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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七天早上,阿京的身影没有在教室里出现,我松了一口气。班主任很阴郁地走进教室:“今天凌晨,警方在阿京同学闵行的家里发现他们全家的尸体,死亡原因是煤气中毒,已经死了七天了,尸体黑得像煤球一样。”
那天过后,我再也没有在墙壁上看见那张圆脸,也没有再在教室里看到阿京的影子。我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健康,每天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打电脑游戏,只是在阿京的骨灰入土的那天去他的坟前烧了一炷香。
老人常说魂魄没有入土前会吸常人身上的阳气,可我和阿京曾经那么要好,他又为什么要害我呢?难道他想我下去陪他?
故事十九 解剖室的一夜
因为靠近停尸房的缘故,所以解剖实验室位于学校东北角落里,很不起眼。只是一幢老式的红砖房,上下两层。周围长满了梧桐树,宽大肥硕的叶片和遒劲茂盛的枝杈密密地围绕着整座楼,严重影响了整座大楼的采光,这使得整座大楼即使在白天也是阴暗湿冷的。
人还在门口,一股浓郁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就已经扑面而来,使眼睛剧烈地抽搐着,流出冰凉的眼泪。走进去,是并不宽敞的大厅,正对门的地方按照常规放置着一面大镜子。两边的墙壁贴着人体各个部位的解剖图谱。
彩色的图纸花花绿绿很漂亮,如果不是因为专业内容的缘故。向左与向右各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内一个个房间按照严格的比例与大小整齐排列着。左边走廊的尽头有个透明的大柜子,那里面摆放的是一个人的完整骨骼,不包括6块听小骨,其余的200块骨头被小心地用铁架与铁丝连在一起,采用解剖学标准姿势直立着。骨头并不是像很多小说里描述的那样白惨惨的。有些发青,还有些是明显的灰褐色。事实上,为了骨骼保存时间足够长,每一块外面都被涂抹上了亮亮的清漆。
左边走廊中的房间全是作为教室上理论部分的,里面竖着并排放着长长的特制的课桌。课桌的大抽屉里放置的全是人体骨头,一块一块的,长骨、短骨、扁骨和不规则骨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每套标本的颜色和大小都不一样,那说明来源不是同一个人。由于使用的次数太多,有些骨头被损坏了表面的骨膜,暴露出里面的骨松质,密密麻麻的小孔看上去很有趣。骨的外面有类似划痕的痕迹,证明解剖书上关于神经与血管游走的分布路线的正确性。
教室的木质地板下放置的就是福尔马林的浸泡池。一旦有新鲜尸体,稍作处理就浸泡在里面。有时刚刚上完课,教员就在学生们的注视下,掀开地板的缝隙,用一根粗粗的铁丝钩出某一具尸体。教室里立即就无法睁开眼睛,因为福尔马林剧烈的刺激味道,几乎每个人都捂住口鼻。右边走廊中的房间是作为见习用的,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靠墙的地方用玻璃橱柜一层层罗列着人体脏器标本,精制的局部解剖标本。
中间醒目地放着一张长桌。一般桌上都会有一具赤裸裸的尸体标本供见习学生使用,增强他们的感官认知与实际操作能力。尸体和想象中的不是特别一样。首先印象中的尸体皮肤黏膜都是惨白的,但是标本由于经过特殊处理,抽干了血液之后在福尔马林中浸泡超过一年,颜色都是酱褐色。剖开厚厚的皮肤,里面的肌肉像极了牛肉干。神经是白色的,静脉血管是暗红色的,动脉血管稍微鲜艳一些。
各个脏器就按照标准准确地在人体内排列着。解剖课从骨学上起,很快就过渡到了肌学。医学院的很多女生在上完肌学实验课后,回去都没有胃口吃饭。秋儿却觉得那些有着酱褐色的赤裸干尸并不恐怖。她甚至在上课回答老师提问时,可以自然地走上前台直接用戴了一次性手套的手翻着事先分离好的肌肉,一块一块地说出解剖名称,并用解剖术语表述它们的人体位置。
秋儿天生就是喜欢做医生的,她喜欢看妈妈穿白大褂的样子,神圣而美丽,所以她非常努力地学习。临床医学中最基础的三门学科包括《人体解剖学》、《生理学》与《病理学》。秋儿希望自己可以都拿到优。秋儿的老师也非常看好这个文气的小姑娘。她长得恬静而端庄,具有医生的气质。内向的性格使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但她的思维敏捷而准确,绝对不人云亦云,坚持自己的主见,是很难得的好学生。
由于现在的尸体来源很紧张,况且由于医学院需要的与日俱增,使得尸体既昂贵又很难弄到。解剖教研室的教员们为了弥补在实验课上四十名学生只有一具尸体的遗憾,特地在晚修时间开放实验室,并欢迎所有学生晚上在里面自修。这正是秋儿求之不得的。白天上课时,四十几个人闹哄哄地围着一具干尸。男生总是占据有利位置解剖分离,一边拿图谱一边翻看尸体上已分离好的部位。秋儿只能远远地看看,没有什么真正动手的机会。所以,解剖实验室晚上开放的第一天,秋儿就去了。
实验室里空荡荡的,人不是太多。一些高年级学生因为要见习上台参加手术,所以也来到这里做最后的复习。低年级的学生几乎是没有,可能是因为觉得晚上去看尸体是一件恐怖的事情。秋儿在一室翻看标本,这个房间离大门距离最远,所以没有其他的学生。秋儿一个人在房间对照课本复习着。偶尔,门口会穿过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学生,白大褂很轻浮地飘逸着,在这样阴森的气氛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秋儿有些害怕了。她走出房间看看外面,还是灯火通明的,似乎又壮了胆。于是秋儿继续回来复习躯干肌一节。终于看完了。秋儿抬起头来,转转脑袋,低头那么久了,不知是颈部的颈深肌群还是颈浅肌群有些酸痛。看看表,秋儿吓了一跳,居然都已经十一点多了,早过了熄灯时间。秋儿慌乱起来,快步跑向大门。走廊上已经没有灯了,除了秋儿待的一室,其他的房间都没有了灯光,一片黑暗。黑暗中秋儿摸索着走廊电灯的开关,可是什么也摸不到。她感到窒息的恐惧。大门是紧闭的,已经被锁。秋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天哪!这里偏僻得离最近的病理教研室也要步行十分钟。秋儿思维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她绝望地大声尖叫起来。尖锐的叫声在长长的走廊中发出响亮的回音。没有任何人。
秋儿看见黄色的月光穿过大门的玻璃窗洒落在大厅的地面。她的瘦小的影子突然被拉得很长。秋儿是不相信鬼魂的。但是当她想到整座大楼只有她和几十具尸体和几百个人体标本,她的心跳快速地增加着频率。秋儿开始想哭泣,可是没有力气。她停止了无谓的呼喊,她的嗓子因为恐惧和长时间喊叫变得干涩而疼痛。她无助地靠在紧挨着门口的大厅墙壁,身体渐渐瘫软下去,坐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秋儿疲惫不堪,她非常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因为过度紧张,她的体力已经开始透支。可是她不敢。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感到身边聚集了无数的鬼魂,狞笑着扑向她。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必须振作。这时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秋儿开始诅咒那个不负责任的值班教员。为什么会没有检查所有房间就匆匆锁上大门?秋儿又开始希望同宿舍的同学看见秋儿的空床会跑来找她。她甚至想象她们正在前往解剖实验室的路上。时间仿佛停滞了。秋儿在一分钟内看了十七次手表。她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头发也湿湿的,甚至眼睛也是湿湿的。秋儿害怕到了极点。当指针指向十二点半时,秋儿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她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手上的表。
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死亡的味道。那熟悉而亲切的福尔马林味消失得无影无踪。突然一个磁性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大厅:“不要怕!太阳很快就要出来了!”秋儿一激灵,打了个冷战。她立即抬起头来四处张望,黑暗的走廊看不到尽头。
她战栗地用尽全力扶着墙壁站起来。腿在颤抖,手冰冷的程度触摸到墙壁都是温暖的。她想问你是谁,但是嘴张开了很久都没有声音发出来。黑暗中清晰地听见一声叹息声,很轻很明显。秋儿的汗毛一根根直立着,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她在打着寒战,一个接着一个。万籁俱寂。
月光静静地躺在地上,涂满了金黄色,像月亮血液的颜色。秋儿想我会不会死掉,在这里,今晚。
寒气从脚底泛滥起来,蔓延到了全身。声音在空气中飘荡,分明在说:“秋儿,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你刚刚见习用的人体标本。”秋儿无力地听着,她无处逃遁。“我知道我的样子会吓到你,所以我不会出来的。你可以放心地和我说说话,和一个真的灵魂对话。”“我是一名战士。”声音停顿了一下,发出好听的笑声,“不对,应该我在生前是一名战士。我在死亡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十九岁呀!和你现在一样大,多好的年纪,我原本应该享受年轻灿烂的生活。可是我却死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秋儿吓得牙齿正在打架,她哆哆嗦嗦地回答:“不,不,不知道……”那个声音听上去真的是很年轻,秋儿想起刚才翻看标本时,用力过猛,拽断了尸体右手上的腕背侧韧带。她更加害怕,她想我是要死了的,我也要在十九岁时死掉。他一定是来责怪惩罚我的。
秋儿战战兢兢地说:“刚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对于韧带的组织有些好奇,想贴近些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秋儿重复了很多遍。那个声音又发出了笑声,说:“没有关系的,我感觉不到疼痛的,我现在也不可能用手去做事情了,我们灵魂依靠意念来完成动作。”
“所以韧带对于我来说也是无用的。我不会责怪你的。我在这里游荡很久了。我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今晚也没有打算。只是看见你如此可怜地在这里,所以想来安慰你。呵呵!也许我并没有做到,还起了反作用。我也是寂寞的,死亡的时间已经如此长久了。”
秋儿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的声音很温柔而富有磁性的沙哑,不像是恶劣的鬼魂呢!她壮起胆,小声地问:“你是怎么死的?”声音突然愤怒起来,吓得秋儿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我怎么死的?哼!那要问你们这些白衣天使了!”“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那些与你无关。我是肝癌患者,我的死亡是注定的。但是你知道吗?我曾经在症状出现的时候先后到了三家医院就诊。”
“第一家医院诊断我是胃溃疡,开了一些廉价的胃药给我,吃了之后症状没有缓解反而加重。那时我还处于在部队服役的第一年,⒌⑨㈡只有十八岁。然后我去了第二家医院,诊断继续是胃溃疡。那次竟然没有开任何处方给我。我想我的病也许并不严重。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我十九岁那年,我的上腹部疼痛难忍。我到了第三家医院,就是你现在就读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他们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确诊是肝癌,晚期。无法手术,那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先进的插管化疗等治疗手段。”
“我的生命就那样迅速地完结了。你知道吗?我在最后弥留之际,看见身边忙碌抢救我的医生们,我充满了感激。于是我对他们说我自愿将自己的遗体捐给医院。我的心跳呼吸停止了之后,我被推入太平间的路上,我听见身边的医生对护士说,这个小战士真可怜,先前两家医院误诊太久了。其实是很容易的,只要做体检时触诊和扣诊就可以明确是肝脏异常了。我知道对话的医生和护士并不知道我的魂魄其实一直就在肉体旁边,所以他们第一次说出了实情。我开始愤怒。我在医院里飘荡,用奔跑的速度。我想起了我在前两家医院就诊时,没有医生用手检查过我的身体。我就那样被耽误了整整一年。秋医生,也许我现在还不能称呼你为医生,但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你学习认真的态度让我很感动。我想告诉你,你将来所要担负的职业是多么庄严与神圣啊!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每一位患者。他们每一个人是多么渴望健康与生存!如果在我第一次就诊时,医生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也许我现在就不是躺在这,被肢解得七零八落地供学生翻弄。我讨厌那些粗鲁的男生用力撕扯我的皮肤、肌肉和血管,我的脏器暴露在肮脏的空气中。虽然没有感觉,但我的灵魂有自己的尊严。我觉得那些动作是对我的侮辱。”
“但是,我又是多么希望能够帮助他们获得更多的知识和技能,我希望像我这样的悲剧不要再上演。我是真的希望。你了解吗?”秋儿听得已经忘记了恐惧,她的内心被同情、怜悯和强烈的责任感充斥着。只是因为没有触诊,没有做常规必须做的体格检查,就使这个年轻的生命陨落。怎样的失职啊!秋儿已经完全忘记倾诉的对方是一个灵魂了。
她站起来,大声说:“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将来一定是一名负责的医生。我将用我的全部爱心去对待每一位患者。”声音笑起来,说:“我知道,我相信。天就快要亮了,很快就会有人来解救你了。”秋儿不知这时该说些什么,她沉默着。声音无痕迹地消失在清晨的空气中。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杈照耀进大厅,有小鸟在外面快乐地唱着歌。秋儿看见大厅和走廊渐渐明亮起来。突然秋儿看见好像有一个影子在墙角一晃。秋儿奔跑过去,却看见走廊两头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秋儿走进一室,看见赤裸的尸体仍旧躺在那里,和昨晚离去时的一样。
秋儿走上前去,抚摩着他赤裸的肌肤,看着他紧闭干涩的双眼,皱折的黏膜,暴露的脏器,然后艰难地对他说谢谢!第二天,整座医学院都沸沸扬扬地传着这样一则消息:昨晚,94级临床班的秋儿被误关在了解剖实验室整整一夜。很多人对这则消息持怀疑态度,认为绝对是谣言。因为他们仍旧看见秋儿和平时一样安静地坐在她的座位上看她的课本。如果消息是真的话,她现在应该躺在宿舍或是医院里调养因过度惊吓的精神。还有很多好事的学生向秋儿打听以证实消息的真伪。
秋儿总是淡然一笑,点点头,不附加任何的解释。之后,秋儿仍旧是经常去解剖实验室温书,看标本。只是,那个小战士的尸体已经被处理。肝脏被病理教研室要去做了局部标本,用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保存着,漂浮在福尔马林中,器皿外的标签上注明是肝癌。头颅被特殊清洗后做了骨骼标本。其余部分不得而知。五年之后,秋儿以全年级总分第一的成绩毕业。她的解剖课更是考出了自建校以来破天荒的第一个满分。
当秋儿决定留校时,所有的人都为她惋惜。因为学校在北方,没有很好的发展机会。甚至校长都劝秋儿继续报考名校的研究生。可秋儿一意孤行地留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原因。五年之后,秋儿在所属的腹部外科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由秋儿带领的肝胆外科成绩更是斐然。他们在全国率先推广在DAS影像学引导下进行对于肝脏癌灶区的直接化疗法,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五。秋儿本人也以手术快速、精湛、完美而著称,更为患者称道的不仅仅是她高超的临床技能和丰富的临床经验,还有她高度的责任心和甜美的笑容。
秋儿在繁忙的临床工作的同时,还担任了教学任务。学生们很爱听她上课,精彩而生动。秋儿每次为新班级上课时,都要讲述一个小战士肝癌被误诊的故事。秋儿献身于医学事业,终身未嫁。去过秋儿家的朋友都说秋儿是很热情好客的人。只是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的床头上摆放着一个骷髅头,是涂上了清漆的真标本。
秋儿还解释说是她一个朋友的。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
故事二十 镜杀
一
潮湿闷热的夏天夜晚,蚊子和夜虫从我身边绕过,它们穿过高墙上的那扇窗户飞了出去。我凝视着那扇破败的窗户,透过残缺的红绿格子雕花玻璃,外面好像有风,风里响着蛙声一片。
他们说这栋宅子很不吉利,就用红砖封了宅子的所有窗户,仅留下这一扇。冬天的一个深夜,一场大风刮碎了这扇窗上的红绿格子玻璃,玻璃落地的声音凄厉地划破了整座空宅的沉寂。我看到窗外蛇吐芯般的闪电,残余在窗格子上的玻璃映着清冷的光。
也是这样一个冬夜,那栋宅子比现在这栋还要大,一人多高的红绿格子玻璃窗沿着园子的走廊一直伸到远处的转角。我从走廊踱到园子,洁白的含笑花落了一地,清香在冰冷的空气中游走。冬天快要过去了,我拾起一朵含笑花别在发梢上,小小的花朵沉入发丝,我相信长发挡不住含笑花的清丽,却能把一抹清香落在发丝里,伴我今夜入梦。园子外传来脚步声,母亲与一位我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走了进来,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会有客人?他们搅乱了我冬夜赏花的心情,我转身欲走。
“灵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快过来,这是你的树寒哥哥。”
“树寒哥哥。”我向他点了一下头,心里嘀咕:好像没听说过有这门亲戚。他也向我点了一下头,就跟着母亲穿过走廊进屋里去了。
家里的亲戚我总是分不清谁是谁,也不怕,反正母亲每次都会说:灵儿,这是你的谁谁谁,我跟着叫就不会错。可是,这个树寒哥哥好像以前没有见过呢。
清晨,园子里传来“哗哗”的扫地声,可是落叶依然纷纷地落在刚清扫过的地上。
“早。”在园子里扫地的是树寒。已经找不到昨晚一地的含笑花,唯剩了一地的落叶。
树寒一身白色麻布长衣,只是抬头看了我一下,就低下头继续扫着脚下的败叶。那一双无神的目光,苍白的脸颊一如他身上的麻衣。“哗哗……”他渐渐走远,我出神地看着远处落叶中的一袭白衣。
房间的铜镜前,我取下发梢上的含笑花,褪下身上那件红梅碎花旗袍。铜镜里,树寒在落叶中抬头的一瞬间,清秀的双目好像有泪光,眼神空洞。我换上一件素白的真丝旗袍,这样能分担他的悲伤,还有他身上的苍白。
山坡上新起的坟头,母亲说:“灵儿,那是你从未见过面的姨妈,你树寒哥哥的母亲。”
“我可以过去磕头吗?”为什么家里没有人提起过这位姨妈?
“当年你爷爷说了不认这个女儿,唉,说起来像布那样长。你过去吧。”
我踏着疏松的沙土,把点上的香插在坟头。姨妈,树寒哥哥会常来这里吧?以后我也会常来。
我把带来的含笑花散在坟前,姨妈,希望你能喜欢这些花儿,还有树寒哥哥也能喜欢。
二
夜里的月光随着冬天的消逝逐渐变得柔和,院子里含笑花的香气越来越浓,花开尽后落英缤纷。树后有一袭白影,花落在长发上,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灵儿,怎么总穿一身白衣,我要戴孝,你……”树后的树寒说。
“我和树寒哥哥一起戴孝,直到你脱下麻衣。”
“不必。这块花布送给你,找裁缝做成衣服应该很好看。”说完,白影往院外走去。
手上的花布还留存着树寒的体温,借着月光,我展开它,纯白中开着数不清浅浅黄色的含笑花。我笑着落下了眼泪。
漆黑的坟前蹲着一个白影,痛苦地恸哭,荒野凄凄,在清冷寂静的夜里让人战栗。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
“听到哭声,就来了。”我揉着因为天黑看不到路不小心趴在地上擦伤的手掌。
“刚才风带来了含笑花的花香,我就想,是你来了。”
“姨妈,她很美是不是?”我傻傻地问。
他的背又在剧烈地颤抖。
我向着坟前的白影走去,风吹起了身上的素白旗袍,裙摆扬起脚下的尘土。轻轻地托起他的脸,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把他的头放进怀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希望能化解他所有的悲伤和不幸。
他拼命地哭,他说他想她,他来是想她把他一起带走,他不要她寂寞。
我开始嫉妒土下的她。
家里的丫鬟悄悄说,这些天,半夜时就会有两个穿白衣的女鬼在院子里飘来飘去,可能是含笑花树的魂魄在显灵。
过了一些天,家里人议论,有人看见山坡上的那座新坟前,半夜里出现两个白影,还传来似笑似哭的声音。
我在树寒房间里看到姨妈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束着发髻,发簪上垂下一串玉珠子,珠子旁边的瓜子脸蛋浅浅地笑着,眼目似水,身姿顾盼,手上轻摇一把小圆扇,扇上画的是一幅红梅傲雪。水玉笑红梅,树寒书。
原来姨妈真的很美,他们一点都不像母子。
园子里的含笑花已落尽,树下,远远的一束白影往山坡去了,我知道那是树寒,他又去看她了。我戴上披风随后跟了上去。夜里的天空挂着稀稀的小星星,半人多高的杂草被风摇得“沙沙”地响。上坟的路在夜里走熟了,我不会再摔倒,也不害怕,因为树寒就在前头,有他在,我不会害怕。天空竟飘下薄薄的雪末儿,这是冬天就要远走的诉别。纷纷扬扬的雪末中传来一阵阵低泣,悲凄将雪末碾碎,坟上盖了一层银白。雪末中流出涌动的猩红,染红了洁白的麻衣。他像往常一样蹲在坟前,身子倚着墓碑,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愁苦,嘴角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笑容。“树寒!”身上的披风扑倒在地,无数朵开在银白中浅浅黄色的含笑花落在染红的麻衣上。树寒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那块花布做成的旗袍,旗袍上的含笑花由浅黄染成了殷红。
花开了又谢,镜碎了,红尘不知在何时灭成了灰烬,倘若灵空处还有一丝丝游离,那是我生生世世的祈求,但愿有来生。
三
我只能从这扇支撑着几块残碎玻璃的窗户看到宅子外面的天,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默默地度过了数不清的寒暑春秋。我在这座不知空了多久的宅子里,身上蒙了厚厚的尘土。虚空中回想前世种种,铅华洗尽,唯有那个一身白色麻衣的男子,依依稀稀,他的名字叫树寒。
我以这样的姿势静卧了多久?不知道。这里一直没有人来过,窗外也像这里如此破败吗?想起那件开满含笑花的旗袍,风姿袅袅,可是旗袍早已不知落在何方。又在瞎想了,即使世界上最华丽的衣裳对于我来说已没有用处,因为我只是一台老式手动相机,如果没有人捧起的话,连卧姿都一直这样不会改变。
有一只蜘蛛爬过来,开始继续他昨天的网。网破了又织,织了又破,他没有半点怨言地每天爬上他的网继续着一个动作。起码他能自由地爬到他想去的地方,而我只能这样静卧着。我感觉着身体里的每一个齿轮,许多年没有转动,但好像都完好无损,身上尘封的出厂铭牌表明我是一台做工精致、名贵的老式相机。
今生,我只是一部相机。
有一天,两个小偷闯入了这幢久无人烟的老宅。其中一个小偷在角落发现了我。他用脏兮兮的袖子往我身上擦了又擦,这台破东西应该还值几个钱。他们在这幢宅子里几乎一无所获,愤愤中把我装进袋子带走。我就这样离开这座不知道待了多久的宅子,还有那扇红绿格子窗户,最后一眼望向它,眼前浮现园子的长长走廊,伸长到转角的一片红绿格子窗户,栅栏中一袭白色麻衣。
小偷跌跌撞撞地走出宅子,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骂娘,真是倒霉,要不是钱都买足彩输得没本儿,哪能沦落到进这座连鸟屎都没有的破宅子。那片蛙声越来越远,我在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漫长的漆黑。
四
蚂蚁一样的人在门外川流不息,人、汽车、自行车,哐哐当当一串串跑着远去。有人从门口进来,背着光看不清脸面,一个个在我身前晃了又晃,又朝着门口走去融入一片光亮中。
这是一家位于市中心的旧相机售货铺。柜台里都是旧的专业相机,看的人不多,买的人更少。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头,精瘦,驼背。老头每天把玻璃柜里的相机一一取出,用软布逐一擦拭。我已经焕然一新,金属外壳散发着淡雅的光。
店里只有老头一个人,看货和买的人都不多,老头很清闲,一个人的铺子里没有人同他说话,他偶尔对着桌上的电话筒吼:“谁说我的生意不好,好着哪!”
“这些都是专业相机,你叫我改行卖你那些傻瓜相机,屁!不一样的档次!”
“数码相机?我知道,新科技的玩意儿,电脑的配件。但我这些手动相机还是有市场的啊,你知道这个城市有多少相机发烧友?返璞归真,越老越兴,你懂不懂?”
“你不想跟我说我还没工夫理你呢!”
啪,电话挂掉了。一个执著的老头。
我环顾四周的相机,大部分古老陈旧,⒌⑨2也许当年风光无限,如今乏人问津,传来了老头的梦呓:“你们,每一件都有自己的故事啊,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不知道。买下你们的都是识货的主,那叫缘分哪……”
门外,扬起的灰尘像沙尘暴,风尘中走出一个人,走近,踏进门里。背着光的脸面晃呀晃,他站在玻璃柜前仔细地看。老头上来招呼:“先生要买旧相机?”
“是的,看看。”
“想买什么样的相机?”
“Nikon。”
“喏,这边几台都是Nikon相机。”
一张脸向我靠近。
“我可以看一下这台吗?”
老头把我从玻璃柜里取出交到他手上,一种异样的感觉贯穿了全身,一丝丝若有若无。
他举起相机转身,从取镜器中往店外看,脸迎向门外的光亮,一张黝黑的脸庞,留着长发,额前的头发挑染过,眼睛在取镜器前眨呀眨。
“这种旧型号的相机现在市面上不多了。”老头说。我又被放回原来的地方,他什么也没有买。
几天里他来了几次,每次老头都热情地凑上去,虽然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看,可能老头只是寂寞地想找个说话的人。
最后一次,他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钞票,指着我说,我要那台。
老头脸上的皱纹绽开了花:“看来先生是识货的主。要不要我帮你包起来?今后相机使用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拿回来,我帮你检修。”
我被装进袋子,跟着他走出店门,眼前越来越亮,亮得炫目,我与他融入五光十色的阳光中。
五
他住在一个单间里,在市区边上。人们在市区挤不下了,就往边上迁移,市区的边上楼群林立,与市区不同的是,这里尚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绿。
房间四周的墙上,挂满了他的摄影作品,大部分是风景照。我待在透明的防潮箱里。白天屋里没有人,阳台上洒满阳光,晾在那里的黑色便装短裤和白色T恤被风吹得左摇右摆。
“滴答滴答……”小闹钟在枕头下沉闷地响着。
“滴——滴——”是电话在响。
“你好,我是寒,现在我不在家,请留言。”他叫寒?
“嘿,我是Angel,晚上不要锁门,我会来。”电话答录机里传来一串清脆的女孩子声音。
这幢安静的屋子里,电话会忽然响起,吓我一大跳,然后电话答录机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我是南,相机你买回来了?想确认一下,好需要时来向你借来用,哈哈。”
“你好。我是Cici的朋友,她介绍我打这个电话找你,想请你帮我拍些照片,地点我选好了,你若有时间请给我回个电话,谢谢。”
“我是杂志社的老同,上次你寄来的照片被选用了,稿费已经寄出去,收到后打电话告诉我。”
“我是军,有空来帮我拍照,相亲用的,人生大事,兄弟不要忘了。”
“我,南。模特请好了,时间约好了,下月二十五号出发,主题是‘戈壁上的霓裳’。到时你带齐家伙到约定地点集中。”
……
我一整天地疑惑,他们为什么愿意对着一台机器说话?他,也叫寒?
阳台上的阳光一丝丝褪去,屋子里没有了色彩。他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女子。
女子一身红色紧身迷你裙,高挑玲珑。他扔下沉重的相机袋走进洗手间,她也跟了进去,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还有女子的笑声。
认识你很高兴,今天的外景照片我下次来取或者你直接寄到我公司里,她带着他的古龙水香离开。
他把我从干燥箱里取出来,双腿盘坐在床上摆弄着,旁边放着小棉布,软毛小刷,专用清洁剂。我仰望着他,长到耳垂的长发自然顺服,额前似乎不经意的几缕挑染过的长发令他充满神采,他不爱笑。我的树寒也不爱笑,而且眼里满是悲伤。
入夜,我倚在枕边,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如霜。他在睡梦中露出浅浅的笑容,那铺满白色雪末的坟前,这张脸一如树寒的最后一抹笑容。暑夜忽然让人觉得冰寒无比,我痛不欲生。
深夜,门轻敲两下,打开,一个人踮着脚轻轻地走进来。我大惊,借着月光,那是个穿着白裙的女子。你来了,他没有转身,好像只是睡梦中的梦呓。女孩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散下来,嗯,她拥住他。有一股清香在游走,那是熟悉的含笑花香。园子里含笑花落,树后飘着一袭白色麻衣。
六
清早,她为他准备早餐,收拾屋子。他小心地把我放回干燥箱。
“新买的相机?你从来不买旧相机。”
“偶尔看到,很喜欢,莫名的喜欢。”
“南在电话里要借的就是这台相机?这台旧相机功能很好?”
“是的。但这台相机不借,她是我老婆,不借。你叫南把他老婆借我用试试。”
一个枕头朝着他劈头盖脸地飞过去。
“Angel小姐,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乱吃醋。南的老婆是他那台哈苏。”
他们从床上滚到地下,刚叠好的被子和床单扯了一地。
“我走啦,来时再电你。”她在他脸上响响地吻了一下。
房间里残留了她身上的含笑花香。
我是他老婆,我笑着落下眼泪,像树寒赠我那块开满含笑花的花布时那样。
几天后,他把我装进相机袋离开他的单间。嘈杂的人声,车声,然后是颠簸。我们在路途上,远离城市。感觉周围气温越来越低,到后来冷得齿轮直打战。终于袋子的拉链拉开了,他把我取出来。周围白得炫目,冰天雪地。如果齿轮上有水汽的话,我的齿轮就要被凝固。他用双手裹住我,不停地往我身上呵气,他的体温传给了我,然后把我揣进怀里。他的怀里像春天,我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树寒,为什么我只是一部相机?今生我只是一部相机!
他一个人在雪地里跋涉。有时我遭到突如其来的撞击,那是他在雪地里摔倒的缘故。我的取镜器里不断闪过一幅幅美妙无比的雪景,他在空旷中嘶声大叫,离开了城市,他快乐无比,他对着我喊,我要做那空中的鹰,风雪淹没了我俩。前世那一夜的漫天雪末,堆积成连着天的冰雪了吗?还是,我们就这样一直在宅子外的雪地里跋涉只是谁也看不到谁。只要树寒走在前面,我不会害怕。
他总是把我抱在胸前,浑身最暖和的地方。
“……水玉……灵儿……含笑……”雪中,一身麻衣的树寒蹲在坟前,袂带飘飞拍打着纷飞的雪,是梦呓,他笑了,只有在梦中他才会笑。
当从我身上拆下第五十六卷胶卷,我们走出了那片冰天雪地。
该回家了,他看着辽阔的天空说。
七
城市,铺满尘土。
在他的单间,我待在干燥箱里,他生活在玻璃箱外的世界。
晚上,他把我从干燥箱里取出来,一番小心呵护后才入睡。白天,我待在箱里静静地聆听电话答录机的对话,答录机记录着他每天做的事情、他的朋友。他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以摄影为生,还有,他的名字叫树寒!
他的单间经常出入不同的女子,晚上他不锁门时,会有一个身上散发着含笑香水的女孩悄悄闯入,他知道是她,他喜欢她身上的香水。
他叫我老婆,今生我只是一部相机。我的取镜器里闪着他的眼睛,镜头里摄下的是他的风景。他听着我的齿轮欢叫,数着金属外壳上的划痕。透过镜头,他看到我看到的风景,我悉心洞察着他的视野,表达他的灵欲,谁说镜头不会说话?谁说他的摄影作品没有语言?
我爱他,前世今生的树寒。
今晚刮起了风,高楼的罅隙中天空乌云密布,他已沉睡。深夜,门被打开,三个黑影闪了进来。进来的不是Angel,我惊骇。他们看到床上熟睡的他,然后蹑手蹑脚地四处摸索搜寻。
是小偷!
树寒,千万不要醒来!千万不要醒来!
窗外闪过一串闪电,⒌9②陌生人看到了枕边的相机,他屏住呼吸小心地走向床边,黑影一点点地游过来,盖过来。
“谁?”树寒惊起,他滚向床边想开灯。三个黑影扑了过来!
“轰!”天际惊雷,闪电狂蹿,屋外下起倾盆大雨。
闪电中我看到了刀光,黑影亮出了尖刀!
混乱中我被撞飞,血!白雪里渗出了殷红,染红了坟前树寒的白色麻衣,我肝胆俱裂,空中的雪花幻作千万朵浅浅黄色的含笑花。我在空中碎裂,镜头玻璃碎成寒星四射,它们射向了黑影,射向那把闪着寒光的刀!
屋里飘来了阵阵含笑花香。三个衣衫不整的闯入者咽喉上都扎着碎镜片,血流了一地。
故事二十一 尸爱
凡是在医学院待过的人,都会有一样的感觉:阴森。特别是进行人体解剖教学的那栋实验楼,平时在它前面经过的话,都会有一种人体解剖教学楼(简称“人解楼”)特有的味道飘入你的鼻子。那是一种酒精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味道,凡是闻过的人,都会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次要讲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某医学院(猪猪在读的学校),而且和人解楼密切相关的。
读医的同学都知道,人体解剖课在我们的求学阶段都会上两次,一次是系统解剖课,而另外一次就是局部解剖课了。两种课有什么不同呢?系解看的标本是做好的,现成的,不用自己动手做;局解呢,就要自己动手喽,一具完好的尸体放在你的面前,要自己把它身体的各部位解出来。所以,局解是比较辛苦的,尸体那熏人的味道,以及那腐败的气味,真是令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个字——臭!
这个故事的主角——雅玫,曾经是我的同学,现在她不读了。在我们一起读大三那一年,发生了这么一件恐怖的事。
大三的第一学期,我们再次来到人解实验室上局解课。雅玫就分在我们组。我们一组有七个人,其中只有我和雅玫是女生,所以脏活累活都不用我们干,我们只是在一旁看着那些男生解剖尸体。
直到上了大概五节课吧,我们的课程就到了解剖胸部的部分了。说实话,雅玫是个十分努力的人。她看见那些男生解剖得不甚仔细,有些主要的部位甚至切掉了,使得她不能好好地复习,于是她把心一横,决定胸部的部分亲自操刀。她这个人呢,虽说努力,但是胆子还是有点小,所以她把我也拉上,算是她的助手吧。
解剖开始了。我们小心地把皮肤切开,然后再去掉浅筋膜,最后在男同学的帮助下,切断肋骨,把整个胸腔暴露出来了。我们大家都很小心,都不想把手弄伤。但是天总是不从人愿的。雅玫把标本的两个肺切出来以后,当她正要向尸体的主动脉下刀切除心脏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内脏的味道实在强烈,加上还有其余八个标本的解剖工作也在进行,她被熏得有点头晕眼花。一刀切下去,居然没把主动脉切掉,反倒切到自己的手指头上去了。你知道手术刀是十分锋利的,没把整个手指头削掉已经算是十分庆幸的了。雅玫的手被切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透过医用手套渗出来,直往尸体的胸腔滴,有些还通过主动脉上的口子直流到心脏里去。
雅玫吓呆了,整个人呆在手术台旁,一动也不动,任鲜血往下滴。我慌忙地推推她,她才醒过来。
“怎……怎么办……我……我流了……好多血……”
“快带她去校医室止血啊!”身旁的男生对我说。
“快快快!我们快去洗手!”
于是,我和她一起去了洗手台,我帮她把胶皮手套脱掉。哇塞!真的流了好多血。可是值得幸运的是,雅玫手上的伤口还不算深,校医帮她止了血,再涂上药水,扎上纱布就算完事了。唉!真是多事之秋,好好的课,就这样搞得一锅粥似的。雅玫也发誓再也不碰刀了。
本来,事情已经算是过一段落了。但是,恐怖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周后,又是解剖课。但是,进了实验室,⒌9㈡却发现我们组解剖的那具尸体居然不翼而飞了。本来负责老师还以为是被别的实验室借走了,但是去问的同学都回话说大家都没见过。咳!事情大条了!你说好好的一具尸体,会自己跑掉吗?
不知谁轻轻地说了一句:“难不成是尸变了?”但是被老师听到了,老师马上斥责说:“谁在妖言惑众?我们看事情要抱着科学的态度!谁再胡说,平时分不及格!”老师的话果然有效,整个课室顿时鸦雀无声。那么,那东西到哪儿去了呢?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我们宿舍的“六朵金花”就开始讨论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的室花小姐茹笙发话说:“你们说呀,到底会不会是尸变呢?你们想想哦!那天雅玫割伤了手,好像滴了那标本一身的血呢……”
“啊!好可怕啊!死茹笙你别吓人好不好!”我们最胆小的阿秀抱紧了被子,向我们的茹大小姐抱怨。和她关系最好的小净也一齐向茹笙瞪眼。
“哎哟!都几点啦?说这些不怕吓得人睡不着呀?”寝室长欢姐也一块儿抱怨。
“睡啦睡啦!明天早上有课呢!大家都顶了个熊猫眼,不怕那些男生笑话?”我打圆场道。
半夜,可能起风了吧,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可是仔细一听,又不像是风吹的声音。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想听得仔细一点。
“你也醒了?”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哇!吓鬼呀你!”原来是茹笙。
“我们都听到了,好恐怖对不对?”欢姐她们都起来了。
这时,雅玫惊恐地说:“会不会……会不会是冲我而来的?我……我……怎么办……”听她的声音,好像已经哭出来了。
奇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只是这一次宿舍里的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那是一个人在说话。
那人的声音十分沙哑:“是……你……把……我……从……沉……睡……中……唤……醒……的……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如此恐怖的声音穿过夜空刺进我们的耳膜,让我们感到毛骨悚然。在那声音飘过来的同时,人解实验室那股独特的味道也飘到了我们的寝室里。不一会儿,整个寝室都充斥着那种酒精与福尔马林混合的味道了。
“尸……尸……是它……它来找我了……”雅玫吓得说不上话来了,然后晕了过去。
“答……应……我……吧……我……爱……你……”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们六人都躲到欢姐的被子里,一齐瑟缩着发抖。我们真希望天快亮啊!可是夜光闹钟提醒我们现在只是凌晨三点四十分。
那沙哑的声音在窗外不断地响起,一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这时,我们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才稍微有点放松。我们松开紧紧地握在一起的手,才发现每个人的手都是湿的。
“哕……”阿秀先吐了一地,接着,我们宿舍其余五朵金花也不顾什么仪态了,大家张嘴吐个不停。
搞好了卫生,已经是八点半了。我们发现窗户上的铁条上挂了一些组织状的东西。而且,上面还沾着一些黄黄的液体,那是标本特有的——尸油。唉,发生了这样的事,谁又有心情去上课呢?于是我们集体翘课了。
中午,我们向人解老师报告了昨晚的事。起初,他们还是不信的。还是老一句:相信科学,破除迷信。但是,校工上来说的话改变了他们的想法。校工说,学校西南面的那片树林昨晚有福尔马林的味道,问老师们是不是有人乱扔“垃圾”(指的是学生们解剖下来的残余组织)。老师们开始重视了,他们一面通知了校方,一面就派了几个技术员去看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然,我们几个也跟上去了。
我们的学校挺大的,除了那片不大不小的林子外,还有一个池塘。那个林子,是情侣们拍拖的好去处,当然池塘边也不例外。⒌92我们几个跟上技术员,来到了树林那儿。虽然味道已经减弱很多,但是还能依稀辨认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我们一直往前走,直到池塘边上。这时,眼尖的一位技术员发现池塘里养的金鱼都肚子朝天地浮在了水面,一股腐臭味直扑我们。
在大家都在纳闷的当儿,不知谁说了一句:“会不会那东西在水下面?”
技术员果断地说:“捞!死了那么多金鱼,肯定有不妥!”
于是就拉来了一帮民工,一块儿拿着个大渔网往池塘里打捞。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吧,终于,民工们从水里捞出了“那个”!
那具尸体经过水泡,虽然药水味没那么浓了,但是腐臭的气味就更重了。它的肌肉已经有点发涨,那经过药水制作过的褐色皮肤在冲击着我们的眼睛。它那浑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和以往在手术台上那闭眼的状态大不相同。嘴巴在歇斯底里地张着。而被我们解开了的胸腔正暴露着里面的器官。我们女生都背过脸去,不敢再多看它一眼。
有个技术员这时候搭话说:“咳!谁那么无聊?居然拿这个来开玩笑?这种东西好玩吗?让我们教研室查出来,决不轻饶!唉,好好的标本就这样糟蹋了,这可不便宜呢!算了算了,拿去烧掉吧,已经没用了。”
结果,那具尸体被运去火葬场了,我们宿舍自从它被烧掉以后,就恢复了平静。但是雅玫还是有点魂不守舍。她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休息,最后干脆退学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