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逃避,逃避即将到来的悲惨噩运。
方媛想回到卧室里,叫醒徐招娣一起进去看。或者,她根本就不用进水房,躲进被窝里睡觉,一觉睡到天亮再说。
但是,一个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轻轻召唤她:
“时间到了……快来吧!”
那声音她很熟悉,也很信赖,可她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的声音。这声音不断在她身边反复,恍如梦呓,散发着一种摄魂夺魄的魔力,不断刺激着她的耳膜。
方媛无法抵抗那种质感的声音。她的脚步,情不自禁地移向了水房。
水房的门是虚掩的,“哗哗”的水流声更加急促了,似乎知道她的到来。
方媛伸出手指,握住水房的门上把柄,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慢慢推开门。
她的瞳孔,因为紧张而收缩,如深夜中的猫。
她看到了什么?
17
水房里一片漆黑,映入方媛眼帘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仿佛是来自蛮荒中的怪兽,散发着阴冷腐朽的气息,懒懒地盘踞了441寝室水房所有的空间。
这让她联想到了黑洞。无论什么物质靠近都被吸进去的黑洞。
黑洞能吞噬一切,包括目前速度最快的光。
现在,方媛眼中的水房就如同她想象中的黑洞一样,对她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她知道,自己应该迅速地离开。但有她身体里,流动着另一种奇异的力量,牢牢地控制着她。
那个声音不停地提醒她:“时间到了!进去吧!”
她慢慢地走了进去,伸着手,如盲人般。
很快,她就摸到了电灯开关。
“啪”的一声,水房里的灯泡亮了。柔和的灯光投射出来,充满了水房。
水房里没人。
反射着金属光泽的水龙头一只只排列着,规规矩矩,没有开着的。
“哗哗”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是她进来的时候,还是她开灯的时候?
方媛不知道。她抬眼看着黑色丝状物的电灯泡,灯光耀眼,恍然间,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是的,不真实。所有的一切,都让方媛有种虚无的感觉。她所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是随时可灭的幻影。她伸手去触摸身边的墙壁,坚硬结实,告诉她这不是幻影。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方媛想离开水房。可是,她走不了——在她的面前,竟然摆放了一具棺材!
乌黑发亮的上好檀木棺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进来时,根本就没有这具檀木棺材。难道,是它在呼唤自己?
这具棺材好眼熟。
方媛想起来了,八爷的棺材是这种,父亲的棺材也是这种!
方媛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终于明白,等待她的,是她无法逃脱的宿命。
她听到了石英钟秒针的移动声,“滴答、滴答”,似乎敲击在她心中。她的心跳,莫名地和石英钟的秒针移动共鸣起来!
“滴答、滴答”。
“怦怦、怦怦”。
两种声音同步得天衣无缝!
水房里没有石英钟,大厅里没有石英钟,卧室里没有石英钟,整个441女生寝室原本就没有石英钟!方媛白天打扫整理过,记得清清楚楚!
石英钟响在她心里。
一秒秒,一声声,不断地逼近她!她莫名地想到了午夜十二点,这个传说中诡异的时刻。
传说,午夜十二点,阴气最重,滞留人间的鬼魂会在此时醒来。
最后的秒针声响起来了,尖叫一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特别尖锐,戛然而止。
时间到了!
檀木棺材里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哈欠声,仿佛是一个沉睡千年的人突然醒来。
谁在里面?
是八爷?
是父亲?
是程丽?
方媛的心收紧了,她扶着墙壁,瞪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乌黑发亮的檀木棺材。檀木棺材上有些地方被灯光反射,刺痛她的眼睛。
终于,有动静了。一只手,从棺材里面伸了出来,没看到怎么用力,棺材盖却轻易地被掀起来。
一个人影,背对着方媛,从里面缓缓坐起。乌黑的长发,婀娜多姿的身躯,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人影是阴沉沉的,灯光投射在她身上,完全没有作用,似乎被她吸收进去,如同暗天体黑洞般。
方媛的眼睛一阵酸痛,感觉就像——就像这个诡异的人影在吸收她的眼神,要将她眼睛硬生生地拽出来般。
她依然要看!
即使是无法逃避的宿命,她也想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影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着方媛。方媛总算看清人影的脸:一张忧郁愁苦至极的年轻女孩的脸。
这张脸,如果仔细看,原本也美丽动人,如果不是被浓浓的忧郁所覆盖的话。方媛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柔软起来,似乎被这张脸的忧郁所感染了。
隐隐地,她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你不认识我?”年轻女子对着方媛讥笑。
方媛摇了摇头,她叫不出年轻女子的名字。
“再仔细看看,你会想起来的。”年轻女子的笑意更浓了。
方媛闭上眼睛,冥思苦想。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不对劲——年轻女子的容貌太像自己了,如果她没有那么浓重的忧郁的话,简单就和自己一模一样!
她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推测吓坏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有一个自己?
不可能的,一定是幻影,水房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果然,等到她睁开眼时,年轻女子不见了,檀木棺材也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疾步跑出水房。
然后,她看到两个女孩站在电脑旁边瞪大着眼睛望着自己。
是原以为失踪了的陶冰儿与秦妍屏。
方媛重重地喘气,缓和呼吸,问:“你们两人发什么呆?”
秦妍屏一脸疑惑,“是你一直站在那里发呆,我和冰儿叫你几次你都没有应声。”
方媛也是一脸疑惑,“不是吧,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你们两个人。”
“我们一直在这里啊,不信,你问陶冰儿。”
陶冰儿重重地点头。
方媛怔住了,电脑正在播放Twins的新歌《下一站天后》,两个甜美的声音在相互合唱:
几多爱歌给我唱还是勉强
台前如何发亮
难及给最爱在耳边低声温柔地唱
其实心里最大理想
跟他归家为他唱
然后,歌曲结束了。
方媛呆住了。
在这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首歌曲在播放,她也没有看到她们两人。
她有意无意地走近两人握住秦妍屏的手,虽然冰冷,但没有消失,她们两人是的的确确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方媛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脸远眺阳台外的星空。
星空灿烂,一颗流星突然划过,用自己的身体燃烧出绚丽的烟花,流光溢彩。
人的生命,何尝不是流星?看似瑰丽,其实短暂,充满了太多的无奈。
方媛想到了父亲,温暖的泪水轻轻地溢出她的眼眶,滑落下来。
她不想让两人发觉自己的软弱,找出纸巾,擦干脸上的眼泪,眼睛开始酸酸的,肿胀起来。
泪光中,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摇摇晃晃。
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明亮的日光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幽幽鬼火,在空气中飘忽不定。
方媛全身发冷,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仿佛身处冰窖般,周围冷气四溢。
她低下头,根本看不清地面。地面上飘浮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的雾气,阴森森的,直往上蔓延,如蓄水的水库般缓缓上升。
“方媛,你怎么了?没事吧?”秦妍屏关心地扶住方媛。
“没——事——”方媛的牙齿在打颤。
她所看到的秦妍屏,脸上鲜血满面,扭曲变形,一只眼眶是空的,另一只眼睛斜斜向上翻着固定不动,诡异地笑着——这是程丽的脸。
18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程丽?!
她的衣着,分明是秦妍屏,可她的脸……
方媛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古老而恐怖的传说——借尸还魂!
怪不得,“秦妍屏”的手给她的感觉是那样冷,死人是没有体温的。
如果“秦妍屏”是程丽,那陶冰儿呢?她们两人一直在一起,不可能独善其身,她又是谁呢?
方媛偷偷斜瞥了一眼“陶冰儿”。
果然,如她想象,“陶冰儿”两眼呆滞,头发零乱,对着她傻笑。
她是许艳!
许艳不是疯了吗?她不是还呆在青山精神病院吗?怎么又会盘踞在陶冰儿的身体上?难道,她也死了?
方媛的心绪乱极了。这时,她只知道一点,自己要镇定。镇定!镇定!再镇定!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无论要面对的际遇是多么悲惨抑或恐怖,自己一定要首先镇定下来!
或许,她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她们的身份。
方媛这样想着,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可是她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
“那你怎么全身在发抖?”只有一只眼睛的“秦妍屏”幽幽地盯着她。
方媛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说:“真的没事,我可能是觉得太冷了!”
“那我扶你进去吧!”
“不用麻烦你了,你们玩吧,我还能支持住。”
方媛头皮发麻,用尽全身力气才缓缓地转过身子,抬起沉重的腿,一步步地走向卧室。
“那你自己小心啊,冰儿,我们继续听歌吧!”
自始至终,“陶冰儿”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站在那里对着方媛傻笑。
在心中,方媛不断地鼓励自己:不怕,不怕,我不怕……坚持,坚持,我坚持……
终于,她走到了卧室,推门,一个踉跄扑了进去。重重地把门关上,背靠着冰凉的房门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一束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发梢上有水滴滑落下来——那是汗,冷汗。她的额头上已经湿透了。
传说,滴了牛眼泪的人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她刚才能看到她们的真身,是否因为刚才自己的眼睛被泪水洗涤过?但人的眼泪也有这种效果?或者,还有看到了流星的缘故?
自古以来就流传着浩如烟海的星空拥有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占星术的运用更是贯穿了东方世界的整个文明时代。
现在,摆在方媛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是如何摆脱这些幽灵。
门关上了,可窗户还开着呢。就算把窗户也关上,整个卧室里密闭,也不能保证她们进不来。要知道,她们是幽灵,也许,她们能穿墙而入呢。
孤独与绝望的滋味涌上心头,她悲伤地发现,在面临绝境时,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互依靠的人。
卧室里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除了自己的心跳、呼吸外,只有徐招娣的鼾声不疾不徐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她睡得真香。
除此之外,似乎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
方媛猛然一惊,她没听到苏雅的呼吸。
是因为苏雅的呼吸声太细微自己听不到,还是她根本就没有呼吸?
方媛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
还是没听到。
她坚强地站了起来,走近苏雅,靠近她。
苏雅的睡姿一点也没变,侧身卧着。她的脸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红霞轻轻流溢,光彩夺目。
方媛看清楚了,苏雅的鼻孔根本就没有扩张的动作。她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伸出手去停留在她的鼻孔前,感受她的鼻息。
没有流动的气体。
方媛的心倏地一紧,退后了几步,睁大了眼睛望着苏雅。她的脸,依然是那样明艳动人;她的睡姿,依然是那样惹人怜爱。怎么可能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但她分明没有呼吸,她的灵魂,早就被死神带走了,呈现在方媛面前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441女生寝室里的灵魂,一个个无声息地被死神带走,秦妍屏,陶冰儿,苏雅……
现在,只有自己和徐招娣了。
徐招娣睡得那么熟,她对这一切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方媛勉强走到徐招娣的床边,靠近她,轻轻呼唤:“徐招娣,醒醒,快醒醒!”
徐招娣没有反应,鼾声打得更响了。沉睡在梦中,对即将到来的噩运一无所知,是幸还是不幸?
方媛没有办法,只好拼命摇她的肩膀,嘴巴凑近些,继续叫:“徐招娣,快醒醒,快醒醒……”
方媛叫得很小心,既想快点叫醒徐招娣,又怕惊动了大厅里听歌的那两个幽灵。
摇了很久,徐招娣总算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望着眼前的方媛一脸疑惑,“怎么了,方媛,这么晚,你还不睡?”
方媛竖起中指到嘴唇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小声地告诉她:“苏雅死了,秦妍屏和陶冰儿也死了,她们两人的躯体现在被程丽与许艳占据了。”
徐招娣笑了,“你开什么玩笑啊!”
方媛急切表白:“我不是开玩笑,你要相信我!是真的……”
方媛还想把事情说清楚,这时她发现徐招娣的脸色变了,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
8号床铺上,苏雅缓缓起床,慢慢地走了过来。卧室的门也被打开了,“秦妍屏”与“陶冰儿”机械死板地飘了过来。三个人影在方媛的背后会合了,围住了她。她们的身影,从徐招娣的瞳孔里折射出来,映入方媛的眼帘。
方媛咬了咬牙,转身面对。这一次,她看得真真切切,三个人影确实如幽灵般,尤其是“秦妍屏”与“陶冰儿”,那两张脸的的确确是她今天在电脑上看到的程丽与许艳!
秦妍屏空着的眼眶上面还滴着殷红的血水,滴在雪白的床单上,如一朵朵盛开的小红花,鲜艳而凄厉。
方媛情不自禁地身子往后一缩,没有站稳,倒在了徐招娣身上。
徐招娣的颧骨,刺得她生疼。她略一用力,感觉有些粉末状的东西撒在脸上。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徐招娣怒了。
方媛抬起头望向徐招娣,浑身一哆嗦,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
徐招娣的脸皮被摩擦掉一大块,露出里面黑乎乎的骷髅头。这张脸,仿佛是粘在骷髅头上的一张皮。
还有,还有徐招娣的眼神,与白天徐招娣在擦拭玻璃时方媛所看到的陌生女人一样,恶毒无比。难道,徐招娣早就被那个巫婆般的鬼影侵入了?
方媛惊恐地叫了出来:“你们……全是幽灵!”
众人哧哧笑着,有人说:“方媛,你开什么玩笑啊,我们不是和你一样吗?!”
“和我一样?”
徐招娣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方媛,你又犯糊涂了,给你照照镜子吧。”
有人把镜子递给方媛,她拿过来一照,镜子里显示出一个忧郁的年轻女子——正是她所看到从棺材爬出来和自己相似的那名女子。
“不是的,不是的……”方媛扔掉镜子,喃喃自语,“你们全在骗我,我不是幽灵……”
然后她疯狂地抓自己的脸,脸皮如徐招娣一样轻易脱落,碎成粉末,却不见半点血迹,甚至,她的眼球,也可以随手摘下,丝毫没有痛苦。
方媛用剩下的一只眼扫视着众人,一个个面露讥笑之色,对着她冷笑,笑声刺耳。她终于崩溃了,发出一声狂叫:“啊——”
19
方媛狂叫了一声,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她咬了咬手指,有痛感,确实是梦醒了。
夜色正浓,窗户外面仿佛泼了浓墨一般,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还没到秋天,晚风却有些许凉意,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轻轻吹拂着方媛的乌黑长发。
长发遮住了方媛的眼,随风轻舞,摩挲着她的眼帘,带来几分痒意。
不久,她的眼睛习惯了卧室里的黑暗,拢了拢长发,轻轻地爬了起来,离开自己的床铺,在窗户边迎风伫立。
“做噩梦了?”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是苏雅的声音。
方媛第一次发现,苏雅的声音竟然是如此好听。
“嗯。”方媛应了一声。
出于礼貌,她转过身面对苏雅。
光线虽然昏暗,可是距离很近,方媛隐隐约约看清了苏雅的脸。她的脸,虽然雅致秀气,但还没有美丽到完美无瑕的程度。她的嘴太薄,鼻梁太低,让她的整体形象略显扁平。
方媛舒了口气,原来,苏雅并没有她梦中那么诱惑。
“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苏雅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方媛的眼睛是她最漂亮的地方,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如一泓秋水盈盈流动,有着一种特别的魅力。她的同学曾开玩笑说,就凭这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方媛就能赢得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她的眼睛诱惑下拒绝她。
方媛不清楚苏雅为什么要这样说,她轻声地回答:“谢谢,其实,你比我更漂亮。”
苏雅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方媛被她笑得有些慌乱,一个不留神,扶在窗户上的手指被什么东西刺了下,一丝殷红的鲜血从指尖弥漫起来。
方媛把受伤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
无意中,她看到苏雅的眼神里闪烁着狂喜的色彩,如同狩猎的动物发现了猎物。
她为什么那么兴奋?难道,是因为看到血?
在古老的宗教传说中,鲜血通常与灵魂联系在一起,衍生出各种吸血鬼的故事。但自己的血,与苏雅有什么关系?她总不可能是吸血鬼,想要吸取自己的鲜血吧!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方媛还是感到彻骨的寒意在身躯内缓缓弥漫。也许,是夜风太冷了吧。
方媛没有再言语,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她进了水房。
水房里没有声音,一片静谧,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方媛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摸到金属质感的水龙头,轻轻拧开。
“哗哗”的水声清脆地响起来。
方媛将脸凑到垂直下落的水流边,任冰凉的冷水冲击洗涤她的脸。
刚才梦醒,脸上出了不少汗,被晚风拂干后,干巴巴地贴在脸上难受,现在被冷水一冲,清爽多了。
五分钟后,她把水龙头拧紧,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
奇怪的是,“哗哗”的水声没有停止。
不是她身边的,似乎是从卫生间里面传出来的。
谁在里面?
是441寝室的女生在里面?
不会是徐招娣,自己出来时她在打鼾。
是秦妍屏,还是陶冰儿?
可是,自己出来时并没有注意她们两人是否睡在床铺上。
这时,“哗啦”一声,水房里的玻璃突然碎裂了。
方媛被突然而至的玻璃破裂声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怪叫一声:“啊——”
在她的背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慢慢地逼近,前脚跟着地后脚跟弓起,如敏捷的野猫,悄无声息。
方媛颤巍巍地后退几步,重重地撞上了背后的人影。
她没想到背后有人,更惊慌了,本能性地用手去推人影。
人影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怎么了?方媛!”
“啪”的一声,灯亮了,灯光刺眼。
背后的人影是徐招娣。
“你怎么在这?”方媛惊魂未定。
徐招娣的脸上有些扭捏,“我是来上卫生间的。”
“你走路怎么没有一点声音?”
“我小时候很野,晚上常常溜出去玩,回去太晚怕家人发现,所以走路学猫一样尽量不发出声音,现在成了习惯了。”
方媛长舒一口气,“你怎么这样,差点吓死我了!”
“有什么好怕的?害怕为什么不开灯?”
“我眼睛刚习惯黑暗,怕灯光刺眼,反正只是擦把脸就回去。”
说完,方媛突然怔住了,“哗哗”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我刚才听到了水声。”
徐招娣哈哈一笑,“真是胆小,是卫生间的水声吧。我白天就注意到了,卫生间的冲水开关有些问题,有时会自动冲水。”
原来是这样。
徐招娣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她出来了,没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走吧,她们还在等着你呢。”徐招娣拉住了方媛的手。
“等着我?她们?”方媛不解。
“出去了就知道。”
两人走出水房,几盏日光灯全都被拉亮了,441寝室的大厅里有如白昼般明亮。
苏雅、秦妍屏、陶冰儿穿着睡衣一脸肃穆地站立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支白色的蜡烛,烛光微弱地闪烁着,她们的神情,虔诚而专注,就像是在做一场神圣的法事。
“你们,在做什么啊?”
“我们在祈福,就等你一个人了。”徐招娣帮方媛拿来一支白色的蜡烛,点燃,递到她手上,然后自己也点燃一支蜡烛站到她们三人之中。
无形中,四人将方媛围了起来。
祈福?
方媛轻声地说:“你们还真信这些?”
回答她的,是四对恶狠狠的目光。
方媛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只能迎合她们。
四个女孩都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沉默不语。这情景,仿佛在向神灵倾诉。
方媛无奈,只好依样画葫芦。
五支蜡烛,五点烛光,五个女孩,没一点动静,大厅里只听到蜡烛的“嗞嗞”燃烧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个女孩抬起头,睁开眼睛,相互对视了一眼,露出会意的神情,然后她们把蜡烛小心地放置在桌上。
“好了吗?”方媛学着她们的样子把蜡烛放好,小声地问。
“好了,你闭上眼睛,再等一会。”
“嗯。”方媛把眼睛闭上。
然后,她感到自己的双腿双手都被人抓紧,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被她们四人抬起来了。
“你们做什么啊?”方媛急了。
“忍耐点,很快就好的,你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由你代表我们去谒见神灵最合适不过。”
谒见神灵?方媛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统——祭祀。
祭祀,是古人用来祈福弭灾的一种仪式。
在遥远的原始社会,祭祀作为宗教信仰的一种形式广泛运用,无论在东方文明还是西方文明,甚至是消失的玛雅文明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
无论是祭祀什么神灵,都需要祭品作为谢礼。在所有的祭品之中,最珍贵也最残忍的,就是活生生的人。
难道,她们竟然要拿她当祭品?要将她活生生地扔下阳台?
方媛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一个一个名字地呼叫,请求她们放她下来,不要开这种玩笑,可是,没人理她。
方媛拼命挣扎,她越挣扎,她们就抓得越紧,走得越快,笑得越诡异,她们一步步走到阳台举起,她不管她怎么挣扎呼喊哀求,依然齐声呐喊奋力把她从四楼阳台扔下。她听到风在耳边狂啸,身子全无凭托急速堕落,然后重重地撞击在坚硬水泥道路上。
20
方媛浑身颤栗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又是梦!
梦中梦!
她从来没有做过如此诡异的梦。梦中的自己竟然也在做梦,而这一切,演绎得栩栩如生。一幕幕,仿佛身临其境般,每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在她脑海里,如刀刻般。
她曾在梦中咬过手指,大脑的神经告诉她确实有痛感,确实是梦醒,而现在又确实证明当时只不过是在做梦。
所有的感觉都是由大脑中枢神经系统反射形成的,它竟然也会传递虚假的信息。如果连自己的中枢神经系统都不能相信的话,那还能相信什么?
莫名的,方媛想起了疯子。
同一个景象,在疯子眼中总是与正常人不同,那是因为他们的中枢神经系统传递错误的信息给他们造成的。
自己,也会和那些疯子一样?
方媛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幅奇异的场景:她一个人衣裳褴褛蹒跚在繁华喧嚣的城市夜色中,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映照出她肮脏痉挛的脸,她的手中胡乱抓着从垃圾堆里搜寻出来的恶臭食物,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对着衣着光鲜的人群呵呵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