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椱吸了口气,终于转过脸来直视甘草的眼睛:“是。”
“谁?”甘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忍不住打冷战。
“我。”门口一个女声响亮亮地响起。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向门口看去,这一众眼光中或有了然或有惊诧,只见门口俏生生立着的,正是一袭素衣的梅寒岭。
“你来做什么?”莫笙宵显然也没料到梅寒岭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先过众人醒过神来,“我跟你之间的事情,该说的都都说清楚了,还有什么话,你等我给你打电话,现在你先出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放心,我这可不是为了跟你纠缠不清来着。我再不济,规矩总还是懂点的,你也别先着急上火,我这次来可跟你没什么关系。”梅寒岭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有些调笑意味地弯了弯嘴角,“什么叫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说得好像你又有多名正言顺似的。做错了事情可不能一味地往旁人身上推,自己撂干净了,也不见得就多清白。”
余花落处(4)
莫笙宵听得怒起,梅寒岭在他身边的这几年,从来都只是朵软玉温香的解语花,凡事无论大小均唯唯诺诺听命于己,万料不到她竟然揣着这样一副伶牙俐齿,此刻猝不及防地反扑回来,一时倒说得人哑口无言。
甘草自从见到梅寒岭进屋开始,一双眼睛就死死盯着她,脑子里无数激烈又纠结的念头铺天盖地翻滚而来,眉毛不自觉地绞到一处。
沈燔看得有些焦急,今天这样的场面实在太过混乱,不知道最后要怎么打发了才好。见着宣椱却一点也没有要出来说些什么的意思,一双眼睛只是盯着梅寒岭的手腕处,于是在心里暗骂这小子混蛋。
“你出去!”甘草抬眼也正好撞见宣椱的目光所在,一时心神激荡,只是想把这个碍眼的女人从视线里赶出去。
“你放心,我给你姐姐上柱香就走。”梅寒岭不以为意,抬脚就要往香台跟前去。
甘草没料到她行事如此霸道,刚要说什么,穆璞云却从旁斜地上前用手一拦:“梅小姐,您是姓梅吧?您这样可不好。今天大家本就是为了祭奠夏妍姐姐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您是冒着哪家的名头,打着哪家的亲戚幌子过来的,可别管是谁家的,别邪的野的都往里冲啊,这里可迎不过来。”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直击到梅寒岭的痛处。
果然梅寒岭听了这话,踩脚猫似的提声说:“正主还没说话呢,有你什么事情吗?我不过是来上柱香,这家大门向外开着,也没见着贴着个封条不让人进来。”
“我说的,你出去!”莫笙宵冷着脸指着门口说,“没有贴封条,但是不欢迎你,妍妍也不需要你上香,你可以走了。”
梅寒岭侧脸抬眼,看的却是宣椱:“小宣。”
“你先走吧。”宣椱看着她点点头。
“那你回去之后找我吗?”梅寒岭跟宣椱说话的时候倒是声音甜软。
宣椱居然也不出声,看了一眼甘草,张张口,却还是无语,只是垂着头。
甘草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冲到宣椱面前:“宣椱,你这是干什么?在姐姐灵前你这样对我?滚,都给我滚出去!”
宣椱想说什么,张张嘴又压了下去,皱眉问:“甘草?”
“别叫我,我不听!出去,都出去!”甘草伸手推他,“滚啊,快滚,带上这个女人一起滚蛋!”
“你做什么?”宣椱不防备她来推自己,趔趄着险些摔倒。
“对啊我疯了。”甘草气得说不出话来,是自己平日太好欺负了吗?自己的男朋友居然在眼皮底下跟别的女人这样眉来眼去,还是这样一个跟姐姐的死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
穆璞云见着甘草越来越气,整个局势都有些开始失控了,知道自己说什么宣椱是听不进的,忙给沈燔使了个眼色。
“宣椱你先走吧,”沈燔接了眼色,很是乖觉地出来哄劝,“现在大家都有点激动,不太合适说话,等都冷静冷静再说。这位梅小姐也请回吧,冒犯的地方请你多多谅解。”
宣椱深深看了甘草一眼,甘草又硬生生地把这一眼瞪了回去。宣椱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沈燔的肩,说道:“我先出去一下,等她消消气,你劝一下她。”就转身出去了。梅寒岭见着宣椱走了,忙踏着高跟鞋娉娉婷婷地追了出去。
“哎呀甘草,没你这么傻的,你把那个贱女人赶走就好了。至于把宣椱也轰出去吗,这下好了,你这完全是给人制造勾搭的最佳机会。”一瞥见宣椱出了院门,穆璞云就忍不住出声埋怨她,“傻,傻啊你。”
余花落处(5)
“少说两句,”沈燔出言制止她,搬过一张凳子在甘草身后,“甘草你先坐下歇会儿。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今天是你姐姐祭日,一会儿宾客都到了,有你劳神的时候。”
这番劝慰果然还算管用,甘草顺从地坐了下来,却也就只静待了一会儿,就望着莫笙宵说:“你早就知道了?”
“妍妍临死的时候让我照顾你,我总归是要将你照顾妥帖的。你这个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你自己也看见了,这还没怎样,就已经不管不顾就跟着老情人跑了。”
“是啊,看见了。”甘草忽然地仰起脸望着沈燔,“梅寒岭是宣椱以前的女朋友?”
“她跟宣椱是旧识,以前还在中医学院上课的时候,也见过梅寒岭来找他,” 沈燔见甘草稍微平静才接着说,“你也知道,宣椱自己的事情很少跟人说的,至于他们谈过恋爱这事情,应该是真的。”
甘草知道沈燔从来不会骗自己,他若是也这么说,这事情实打实是真的存在了。微点了点头,冲着穆璞云说:“我心里慌得很,想去后头躺会儿,璞云你帮我先照应会儿。”
“你去吧。”穆璞云应得爽快。
甘草其实不大分得清自己现在是心慌还是害怕,半靠在卧室的床边上,想要把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精神却始终也集中不起来,想着想着就涣散了。
“甘草,”沈燔轻拍门,“能进来吗?”
甘草起身将门打开让他进来,见着他手上端了一碗粥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沈燔笑着把手里的碗递过来:“我看你最近也不吃东西,脾胃虚得很,黑眼圈又那么大,应该是晚上睡不安神,给你炖了点茯苓红枣粥。”
“茯苓红枣粥?”甘草伸手接过来,温温的手感正好。
“喝一碗吧,喝一碗好好睡一觉。你最近太累了,那些伤神的事情留到以后再去想。”
“谢谢。”甘草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每次都是你陪着我,谢谢你。”
“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沈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当我是个大哥哥,让我照顾你。”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得夏甘草心里一跳,疲惫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点着似的,她捧着碗,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沈燔,眼中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时沈燔连忙转过脸说:“喝完好好睡一觉,外面有我帮你打理。”说完连忙转身急走了出去。
我是在逃吗?沈燔一边走一边问自己,满脑子里都是刚才夏甘草的那个眼神,这个眼神所表达的意思沈燔很明白。如果是放在往常,他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但是,在今天他却感觉到有种负担感。灵堂上的闹剧,宣椱的出离,夏妍的去世,本来是一支很好的催化剂,如果在这个时候,应该很容易进入夏甘草的心里。但是沈燔不想这样,他希望的只是一直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守护她就很满足了。
走出房间,沈燔看到灵堂外的宣椱正皱着眉头吞吐着手中的香烟,梅寒岭没在,可能已经离开了。看着宣椱,沈燔心里莫名的烦躁,在今天这个日子,夏甘草已经很难过了,为什么他还要带那个女人来伤害她?
沈燔越想越气,往日的温柔与风度早已荡然无存,他黑着脸走到宣椱的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带那女人来?你还嫌甘草伤得不够吗?”
宣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复继续埋头抽着烟。
“我问你话,你凭什么伤害夏甘草?你怎么舍得?” 沈燔冲上前去扭着宣椱的衣领怒吼道。
余花落处(6)
宣椱丢掉烟,一把甩开沈燔,冷冷地说:“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不能这样伤害夏甘草!”
“哼!”宣椱哼了一下,“我说过,我和夏甘草的事不用你管,你真的把自己当成守护天使了?有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提醒你,夏甘草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混蛋!”宣椱的话好像一根钢针,直直地刺进沈燔的心里,刺得沈燔痛不欲生。他双眼一红,冲上去朝宣椱的脸上就是一拳。
宣椱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向后一扬,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还没回过神,只看见眼前一个拳头逐渐放大,眼角上又挨了沈燔一拳。宣椱被打得晕头转向,胸中一团火烧了起来。
你沈燔凭什么打我,为了夏甘草?你不配!想到这里,宣椱身体猛转,右脚紧蹦,左脚狠狠地一弹,把正想冲上来打第三拳的沈燔踹了个正着。沈燔只觉得胸口一闷,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这时灵堂里的人都冲了出来,连忙把他们俩拉住,两人就这么喘着粗气怒视着对方,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对方吞灭。
开始的时候甘草并没有打算睡觉的,暖暖地喝完了沈燔送来的药粥,顿时像是探路过河的人踏住的第一颗沉石,心头隐隐有些安全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茯苓安神的效果来得这么神速,迷迷糊糊竟然真的睡了过去。直到被外头一阵乱糟糟的摔打声吵醒。
“出什么事情了?”甘草开门探头,正对上宣椱一张青紫了好大一块的脸,顿时不自禁地就想探手去看,手伸到一半又生生顿住了,只是开口问他,“怎么了?”
“没事,沈燔打的。”
“沈燔打的?”甘草一呆,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对宣椱说,顺着脚就想退回屋里去:“我有些困了。”
“甘草,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讲,但是又怕你不愿意听。”宣椱一手撑住门不让甘草关上。
甘草猜测或许是来对自己说分手吧,心下凉凉的,沉声说:“你讲。我听着。”
“你知道我小时候跟着妈妈住铁皮屋?”
甘草点点头,不明白他怎么一下扯到那么远的事情:“知道。”
宣椱轻叹口气:“那时候家里穷,妈妈也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都是东家两天西家三天那样子打零工,平时家里吃的菜都是等到下午菜市关门时候,趁着菜价最便宜的时候买。偶尔有时候妈妈能多挣到一点钱,就会带我去一小面馆里打牙祭,给我点一碗红油牛肉面,香香辣辣,滚烫烫一碗吃下去,就觉得人生顿时美好得不成样子。”宣椱自嘲地笑了笑。
甘草微有动容,突然又想起一些事,问他:“是不是上次你带我去的那家小面馆?那对店主夫妇,他们……”
宣椱点点头:“他们是寒岭的哥哥嫂子,妈妈有时候带我去她家面馆吃饭,一来二去就熟了,店主夫妇渐渐知道了些我家的事情,怜惜我妈妈没收入又一个人带着孩子太苦,平时就很偏帮着我们家。有时候妈妈要出去上班,留我在家一个人不放心,就让我去面馆待着。每到那个时候我就是最开心的,因为小面馆里不但有红油牛肉面吃,还有个小姐姐可以跟我一起玩。”
“小姐姐?你说的是梅寒岭?”甘草惊诧地脱口而出。
“世上的人多是些嫌贫爱富的,人家都说小孩子纯洁,其实他们不知道,小孩子才是最势力的。我在学校就没人瞧得起我,见到我的穿戴还总是要想方设法讥讽几句。铁皮屋附近的小孩子因为我家是后来才搬来的,也不大爱搭理我。我当年的玩伴,也就只有寒岭一个人而已,她大我四岁,一直当我是个小弟弟一样,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是要留下些给我。
余花落处(7)
“后来妈妈过世的时候,身边也就只有他们一家人在帮忙,寒岭知道我性子怪得很,再难过也不大爱跟人说,就是总是时时刻刻守着我,当时我住在她家里,晚上与她睡在一个屋子里,她半夜总是要起身探看我几次。”
“后来我被汪青碧他们带走,我自己跑了几次,偶然有一次撞见师傅,就跟着师傅回了家。不过一直以来我都会回去看看他们。寒岭读书没什么天分,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上学了,先开始是在她哥嫂的小馆子里帮帮忙,又去大城市里待了几年,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不一样?”甘草觉得这措辞有些怪异,忍不住脱口问出来。
宣椱却并不接这话茬,依旧顺着往下说:“我考上中医学院的那一年,汪青碧跑来找我,跟我说师傅根本就是她家亲戚,我一直不想靠着她,到最后始终还是沾了她的光。当时我一气之下就从师傅家跑了,大学也没去上。
“出来之后也没地方去,始终也还是回老屋混混,寒岭托关系帮我找了个酒吧侍应的工,我就一直在那儿凑合干着,挣钱糊口。当时也没想太多别的,只是觉得得让自己不靠着汪青碧也能活出个样来。可是在那种地方能混出个什么好来,慢慢路子就走邪了。
“那时候是跟着一帮小阿飞胡混,晚上上班白天打架抢地盘,寒岭知道之后来骂过我几次,我那时候正是气盛,根本听不进去。直到有一次被人打破了头,昏在马路上,寒岭把我捡回去,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守着我,等我伤口好的时候,我俩就好上了。”
甘草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讲述那些逝去的叛逆少年时光,却在这无可无不可的口气里听出不少的惊心动魄,一直听到此处,心头像被扎了一下,涩涩地刺痛。
宣椱没看出甘草异样,兀自说:“她对我好。我不知道什么道义不道义,我只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那后来,怎么?”甘草想听又怕听,这毕竟是她所爱的男人的前尘情事,要说一点也不介怀那也太假了。
“后来我无事可做,觉得自己还是想去上中医学院。第二年就又考去上了。日子一久,她为了钱也做了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们吵过,但她总不听我的,我们互相伤害,于是就分手了。”
宣椱最后抬起头来说:“我本来可以去别的城市,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她一个女人在这个城市里,于是就留下来了,直到遇到你。”
此处就算是宣椱刻意地语焉不详,甘草也大致听出了个端倪。
此刻宣椱的语气却陡然轻快了些:“遇到了你,才知道生命还可以是别的过法。所以,对她也就释然了,但她还是那样的性子。”
甘草别过头,还是有些过不去心坎:“姐姐过世那一天,你也是跟她在一起?后来你撇下我走掉,真的是因为她?”
宣椱艰难地叹口气:“甘草,寒岭的性子太烈了。那天,她为了拖住我,割脉自杀了,抢救了十六个小时,差一点就死了。所以,刚刚在灵堂,我不敢激她,她本来还是病人,再激她,怕她再出什么事。”
宣椱弯下腰来,对着甘草说:“你不是说过,我是医生,我要有医德吗?”甘草又想到从前的一幕幕,心里的坚冰就开始融化起来。
“你怕她出事,怕不怕我出事。”
宣椱的解释就让甘草的怒气消去多半了,虽然自己处于这个关口,但好歹还有沈燔和好友,还有爸爸妈妈。可是,梅寒岭却是以死相逼,又无人相帮,如果宣椱真是对她不闻不管,那么,如此凉薄的男人也很可怕。一个男人如果对旧情人都绝情,又怎么敢担保对自己就会一生一世。
话虽这样说,可是甘草却还是有些不忿,把头埋在他怀里,一双手却不住地捶他的胸:“宣椱,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没良心。”
“甘草,那是我欠她的。”宣椱紧紧搂住她在胸前,“我这次来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夏甘草,我跟你,我们两个不一样,她是我的亲人,也是我这一辈子最感谢的人,是我可以用全部的力量去保护的人。”
宣椱忽然俯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下:“可是,甘草,我爱的是你。”
长亭暮日(1)
“爸爸,吃苹果。”甘草将一个削好的苹果递到父亲面前,“汤阿姨专程赶早市去买的,今年刚下来的。”
爸爸浅笑着接过苹果,拿在手上并不急着咬,对着一边忙前忙后的汤阿姨说:“坐一会儿,这里的垃圾有护士会倒的。”
继母听了这话笑着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垃圾桶,坐在病床一角对着甘草说:“你都快一个月没去中医院上班了,合适吗?”
“没事,我请了长假,等爸爸出院了我就回去上班。”
“我早就能出院了,是你们一直压着不让我出。”
“可不敢让你出院了,在家饭也不吃一口的,还整天头晕恶心,也就是待医院里我还放心一点,好歹有这么多医生守着。”
一家三口正在这里温温馨馨地闲话家常,继母眼光扫到病房门口,正撞见一个人走进来,即刻笑着招呼:“小燔啊,快来快来。”
“叔叔好,阿姨好。”沈燔将手上一篮水果放在床边,他近日来得也频繁,渐渐跟甘草的爸爸继母都相熟了。
“每次来都带东西,真当我这个老东西是个吃货了。”甘草爸爸半嗔着含笑抱怨,他心里其实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气质平和淡定,进退举止不卑不亢,很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样子。
“叔叔今天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还那样,不是特别好,”汤阿姨抢着说,“昨天又去做检查,什么也没查出来,还说是肠胃有炎症,要说真有炎症,一直在着打抗生素呢,小半个月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沈燔想了想:“伯父这是思虑太多伤了脾脏,导致脾脏不化五谷,上次的人参归脾丸吃了吗?”
“正吃着呢。”甘草点点头:“好像也没多大用,照旧还是吃不下饭,晚上还老咳嗽。”
“咳嗽?”沈燔探身去把了把甘草爸爸的脉,“清咳还是有痰?”
“有痰的,怎么?”甘草好奇。
“加一服莲子清心饮吧。要是有痰,估计是被痰涎绕心包络。所以吃了人参归脾丸药效也过不去,先清痰,然后再调理脾。”
沈燔的医术甘草是信得过的,当即就去中药房抓了药煎给爸爸喝了。因为前一天晚上陪床没休息好,被汤阿姨赶回家去睡觉。
沈燔陪着她往家走,因为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正午,甘草怕晒,专拣阴凉的地方走,兜兜转转绕了不少远路。
“宣椱今天又没来。”
“嗯,他最近挺忙的。”甘草低头走路,也不知在想什么。
“忙?”沈燔转头看她,“他跟梅寒岭的事情,都跟你说了?”
“说过了。”甘草听到这话抬起头笑笑地看他,“他脸上的肿现在还没消呢,你们俩打架可够狠的。”
“心疼了?”
“也不是,揍揍他也好,让他知道谁才是他女朋友。”
“甘草?”
“嗯?”
“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那我应该说什么?”甘草把垂到耳畔的头发捋到耳后,“人总归是要变的吧。”
沈燔缓了缓步子:“我倒是不愿意看见你在这种情况下变了。”
甘草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下去,刻意活泼地伸了个懒腰:“我今天要去趟莫笙宵的别墅,姐姐有些私人物件他要我带回家。你回医院吧,看你最近这么忙还老跑医院去帮我看爸爸,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好,”沈燔淡然一笑,“就在这里拦出租吧,等你上车我就走了。”
距离上一次来莫笙宵家的别墅,也不过就是数日之前的事情,甘草在看到他家大门的那一刻,恍惚却有隔世之感,又在心里自嘲地对自己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果然已经足够让自己生出沧桑历尽的感慨来吗?
长亭暮日(2)
别墅的门虚掩着,刚刚走到近前,就有一股浓浓的酒精气味扑鼻而来,甘草心中一紧,赶忙推开门冲进去,过了好一阵她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仔细分辨了一下,发觉几个大窗户的窗帘都紧紧拉上,只朦胧透出些光影来。
沙发上依稀躺着了一个人,甘草摸索着找到吊灯开关,啪一声按开。沙发上躺着的人正是莫笙宵,他猝然对上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眼前,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几声。
“你还醒着吗?”甘草走到沙发边上,把地上几个倒着的酒瓶扶起来挪到一边。
莫笙宵听了这话,努力睁了睁眼睛,言语间还带着醉意:“甘草来了啊。”
“你早上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拿姐姐的东西,东西给我吧。”
“都在那儿呢,盒子里,都在盒子里。”莫笙宵嘴里嘟囔着,勉力伸出手指着脚边上一个纸盒子。
“那我走了。”甘草走过去捧起盒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大门我一会给你撞上,你以后记得关门,你们这里保安再多,也禁不起你这样开着大门招小偷的。还有,少喝点酒吧。”
莫笙宵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一只胳膊依旧挡在眼前,隐着眉目。
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不活该,只是活该解气之余也觉得萧索得很。他爱姐姐吗?或许吧,只是这凡俗之爱的千般外貌万种面孔实在让人应接不暇,无法深究也考据不能。甘草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甘草刚出门没走一会儿,就有一辆车开过来停在她身边,车窗缓缓摇下,汪青碧在车里含着笑问:“甘草,来姐夫家有事情?”
“嗯,”甘草点点头,抬了抬手里的纸盒子,“来拿点姐姐的东西。”
“真是,你姐夫怎么都不送你回去的,大老远的。你上来好了,我送你。”
甘草这一阵子经历的事情太多,看人看事也不像是往日那么单纯,再加上汪青碧总归是害了宣椱的人,一想到如果没有她,宣椱也不会活得那么累,而自己也不至于这样略带怜悯地爱着。
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忙摆手说:“不必了,这里打车也方便。”
汪青碧叹了口气,带着极惋惜的口吻说:“你姐姐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夏妍开始跟我说,她是跟你姐夫吵架,所以要借住我家几天,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况且平日跟夏妍关系又那么好。唉,我真是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情。甘草,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对我有什么想法了?”
“没有没有,姐姐的事情本来就跟您没关系的。”
“那就好。”汪青碧满意一笑,随即又问,“那你最近跟小宣?”
“我跟宣椱感情很好。”甘草不待她问完,忙接口说。
“年轻的时候说感情,总要年纪大了才晓得有多荒唐。”汪青碧微侧过脸。
甘草“啊”了一声,听着这话突兀,不知从何说起,顿了顿没接话,又有些疑惑地觉得今天跟汪青碧的对话里莫名透着那么点儿诡异。
“就像是我跟小宣的爸爸,那都是我自己一往情深,我自己要死要活。甘草啊,你还小,好多事情看不透的,但是等你像我这么大,都看透了,人生就没有什么乐趣了。” 汪青碧一说这话,脸上顿时又显出了些憔悴。
甘草见着汪青碧一副想拉着自己促膝长谈的架势,只能硬着头皮说:“汪小姐,我晚上还要做了饭给爸爸送到医院里。唔,现在要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