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他告诉麻三利,这里过去是一座老房子,房主是一个老太太,当年她的男人被抓去当兵,结果死在了战场上。

这个女人一直守寡,守了四十年。

前些年,在一个夕阳红的时辰,这个老女人终于跟一个说书的老男人走了,他们渡过甲零河,到濒县搭伴过日子去了。

她嫁走后不久,这一片地皮被公家买下来,建了粮库。老房子被夷为平地,建起了粮库值班室…

阴阳先生说:“这缕阴魂早就回来了,几十年郁积不散,已经顽固,无法驱走。”

“那怎么办啊?”麻三利问。

“你别急,我去请教我师父,明天再来。”

次日,阴阳先生果然又来了。

他捏了一个惟妙惟肖的面人,摆在这个值班室房顶,一只手伸出去,指着濒县的方向。

从那以后,麻三利果然再没有听见有人唱歌。

阴阳先生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用面人给它指路,让它跨过甲零河,去濒县找那个老太太了。”

“那老太太最后怎么样了?”李庸问。

“我听说,她不久就疯癫了,上吊了…”麻三利说。




第一部分
夜半歌声(2)

李庸躲在床上,越想越怕。

那个阴阳先生描述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一个新兵,穿着黑色粗布军服,扛着一杆长长的步枪,裹挟在一个乱糟糟的队伍中,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

他归属步兵十八团。现在,他们奉命跨过嫩江,寻找抗联三支队,要把大名鼎鼎的李朝贵消灭。

荒山野岭,白雪皑皑。

没有人知道李朝贵在哪里,连长说朝前走就朝前走。

他们正在漆黑的雪野里前行,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支队伍,只听黑暗中有人喊了声打,就“噼里啪啦”打起来了。

没想到,很快他们的背后又出现了一支队伍,前后当然都是李朝贵。这个新兵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扔了枪,双手抱着脑袋,蹲在一棵大树下,抖成一团。

没想到,一颗手榴弹正好落在他身旁,“轰隆”一声,他就上了天。

他的身子先掉下来,然后是大腿,胳膊,半个脑袋…

他的脸还完整,只是后脑勺被炸没了。

他零碎的尸身上裹着破碎的棉絮,浸着鲜血。

战斗结束了,黑糊糊的荒野上,除了枯树、冷雪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都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只受惊的田鼠从洞里探出脑袋来,四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一截树枝“啪嗒”一声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属于这个新兵的那条断臂上,有一根手指试探着动了动…

接着,他的半个脑袋,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也开始慢慢地移动…

终于,这些尸块凑在了一处,重新组成了人的样子。

他艰难地站起来之后,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色白惨惨的,眼神直勾勾的。还有,他全身上下血淋淋,黑色粗布军服被炸得到处是窟窿眼。

他捡起一顶棉帽扣在脑袋上就走了。走出了一段路,突然感到身上缺一点什么东西,就停了下来。

原来,他发觉他的生殖器被炸飞了,没有组装,于是,他又木木地返回来,在雪地上的尸体之间仔细地寻找…

天色太暗了,他终于没有找到。

他丧失了耐心,拾起一把军刺刀,割开一个尸体的裤子,麻利地割下那个人软塌塌的生殖器,安在了自己的两腿间。

他试着走了几步,似乎很满意。

于是,他摇摇晃晃地朝家乡方向走去了…

这是伪康德十一年冬天的事儿,这个新兵刚刚被抓来当兵才几十天。实际上,次年八月日本鬼子就投了降,步兵十八团的国兵在金水车站向苏联红军交了枪械,全体解散…

新兵要在天亮之前渡过江去。

江那边,是他的家乡,有他心爱的女人。两个人成亲才半个月,他就被抓来当兵了。

士兵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子里,回到了他媳妇的身旁。

有了女人,有了炊烟,生活变得美好起来。

他一直跟在媳妇的身后,看着她一个人做饭,洗衣,发呆,睡觉…

他一直不曾摘下那顶棉帽。

他一直在背后对媳妇笑着,脸很白地笑着。

有几次,媳妇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身,和他对视一阵子,又慢慢地转过身去了。

还有一次,媳妇在梦里猛地回过身,一下就看见了他,他正朝她僵硬地笑着,她惊叫一声,一下就醒了,手忙脚乱地点上了油灯,回过身来惊惶地寻找他…

她没有找到他。

她长舒一口气,灭了灯,又躺下了…

新兵像影子一样跟随了媳妇五十多年。

有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打过仗,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

他常常有一种错觉,认为他和媳妇还是夫妻,他和她正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

媳妇的脸一天天地衰老了。

新兵偶尔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依然青春的脸,会蓦然一惊——他的相貌还停留在被炸死前的样子。

这提示了他的性质。

终于有一天,接近衰老的媳妇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

新兵一下就变得孤零零了。

他手足无措地傻站着,迷失了方向。

他脸上那挂了五十多年的笑终于一点点消退了。

他的脸一点点变得阴森。

他身上惨白的肌肉一点点变得焦黑、枯槁,终于从身上一块块掉落下去…最后,他仅仅剩下了一具黑糊糊的尸骨。

接着,他的家也被铲平了,建起了值班室,一个陌生的打更人住了进来…

李庸不知道在窗外叫他梳头的人是那个老太太,还是那个死在战场上的人。

他似乎听见那久远的歌声又在窗外隐隐响起来:

“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脚尖。没人帮我补呀呀,想娶花媳妇。来了老媒娘呀呀,媒娘坏心肠。成心把我害呀呀,媳妇尿裤裆…”




第一部分
黄 太(1)

李庸一宿都在胡思乱想。

天亮之后,他走出门,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太阳,使劲吸了一口寒冷、新鲜的空气,感到骨骼“喀吧喀吧”地健壮起来。

他怀疑昨夜是哪个人在装神弄鬼,吓他。

为什么要吓他呢?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

一定是想偷粮。

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惭愧。

他是一个更夫。猫不能怕鼠,哪怕鼠长得比猫还大。

他赶忙查看粮囤。

所有的粮囤都完好无损。

他提起的心落下来。

这个猜疑被排除之后,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也许真是那个冤魂又回来了…

回家的时候,李庸的步履显得有点沉重。

他走的是一条偏僻街道。他发觉,路上寥寥的几个人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背影。

奇怪的是——这几个女人都梳着马尾巴。

大清早天更冷,她们都扎着厚厚的头巾,一条条的马尾巴从头巾下垂下来。

她们都在急匆匆地赶路。

李庸忽然感到这几个人都有点诡异。他想追上其中一个“马尾巴”,看一看她的脸。正左右张望时,又有一个“马尾巴”出现了,她没有扎围巾。她似乎想躲开李庸,迅速折进了一条胡同。

李庸快步朝她追过去。

那条胡同其实不是什么胡同,只是两个单位大墙中间的空档,沟通着两条街道,最多可以通过两个人。

李庸动作不敏捷,他摇摇摆摆地跑起来,粗笨的脚板踏得窄仄的胡同都动起来:噔!噔!噔!噔!…

终于,李庸接近了她。

一般说来,在这样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一个女人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一定会紧张地回头看。

可是,这个“马尾巴”却一直没有回头,只是低头朝前走。

李庸从她身旁挤过去,回头看了一眼。

他呆住了。

是个男人。

李庸认识他。

他叫黄太,是李庸的邻居。李庸当然认识他。

黄太好像跟朱环同岁。他一直没找到老婆,和瘫痪的老母亲在一起生活。

这个人没有职业,嗜赌。他昼伏夜出,邻居们很少见到他。偶尔,他和邻居迎面碰上,就谦卑地笑笑,然后,快步走过去。

石头胡同的人都有点瞧不起他,因为他不务正业。

不过,他还算是个孝子,一直服侍着老母亲。

他的头发留了很长,平时总是在脑袋后一扎。

留这种头的好像有两种人,一是画家,一是流氓。在李庸看来,这两种人都不是正经人。

黄太停下脚,不自然地朝李庸笑了笑:“是李哥啊。”

李庸憋不住一下笑出来。

“你笑什么?”

“我把你当成女的了。”

黄太的眼睛迅速转了转,在想什么。

李庸马上感到这句话会引起黄太的猜疑。在这样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你追一个女人干什么?但是,他一时又没有想出合适的注解。

“你有事吗,李哥?”

“没有。你去哪儿呀?”

“我去买早点。”

黄太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一看就是熬夜了。而且,他的头发一绺绺黏在一起,那是因为出过很多汗。

李庸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赌了一宿。他家离这里至少有四条街道,他不可能跑到这里来买早点。

“那你去吧。我回家睡觉去。”

“好,再见。”

“再见。”

两个人的对话有点尴尬。

黄太和邻居们总是保持着距离,总是很客气,从不开玩笑。其实,邻居们也都和他保持着距离。大家都在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谁都不想惹麻烦。




第一部分
黄 太(2)

大家的心里似乎都清楚,别看黄太很老实的样子,其实他是一个很深邃很鬼祟的人。

他戴着面具。

谁都不知道他摘掉面具之后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他夜里出了家门除了赌博还干些什么。

到目前为止,黄太还没有祸害过哪个邻居。他的态度似乎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但是,谁都知道,兔子饿极了的话,说不准连窝里的草都吃呢。

离开黄太之后,李庸很后悔追上了他。

他从那条胡同钻出来,回到了街道上。

太阳冉冉升高。那几个梳马尾巴的女人倏地都不见了。街道上的行人多起来,都是上班族。

李庸迷惑地想:那几个“马尾巴”去哪里了呢?

这种迷惑是没有道理的。如果那几个“马尾巴”一直在原地急匆匆地赶路,那才叫恐怖。

李庸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象:

另外那几个“马尾巴”也许都不是女人,都长着黄太的脸!

正在胡思乱想,李庸突然听见一声尖厉的刹车声。

李庸猛地站住脚,一辆卡车奇巧地停在了他身旁。

之所以说奇巧,是因为这辆车刚刚碰到了他的袖管,甚至没有碰到他的胳膊。

但是,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奇怪的是,大白天,这辆车却开着灯。

司机是个男的,他探出脑袋,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找死啊!”

李庸急忙朝前走了几步,让开了路。

卡车灭了火。它“轰隆隆”地发动了半天才吃力地起步了。

李庸抬头朝卡车的尾巴看去,它的车号是:京K66848。

李庸在路边怔忡了半天。

他忽然觉得有一种神秘力量在支配着这辆外地卡车。






第一部分
不翼而飞(1)

二○○一年一月三日这一天,朱环家出了一件大事——朱环的戒指被人偷了。

这是接下来一系列恐怖事件的一个小小序幕。

朱环下班回来,好像有什么预感,径直走向了那个茶叶盒。

当时,李庸还在蒙着被子大睡,朱环进门,他并不知道。

朱环站在梳妆台前,紧紧盯着那个茶叶盒,过了半天才把它抓在手中,扭开。

里面空空如也。

她把它重重地放在梳妆台上,返身走到床前,用力把李庸推醒。

“你干什么呀?”

“我的戒指呢?”

“戒指?我不知道哇。”

朱环就不再问他,手忙脚乱地到处翻找。

“你是不是戴到医院去了?”

“我什么时候上班戴过它?”

朱环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划拉到了地上,还是没有找到。

一股无名火陡然冲上了她的脑门。

“你一个大活人在家,怎么连一个戒指都看不住?”

“你再想想…”

“想什么?丢了!”

“真是见了鬼了。”

李庸一边嘀咕一边爬起来,帮她一起找。

其实,李庸很希望这枚戒指在家里消失。自从有了这枚戒指,他总是遇到不吉利的事。

比如那个毛烘烘的东西。

比如那个半夜让他给梳头的人。

比如那天清早大街上出现的几个“马尾巴”。

还有那辆差点要他命的大卡车…

可是,看到朱环如此沮丧,他又希望找到这枚戒指,让她高兴起来。

沙发下,柜子空,地板缝,电视后…最终没见到它的影子。

一枚戒指,它怎么可能不翼而飞呢?

李庸更感到这件事情不对头了。

朱环脸色阴沉地坐在床上,越想越生气,趴在被子上哭起来。

李庸走到她身旁,小声劝道:“别哭了,没用。”

朱环一下坐起来,盯着李庸说:“你是不是把它扔了?”

“好好的一个东西,我扔它干什么呢?”

“你认为它来路不明,一直耿耿于怀,当我不知道?”

“我就是真想扔它也得和你商量啊。”

“要不然就是你把它送人了!”

“我怎么能把你的东西送人呢?”

“家里只有一个人,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

李庸有点生气了,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朱环转过身去,给了李庸一个脊梁骨。

李庸摇了摇她的肩,缓和了语气,说:“朱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枚戒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环立即转过身来,说道:“哎,李庸,你为什么对这枚戒指总这么敏感呢?”

“不是我敏感,是你敏感。”

“你不要打听这件事了,对你没好处。”

“可是,我想不通…”

“它都丢了,你还有什么想不通?”

“肯定不是你祖母给你的。”

“你怀疑我?”

“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那好,我告诉你,是一个相好送给我的。”说完,她把头转向别处。

李庸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就不再追问。

他转头看了看门窗,说:“会不会是有人进来过?”

朱环冷笑了一下,说:“大白天,谁那么大胆?”

“不一定。”

“那就是哪个邻居干的。”

“你别乱猜。”

朱环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不行!我跟他没完!”

“跟谁?”

“偷我戒指的人!”

“还说不准是怎么回事呢。”

朱环不理李庸,站起来,几步跨到院子里,破口大骂起来。

太阳温柔地向西坠落,染红了天边的几朵云彩。

左邻右舍都下班了,家家的烟囱都升起了炊烟。

“你个王八蛋不要脸,三只手伸到我家来了!不怕烂掉手指头?我知道你是谁!你赶快把东西送回来,别等我到你家翻出来,那时候你就现眼了…”




第一部分
不翼而飞(2)

朱环的叫骂声很快把邻居们惊动了。

大家从屋里陆续走出来,站在她家院门口看热闹。

人越来越多。

一些孩子干脆爬到她家院墙上。

朱环双手叉腰,越骂心里越气,越骂嗓门越大。

她的叫骂是前后矛盾的。

前面她说她知道是谁偷的,后来又说:“你以为我抓不到你,你就没事了?老天爷长着眼呢!你一出门就让你垫车轮子…”

开始的时候,大家没听出来她到底丢了什么,过了好半天,终于知道她的戒指丢了。

没有人走上前劝慰。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间,高声叫骂。

李庸低头走上前,拉她。

“快进屋去,丢不丢人啊!”

朱环一把把李庸推了个趔趄:“我又没偷东西,我丢什么人?”

李庸四下看了看,说:“你能把戒指骂回来吗?”

朱环陡然住口了。

她朝着围观的人扫视了一圈,突然说:“王八蛋,你听好了,今天晚上,我煮猫!”

说完,她转身进了屋。

我就是深城人。

我老家那一带有个风俗,哪家丢了东西,实在找不回来,最恶毒的办法就是煮猫。

什么是煮猫呢?

很简单,就是把活猫扔进沸腾的锅里煮了。

据说,偷了东西的人就会像那只猫一样难受。于是,露了馅。最后,只好把偷来的东西物归原主。

煮猫,毕竟太残忍了,我在老家长到十八岁,听过几个丢东西的女人扬言要煮猫,但是也仅仅是说说而已,不过是想吓一吓偷东西的人,能悄悄把赃物送回来。我没见过哪一家真把猫煮了。

可是,朱环却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这天晚上,她真的烧了一大锅热水。

她要煮猫了。

有的小孩悄悄地溜到朱环家门外,从门缝看到了那热气腾腾的杀气,还有沸水翻滚的声响。

他们惊惶地跑回家,分别向父母报告了这个消息。

邻居们都安静下来。

大人把小孩子都关在了家里,不许他们再出去。

正在吃饭的停止了咀嚼,正在做饭的灭了锅灶。大家都打开窗子,竖起耳朵听动静。

空气突然凝重起来,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怖。

怕什么?

我小时候,听说有人要煮猫也很恐惧。

我曾经仔细分析过我怕什么:

第一, 我怕一只活蹦乱跳的猫被扔进沸水里。

那种痛苦是无法想象的。

第二,我怕真的有人像那只猫一样惨叫起来,在地上打滚。

他的感受先不说,只要有人中了这种诅咒,就说明这个世界突然有了另一层深意。也就是说,冥冥中有个东西在操纵这一切。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这个东西就已经在半空中悬挂。可是,我们对它一无所知,我们正在它晃晃悠悠的脚丫子下踢毽子。

第三,我怕出现什么偏差,那个诅咒突然落在我的头上…

时间缓慢地朝前走着,如履薄冰,生怕一下撞到那一时刻上。




第一部分
煮 猫(1)

朱环注意到,她在自家院子里叫骂的时候,邻居们大都出来看热闹了。

说明这些人心里没鬼。

只有一个人没出来。

这个人是黄太。

朱环一直觉得最可疑的人就是他。

黄太住在朱环家东面,和她家只隔一道齐胸高的院墙。

他对朱环和李庸的情况太了解了。朱环什么时间上班,什么时间下班。李庸几点钟回家补觉…

李庸看着朱环恶狠狠地烧水,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劝阻。他也有点害怕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谁都猜得出,偷戒指的人肯定就是东邻西舍中的一个。他知道朱环家最值钱的就是这枚戒指,知道它放在哪里。趁朱环去上班,李庸在睡觉,他假装来串门,见李庸没有醒,就下了手…

陌生人不敢大白天冒昧闯进来。

现在,这个人就躲在石头胡同的某间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待。一会儿,煮猫的时候,这个人就会撕心裂肺,原形毕露…

李庸希望这个迷信说法应验,又害怕这个迷信说法应验。

另外,他也害怕看见那只猫被扔进翻滚的热水中。

那是个生灵啊。

朱环终于走向了家里的那只黑猫。

她的神态有点歇斯底里,好像这只猫就是小偷一样。

李庸看着她,突然感到这个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快五年的女人有点陌生。

那只猫懒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顺地看着朱环。它以为女主人又过来抚摩它了。

朱环一下就把它抓起来,可能用力太大,猫尖叫了一声。

朱环用胳膊紧紧夹着猫,走向了锅。

锅里的水上下翻滚,还“吱吱啦啦”地响着。

也许是那扑面的热气引起了猫的警觉,它一下就变得惊恐起来,一边“喵喵”地叫,一边抓挠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这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

相邻的几户人家没有一点声音,李庸知道,他们都在屏息聆听。李庸也没有真正经历过这种事,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惨烈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朱环死死抓住猫,猛地把它扔进那口锅中…

李庸狠狠闭上了眼。

他听到一声小孩似的嚎叫。

他像被雷劈了一样,猛烈地抖了一下。

接着,有一个东西从他的脚面上闪电般地射了过去。

朱环把猫扔进锅里之后,转身拿锅盖,想把猫盖住,可是,猫在热水中翻滚了一下,竟然猛地弹出来,惨叫着冲出房门…

外面突然乱起来。

朱环跑出去,李庸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看见邻居们都朝蒋柒家跑。

这时候,他们注意到蒋柒家传出了悲惨的嚎叫声。

两个人都傻了。

蒋柒家住在朱环家西面,中间同样隔一道齐胸高的院墙。

她丈夫是个军官,排长,两个人常年两地分居。

蒋柒原来在一家洗涤用品厂上班,后来下岗了。她就在街上开了个发廊,门面很小,赚不了多少钱。

她有一个孩子,已经上幼儿园大班。因为她经常在发廊忙活,那孩子由她母亲带着。

蒋柒是一个很自尊的人,而且极其聪明,邻居们对她的印象都很好。

平时,她跟朱环算是密友。她老公不在家,李庸打更的时候,朱环经常去她家睡,两个人做个伴,说些女人间的知心话。

她怎么可能偷朱环的戒指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环和李庸一前一后跑进了蒋柒的家。

蒋柒正在床上嚎叫。

她好像正在承受一种巨大的肉体折磨,双手用力地揪扯着头发,头发一绺绺地被拽下来。衣服也撕烂了,露出雪白的肌肤,上面有一道道的血印。




第一部分
煮 猫(2)

她的脚用力乱蹬乱踹,撞在铁暖气冰冷的棱角上,好像不知道疼。

她的眼睛瞪得像灯笼,很吓人,里面充满了血丝…

蒋柒的表现太恐怖了,现场所有的人都不敢走上前。

大家都不言语,紧张地互相看着,此情此景让他们感到十分恐惧。

朱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庸看了看朱环。

他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到,她的心似乎一下软下来。

是啊,不就是一枚戒指吗?

都是女人,都喜欢它,为什么非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煮成这个样子呢?

朱环几步就跨上前,紧紧抱住了蒋柒。

“蒋柒,你哪儿难受?”

蒋柒眼睁睁地盯着她,还在叫,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像书法的飞白,甚至断断续续。

朱环把脑袋靠在她的脸上,眼睛湿润了。

过了好半天,蒋柒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她绷紧的身子一点点松懈下来,没有一点支撑力,她软塌塌地躺在朱环的怀里,无神的双眼慢慢闭上了。

朱环一边流泪一边说:“都怪我…”

李庸小声说:“你给她煲碗汤吧。”

蒋柒皱着眉,吃力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是对朱环的话表示不同意,还是阻止李庸的提议。

朱环用手轻轻抚弄着蒋柒的额头。

过了一阵子,蒋柒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