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如果知道他会来的话,我就不来了。”旁边的女生附和道。
反对声越来越多,这让班长十分难堪。

“算了,既然他要来也没什么,不过为什么福雅还没到?还是打个电话给他吧。”先前短发的男生向班长看去。

“还是李平说得对,不过我打过电话了,福雅说很快就到。”班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着急,突然他看到所有人的眼神都凝聚在他身后。

班长转过身,看到一个身材瘦削、眼神忧郁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看样子是刚刚从房门走进来。
他穿着黑色外套和牛仔裤,双手深插在外套口袋里,半低着头,未经梳理的头发挡在额前,几乎遮住了眼睛。

“啊,肖方来了。”班长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肖方的胳膊。肖方像木头人一样被拉了过来,班长将他安排在长桌右边的第一个座位。在肖方右边,坐着一个长头发,

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女孩温柔秀美,在肖方坐下来的时候对他友好地一笑。班长看到肖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苍白得让人有些担心,不过这家伙一向如此,常年不喜欢户外活动的他经常让体育老师头疼。

胖子端着可乐,一脸不友好地看着肖方,后者坐在桌子旁,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一言不发。其他同学也窃窃私语,仿佛进来的是一个怪物,而不是一个人。

“喂,你怎么又迟到了?知道大家在等你一个人吗?”胖子冲着肖方喊道,但他没有反应。胖子皱了皱眉头,抓起一块薯片朝他扔了过去。薯片砸在肖方的脸上,这时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盯着胖子。

“切,以前就是这样,还以为你毕业了能正常一点,像你这样的家伙根本就不该来正常人待的学校吧,傻乎乎的,看见你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胖子恶狠狠地说。

“够了,于杰!”坐在肖方旁边的女孩喝止了胖子的言行,胖子愣了一下。
“真是的!谷美,你干嘛老是袒护他,以前给我们带来的麻烦还少吗?”

“就是。”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谷美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看着肖方。

“你没事吧,大家没有恶意,只是开玩笑有点过火了。”她微笑着说,肖方默默地看着谷美,摇了摇头。
“谢谢。”他第一次说话,声音有点低沉嘶哑。

“好了,再坐几十分钟,我们就去订好的饭店用餐。”
班长宣布道,在座的人都欢悦起来,刚才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这时候,班长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却听不太清楚,只好走出包间来到外面的走廊上。
“请问是吴超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意外的严肃。班长吴超有点不知所措,他嗯了一声。

“那个不好意思,我们是市刑警。是这样的,半个多小时前发现了一名重伤男子,因为没有身份证无法核对。不过在他随身的手机里,发现他刚刚给你拨打过电话,请问你认识他吗?”

吴超这才反应过来,不久前给他打过电话的只有福雅了。半个多小时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已经出门,马上就要到了。
“对,对,是我的同学,本来是要参加同学会的,请问他怎么了?”吴超有点着急。

“他伤得很重,看上去应该是被利器刺伤,昏迷过去被送往了医院,我们还没办法核对身份。我们是在一个小巷边发现他的,据目击者说,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和牛仔裤的身材偏瘦的男人踉跄着跑出巷子,好奇地进来,结果看到了伤者,然后才报警。”

吴超的头一下炸开了。
“你说什么?”

“请不要过分惊讶,我们询问了好几位目击证人,都证实那名嫌疑男子跑出巷子后神情慌张地迅速离开。既然身份得到确认,请务必保持手机开机状态,我们好随时联络您,谢谢合作。”刑警说完后便挂断了电话。

“喂喂!”吴超对着话筒干吼了几声,良久才挂断了电话。此刻,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福雅?肖方?

吴超没办法相信,但刑警所说的话绝对不可能有误,而且要说恨意的话,肖方绝对达到了杀死福雅的那种程度。

吴超并不算太讨厌肖方,但这人绝对不是那种会让人喜欢的类型。沉默寡言不说,而且总是行动诡异,身上总是脏兮兮的,虽然学习成绩出乎意料的优秀,

可是实在很难掩盖他的缺点,连老师也对他颇为冷淡。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肖方还有强烈的暴力倾向,在解剖课上,他居然用解剖刀将青蛙一点点地剁碎了,

当时就让女生对他避之不及。在所有男生中,胖子和福雅是最讨厌肖方的,胖子还好,只是喜欢言语上戏弄,课福雅却是付诸实施,用可以说非常恶劣的行为来捉弄肖方,

比如在桌子里放狗的大便,凳子上涂抹强力胶和图钉,把书包扔进厕所。总之,一次比一次严重,肖方每次都忍让,但福雅似乎对这种欺侮上了瘾,整整三年一直这样干。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是福雅干的,但因为他的爷爷是校长,而且没有证据,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站在福雅一边,肖方只能默默忍受着。身为班长的吴超虽然不齿于福雅的行为,

但他也无能为力。本来这个公子哥就是个仗着家里的财势以欺凌弱者为乐的人,据说在校外也没少惹麻烦。如果吴超去维护肖方,恐怕福雅连自己也不会放过了,所以虽然无奈,但吴超也只能做一个看客。

吴超想到,每次接受恶作剧的肖方都会迸发出一种仇恨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总有一天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对了,福雅下个星期就要去外国留学,或许对肖方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他埋伏在福雅的必经之路将他刺杀,然后又跑回这里。

可是他干嘛还要过来参加同学会?
难不成?
吴超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哪里哪里,毕竟是三年的同学,或许那个凶手只是凑巧和肖方穿着一样罢了,褐色夹克、牛仔裤什么的满街都是啊,我真是太多心了。”吴超自我安慰道。他拉开门重新回到房间。

“班长,是不是福雅那混蛋的电话啊,到底什么时候来啊?就差他了。”胖子吼道。

“那个,他可能要晚点儿。”吴超不想说出这事来破坏大家的心情,他下意识地朝肖方看去,没想到他居然正盯着自己。吴超心头一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总是喜欢迟到摆谱,这家伙不是去街上调戏女孩子了吧?”一个男生开玩笑道。
“对了对了,大家是不是都找到另一半了?有的话说来分享一下嘛。”胖子嘻嘻地建议到。

女孩们都一脸的羞涩,嗔怪胖子多事;男生则面带骄傲,吹嘘自己的光辉事迹。
最漂亮的谷美转过头友好地问肖方。
“肖方同学,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随着谷美的话音落下,所有人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哄堂大笑起来,吴超吓了一跳。

“谷美,你真会开玩笑!你是认真的吗?这种家伙怎么可能会有女孩喜欢啊?”胖子捂着肚子笑得很夸张。谷美带着不悦的表情,看了看胖子又看看肖方。

“你,有,男朋友了吗?”肖方没有理会众人的嘲笑,他看着谷美的脸一字一顿地问。

这下子房间再次恢复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着谷美的回答。谷美没有想到肖方会反问,加上他认真地等着自己的回复,一下子不知所措,脸颊也变得通红起来。

“那个,你有男朋友了吗?”肖方再次问道。
“嗯,有了,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了。”谷美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眼神散发着坚定的光芒。吴超看到,肖方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是福雅吧?”他继续问了一句。

这下轮到旁边的人惊呼起来,但也有几个人带着早就知道似的表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两个人的对话内容上。毕竟作为以前的班花,谷美的归属的确很让人好奇,学生时代是乖乖女的她根本没有任何异性朋友。

“谷美,是真的吗?”大家问道。
“你们太迟钝了,本来我也没打算泄密的,其实谷美和福雅是在暑假的时候好上的吧,我亲眼看到福雅去接谷美。”胖子于杰得意地微笑起来,全然没发现谷美的脸色变化。

“请不要胡说,我们只是偶然在街上遇见。”谷美冷静地制止了,但于杰并没有在意,发到以为是谷美在害羞。

吴超看着谷美,心理颇不是滋味,毕竟谷美是班上绝大多数男生梦寐以求的对象,不过一想到此刻她能幸福快乐,倒也觉得无所谓了。

“可我听说你也要出国了。”和其他人的神态相反,肖方依旧冷冰冰的。
“那也和福雅没有关系。”谷美有些生气了。
吴超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丝念头。

难道肖方也喜欢谷美?在三年中饱受福雅欺负的他,最终无法接受自己所爱之人也被福雅抢走,结果借这个机会报复吗?

如果是这个男人,也许做得出来吧?吴超无法确定,他不敢明说,生怕激怒肖方。就在这时候,吴超看到肖方牛仔裤的外侧好像有什么污垢粘住了,他走进了一点,仔细看了看。

那不是污垢,分明是已经干了的暗红色血迹。
果然,警察说的那个从巷子口跑出来的男人就是肖方。

危险的家伙!果然他今天来参加同学会的目的,只是为了报复三年中所受的欺辱而已。
“那个,肖方,你和我出来一下好吗?”吴超让谷美尽量远离危险。

“什么事?”肖方抬起头盯着吴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
“你帮我去买一些酒水、饮料如何?等下大家聚餐用。”

“好的。”肖方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着吴超走出了房间。
吴超带着肖方走到房间外面,然后朝厕所走去。

“不是说买饮料吗?”肖方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很难听见。
“先上个厕所。”
“我不想去,就在外面等你吧。”肖方站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吴超没有办法,咽了口唾沫,他在组织语言,既要说服肖方,又不能激怒他。
“放弃吧。”吴超说。
“什么?”

“复仇之类的想法,我承认大家的确做得很过分,但那时候毕竟都是孩子,也许对你伤害很深,我在这里代表同学们向你道歉。你做出那种事是没有意义的,

伤害别人对你也没好处啊。你的未来还很长远。作为同学,我可不愿意看到你就这样毁掉。”吴超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一直将手放在口袋里的肖方,他生怕肖方拿出什么东西来。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肖方反问道,说话的时候带着很重的喘息声。
“看来他并不打算接受我的劝告,事到如今我只有报警了。”吴超心想。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去买饮料。”吴超打算先稳住他,自己到外面去打电话报警,然后再叫他出来。
“等买来了,我会叫你出来帮忙抬的。”

“好的。”肖方点了点头,转身朝房间走去。吴超看着肖方的背影,感觉有些异样,但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吴超立即朝大门走去,顺便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刚才刑警打来的电话。刚刚接通电话,肩膀突然被人用力拍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那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拍肩膀的人居然是福雅。
“你怎么在这里?”两个人几乎同时问道。吴超看到福雅穿了一身黑色夹克和牛仔裤,猛地看去和肖方的穿着差不多。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刑警打电话来说,你重伤昏迷了,用的还是你的电话!”吴超抓住福雅的肩膀,着急地问道。

福雅一脸的茫然,右脸颊上还有青紫的瘀伤,衣服也被扯破了好几道,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可能刚刚掉了。”他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脸色很难看。

“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我的钱包手机都没了,又走错了方向,问了半天路才赶过来的。”福雅的额头全是汗水。

“你到底怎么了?”吴超着急地问道。
“来的时候遇到一伙流氓,以前有些过节儿,他们想抢我的钱。”福雅回答道。

“对了,你有没有遇到肖方?”吴超问道,福雅一听到这话,脸上抽动了几下。
“我没有遇见过他,我什么也不知道。”福雅迟疑了一下说。

“他就在里面啊。”
“什么?他先来了?他没说我什么吧?”福雅有点惊慌得询问道。吴超有点奇怪,原本福雅谈起肖方时都是一脸的不屑和嘲笑,这次却如此反常,反倒是像害怕肖方似的。

“不相信我的话和我进去看看就是了。”吴超拉着傻子似的福雅走了进去,但里面却听到的是尖叫声,看到的是一片混乱。有几个女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吴超后悔不已,果然这家伙还是干了,此刻他只是担心谷美的安全。

“肖方,肖方他…”吴超看到一个女生捂着嘴跑了出来,一面哭一面指着房间里面。吴超立即跑了过去。

他看到肖方的脑袋斜靠在谷美的肩膀上,惨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眼睛深深地闭着,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也垂了下来。谷美没有说话,不停地眨着眼睛,紧紧抿着嘴唇,时不时地抽泣着。吴超记一次看到谷美哭,第一次。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肖方一直都将手插在口袋里了,因为手上满是鲜血,已经干了的血块凝结在手心、手背上。

敞开的黑色外套已经遮掩不住右下腹部的伤口,大片的鲜血从被简单包扎的腹部一滴滴渗出来,滴落在身下的黄色地板上,形成了一滩殷红的血泊,肖方的内衣和裤子都已经被浸湿了大片。

呆住的吴超这才发觉手机一直在响着,他立即接了起来,还是刚才那位刑警。
“喂?还是你吗?我刚接到医院的电话,十几分钟前那个被简单包扎过的昏死伤者突然从医院离开了。”

吴超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无论是周围女生的低沉哭泣,还是电话里刑警的说话声。他转过头,看着站在门边的福雅。
“跑出巷子的是你,对吧?”

“这真的不怪我,不怪我。我没求他救我,肖方也只是路过,他看到我被人打就突然冲了过来,我也不知道他被那些流氓刺伤了,他只是喊我快跑快跑,所以我就…”福雅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一向口齿伶俐的他说话也结巴起来。

“所以,你就像条丧家犬般地跑了回来?”吴超朝他怒吼道,原本老好人的样子荡然无存,福雅无言以对。

“你们能不能别吵了!快叫救护车啊!”一直沉默着的谷美这时才爆发出来。

吴超立即拿起电话呼叫救护车,但打完后也只能无力地站在那里。外面已经乱成一团,有些人去找可以按住伤口的纱布之类的东西去了。谷美一直在哭,她抱着肖方的脑袋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不要死,不要死啊。
福雅也崩溃了,抱着脑袋靠着墙瘫软下去,也在重复着一句话。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吴超看到,靠在谷美肩上的肖方的脸带着从未见过的淡淡的笑意。勉强睁开眼睛的他看了看福雅,又看了看吴超。
吴超发现肖方在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本来打算多撑一会儿的,没想到还是不行。”肖方艰难地说道。
“你应该呆在医院的,别说了伤口还在流血。”吴超说。

“不,我不能迟到,是你说的,同学会,一个人也不能少,而且,只要能看到谷美,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就足够了。”肖方将身体直立起来,离开了谷美的肩膀,用手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

“请别再说了!”谷美喊道。
肖方的头重重地摔倒了木桌上,再也无法醒过来。

谷美的肩膀先是微微颤抖,接着发出尖锐的号哭,她的声音像穿透了整个房间,也穿透了吴超的身体。

原来,肖方也误会福雅是谷美的男友,用身体救出福雅仅仅只是为了守护住谷美的幸福吗?
吴超感觉到自己无比的渺小。

如果是我,我会做到这一步吗?虽然说着爱谷美,吴超毫无把握自己可以和肖方一样。眼前这个瘦弱的家伙,在中学忍受让全班同学欺负、被所有人看做窝囊废的人,竟然有这种勇气。

同学会,一个人也不能少。
吴超还记得当时通知肖方的时候这样说道,肖方犹豫了一会儿,问到真的是所有人都回来吗?吴超肯定地回答说是。

好,无论如何我都会来。肖方这样回答道。
原来,他只是为了来见谷美。

吴超这才明白过来,明白了当时肖方那种带着无法抑制的雀跃和兴奋的语调,还有绝不食言的承诺。

 

 


《同学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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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望远镜
高杉抬起头,他看到吴雪的头发在空中飘舞着,从脖子处截断的头颅从自己阳台另一面的墙壁处慢慢移动出来,高悬在把空中。吴雪的脸依然如故,只是苍白得让人心疼,高杉看到她的嘴角在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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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眼睛能看多远?
据说,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视力最好的牧羊人可以看到1.5公里远的羊。在海边居住的人,视力大多比内陆的好上许多,可能是吃鱼眼球的缘故吧。

望远镜,作为人的视力的延长线,有时候也可以看到不属于人眼应该看到的那部分东西。

放家里弥漫着碳水化合物被烧焦的糊臭味道,正在房间复习功课的高杉摘下眼镜,皱起了眉头。
“妈妈,你是不是又烧焦了什么了?”

几秒后,高杉发现房间里的味道更加浓起来,而他在书房里也听不到母亲急急忙忙踩着地板朝厨房跑去的声音和对自己的道歉声,“对不起了小杉,妈妈刚才又走神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半年来母亲的记忆力似乎越来越差,总是在做一样事情的中途又去做另外一件事,这让忙于高考的高杉头痛不已。
“妈妈!”

高杉将音量提高了许多,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的回音,可是母亲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高杉有些奇怪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他已经做了两个多小时了,一下子感到小腿有些麻。高杉动作轻盈地一步步沿着走廊朝客厅走去,弯着腰低着头,活像一只觅食的猫。

走到外面,焦臭味越发严重,高杉家的房子 算是比较宽敞的了,复式楼层,楼上两个房间,一个是高杉的卧室,一个是母亲的,楼下是客厅和餐厅,装修很简单,不过显得非常素雅。记得同班同学零原第一次到高杉家的时候,双手紧紧捏着校服黑色裙子两边的百叶纹,惊讶地称高杉住在宫殿里。

高杉走下楼梯,套着白色棉袜的脚在楼梯上踩下去发出细微的嘎吱声。高杉在家里不喜欢穿鞋子,他觉得本来就不是洁净的脚憋在更加狭小的空间里会更难受,加上有个洁癖的母亲,所以即使不穿鞋子,高杉的脚也非常干净。

“妈妈?”声音继续在客厅里回荡,高杉记得半小时前好像听到母亲接到一个电话。

“你等一下,我去房间找找看。”
因为在温书,所以只是若有若无地听到这样一句,接着母亲就走上了楼去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飞快的跑下来又继续打电话,按理说她应该在客厅里才对。

如果再不去关上火,锅恐怕要烧坏了。高杉有些不满地朝厨房走去,作为源头处,难以名状的焦臭味让高杉非常难受,他已经看到一些像棉花糖旁边的细丝状的烟从厨房里飘出来。
走进厨房,果然,饭已经烧糊了。高杉手忙脚乱地关上火,用湿抹布将锅拿下来,接着开始收拾厨房。等做完这一切,高杉的背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可是母亲丝毫没有出现的意思。
“她到底在干吗?”高杉带着疑惑走上楼,发现母亲的房间是锁着的。然后,他走下来朝着阳台走去。

那只可能在阳台上,高杉虽然在看书,但母亲离开家的声音还是会注意的。
果然,在阳台上,高杉的母亲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毛线衣,弯着腰,撅着屁股,用手肘顶在阳台的栏杆上,似乎在远眺。

“我说妈妈,饭都烧焦了,我可是叫了你好几声啊。”高杉叹了口气,他发现,母亲依然没有反应,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妈妈?”高杉又喊了几句。

高杉家的阳台是长方形的,应该说比其他人家的阳台大上一倍多。高杉站在空空的阳台顶端,看着母亲如蜡像般地保持着那个姿势。他咽了口唾沫,外面的天色像逐渐烧红的烙铁,当太阳慢慢被一只不知名的手拉扯着挣扎着的同时,高杉走到了母亲面前。

母亲用两只手握着一架墨绿色的高倍望远镜,将它紧紧地按在自己的眼眶上,而嘴唇泛着铁青色,半张着嘴,嘴里面一片漆黑,如油画《呐喊》中那个变形的人物似的。

一阵凉风而过,高杉觉得身体一阵哆嗦,从腰部尾椎的部分忽然升起一丝凉意,像有人用浸泡在凉水里多时的食指悄悄地沿着脊椎迅速地滑向脖子的地方。高杉觉得又麻又痒,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拍了下母亲瘦削的肩头。

保持着相同姿势的母亲稍微晃动了一下,直直地朝一边缓慢地倒下去了,就好像放慢镜头一样,又像是有人拉着母亲不让她这么快倒下。在母亲倒下去即将碰到地面的一刹那,太阳最终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之下,几乎是同时,高杉感觉四周就像被冲淡的墨汁猛地淋了下来一样。总之,高杉就这样看着母亲摔倒在地上,手里始终抓着那架墨绿色的望远镜。

高杉不自觉地闭合着嘴巴,像会唱歌的发条娃娃,但是喉咙被不知名的东西堵上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蹲下来想从母亲的手里拿过望远镜,可是无论如何都拿不过来。就这样,高杉使劲想从母亲手里拽过望远镜,可是始终掰不开母亲已经冰凉似铁的手指。高杉觉得,母亲的手指已经和望远镜连在一体了。

医生和护士在半小时后来到这里。高杉将身体缩成一团,窝在阳台的角落里,抱着脑袋看着那个就好像插在母亲眼眶里的望远镜,死死地盯着看。他哭不出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那些陌生人。当那些穿着白衣的家伙将母亲硬得像石膏般的身体抬起来的时候,高杉忽然意识到,那望远镜就好像是母亲眼睛的一部分,就好像动画里的人物一样,眼球沿着长圆柱形的望远镜伸了出来。
那天晚上高杉不敢待在家里,因为他怕又闻到那股糊味。


在这个城市里,高杉和母亲像外来的细胞进入一个陌生的人体中。他们没有亲人,也没有任何朋友,或许零原算一个吧。也可能是高杉单方面的想法,来家里坐一坐并不代表就是朋友了,或许人家只是抱着好奇的心理来看一看而已。所以高杉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和处理母亲的丧葬之事,此刻一阵阵的烦恼像暴食后胃部泛上喉咙里的酸水,让高杉变得呆滞起来。

高杉在想,要不要打电话给那个男人,他拿个上星期母亲给他的手机。母亲微笑着说,是那个男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他犹豫了很久,长条形的手机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表面已经被汗液弄得湿漉漉的,最终高杉还是拨通了里面唯一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