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帘翻飞的瞬间,借着蜡烛微弱的光亮,5Ⅸ二我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我看不到他的脸。昏暗中,那个孩子似乎抬起了头,我能感觉到他在笑。
我拉住蔡雅:“你看到了吗?”
又是一阵狂风席卷,窗帘荡了几荡。那个孩子不见了。就像是被窗帘卷走一样,他消失了。
蔡雅的声音忽然响起来:“看什么啊,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冲过去打开了灯,然后我惊慌地查看了整个教室,可是我并没有看到那个孩子。
蔡雅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肯定在故意吓唬我,哈哈,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
“我看见鬼了。”我小声地说,随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什么,“鬼”这个字从我的嘴里一说出来,周围的空气似乎在瞬间变冷了。
“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蔡雅笑得更大声了,她的笑声和寂静的教室格格不入。
我抓起书包就跑出了教室。
“喂,你干吗?还没开始玩呢。”蔡雅在后面喊。
我头也不回。
3
走廊里一片漆黑,我闷头疾走。蔡雅追上来和我并排走在一起,我和她的运动鞋在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啪啪”声。我忽然竖起耳朵,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蔡雅问。
“嘘——”我示意她别出声。
寂静的走廊里,我听到了不属于我和蔡雅的其他声音,“啪嗒啪嗒”,那是拖鞋走在地上的声音。声音很轻,很慢,它的主人一定是缓缓地在走动。
我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身后的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
蔡雅小声说:“快走吧,黑漆漆的怪瘆人的。”
“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我问。
“没有啊,你别吓唬我了,我才不怕呢。”蔡雅拉过我的手就走。
我和蔡雅都是走读生,每天结伴回家。学校和家相距不远,又有蔡雅做伴,可是今晚的这条路,我走得格外小心。五玖㈡我每走一段距离,就会停下来,听听身后的声音。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却似乎有了灵气般,在我驻足的刹那就消失了。
蔡雅不停地在我耳边唠叨:“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神经兮兮的。”
我甩脱了她的手,自顾自地向前走。
“真是拿你没办法,这几天你就一直阴晴不定的……”
我走得更快了。
蔡雅紧走了几步,追了上来。“好了好了,我不说话就是。”
我似乎又听见了“啪嗒”声。这次,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近,我猛然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一个小孩子,他低着头,小小的脸隐藏在黑暗中,那裸露在光亮处的一双脚,踏着的恰是一双小小的拖鞋。然后,我看见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冲着我笑了。
那一刻,我毛骨悚然。我丢下蔡雅就往家跑。蔡雅不知道,我昨天晚上自己一个人早就玩过了这个游戏。
昨晚,爸妈刚好不在家。我一个人点了三支蜡烛,用了三张白纸,念叨了三十遍咒语,一切就结束了。其间的过程一点都不可怕,甚至可以说是可笑。我习惯用一些恐怖刺激的手段来排解烦躁的情绪,比如,一个人去电影院看恐怖电影;比如,不开灯逛些恐怖论坛,看些恐怖图片;比如,一个人玩恐怖游戏。
在这游戏的结尾,我收拾残局的刹那,我抬头看了一眼窗户。我看到了一张脸,贴在玻璃上的一张孩子的脸。我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没错,这不是幻觉。那张小脸因为与玻璃相拥而扭曲变形,鼻尖在玻璃上绽开了一朵怪异的花,一对呆滞的眼珠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他的嘴角向上咧着,像是在笑,露出的一小排牙齿硬生生贴到了玻璃上,泛着诡异的光。
我尖叫着冲进了自己的卧室。
4
我站在家门口,战战兢兢地等着老妈来开门。
“啪嗒啪嗒”我猛然回头,看向走廊,走廊里空荡荡的。可是我明明听到了那种声音。像是有节奏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心脏。我背靠着门,睁大双眼无力地看着四周。
“啪嗒——啪嗒——”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因为我听到,声音来自背后。我僵立在了原地,然后将头缓缓地别过去……
“吱呀——”门开了,我的重心后仰,压在了老妈身上。“你这是在干吗?”老妈埋怨着说,推开了我。
我看到老妈的脚上踏着一双拖鞋,我差点忘记了,妈妈总是喜欢趿拉着拖鞋,并发出很大的声音。我松了口气。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是不是生病了?”老妈说完,关切地摸向了我的额头。
我甩开了她的手。“没事。”我径自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乔颖啊,我给你熬了汤,在厨房里呢,你快点去吃。”妈妈在门外喊着。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过几天你二姑说是要来看你,⒌㈨⒉说是给你买了些补品,还说你现在正是用脑阶段,得大补……”
我把自己捂进了被子里。我需要安静。妈妈的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啪嗒——啪嗒——”我恍然推开了被子,睁大了眼睛。那声音却越发清晰了,它从左到右,在我的床边打转。我缩了缩身子,茫然地瞪着四周。
灯忽然灭了。借着月色,屋子朦朦胧胧的黑暗之中,渐渐衍生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形,他在走,不停地走,从我床头的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边走到左边,反反复复。然后,他忽然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我。他的脸渐渐凑近了我的脸,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冰冷气息,轻轻地拍打在我的脸颊上,我大叫起来,手臂胡乱挥舞。
屋子里亮堂堂的光一下子进了我的眼,我恍然惊觉,这是一个梦。
5
整个上午,我神情恍惚。蔡雅喋喋不休地在我耳边说着某某歌星又出了新专辑,某某同学又暗恋上了谁。她总是有很多话,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我的脑袋里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团糨糊。
蔡雅又让我帮她算道习题,我径直把本子推回去,说:“我不会。”
“你帮我算算嘛。”
“都说了我不会!”我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蔡雅依然不识趣,将本子再次推向了我:“你先看看这道题吧……”
我的耳朵在向我抗议着,它承受不住了。
蔡雅还在坚持。我转头狠狠盯住了她的眼睛:“别烦我!”蔡雅的脸刷地白了。
她小声地问我:“你怎么啦?”
“闭嘴!”我冲着她吼,声音很大。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我看见蔡雅的眼睛里慢慢泛起了泪光,她终于别过头不再理我。
中午,我去食堂吃饭。蔡雅和陈菲菲坐在我左侧的桌子旁。
“你听说了吗?班主任住院了。”陈菲菲对蔡雅说。
“什么病啊?”蔡雅问。
“听说……”陈菲菲压低了声音,可是我还是听到了,“听说咱们班主任的嘴唇没了。”
“啊?”蔡雅瞪大了眼睛。
“班主任她丈夫昨晚上夜班,Ⅴ9㈡到家的时候就看见家里门都没关,可是家里什么都没丢,就是咱们班主任的嘴唇没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蔡雅脸色惨白。
“不知道,班主任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那以后还能说话吗?”蔡雅急切地问。
陈菲菲摇了摇头。
我被这意外冲击得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是无意识的,我的大脑首先闪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周身泛起一阵冰凉,我忍不住仓皇四顾,接着便目瞪口呆——我居然看见了他。
此刻,他正用一双小手紧紧扒着门框,现出上半身,小小的脸上带着笑意,他迎上我的目光,黑漆漆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虽然我一直没有真正看清他的脸,可是我明白那就是他,只有他能给我这种几乎窒息的感觉。这时候,蔡雅和陈菲菲正往食堂外面走。
我看见那个孩子伸出手抓住了蔡雅的衣角,蔡雅毫无知觉般继续朝前走,甚至目不斜视。难道蔡雅看不到他?孩子的手松开了,他将脸转向了我,咧了咧嘴。
我忽地一下冒出了一身冷汗。
6
这个晚上,我一个人回家。蔡雅中午就离开了学校,她走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眼睛红肿,像是偷偷哭了很久。昏暗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甩不掉的恐惧。我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惶恐,紧攥着满手的冷汗快步走着,终于到了小区门口,我长出了口气。身后忽然传来沉闷的响声,紧接着是某人的低呼,“啊——”声音近在咫尺。
我急忙回头,禁不住头皮发麻,我根本没看见任何人。我撒开腿想跑,却感觉到脚踝处一凉,我急忙低下头一看——有一只小手正紧紧抓住了我的脚踝。一个孩子匍匐在地上,他的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似乎想捕捉到我的衣角。他的脸扬起,正咧着嘴冲着我笑。
我惊叫起来,抬起脚想把这只小手甩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姐姐,别扔下我。”我慌忙后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地上缓缓爬起,迈着小小的步子向我走来。
“你别过来!”我往后缩了缩,冲他吼着。他小小的身子似乎抖了一下,愣愣地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我,他转而踢了下身后的一块石头,嘟起了小嘴说:“这块石头真坏,把我绊倒了。”分明是孩子的语气和神态。
我迷惑不解:“你是谁?”
“我是小奇啊。”他脆生生地说,睁大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我。
我盯着他:“小奇?你是人是鬼?”
他歪着头:“什么是鬼啊?”
我拉过他的小手,掐了他的手臂一下。
“疼。”他龇着牙说。
“可是,你怎么会趴到我家的玻璃上?”我无法忘记那张扭曲的脸。
小奇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我让它帮我去看你。Ⅴ9②”
那是一个孩子头形状的气球,此刻瘪瘪的,我想起在街头曾经看过这种气球,长长的线,能拉着随风飘出很远。
我问:“是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嗯。”小奇扬起脸回答。
“那天我和那个姐姐在教室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我继续问。
“嗯。”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你是我姐姐的好朋友。”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你姐姐是谁?”我心里一动,我只有和蔡雅走得最近,“是每天和我在一起的蔡雅姐姐吗?”
“不是她。”小奇撅着嘴说。
“那是谁?”
小奇不说话了。
“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
“不,我不想回去!”小奇的头拨浪鼓似的摇着,“我姐姐不见了之后,爸爸妈妈就一直吵架,他们太烦人啦。”
“你姐姐去哪了?”我问。
小奇摇了摇头。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急忙问他:“你姐姐是不是睡着了之后不见的?”
“是啊。”小奇好奇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呀?她在医院里睡了两天就不见了。”
我的大脑轰然响了一下。
四五岁的孩子应该还不知道死亡的概念,他的姐姐一定已经死了。
“你姐姐,她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小奇眨巴着眼睛说。
一股凉气从脚底冒了出来,Ⅴ9⒉我头也不回地跑了。
7
我回到家锁好门,并仔细检查了几遍门锁。老妈好奇地看着我。
“你最近怎么了?一直神情恍惚的,这样下去怎么行?我明天带你去看看,我听王阿姨说,她儿子当年高考的时候就这样,说是得了什么‘高考恐惧症’……”
“妈——”我粗鲁地打断了她。
老妈还想说什么,我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摔上了门。过了不久,我听见老妈和人说话的声音,爸爸在外地出差,还要一个星期才回来,她在和谁说话?我打开了门。
客厅里多了一个人,他正是小奇。妈妈正弯着腰,拉着小奇的手说着话。小奇看见我出来,笑吟吟地喊了声:“姐姐。”
我惊慌失措:“妈,你怎么让他进来了?”
妈妈回头,瞪了我一眼说:“这孩子迷路了,今晚让他先跟你睡吧,明天我送他回家。”
他撒谎,他根本不想回家!我想告诉妈妈事实,却看见小奇正盯着我,我硬是把话憋了回去。然后我看见小奇冲着我咧开嘴乐了。
我小心翼翼地凑近小奇:“你姐姐她,她还在我身边吗?”
小奇睁大眼睛:“她上课的时候才和你在一起。”
我愣了,接着便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他姐姐应该是我某个同学。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啊?”我问。
“我姐姐不让我说。”小奇脆生生地回答。
躺在床上,我睡不着。可是我一睁开眼,就会看见小奇黑亮的小眼睛在盯着我看,我便闭上了眼睛装睡。
“姐姐。”小奇在推搡我。我没理他。
“姐姐,我有一个宝贝。”小奇说。我还是没理他。
“姐姐,我知道你没睡着。”
我的心抖了一下,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装睡?我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小奇的视线,他正抬着小脑袋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
“你怎么知道姐姐没睡着?”我问。
“我爸爸妈妈睡着了都会打呼噜的,可是你没有呀。”小奇忽然“咯咯”地笑了,“姐姐,你知道吗?我的宝贝会魔法哦,它能让人闭嘴呢。它也能让姐姐不喜欢的人闭嘴哦。”
我“噌”地一下坐了起来。“你认识我的班主任吗?就是那个胖胖的老师。”㈤⒐Ⅱ
“认识啊,我还送过她一个宝贝呢。”
“你的宝贝在哪?”
“没了,我今天送给了一个姐姐。”小奇说,“那个姐姐好烦人呀。”
我猛地推开了小奇,他差点摔到了地上。黑暗中,小奇居然没哭,甚至都没吭声。
“姐姐,我想回家。”他忽然说。我打起了呼噜,很大声。“你和姐姐都不理我……”小奇似乎很不高兴。我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渐渐地,小奇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8
蔡雅没有来上课。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的座位依然空着。教导主任推开门进来了,一个陌生的女老师跟在他身后。
“李老师因为遭遇变故需要在家休养,这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大家欢迎秦老师!”教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还有一件事,蔡雅同学遭遇了变故,申请了休学……”
“什么变故啊?”有人马上问。
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框说:“很不幸,她遭遇了和李老师一样的变故,精神上受到了严重刺激,已经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哗——”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啊……”
“是啊,也太残忍了……”恐惧压得我快要窒息。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小奇他居然对蔡雅下手!我再也忍受不住了,猛然站了起来:“我知道是谁干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是那个孩子,肯定是他,他现在还在我家!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迫切地供出了一切,我需要被人相信,我需要有人来承担我的恐惧。周围响起一片嘲笑声。
“她是不是疯了……”
“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孩子……”
“我说的是真的!”我大声重复了一遍。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我的大脑里像是装满了米粒的铁炉,随时等待“砰”的一声响后,绽开无数的爆米花。我捂着耳朵疯狂地摇着头,拼命压制那爆发的能量。有风吹进来了,我禁不住浑身一哆嗦。然后我清醒地认识到,那个孩子,不,是那个魔鬼,他还在我家。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小奇,你出来!”我进了家门就喊。
小奇从卧室里慢腾腾地转了出来。我拖住他的胳膊往门外拽,小奇差点跌了一个跟头。Ⅴ⒐⑵他紧咬着嘴唇,不吭声。
“你在干什么?”妈妈过来硬生生拉开了我的手。
“妈——”我急切地喊着,“你不知道,他是一个魔鬼,他害了老师,还害了蔡雅,我要带他去见警察!”
“乔颖!”妈妈一声厉喝,“你是不是疯了?他只是一个孩子啊。”
我狠狠地瞪着小奇:“我没疯!你们都被他的样子骗了,他根本就是个恶魔!”小奇缩到了妈妈的背后,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盯着我。
妈妈无奈地看着我:“我等会送他回家。”
电话响了,妈妈过去拿起了听筒。我趁机抓起了小奇的手,冷冷地说:“跟我走。”我拉着小奇就出了门,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上,小奇忽然说:“你刚刚说我姐姐生病了,是吗?”
我盯着他:“蔡雅,她是你姐姐?”
“嗯。”小奇重重地点头。
“那你以前怎么不和我说?”
“姐姐不让我说的。”小奇低着头,“姐姐看见我都不理我,我想她了就偷偷跟着她,不让她看见。”我忽然想起在食堂发生的那一幕。
“是妈妈把姐姐赶跑的,她不喜欢姐姐,她也不喜欢爸爸,她和爸爸总是吵架。”
“我姐姐在哪里啊?我想去看她。”
我在心里缓缓揣摩出了大概:蔡雅也许和小奇同父异母,因为继母不喜欢她,才会被赶出家门,她因此而怨恨小奇,甚至在看见小奇的时候都装作视而不见。小奇正眨巴着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先送你回家吧。”半晌,我说。
9
十几分钟后,我们站在了小奇的家门口。门铃响了很久也没人应,我看向小奇,以为他记错了地址。
小奇小声地说:“姐姐,我这里有钥匙。”我接过钥匙,鼓捣了几下,门果然开了。我打开门,一种古怪的气味扑鼻而来。
“妈妈——”小奇一边喊着一边跑进了客厅。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女人正背对着我,偏着头,似乎睡着了。小奇伸手摇着她:“妈妈你别睡了,我带了姐姐回来哦!”小奇的力气并不大,可是那女人的脖子却像是蔫了的西瓜秧,上面的脑袋毫无生气地晃动着。我走近她,却闻到了越发浓烈的古怪味道。越是靠近,我心里就越发恐慌,我故意放慢了步子。
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这张脸上没有嘴唇。裸露在空气中的牙床,因为没有了双唇的掩盖,满口牙齿狰狞地向外龇着。
我颤巍巍地问小奇:“是你干的?”Ⅴ⑨㈡
小奇没有回答我,他一步三跳地靠近了卧室,一边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爸爸,爸爸。”卧室的门没关。我的视线跟着小奇进去的时候,眼珠瞬间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动不了了。在一张大床上,横着一个男人的尸体,他的脸歪向门口,同样的没有了双唇。他赤裸着上身,宽阔的胸膛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那些洞的颜色比肌肤略深,串联在一起,刚好拼凑成了一个椭圆,像是一个人紧闭的嘴唇。我慌忙捂住了眼睛。
“姐姐,我的宝贝找到了。”我听见小奇欢快的声音,我睁开眼,看见小奇两只手藏在背后,笑眯眯地看着我。
“姐姐,我让你看看我的宝贝。”小奇一边说着,一边向我靠近。
我猛然惊醒,不住地后退。“不!我不要!”
我忽然发现,我竟然傻到又一次相信了这个魔鬼,他根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用他那张纯真无邪的小脸蛋骗了许多人,包括他的姐姐,还有他的亲生父母。
“姐姐……”小奇在呼唤我。我仓皇地后退着。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绊到了我的脚,我的身子轰然向后倒去,我的头撞到了坚硬的墙壁。在我失去意识的前几秒,我看见小奇向我伸出了一只小手,我在他摊开的手心上面,看到了一颗包装精美的奶糖,那种糖很黏牙……
10
我睁开眼,看见了老妈一张急切的脸。
“你可醒来了,吓坏我了。”
我摸向自己的嘴唇,它还在。老妈还在絮絮叨叨。
“小奇这个孩子啊,真是够可怜的,这么小就没了爹妈。你知道你们班主任和蔡雅都是谁害的吗,是小奇的妈妈。唉,这个女人真是够狠的了,她一直怀疑自己的丈夫和以前的情人藕断丝连,害了你们班主任不说,还害了蔡雅……她不知从哪弄来一支唇膏,腐蚀程度比硫酸还恶劣。哦,对了,蔡雅是你们班主任的私生女,她爸爸就是小奇爸爸,说起来蔡雅更是可怜,继母不养她,和亲生妈妈又不能正大光明地相认,只好和她姑姑生活在一起……”
病房的门在这时候开了。我看见小奇跳跃着走了进来,我瞪大了眼睛。
“那个女人啊,知道自己逃不了,回家后给男人服了安眠药,自己也自杀了,谁知道她是哪里中了邪,临死前居然忍心给自己和男人都抹上了唇膏。”
妈妈还在絮絮叨叨,小奇就快要走到我的床头了。我张开了嘴巴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我瞪大了眼睛竭尽了全力,却依然发不出一丝声音。难道我哑了?
妈妈见我状况不对,慌忙喊道:“大夫——”然后就出了门。
我忽然就笑了,无声地笑了。我得意地看着小奇,这个小疯子,他骗得了任何人,却骗不到我。我知道,他的兜里一定揣着一支唇膏,所有人都是他害的,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家,他还把他的妈妈弄成了替罪羊。而现在,他一定在搜寻着新的目标,但那再也不会是我了。
我已经用不着他来让我闭嘴了。

故事七 鬼来电

1
谢蔓青的手机最近总是收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发来的奇怪信息,Ⅴ⒐②而且每次都是半夜三更发来,又不能关机——男友季昆规定,二十四小时不准关机。
刚睡着又听见嗡嗡的声音,又是那个陌生的号码:“姗姗,你是我的纯天然宝宝吗?”谢蔓青崩溃了,打开灯看了看时间,果然是凌晨三点。
再也按捺不住气愤,她坐起来拿起座机打了过去,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是个声音沙哑的男人。“是姗姗吗?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谢蔓青红肿着眼睛大骂:“我不是什么姗姗,你弄错人了,每次都这么晚发信息,人家还要睡觉……”
电话里的男人一阵沉默。“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是姗姗,打搅了。”
挂了电话,谢蔓青忽然睡不着了,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叹息一声,明天还要上班,今天竟然被这样一个鬼电话吵醒,顶着黑眼圈肯定又要被瞿嫦娥一顿奚落,说夜生活太丰富了。想到她那张充满鄙视和不屑的脸,谢蔓青甚至觉得人生都没有什么希望了。
可是季昆,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有钱,让自己可以做个全职主妇,每天像个贵妇一样做做面膜,打打麻将,逛逛街过日子。想到季昆,谢蔓青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他白天要跑地产业务,晚上还要兼职,累死累活每个月赚的那可怜的几千块钱还要交给自己,每个月只留四百块钱零花钱,还得包括抽烟,一天到晚地忙,上次见他还是三天前,这样聚少离多,哪辈子才能结婚?
明天穿什么衣服去上班呢?谢蔓青侧着身抱着毯子。天气热,房东提供的空调一开就像直升机那么响,空调水管又漏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写字台上。如果不是新房子装修,她才不会听季昆的推荐住在这个垃圾地方。想到这儿,谢蔓青顺手推开窗户,她住的是二楼,能清楚地看见楼下小卖部西瓜摊的情况。灰暗的灯光下,卖西瓜的房东老头穿着白色背心摇着蒲扇打着盹,这栋老楼是他的,一楼自己住,二楼出租,中间用木头楼梯连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