由自主皱起来的双眉:“的确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从前有没有爱错没有关系,只要你现在知道自己爱的是谁就行了。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你找到了真爱,而且很幸福。”
宣椱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我前面的日子里,爱过,恨过,现在也想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甘草的眉说:“能遇到你真好,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完就转身往小平面前走去。
甘草想叫住宣椱,告诉她曾经是怎么样的爱过,但是明知道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怎么纠缠都没有结果,是她放手的时候了。
或者,他和她,他们都没有爱过,会更幸福。
如果逝去的情,可以都当成没有发生,那就可以更好的面对眼前的人了。
路边芳草萋萋,池中浮萍离散。那些来了又走的爱与恨悲与喜,是否也能抵过时间风卷残云,卷走那些浸着情谊的琐屑,像是浮尘一样在头顶泫然飘过。
甘草将过路的凉风吸入肺腑,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手指抚在颈间的挂坠上,蚕丝捻成的红线上悬着的墨褐色椭圆形琉璃,随着光影的飘移徐徐流转,依然是那样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