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抖了一下,低声骂:“不是人是什么?能跑能跳的,还是鬼啊?你唬谁呢?”李二苟低声说:“长官,我跟您说啊,那个女的进洞的时候,你觉得她爬得那么顺溜,姿势像什么?”
被他一说,我还真想起那个女人进洞时爬的姿势是有点诡异而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李二苟见我不说话,继续低声说:“您看那女的姿势,像不像一只要溜进鸡窝掏鸡的黄鼠狼?”
(五)
我还真被李二苟说的话给镇住了,小时候我们农村家里穷,有几只能下蛋的母鸡都当白天鹅般宝贵,放在鸡窝里真的是怎么也不放心,恨不能拴自己屋里才好,但鸡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到处拉鸡屎,不能像狗啊猫的和人住在一个屋子,只能关在鸡窝里。
于是问题来了,等你高高兴兴地早上想放鸡出笼的时候,往往看到母鸡头被咬断,脖子里的血被吸得一点不剩,而你在鸡窝门前查死了也只能查到巴掌大的缝隙而已。能穿过这巴掌大缝隙吸干鸡血又能毫无声息悄然远去的东西,就是黄鼠狼,狐狸是没它那么鬼祟的。
我小的时候夜里出来小解的时候,月光下正好看到一个大老鼠一样黄黄的小兽在使劲地挤着鸡窝的门,好像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它猛地掉头看着我,两只绿豆小眼忽闪着邪恶的光芒,我忽然觉得全身麻痹,居然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它大摇大摆地越过篱笆远去才喊出声来。
大人把我抱进屋后我就大病了一场,整天坐在炕头跟丢了魂似的发愣。后来家里人请神婆来跳了半天,说是被黄大仙叼了魂去,折腾了老久才渐渐恢复过来,所以我不怕别的,还真怕死这双记忆里忽闪忽闪的三角眼了,再仔细想想,真的,那个抱孩子的女人看人时那双直勾勾的眼睛,还真像死我记忆里童年遭遇的那只黄鼠狼。
这死二鬼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吓得连忙靠着他,低声骂道:“老实点,吓谁呢你这是,我们军队是从枪林弹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这套不管用。”李二苟低声说:“长官,我不是吓您啊,我是从小听人家说,刚死了的人,死的地方不巧正在黄鼠狼的窝边,容易被黄鼠狼收了最后一口气,披着人皮作怪啊。我吓您干吗,我自己都吓得要死了,要不我在队伍里三番五次地想逃跑呢。”
听着李二苟的话,我好像真的感到黑漆漆的地道里,有一双邪恶的绿豆小眼在什么地方贪婪地打量着我们,不禁连打几个寒噤,强笑着低声道:“放屁,你逃跑那是怕被王强活扒了皮,想溜回日本人那告密,关黄鼠狼什么事?”
李二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长官,我听出来您也是念过书的,您不像那个强爷那么横,您明白事理,您说说,我就是溜回日本人那里,石井那一队人都死你们手里了,我跑去跟日本人说我一个中国人偏偏在你们手底下活了下来,还陪你们走了这么远,你说日本人能相信我不?”
我低骂道:“呸,你算什么中国人,别丢了中国人的脸。”李二苟苦笑道:“那我也不是日本人哪。我是夹在中间两面受气,我爹娘倒有远见,从小给我起名就叫李二苟,意思让我长大做官两袖清风,一丝不苟。结果好了,长大被中国人骂成狗,被日本人当成狗,您说这叫什么事啊?死了怎么好意思去见我爹啊?”
我被他关于黄鼠狼的事说得身上寒寒的,一时还真不敢往前爬,倒是彼此说说话还能长点胆,毕竟这样还能知道身边有个活人,要是搁外面我还真懒得和这个汉奸说话,更好奇的是听他的口气,他居然也知道自己做汉奸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于是我问李二苟:“怎么,你还知道做汉奸是不要脸啊?那你跟我说说,你知道咋还去做汉奸呢?”
李二苟这次回得挺快:“没办法,我怕死。”我一口唾沫吐他脸上:“瞧你这德行,怕死也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李二苟苦笑了说:“长官您别笑,我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的怕死啊。说实话,我看你们几个,尤其是那个强爷,那个英雄气概,就跟不把命当回事一样,我佩服得不行,我也想啊。我有的时候夜深人静做梦,也梦见揪住石井那王八蛋往死里打,把唾沫星子吐他脸上,但醒来后我看见石井的军刀还是腿肚子抽筋,连屁都不敢放。我他妈就是天生胆小,爹娘生的就这样,没你们几位那种性子,我活着也难哪。”
我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低声说:“李二苟,我们边走边说,我还没听过有汉奸跟我说心里话呢,挺有意思的。”二鬼子翻译苦笑一声:“那我给您讲讲我是怎么成为一个汉奸的,您听了别揍我就行。”
我支吾一声,两个人慢慢地在阴冷黑暗的地道里爬了起来。
(六)
打没有认识李二苟之前,我一直以为汉奸就是天生那种脚底流脓,头上生疮,好事做绝,坏事做尽,从日本人打进中国那一刻起就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给日本鬼子卖命,看见中国人遭殃就乐,听见日本人吃亏就哭,属于祖宗八辈不积德,坟头冒黑灰才生下的渣滓。
这种铁杆汉奸有没有?当然有,但绝对是非主流汉奸,也算天生人才了。地上主动长出来的不多,其实大部分主流汉奸,还是李二苟这样的,原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中国人,胆小怕死,唯唯诺诺,甚至还有点小善良。他们跟日本人也没什么大感情,没准还天天挨了训在心里怀恨,在他们眼里,汉奸只是一种职业,而且自己知道是很不光彩的职业。
他们自卑,因为他们自卑,所以拼命在日常生活里想表现得比其他中国人要高一等,遇见不忿的事情,拇指一竖:老子是跟日本人的,神色傲得不行。实际上说话的时候心里就跟想钻出洞偷食的小耗子一样缩溜,生怕别人冒一句:“日本人怎么了?你爹还是你爷爷?你他妈还是吃中国奶长大的。”
这种主流汉奸属于半吊子汉奸,跟日本人手底下那些伪军属于一路货,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撞钟的和尚,跟着日本人,倒不是跟中国人有多大仇,只是想吃得好喝得好,还有就是活得长久一点。像李二苟,在伪军面前趾高气扬,觉得自己和伪军这些当穷差的比起来有文化,捞得更多,和日本人走得更近,但真正遇见不把日本人当回事的主子,比如王强,虽然嘴里骂王强不识抬举,心里跟自己一比,也毛毛的不舒服到极点,晚上回去睡觉都想掐自己的大腿:瞧人家那爷儿们,活的死的都占个痛快。
李二苟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东西,你要问他自己,他都说不清自己怎么会这么矛盾:“我也不喜欢日本人哪,我也羡慕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啊,不靠着日本人我也有饭吃啊。可我怎么就当了汉奸呢?我怎么就离不开日本人呢?”抛去那些天生汉奸不谈,我们说说李二苟这种普通的中国小男人是怎么一步步地走上可耻的汉奸道路的。
(七)
李二苟是河北保定人氏,俗话说:“有名的京油子,卫嘴子,保定的狗腿子。”其实保定的狗腿子本来是说保定人会武功的多,专门给豪门大院保镖看宅,有一招叫勾腿的功夫十分了得,一施展就能把对手勾个跟头,但用在李二苟身上,那狗腿子可是实实在在指的是给日本人当汉奸了。
但只要你生在中国这地方,没有哪个是出生哇哇叫的时候就已经是汉奸的。都是中国人,汉奸都是长大以后当的。李二苟的爹是开古董店的,对古董造诣很深,但一辈子受够了满清官吏的敲诈勒索,好容易年过四旬熬到了李二苟呱呱坠地,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上怕摔,既指望儿子长大当官光宗耀祖,两袖清风,一丝不苟,又怕儿子太宝贵,小鬼高看一眼,顺手捞了命去,所以合起来给儿子起了李二苟这个含含糊糊,似贱又非的名字,也有希望儿子能像阿猫阿狗一样命硬好养的意思。
说实话,李二苟狗命确实挺硬,几次在我们手上都是鬼门关打了个圈又飘了回来,说明他老子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但老头子失误的是没想到儿子长大当的是个伪官,做了汉奸,早知道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在李二苟生下来的时候就把他掐死。
李老爹从小言传身教,把自己一身鉴别古董的好本事传给了儿子。等没什么好教的时候,中国兴起了留洋风,李老爹倒不是故步自封的土财主,觉得应该让儿子出去闯荡闯荡,就送他去东洋留了学。
过了几年李二苟学得一口好日语回来,可到底天生性格懦弱,和革命的节拍总合不上,虽然一肚子洋墨水,还是跑回来窝在老爹的古董店里。李老爹也没说啥,儿子总是自己的好,就算不发扬光大家业,能守住也不错啦。就这样,李二苟当起了二掌柜,不久又娶了媳妇,小日子过得也挺滋润。
可好日子没多久,日本人进了城。短暂的平静后,这一天,日本人召集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商家开联合治安会,这下商家可被吓住了,开联合治安会是要选会长的,说白了日本人就是要选个汉奸来维持秩序,而当汉奸是给祖宗坟头泼粪的事情,万万干不得,但不去第二天日本人的火没准就放到店里来了。
李老爹愁帽子上头,凭感觉按自己的地位声望,这治安会长的职务只怕是逃也逃不掉。在万般无奈下,他让儿子李二苟代替自己去开会,心想就算万一日本人硬栽给自己这个会长职务,也有儿子搪一下,毕竟自己不在,签不了字,捺不了手印,等儿子回来自己立刻装疯卖傻扮抽风,好歹也要推开这个见不得祖宗的差事。
开会了开会了,会场上抱着侥幸心理的其他商家一看李老爹没来,李二苟反而人模狗样地坐在会场上,立刻明白了李老爹的意思,心里暗骂:老狐狸想逃让我们顶?没那么容易,要下水还是你李家当先。于是会场上最后的决定就是由大家共同推选治安会长,推选出来的结果是谁?不是李老爹,是李二苟。
李二苟当时就蒙了,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字辈会被叔叔辈们狠狠摆了一道,要是签字回去还不得给老子打死?死也不答应。日本人开始也不乐意,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你们这么多白胡子不支持皇军,找个没胡子的出来糊弄我们?商家们连忙告诉日本人:“不是我们不支持,这小子会日文,实在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日本人大喜,李二苟大哭,死也不敢签字,日本人急了,军刀就掏出来了。商家们一看急了:杀不得,杀了以后谁去背这个没屁眼的黑锅,都打躬作揖地求李二苟答应,说大家会记得李二苟的恩情,会替他向李老爹求情。
前面说过李二苟还有点小善良,看面前一堆叔叔辈的眼泪汪汪,连哄带吓,糊里糊涂就捺了手印,在汉奸的卖身契上捺了手印,成了治安会长。
(八)
等李二苟失魂落魄地出了日本宪兵队,一路上那些把他哄上贼船的商家们远远看他来了就沿途关门,跟见了瘟神一样,小孩子都在他后面跟着骂:“狗汉奸,死汉奸,生个儿子没屁眼。”羞得的李二苟一路狂奔,一直奔到自己家的后院,家里用人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个个默默地从他旁边跨了过去,连看他一眼的人都没有,只有他老婆带来的老妈子走过他旁边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少夫人在外面被人家用砖头砸破了头,少爷你还是去房里看看吧。”
老妈子走了,李二苟跌跌撞撞地奔到房间里一看,老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头上裹着一条白布,看他回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二苟,他们骗我的,对不对?你不会当汉奸的,对不对?”
话说完李二苟老婆就死了,儿子就在他老婆肚子里,李二苟哭得快丢了魂的时候,突然想起后堂还有个老子,连忙往后堂赶。还不错,老爷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中,就是脸色白得吓人,看李二苟进来,他怒吼一声:“畜生,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做了汉奸?”
李二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听李老爹半天不说话,抬头看的时候发现李老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睛里直滴出血来,半晌,手指着李二苟寒声说:“你好!你丢李家人丢得好啊!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起身一个巴掌扇来,李二苟慌忙想抱住父亲的大腿求情。
李二苟抱了个空,李老爹的巴掌轻飘飘地从李二苟的脸上穿了过去,李二苟再看自己的手里抱的居然是太师椅的腿子,再看李老爹一言不发,轻飘飘地朝内堂走去。李二苟慌忙追到内堂,一看李老爹一条白布把自己悬在梁上,身体早已经冰冷多时了。
李二苟这才明白父亲说的做鬼也不放过自己是什么意思,但反正家也冲了,人也死了,李二苟对那些把做汉奸的恶名都推给自己的商家可以说是恨之入骨。日本人想利用他,他更想利用日本人好好替自己出这口恶气。结果李二苟从身到心都成了一个努力为日本人办事的铁杆汉奸。在他的建议下,那些商家轮个儿地被日本人连骨头渣都嚼了出来,没有一家有好下场的。
商家跌倒,鬼子吃饱,不知道那些商家如果知道自己最后的下场,当时的想法会不会改成团结起来和日本人对抗到底软硬不合作,还是后悔当时选择了出卖李二苟。其实换谁都一样,只要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把倒霉的事推给别人自己就能干净,那只能培养出另一个李二苟或者是李二狼而已,最后自己都逃脱不了跟着倒霉的命运。当然,在李二苟报复的过程中,城里百姓连带着被他祸害得够戗。
所以汉奸不光是中国人身上有多少奴性的问题,只要我们中国人身上各人自扫门前雪,明里暗里窝里斗的恶习不改,习惯于拉皮扯淡,幸灾乐祸,不能凝铁成钢,团结对外,汉奸的数量就永远不会少。虽然汉奸不一定会在这些人中间产生,但它就像洪炉,迟早会在中国人群里面炼出一个又一个的汉奸。
我们还说到李二苟身上来。当时驻守保定的宪兵队长就是在庙里被我们炸死的鬼子军官石井四郎,徐州会战的时候石井四郎被调了出来,因为深觉李二苟听话好用,想带他一起走,李二苟也怕石井走后,换了领导看他不顺眼,到时候关照不好他就得被锄奸队削了,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来了徐州两山口。结果石井到底没罩得住他,李二苟还是被我们俘虏了。
但现在在地道里陪在我旁边的,也就这么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耻,愤其不争的汉奸了,我还真下不了手。要知道,杀了他,这黑洞洞的地道也就多了个尸体陪我,想想都瘆得慌,还是别杀的好,等我和李存壮、王刚、王强他们会合了再说吧。
正边想边爬,突然前面什么东西硌了我头一下,我伸手顺着一摸,是一个冷冰冰的脸蛋。
第九章 发狂的王强
你们注意没有,那个山神爷的眼睛,笑眯眯的,狭狭的跟豆角一样,但颜色却是绿的,跟人肉吃多的野狼一样,绿荧荧的发光,我看到它眼睛一眨,吓得差点跳了起来。突然,你们队伍里有个人闪电般的瞄了我一眼,那双眼睛,也是狭狭的,但没有笑,冷冰冰的像要把你的心剐出来,闪着绿荧荧的光。
(一)
在一个陌生的、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最恐怖的是什么?不是遇不见人,而是遇见一个你不知道是谁的人,更要命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不是人。
我一摸到那张脸就叫了起来:“谁?”李二苟吓得直往另一边壁道上闪:“长官,长官,您可千万别吓我!”我顾不得理李二苟,一声询问后看对方没反应,立刻把刀子对准了摸到的人:“说,你是谁,不说我捅下去了。”
对方还是没反应,我感觉触摸到的皮肤是冷冰冰的,又在鼻子的部位用手指探了探,没有一点点的气流,原来是个死人。再摸摸这张脸,皮肤细腻而光滑,而且脸蛋小小,分明是个小女孩子。难道是跟我们进地道的那个女娃?她怎么会死在这里,不是李存壮带着她吗?李存壮哪去了,其他人哪去了?
李二苟在旁边见我不说话,颤着嗓子说:“长官,真……真……真有人啊?”我收回刀,点点头:“是啊,而且摸起来很像你刚才怀疑的那对母女里的女孩子,说明你还是乱猜,人都死啦。”
李二苟朝我这边靠了靠,黑暗中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听见他说:“真死啦?”我没好气地回答:“鼻子都不出气了,你说呢?所以你的话没诚意,根本不能信,要是黄鼠狼附体还会这么快死了?”
李二苟靠着我的身子抖了一下:“长官,您就不担心您的朋友?”我没明白他的意思,问:“什么?”李二苟低声说:“被黄鼠狼附体的怎么就不能死呢?她本来就是个死人,附体的东西走了她当然还是死人。只是,下一个被附体的会是谁呢?”
我把刀子捏紧了:“什么意思?你是说?”李二苟低声说:“长官,您是个聪明人。您想想,万一我说的是真的,黄鼠狼钻出了这个女娃的身体,那肯定最快倒霉的就是原来在她身边最近的人。那个人会是谁啊?”
我感觉李二苟说话已经离我耳边越来越近,基本是在我耳边窃窃私语了,但我真的有些被他的话魇住了。我没推开他,低声回:“你的意思是王强他们要倒霉了?”李二苟低低一笑,热气呼到了我耳根边:“我可没说,我什么都没说啊。”
李二苟的笑声低而尖促,倒真的有些像黄鼠狼的叫声,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身影,把头扭向他低声问:“也就是说,你怀疑我的几个弟兄进洞后没了影子是被那女娃附的东西给祸害了?”李二苟的笑声更低更尖了:“我可没那么说啊,没准长官您才是被附身的那个。当时在山神庙的夜里,您不是被鬼子哨兵给提出去了吗,我睡着了可没看到你回来啊,再说回来时谁知道您是死人活人?”
苦于黑暗中看不到李二苟的表情,我摸不透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另有所指,但为了以防万一,我慢慢提起刀子听着声音摸向他喉咙大致在的地方,嘴里慢慢地低声说:“哦?那天夜里你看见我出去了?不过你说这说那的,没准你才是真的最先被附体的那个,在挑拨我们兄弟是非吧?我记得我出庙前那场摔跤后王强说你身子很轻,不会是被附体丢了魂吧?”
李二苟没说话,凭着多年的战斗经验,我感觉刀子就要碰到他的皮肤了,只要我这么轻轻一掠……
(二)
只要我手这么轻轻一掠,李二苟就是条死狗了。反正现在地道里已经有个女娃的尸体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我算算刀子和喉咙的距离,估计再近李二苟就该感到刀子的寒气了,正要就势一抹,顺势将头往下一低,怕他脖子喷出来的血溅进我的眼睛,突然,李二苟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一愣,手腕顿住了刀子,听他底下什么动静,只听李二苟笑着说:“长官,长官,我跟您开玩笑呢,怎么了,您也有害怕的东西啊?”我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悄悄把刀子收了回来:“以后别乱开玩笑,小心闪了舌头。”
李二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打了个圈回来了,继续用嬉皮笑脸的腔调说:“哪能呢,我以为你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怎么长官您听到黄鼠狼的名字,声音就有点颤?嘿嘿,有这机会就顺便吓一下您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我悄悄地把刀收回腰里:“希望你确实只是想吓吓人罢了,如果是想耍什么花样,呵呵……”李二苟慌忙说:“哪能,哪能呢,玩笑罢了,就像那位强爷老是说我骨头轻一样,玩笑啦。”
我低声说:“是不是玩笑你自己知道,我们继续往前爬吧,总不能闷在这坑里一辈子。”李二苟“嘿”了一声,我没懂他意思,问:“怎么?”李二苟苦笑着说:“没啥,犯贱,这么答应日本人答应惯了。”
我低骂一句:“狗改不了吃屎。”往李二苟那边靠了靠,避开这边的尸体,两个人紧挨着又爬了起来。我一边爬一边想着李二苟的话,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地方隐约不对劲,但一下子又找不出来,便试探着问:“李二苟,你刚才说那天夜里在山神庙看见我出去,然后好一会儿才睡觉?”
李二苟爬着支吾了一声,我又问:“那就是说你看到我走后我们连长和我弟兄们的事情了?”李二苟爬着又支吾了一声,我悄悄摸出了刀子:“那你和我说说,底下你看到什么了?”
李二苟爬行的声音停了下来,我也顺势停了下来,黑暗中李二苟似乎在盯着我,他突然问了一句:“长官,你真的很相信你的那班弟兄啊?”我骂了一句:“别东扯西扯的,这套挑拨离间你用几遍了?累不累。”
李二苟低低地说:“长官,人心隔肚皮,有的时候人比鬼啊神的,黄鼠狼夜猫子都可怕,太相信人是要吃亏的。”我低喝道:“李二苟,我警告你最后一遍,放聪明点,有话说话。”李二苟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长官你真聪明,对,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就看到你出去,然后犯困,就睡着了。”
我将信将疑:“李二苟,你是不是藏了什么话没告诉我?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说,我看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二苟不说话,忽然爬了起来,我连忙跟上,李二苟边爬边低声说:“长官,说实话,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在这鬼洞里能不能出去了,我有什么道理还要骗你呢?我们离这么近,没必要心分这么远吧?老实说,现在被你杀了就是个早死,迟死也是闷死在这里,现在我要说了,你爱听不听。”
我问:“说什么?”李二苟悄悄地说:“那天在山神庙夜里,我看到的事情你根本不会相信,你们队伍里,有个人不干净……”
(三)
我急着问:“快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李二苟停顿了一下:“那个人就是……”
忽然前面哧溜一声,一道火光闪过,我一惊握刀:“谁?”李二苟停止了说话,随即从前面传来一个声音:“李二苟你继续说,哪个人不干净?”
火光闪起,李存壮满是油光的脸被手里的火柴映得明暗不定,他点燃了手里的香烟,将火柴扔到地上,很快洞里又黑暗下来,只有一点烟头的红光映在李存壮的嘴角:“说啊,那个人是谁?”
我激动得低声叫道:“老李,你们都跑哪去了?我找你们半天了,你倒忽然冒出来吓我一跳!王刚、王强,还有你们带的那帮人呢?”李存壮没回答我,嘴角的烟头忽闪忽闪:“别急,先听他说。我也很想知道,那天在山神庙夜里这二鬼子看到了什么。”
李二苟斩钉截铁地说:“你们那个连长有问题!”
李存壮嘴角的烟头忽然不闪了,一点红光停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我对李二苟沉声说:“说清楚,把话说清楚。如果说不清楚,李二苟,我保证,今天这洞里就是你的坟墓。”
李二苟苦笑一声:“我只说我那天看见的东西,各位长官怎么想不关我的事。”我点点头:“那样最好,别以为我那天晚上不在庙里你就能糊弄我,我不在,连里其他人都在,如果回头对起来说得有出落,呵呵……”
李二苟抢着说:“哎呀长官,您可别吓我,明白说,那天晚上真正看清楚的怕只有我了,就是李长官,你问他,他能记得什么。更别说那位强爷和刚爷了。说白了,各位长官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我问向李存壮的方向:“老李,这李二苟说的是真的?你不知道那天夜里我出去后发生的事情?你出去的时候不是一直在提醒大家不要睡吗?”李存壮摇摇头:“这个二鬼子倒是没糊弄人,我是真的记不得了,这件事我一直纳闷,我自始至终醒着,连长他们是怎么瞒过我布置底下的行动的。”李二苟一声轻笑:“李长官,那是因为有段时间您失去了记忆,可您自己不知道,可惜我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围在一起嘀咕是在想逃跑,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