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彻底疯了,睡不敢睡,吃不敢吃,就连端个脸盆打水洗脸,脸盆里都能有张七窍流血的脸在森森地看着你,死去的尸体也不敢埋,都堆在军营正中,谁都怕埋下土看不见会再起什么变故。天热尸体很快腐烂,军营里到处一片腥臭,还没人敢落单走开,臭也只有挨着。
这一挨就不用鬼娃子上门了,很快瘟疫爆发,第一个倒下的就是军医,接连一个个半死不活的士兵都趴下了,脸上黄得像蜡人,走路飘得像骷髅,军营里处处是大小便,终于有士兵忍受不住把枪口嚼进嘴里扣了扳机。自杀也会传染,死了的一个接一个,到了最后,夜里谁一句梦话:鬼娃子来了。所有处于半睡状态的士兵都蹦起来搂枪就打,也不管会不会打死活人,开完枪继续挺尸,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再少几个活人。不是鬼摸的,都是同伴开枪打死的。
十来天时间,百十号人就剩几个人,剩下的就是军营中间一个庞大的死人堆。事情终于惊动了上面,又派了军队来调查,但据说凡是进那个军营的部队,再也没出来过,结果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能说得这么详细,这里面扯到一件事情。我听王刚说过,去年我没进连队前,王刚、王强是最早在连里的,李存壮是他们来了一年后分到连里的,神枪手刘晓刚还要后来。李存壮来了后,王刚、王强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听他讲故事,直到有一天他讲到了鬼娃报仇这个故事,本来大家听了就图一乐呵,但李存壮在讲的时候东张西望,疑神疑鬼,愣把王强给气笑了,笑骂李存壮:“老李你各跑讲个故事还做出这么多花样来,难不成你当时就是从那军营里逃出来的?”
李存壮火烧屁股地跳起来:“胡子强,你他妈吃饭用嘴,说话用屁眼啊?这种话也能乱说,我看你媳妇当时在村子里还差不多!”王强立刻变了脸色,两个人干了起来,差点动了枪,从此互相看着总不顺眼,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的。王刚也觉得李存壮反应过分了,就没帮他,从此李存壮有什么事情也不对他们说,都憋在肚子里,我去了他还是这样。
不过当时我确实没把王刚转讲的鬼娃复仇故事当回事,虽然他讲得鬼气森森,仔细想想,也就是做了亏心事生暗鬼,然后被传说夸大了吧。屠村的军队肯定有,以前有,以后也会有,做了亏心事被吓死的士兵一准也有那么几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军队上面觉得这个故事对严肃军纪,杜绝冒功现象很有好处,在宣传上又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到最后就变得这么真假不分了。
这是我比较实际的想法,但终于有一天,我才知道很多事情是没有那么实际的。几个月前我们营队驻扎在南京紫金山脚下民房的时候,我半夜醒来,刚打个哈欠,忽然发现月光下一个小孩的身影蹲在睡着的李存壮身边。
(八)
月光下看得真真切切,那分明是一个小孩子的背影,我一下子想起李存壮说起鬼娃报仇的时候那不正常的表现,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这个老兵油子说的都是真的?被王强说中了他真是那军营里逃出来的?他把不该出现的东西带到了我们军营里?
还没想完,月光从那个孩子的身影上移了开去,它似乎感觉到我在看它,猛回头看了我一下,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悲伤。我吓得叫了起来,连忙去身边摸枪,身旁的人纷纷惊醒,那个身影哧溜一下从窗户里蹿了出去,快得就像一条影子,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动作。
等大家都起来点亮火把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在李存壮的身边也没有脚印,大家都认为是我梦魇了,纷纷抱怨,只有李存壮听我说完看到的东西后,一声不吭地抱起了腿,把头埋进膝盖间。我看见他身子直抖,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早上,哨兵在军营门口发现了栗子之类的坚果壳,从而估计出昨天夜里可能确实有黑影被我看到了,但那黑影只是山里的猴子作怪,不相信的只有我,因为那双悲伤的眼睛太像人了。
也许不相信的还有李存壮,但他从和王强吵翻以后什么都不再说了,也许是因为只有我看见那个影子的缘故,李存壮从那时候一直表现得和我比较亲近。说实话,我们对他都有点看不起的感觉,总觉得这个人太油滑,还有点神神道道的。不过毕竟是一个战壕里打仗的弟兄,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可以托命的。
不料时隔这么久,这要命的当口,居然真的遇见了鬼娃复仇的事情,复仇对象居然把无辜的我们也扯了进去。我想那么多事情,实际上现实里也就瞬间,看着李存壮青筋暴起的额头,再看看盯着我们不说话的母女俩,我们持枪的手都抖了起来。要知道,这一枪下去,如果是我们在疑神疑鬼,那就是枪杀平民啊!
突然一声惨叫,吓了我们一跳,转头看是王强一脚踢在李二苟的肩头上,骂道:“放屁,你这二鬼子没安好心,存心挑我们呢?要说队伍里有鬼,那只能是你!你不说我倒忘了,记得当时在庙里摔跤的时候,你各跑轻得跟灯芯草似的,摆明了就是鬼上身,说,你安的什么心?”
我愣了一下,立刻回忆起来确实听王强说过这么一回事,当时刘晓刚还说这李二苟是人贱骨头轻,但从这蹊跷的事情看起来,这二鬼子的话还真不能轻易相信。
李存壮的眼睛也瞟了过来,李二苟怪叫起来:“冤枉啊,冤枉啊,爷,你到底在说个什么啊,她,她确实是我亲手埋了的啊,就埋在庙后的地里,我,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王强上去就是两耳光,骂道:“各跑当你爷爷是糨糊泡出来的?跟你回去?跟你回去送给鬼子咬?越听越觉得你各跑不是东西,处处算计你爷爷。”李二苟捂着脸呜呜地哭,还是王刚一句话说了明白:“别闹了,让那女娃下地,走几步看看脚印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强过去一把推开了李存壮的枪,真心实意地对那女人说:“嫂子,你也看到了,乱得不行,你就把娃子放下地,走几步,还娃个清白,好吧,算我求你了。”
女人冷冷地不说话,反而把女娃往怀里裹得更紧。
第七章 兄弟共妻
女孩坐在王强肩头嘻嘻地笑着,我们这才看得清楚:那是一种傻子一样灿烂的笑,膝盖下的小腿垂在王强肩头左右,王强走了一步,女孩的小腿晃了晃,很明显女孩膝盖以下的腿骨已经粉碎了,而且她还神志不清。
(一)
王强抓抓头皮,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李存壮想用枪口点那女娃脑门,却被王强一把推开:“干什么干什么?李油子你这么吓人家,人家更不敢放女娃下来了。”
李存壮看了看紧抱着女娃的女人,也是无可奈何,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总不能因为害怕自己听过的故事就对女人和孩子开枪吧。但更关键的是,现在找不出鬼打墙的原因,我们只能在路上一直兜圈子,鬼子迟早会来的,最后只好被抓住。
那更是万万不能,现在最大的可能性确实是李存壮害怕的鬼娃复仇的说法比较接近,不能再拖了。想起路上见过的这女娃的种种诡异之处,我对王刚使了个眼色,王刚默默点点头,两人一起走上前去,我装着拉开李存壮,王刚诚恳地对女人说:“嫂子你别怕,老李也不是坏人。说实话,我们看你抱孩子半天也累了,歇会儿劲,我帮你抱一会儿,前面还有很长路要赶的。”
王刚伸出手去,女人后退了一步,在滑滑的雪地上一晃,王强连忙扶住她:“仔细别摔着。”女娃手里一直玩着的黑球被碰落掉地,在雪地上骨碌碌不知道滚哪里去了。王刚紧跟着跨前一步,两只手托住了女娃的腋下,想把女娃抱过来。
女人紧紧搂住孩子不放,王刚也不敢太过用强,两人一时僵持起来,王强在旁边看着一时不知道帮谁才好,我也走过去半劝半拉地暗中按下女人的胳膊:“嫂子,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能总不松手啊,也得让她学着靠自己走路。”王刚乘机一用劲,把女娃夺了过去,我连忙死死拉住要冲过去的女人胳膊,没想到这女人的劲大得出奇,我连着被她拖出好远。
王刚慌忙后退好几步,李存壮看出来我们的意思,连忙过来和我一起摁住女人,百忙中我看那女娃不哭不闹,在王刚肩头扭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我们纠缠,更觉得她肯定有问题。李存壮已经在我前面对着王刚喊:“刚子,把它放下,放下,看看到底有没有脚印。”王刚连忙想放那女孩站在地上,不料女孩死死搂住王刚脖子不放,双腿也交叉缠住王刚脖子,就是不肯下地,一时还真拿她没办法。王刚那边事情还没解决,我们这边又出事了。
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我加上李存壮才勉强按住的那个女人看王刚要将女孩放到地上,悲号一声,就像深山老林里中了猎枪的野兽,说不出的绝望凄凉,在风雪中远远地传了出去。一刹那,我和李存壮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陡然觉得连力气都小了大半。更倒霉的还是李存壮,原本按住女人胳膊的手被女人一把拉到嘴边,疯子一样地死死咬了下去,手指在女人的嘴里被嚼得咯啦咯啦作响,李存壮立刻惨号起来,我感觉半边身子都酥了,慌忙放手,李存壮痛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疯狂地用拳头敲击着女人的头部,想让她松口。
王强站在旁边看得呆了,不知道帮谁才好。王刚也吓了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把缠在身上的女孩拉了开来,慌忙放在地上。女人悲号一声,松开了咬住李存壮的嘴,朝王刚这边直扑过来。
但已经迟了,那个女孩的脚已经着地了。
(二)
瞬间我们全都屏住了呼吸,一双双眼睛全部盯住了女孩落脚的雪地。
没看到脚印!
王刚的手松开后,女孩的脚一着地就瘫倒了,膝盖以下就像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地瘫了下去,整个人随即扑在了没站立住的雪地上,谁也没看清她的脚印,只看见她倒在地上。
但谁也不会再对她举枪了,我,王刚王强,李存壮默默地看着女孩的母亲扑在了女孩的身上,一边拼命想抱起瘫在地上的女孩一边疯狂得像母狼一样号叫咒骂,但却怎么也抱不动女孩,只好想先把女孩扶起来,但女孩每被半扶起的时候就跟蛇一样瘫了下去。
李存壮走前一步又尴尬地站住了,我和王刚互相看了看也不好意思上前帮忙。王强擦了擦眼角,上前帮女人搀女孩,女人一把推开了他,王强朝我们看了看,又弯下身再次搀扶女孩,女人一口咬住了王强的右手,咬得鲜血乱溅,滴在雪地上一滴滴像小小红梅,王强眉头紧皱,眼角抽动着用左手把女孩抱了起来,扛在肩头,女人这才松开了死死咬住王强的手,呆呆地抬头看着王强。
女孩坐在王强肩头嘻嘻地笑着,我们这才看得清楚:那是一种傻子一样灿烂的笑,膝盖下的小腿垂在王强肩头左右,王强走了一步,女孩的小腿晃了晃,很明显女孩膝盖以下的腿骨已经粉碎了,而且她还神志不清。
我正惊骇,突然旁边李存壮喃喃地说:“狗日的二鬼子,居然给我们下套。”我立刻醒悟过来,回头看李存壮怒火冲天,哗啦哗啦地拉着枪栓,直奔惊慌地缩在雪地上的李二苟,一脚正踹在李二苟的肩膀上。我和王刚也奔了过去,一人一脚踹得二鬼子跟皮球一样在雪地上乱滚,鬼哭狼嚎。李存壮喘着粗气问:“狗日的,说,那女娃的腿是怎么了?”
李二苟想站起来,被我一脚踏住,只好继续趴着哭丧说:“是,是石井放马踏的。”王刚大恨,狠狠踹了李二苟一脚:“这么没人性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你不是老跟在那石井马后面吗?有没有你的分儿?”
李二苟大叫冤枉:“这个真没有,我李二苟跟日本人后面也只是混碗饭吃,没到那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份儿哪。那么水灵灵一娃娃,除了真鬼子,谁他妈下得了手,这个真没有啊。”
李存壮更怒:“水灵灵一娃娃?原来这娃不是生来就傻的?说,你们除了弄残了娃娃的腿,还做了什么?”李二苟不敢说出来,王刚用枪口戳了戳他脑袋,李二苟连忙吞吞吐吐地说出来:“那,那,那群鬼子那个,那个了女娃。摁,摁着她娘在旁边看……”
“哗啦”不远处王强拉了枪栓,沉声说:“大家让开,我送他上路。”我们纷纷闪开,李二苟吓得不敢动弹,躺着干号:“我是拦不住啊,真的拦不住啊。那个,那个女娃子最后死的时候,被鬼子挑破了肚皮,还是我亲手埋的啊!”
王强呸了一口,骂道:“还他妈胡说,再信你,你强爷就是各跑养的。”李存壮在旁边叫道:“强子,别多话,毙了他。”王强听李存壮这么一说,反而停了下来,想了一想,把枪口瞄准了旁边那个大张着嘴傻看的日本兵:“老子先杀真鬼子,再杀假鬼子。”
王刚和我再也不管什么不能杀战俘的规定,同时喊道:“好!”王强正要放枪,突然竖起了耳朵,叫一声:“不好!”
(三)
王强告诉我们他听见了远处传来部队急行军的声音,这时候开枪无疑有太大的风险会被鬼子听到,就是鬼子听不到枪声,我们开枪后也无法掩饰尸体的痕迹,难得天起风雪掩盖了我们的脚印,我们不能自己破坏这个条件。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逃跑,绝对不能开战,四个人四条枪跟鬼子大部队拼无疑是找死,更要命的是还有一半以上战俘(包括那个日本女人)是定时炸弹,还要保护好这对中国母女的安全。走,一刻也不能等了。我立刻通知大家押着战俘继续走。
李二苟和那个鬼子战俘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被王刚、王强用枪托砸着走得跌跌爬爬,那个日本兵倒也硬朗,被砸还笑,脚下也还算配合。李二苟就更不用说了,真鬼子是脸硬朗,他是命硬朗,算起庙里一次已经是从王强手下第二次捡回狗命了,一听说不杀他了,他爬起来走得脚下生风,差点跑到最先走的日本女人头里去。
那个中国女人看王强肩头扛着自己的女娃走了,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整个部队现在只有李存壮原地不动,不但不动,他还掏出烟,闷不吭声地坐了下来,王强不满地回头踢了他一脚:“李油子,又发烟瘾了?你真懒驴上架稀屎多,快起来走路了。”
行进中的队伍见王强回头都扭头看他们,李存壮使劲吸了口烟,看了看王强,又看了看队伍,弹弹烟灰:“走?往哪走?就算这女娃不是鬼娃,鬼打墙的事情还没着落呢,现在走得越远,绕回头和后面鬼子队伍遇见的可能性越大,到时候连开枪都来不及。”
这话还真震住了我们,刚才一乱起来把这茬忘了个干净,王强闷声闷气地说:“李油子那你意思就在这待着不动了?”李存壮把手一摊:“我不知道,你看着办吧。非要走我就跟着你们走,大家的枪都别上保险,准备打仗就是。”
王强看看王刚,摇了摇头,三个人一起看向我,我也只好摇头。无论走还是留,风险都大得惊人,两个相同的答案是没有办法选择的,除非能确定不再遇见这鬼打墙。可我能拿这种见鬼的事情怎么办呢?
倒还是李存壮见多识广提出了主意:“要破鬼打墙,不是没办法,办法很简单,只要一泡尿,什么尿?童子尿。”
什么是童子尿就不用多解释了,站着的都是牛高马大的汉子,没有听不明白的,要是搁平常不难办到,可放现在要找童子尿比登天还难。众人都看着我,我慌忙摆手:“不成的,不成的,你们都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早就挤不出那个来了。我看从来没听老李提过老婆孩子,谁出的主意谁解决。老李,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李存壮龇起一口黄烟牙啐了口唾沫:“难哪,你李哥倒是想为党国献身呢,不过你们也知道李哥最近和胡同口的小翠花走得近,童子尿,在我这就是金汁子,放不出来。强子、刚子,要不你哥俩合计合计?”
这不骂人嘛!谁都知道王刚、王强当年合买了一床媳妇,也是为那媳妇被鬼子祸害了才一怒打起了鬼子,可那也是有了媳妇大半年后的事情了,到哪去挤出童子尿来,果然两人对望一眼一起摇头。剩下的女人就不要看了,跟童子没关系。众人打量打量二鬼子翻译,二鬼子对着我们笑得比哭还难看,一瞄就知道是歪瓜裂枣,派不上用场。
难道得指望那个鬼子俘虏?不谈,我们宁愿死也不指望靠他的一泡尿活下去。可这真没人了啊,就跟病重要死的人拿着一剂活命药方却找不着药店一样,急死个人了。王强提醒了一句:“麻烦了,部队行军的声音就是朝这来的,越来越近了。”
半晌,一个声音轻轻地说:“算了,我来吧。”
(四)
战场上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么滑稽,一方面后面有生死大敌追赶着,一方面自己人为了撒不出尿来而不敢前行,你说不打仗谁能预料到这种情况?我只听说过还是满洲里大战的时候,大帅张作霖手下一支队伍,为首的叫张三彪,打鬼子带了十七名士兵做开路先锋,结果到了桥头,赶跑了守桥的鬼子,发现桥下河岸边炸药包已经点燃了火线,下去来不及了,水壶也被打穿了一滴水没有,张三彪连忙叫手下对着火线一起撒尿,可一顿急行军下来,人身上水分早就熬干了,谁也撒不出尿来,急得直跳脚,可越跳越尿不出来。
眼看大部队就要到了,逃跑中的鬼子兵发现了这个乐子,欢喜得直叫,都停下来看热闹,远远地跺脚的跺脚,吹口哨的吹口哨。张三彪急眼了,操起大刀齐肘一下,砍下了自己左边小胳膊,把喷出来的血对着桥下燃烧的火线就浇,可一个人的血哪够啊?全连十八个人,剩下十七个人对望一眼,二话不说,全都操家伙掉了自己左边胳膊,十八条胳膊,十八注血跟决堤一样哗啦啦往河岸下冲。
可惜迟了,大部队的头路军隐约看到桥头的时候,轰的一声,炸药包把在桥上的十八条汉子炸上了天。头路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赶到桥头,一看被炸断的桥梁直骂娘,还看见对面远处几十个鬼子愣愣地站着,突然齐整整地走到对面桥头对着断桥鞠了个躬,一声不响地撤退了,把头路军唬得一愣一愣的。
事情的始末还是从鬼子部队里传出来,再传到东北军那里去的。后来那个断桥被修好了,就叫做十八壮士桥。有了这个故事,从此鬼子打东北军就是占不到便宜,而东北军打鬼子就跟吃了虎鞭一样底气十足,这也让小鬼子明白了,张大帅这辈子都不能和他们合作了,于是偷偷摸摸地在皇姑屯炸了张大帅的火车,换了少帅张学良当家,结果张学良没看住家业,让鬼子霸了东三省。
据说让出东三省是蒋介石的意思,不过这些不是我们当兵的问的事情,他想让是他的事情,我们肯打是我们的事,不过十八壮士的故事倒是长官每次战前都讲来激励我们的。我那时候还没和鬼子面对面干过,刚听的时候觉得玄乎,后来我问过李存壮,李存壮想想说:“应该是真的,我们中国人哪,有事打鬼子,没事打自己,都他妈往死里打。不过等你看到小鬼子就知道了,都长得狗熊样,让人牙痒痒得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们。”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换我这会儿一条胳膊换一个鬼子命我都干。话又扯远了,当年十八壮士撒不出尿来的结果是激励了整个关东军,今天我们队伍里终于有人能撒出童子尿来救大家,可谁能想到这泡尿带来的后果,就是我们一帮亲如手足的弟兄分裂的开始。事情的真相也从那泡尿开始才渐渐浮现。
当时站出来的是脸红得像西瓜瓤一样的王刚,二十五六的小伙子头低得跟大姑娘一样,忸忸怩怩的,跟往常冷静沉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王强眼睛都直了,痴痴地说:“刚子,刚子,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当年你和你嫂子……”
王刚抬起头:“没的事,我跟嫂子啥事没有,一根指头我都没碰过她。”王强追问:“你们不是入过房?”王刚说:“入房也是我睡地上嫂子睡床上,清清白白的。”王强吼了起来:“那你做啥不告诉我?”王刚轻轻地说:“告诉你,你当初就不会要我那份钱,就你一份钱你娶不起嫂子啊。”
王强一下子瘫在地上:“那翠花肚子里的娃就是我的,准是我的。”王刚的头更低了:“嗯,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你听了受不住,今天这时候,我不说不行了。我没碰过女人。我的尿,管用。”
李存壮连忙拉过王刚说:“不管了不管了,刚子你赶紧站好,对着前路,喊三声:‘童子金身,水到路开。’撒完我们就上路。”女人们纷纷掉过头去,王刚红着脸依着李存壮的话做了,我赶紧招呼其他人上路。
最后动身的是王强,我注意到他站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满是血丝,跟充了血的公牛一样疯狂,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五)
队伍行进中,王强肩头的女娃已经被她母亲接过去了,王强远远地落在队伍后面,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我想回头招呼他,被身边的王刚一把拉住:“泉哥,让我哥一个人静静,离队伍远点也好,保不准这时候他已经蛮性发了,连长不在,怕没人制伏得了他。”
我没听明白,对王刚说:“啥?有你这亲兄弟在这,他还敢发横?我不能去那就你去,还指望强子告诉我们鬼子离这多远呢。”
王刚沉默着走了几步,突然拉开了衣领,衣领下的脖子处有一条深深的大疤,像百足蜈蚣一样盘在王刚白净的皮肤上,一直延续到衣服下面看不到的地方。我吃了一惊:“早年鬼子砍的?”王刚摇摇头,淡淡地说:“不是,我哥砍的。”
我回头看看后面,李存壮正看着我和王刚,我向他招招手让他一起过来,李存壮摇摇头,歪嘴努努后面的王强。王刚拉拉我膀子:“让老李看着我哥吧,以前伤疤发炎的时候我请老李抓过药,他知道我和我哥还有我嫂子的事情。”
我好奇心起来了:“李存壮知道?那你跟我也说说,我也好有个提防。”王刚叹了一声:“唉,我和我哥曾经共娶了一个媳妇,泉哥你知道吧?”我点点头:“听说过。”
王刚继续说:
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我和我哥在蒙古贩了一批马去北三省,谁知道遇见俄国大鼻子和日本小鼻子正混战,结果日本小鼻子硬是抢了我们的马。我哥不服气,趁小鼻子拉马收队的时候,在后面打了黑枪,结果马炸了棚,跑得一个不剩,小鼻子恨绝了我哥俩,到处贴通缉令抓我们。我们眼见回不去了,就躲进山里打猎为生。这一蹲就是一年吧!
时间长了,我和我哥都习惯了这种平淡的日子,就想找个女人传宗接代,安稳地过下半辈子,按照我们那的风俗,兄不娶弟不婚,就是哥哥没娶女人过门前,弟弟是不可以先结婚的。当时山下有人贩子拐女人卖,可我哥大手大脚惯了,就没余下什么钱来,这机会又难得,当时我就拿出自己的积蓄给我哥,让他去给我买个嫂子。我哥死也不同意,他知道,这钱一花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攒上娶媳妇的钱。但我一再坚持,以离开山口来威胁我哥,最后我哥犟不过我,拿钱去山下给我买回来一个山西嫂子,叫秀花。
秀花人不漂亮,脾气也挺暴,性情和我哥正好是一对,年纪也比我哥大五岁,但勤快善良,每天眼睛一睁,忙到点灯,把我们山上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哥俩打猎回来也有口热饭吃,日子渐渐过得有了暖气,可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虽然我哥和秀花晚上灯一灭就吭哧吭哧造人,但小半年过去了,秀花的肚子就是鼓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