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探着问:“先生,是不是我俩有个人会…早亡?”

盲人:“我不能多说了。”

曲添竹一下很无助,她说:“先生,求求你给我明示!”

盲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递给曲添竹,说:“答案在这上面,好好琢磨琢磨吧。”

然后,他收起旗子和马竿,根本没要卦钱,就摸索着走开了。

曲添竹看了看那张纸,空白的,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上面有凸起的圆点。她没有走绿绿和周冲那么多弯路,一下就想到了,这应该是盲文。

通过咨询,盲文被翻译过来了,那应该是个小镇的名字,只是不确定是哪两个字。曲添竹单纯地以为,这个小镇可能就在京都周边,于是四处打听,可是没一个人听说过。

它到底在哪儿?

她还要找到那个盲人。

这天晚上又刮起了大风,赵靖发来短信,说他开会,不回来吃晚饭了。一个健美教练总开什么会!这家伙肯定又去偷腥了,这样想着,曲添竹藏在心里的怨恨再次拔节。

她一个人随便吃了口东西,然后在电脑里找到一个歌库,顺序播放,她躺在沙发上听。歌手在唱: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啊,啊,啊,嫁衣是红色,毒药是白色。嫁衣是红色,毒药是白色。愿你抚摩的女人流血不停,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错。但愿你抚摩的女人正在腐烂,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错…

大风把云彩都吹跑了,天上只剩下月亮安安静静地悬挂着,无言地注视人间。曲添竹又想起了那个盲人,上次她遇到他那天就刮大风,今天,他会不会又在小区外出现呢?

想着想着,她真的爬起来,把那三个盲字装在包里,出去了。

她希望再次遇见那个盲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出来,可是当她在小区大门外真的看到他的时候,突然害怕起来。怎么这么巧!他拄着马竿,顶着大风,从马路上艰难地走过来,就像一段录像在重放。

她傻傻地望着他。

他一步步走到了曲添竹的面前,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朝前走去。

曲添竹叫了一声:“先生!”

他停了下来。

曲添竹忍不住说:“上次我就在这儿遇到过你…”

盲人说:“噢,我家住在景泰街。”

前面不远就是景泰街。

曲添竹恍然大悟。

她说:“你还记得我吗?三天前,你在地下通道给我算过卦。”

盲人:“对你的声音有印象。”

曲添竹:“你给过我一张纸,我只知道那是盲文,好像是个地名,但是不知道它在哪儿。”

盲人面朝正前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可以透露一些浅层的秘密,不过我是收费的。”

曲添竹:“没问题,你要多少钱?”

盲人:“一千块。”

曲添竹可不像狐小君那么大方,如果是几十块钱,也许她还会考虑考虑,对方要一千块,那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她只想知道她的婚姻能不能长久,值一千块?至于两个人会不会有一个早亡,那只是一种怀疑,还是他暗示的,空口无凭。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实证就是那几张冥婚照片,鬼知道是不是巧合…

她开始怀疑这个盲人是个骗子了。

盲人说:“全家十一口,都等着我吃饭呢。你要是不给钱,给吃的也可以。”

曲添竹愣了愣:“什么吃的?”

盲人说:“你给一袋大米吧。”

这个要求很新鲜!现在大家只认钱,谁要一袋大米啊!曲添竹马上断定,这个盲人不是骗子。

她说:“我家里不做饭,我可以给你两袋大米的钱。”

盲人说:“姑娘,你是个实在人,我会把我能说的都告诉你。”

曲添竹没想到,接下来这个盲人竟然带着她走进了那么深的层面,以至于她很想看看他墨镜后的眼睛。

盲人面朝西南,慢悠悠地说:“那是个非常神秘的地方,它在贵州筒晃境内,叫多明镇。”

多明镇…

曲添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

“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多长时间没回去了?”

“4年了。”

他4年没回去了。看到这儿,你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儿,但是曲添竹不知道,她只是“噢”了一声。

接下来,盲人问了一句令曲添竹十分震惊的话:“你知道有一张冥婚照片吗?”

“知道…”

“那张照片的出处就是多明镇。”

曲添竹发现,很多明明暗暗的东西都勾连到一起了。

盲人继续说:“第一层秘密被你解开了,那是一个地名。现在,我对你说第二层秘密——把那些盲文连接起来,其实是一张从京都到多明镇的地图。回家你试试。”

曲添竹十分好奇,真是这样吗?

盲人又说:“我对你说第三层秘密——如果你想知道,你和你的配偶谁会先死,那你就带他去一趟多明镇,在那场冥婚的原址拍一张照片,会发现照片上有个人闭着眼,有个人睁着眼,睁着眼的那个人就是先死的。不过,一定要在星期天拍这张照片。”

“为…什么?”

“一会儿我再告诉你。现在,我对你说第四层秘密——多明镇是个阴阳交界口,它的名字里藏着玄机——多字怎么写?两个‘夕’字,夕为一天之末,一月之末,一年之末,一生之末,这个时间是两个世界的交界线。还有,一半阴一半阳是什么字?明。”

曲添竹承认,他的解释确实很有道理。

盲人继续说:“我再对你说第五层秘密——没人知道,那张冥婚照片中暗藏着一组数字,一组非常诡异的数字。你数学好吗?”

“不好…”

“没关系。照片中是不是只有一个死人?嗯,现在有了1.是不是两个人结婚?现在有了2.镜头外一个新郎一个新娘,镜头里一个新郎一个新娘,加起来是不是四个人?现在,有了4.加上给他们照相的那个人呢?现在,有了5.那张冥婚照片上,新郎新娘的背后有一面方形的镜子,再加上镜子里的新郎和新娘,是不是七个人?现在,有了7.如果不算给他们照相的人,新郎和新娘,加上镜子里的新郎和新娘,加上照片中的新郎和新娘,再加上照片中镜子里的新郎和新娘,总共八个人,对不对?现在,有了8…”

曲添竹听得云里雾里,彻底蒙了。

盲人接着说:“这组数字出来了——142857.”

“什么意思?”

盲人说:“我们在地球上画出了经度和纬度,于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了坐标。那只是三维空间的坐标。而在阴阳体系的多维空间里,多明镇的坐标正是142,857.这是第六层秘密。”

曲添竹曲里拐弯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在那个阴阳体系的多维空间里,她家的坐标是多少呢?

盲人又说:“现在,我对你说第七层秘密——你带那张纸了吗?”

曲添竹赶紧说:“带了带了。”然后就掏出了那张纸。

盲人说:“如果把它当成一张铁路路线图,多明镇就不存在了。你看一下凹下去的部分。”

曲添竹在路灯下仔细看——

盲人说:“你把每个数列当一个单元,数一下凹下去的圆点——进四退一,进四退一,进四退一,最后得出一个数是27.142857六位数加起来的和是多少?27.”

曲添竹心中惊叹,真是太精妙了。

盲人继续说:“现在,我对你说第八层秘密——任何一个城市到达多明镇,火车公里数都包含在142857这组数字内。当然,多明镇不通火车,不过,我们知道它距离筒晃14公里。比如,从遵义到筒晃是271公里,加上14公里,是285公里;再比如,从武汉到筒晃是843公里,加上14公里,是857公里;再比如,从京都到筒晃是1414公里,加上14公里,是1428公里;再比如,从沈阳到筒晃是2843公里,加14公里,是2857公里…你看,从任何地方去往多明镇,都逃不出这组数字。”

曲添竹已经彻底被这个盲人折服了,或者说,彻底被这个盲人所揭示的神秘现象折服了。她甚至觉得不该只给对方两袋大米的钱。

这不算吓人,恐怖的在后头。

盲人补充说:“你回家之后,可以上网查查,哈尔滨,齐齐哈尔,长春,四平,大连,鞍山,石家庄,唐山,北京,天津,郑州,洛阳,济南,青岛,上海,南京,苏州,杭州,宁波,福州,厦门,广州,深圳,长沙,岳阳,宜昌,荆州,南昌,九江,合肥,淮南,太原,大同,西安,宝鸡,呼和浩特,包头,乌鲁木齐,库尔勒,银川,西宁,兰州,成都,重庆,贵阳,南宁,柳州,昆明,曲靖…从任何一座城市去多明镇,情况都是如此。”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多城市的名字!

因为他四处流浪,或者叫云游四方,走过很多很多地方?曲添竹感觉他说这些城市的时候,就像背书一样,声调有点机械,似乎某个东西从他身上飘走了,飘到了宇宙中,如同卫星俯瞰地球,大大小小的城市尽收眼底…

盲人又说:“我再对你说第九层秘密——用这组数字乘以1至6任何一个数,依然逃不出这组数字,只是位置调换了而已。142857×1=142857,142857×2=285714,142857×3=428571,142857×4=571428,142857×5=714285,142857×6=857142.”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聆听这个盲人的话。头上的宇宙浩渺深邃,令人绝望。

盲人继续说:“为什么只能在星期天拍那张照片?现在,我对你说第十层秘密——142857,不论乘以什么数,还是原来那些数,就像我们逃不出凡尘生活,一切都是死板的,重复的,物质的,实际的,扫帚永远不可能飞起来。因此,从星期一到星期六,不管哪一天你都不可能从那个地方得到命运的答案。星期天就不一样了,你用这组数字乘以7看看,得出的数字会让你大吃一惊——”曲添竹忽然十分紧张:“那是…多少?”

盲人说:“999999!”

142857乘以7能得出这么整齐的数字?

盲人又说:“999999是什么数?就像‘夕’字一样,它是数字之末,它是最接近阴与阳的数字…好了,这些是我能对你说的。祝你好运吧,姑娘。”

说完,盲人就要走了。

曲添竹赶紧从口袋里掏钱:“先生,你等一下,我给你卦钱!”

没想到,盲人没有停下来,他说:“假如有一天我对你说了不能说的,那时候你再给我钱吧。”

曲添竹望着盲人的背影,感觉他其实是上天派来为她指引迷津的。

她要去多明镇!

42、奔赴大西南

去多明镇,曲添竹不需要跟赵靖商量。

11月26号是星期五,这天赵靖正常下班了,他骑自行车到西山宾馆接上曲添竹,两个人一起回家。

曲添竹在后边说:“明天你陪我出去一趟。”

赵靖说:“明天上午我加班…”

曲添竹说:“下午的火车。”

赵靖说:“那就好了。去哪儿?”

曲添竹说:“筒晃,贵州的筒晃。”

赵靖说:“贵州?那么远!”

曲添竹说:“最近我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

赵靖说:“哪天能回来?”

曲添竹说:“我也不知道。星期一肯定回不来,到时候再给单位打电话请假吧。”

赵靖说:“行。”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曲添竹去火车站买了两张车票,然后回家收拾东西。下午的时候,她提着旅行箱走出了家门,正像后来公安局调查的情况一样,她在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直奔毛乌素健身俱乐部,拉上赵靖,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人来人往。监控摄像头藏在各个角落,记录着每个人的表情——有的急匆匆走过,有的东张西望,有的坐在行李上闭目养神,有的举着手机哈哈大笑…

曲添竹想不到,就因为她和赵靖,这些录像后来被公安局反来复去看了无数遍。

他们坐上了开往贵州的1655次列车,顺顺利利地出发了。

两张软座,赵靖靠窗。

火车开动之后,曲添竹对赵靖讲了她的真实目的。

赵靖几乎听傻了。

最后,曲添竹说:“哎,你信吗?”

赵靖使劲点头:“我信!”

曲添竹又说:“照片出来之后,你希望谁睁着眼睛?”

赵靖的大脑转速并不是很快,他说:“是睁眼睛的先死还是闭眼睛的先死了?”

曲添竹无奈地拍了一下额头:“睁眼睛的!”

赵靖说:“那…我希望我睁着眼睛。”

曲添竹说:“这种事儿男士优先。”

赵靖说:“我这身体,活100岁都没问题。你要是死在我后头,那你就能活120岁!呵呵。”

曲添竹说:“我愿意舍出100年,只换10年青春。”

赵靖说:“活着多好啊!”

曲添竹说:“我跟你没共同语言。”

晚上的时候,曲添竹和赵靖吃了两份盒饭,天就沉沉地黑下来了。

赵靖用手机上网看笑话,曲添竹望着窗外发呆。

赵靖时不时就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哎,我给你讲个幽默——”然后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念道:“小明在家弹钢琴,他爸爸的同事张叔叔来了,找他爸爸谈事儿。小明一看有客人来了,弹得更起劲了。张叔叔说,小明啊,你应该上电视!小明听了,非常高兴。张叔叔又说,你要是上电视的话,我就可以把电视关掉了…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的笑是突然爆发出来的,把邻座几个乘客吓了一跳。那是几个说粤语的人,在满车的方言中显得很稀奇,不知道他们去贵州做什么。

曲添竹静静地看着赵靖,说:“小明,你觉得这个段子幽默吗?”

赵靖愣了愣:“你怎么管我叫小明啊?难道它不幽默吗?”

曲添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把你的蛋借我用一下,让我也疼一疼。”

赵靖又嘿嘿地笑了:“咱俩的幽默感不一样。”

曲添竹也笑了一下:“不解释。”

接下来,赵靖继续欣赏他的笑话,曲添竹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夜渐渐深了,车厢里安静了许多,火车和铁轨的撞击声渐渐大起来。有伴的人在用方言小声聊天,没伴的人倦倦地打起了瞌睡。赵靖终于把手机收起来,说:“哎,我睡了啊。有事你叫我。”

曲添竹说:“睡吧。”

赵靖靠在椅背上,用毛巾盖住了脸。曲添竹在心里数数:1,2,3,4,5,6…还没数到30,他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这家伙吃得多,睡得好,没心没肺。

曲添竹继续望窗外。夜色深重,不见一盏灯火。此时,1655次列车正顺着那三个盲字组成的路线奔跑,奔向那张冥婚照片的原址,奔向那个多维空间的神秘坐标,奔向那个阴阳交界口…

她忽然有些惊惶不安。她第一次意识到,别看赵靖一身疙瘩肉,实际上,在他身边是最没有安全感的。

第二天傍晚,两个人终于到达了偏远的筒晃,这一天是11月28号。

当时,赵靖又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脸上盖着毛巾。曲添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叫醒:“大哥!到站啦!”

赵靖迷迷糊糊坐直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多少天之后警察顺着这趟车查到贵阳去了,他们哪里知道,曲添竹和赵靖在这个小站下了车。

曲添竹在前,赵靖在后,两个人走出了车站。筒晃没有高楼,夕阳在天边悬挂,像剪纸一样清楚。车站广场有很多卖小吃的摊儿,热气腾腾。大街上人不多,他们的脸色很接近,黑里透红。黄昏中的小城散发着一种异域的气息。

一个阿姨走过来,曲添竹上前问路:“阿姨,这里有汽车站吗?”

阿姨操着方言说:“你要去啥子地方?”

“多明镇。”

“不晓得。”

“噢,谢谢…”

跟狐小君一样,接下来,曲添竹又问了问出租车司机,他们竟然也不知道多明镇!曲添竹傻了。

这时候,有个出租车司机主动走过来,他20多岁,穿着一件酱色夹克,留着小胡子,额头上有一道疤——对,你认识这个人。

他对曲添竹说:“你们去啥子地方?”

曲添竹赶紧说:“多明镇。”

那个司机说:“我带你们去吧!”

曲添竹一下高兴起来:“多少钱?”

那个司机说:“80块。”

曲添竹想了想说:“好吧。”

接着,她就和赵靖钻进了车里。这天没有雾,外面亮堂堂的,一进了车里就变得黑糊糊了。不过,两个人并没有留意。出租车很快就出了筒晃,驶上了一条窄窄的公路。

曲添竹跟司机聊起来:“师傅,多明镇是不是举行过一场冥婚?”

司机:“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曲添竹:“举行冥婚的那个房子还在吗?”

司机:“早扒了,盖了一个宾馆。”

曲添竹:“那宾馆叫什么名?”

司机:“多明镇就一个宾馆。”

出租车走过一个个的岔路口,前面终于出现了房屋。传说中的多明镇到了。

赵靖朝前探了探脑袋,问:“那是什么?”

司机:“哪个?”

赵靖:“好像墓碑的东西…”

司机:“这是本地的风俗,只要有人去世,都埋在小镇的四周。一代又一代,墓碑越来越多。”

曲添竹的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还没等她看清那些墓碑,出租车已经驶进小镇了。路边立着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

本地邮政编码:142857

43、长夜

曲添竹和赵靖下车之后,赵靖付了车钱,出租车掉了个头,走了。

曲添竹和赵靖一边慢慢走一边四处张望。正如那个盲人所说,现在是“一天之末”,她似乎感觉到了某种阴阳混杂的气氛,看看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她甚至怀疑一半是活人,一半是死人。

一个老婆婆推着婴儿车慢腾腾地走过来了。是的,这个老太太你也认识。

她走到曲添竹跟前的时候,曲添竹问了一句:“老婆婆,麻烦您,这里的宾馆在哪儿?”

老婆婆朝旁边指了指:“邮电所后头。”

“谢谢。”

两个人绕过邮电所,果然看到了那个两层的宾馆,这里就是那场冥婚的原址了。他们走进去,来到前台,两个女孩面带微笑,好像专门在等他们。

赵靖问:“有夫妻间吗?”

那个高个女孩说:“抱歉,我们宾馆都是两张床的标准间。”

赵靖看了看曲添竹,曲添竹说:“就要标准间吧。”

登完记,他们拿到了109房间的钥匙——你应该记得,狐小君和长城拿到的也是109房间的钥匙。

曲添竹和长城踩着暗红色的地毯,找到了109房间,走进去,看到了两张床,两台电视,两个卫生间,两个衣柜…

曲添竹很高兴。不过,她不喜欢这个宾馆的床,看上去很不舒服,有点像医院里病人或者死人躺的那种轮床。

她是个急性人,从箱子里拿出相机,对赵靖说:“来,现在就试试。”

赵靖说:“你洗洗脸吧?”

听了这话,曲添竹忽然感觉不太吉祥,说不清为什么。她说:“洗什么脸,又不是拍婚纱照!”

赵靖说:“那我去洗洗。”

然后,他就去了卫生间。

曲添竹等了一会儿,赵靖终于出来了,他不但洗了脸,还梳了头。

曲添竹把相机设置了自拍,放在电视上,然后站在了两张床中间。赵靖跟她并肩站在一起,两个人一起看镜头。

今天是星期日…

142857×7=999999…

曲添竹在心里对自己说:放松,放松,放松,正常眨眼睛…两个眼皮却越来越不自然。

“咔嚓!”

他们被定格了。

曲添竹一步跨过去,拿起相机,把照片调出来看了看,她愣住了——两个人都睁着眼睛!赵靖也凑过来看了看,迷惑地问:“这算…怎么回事?”

曲添竹又设置了自拍,然后把相机放在电视上,说:“再来!”

两个人又站在了两张床中间。

10、9、8、7、6、5、4、3、2、1…

在这10秒钟里,曲添竹一直在做着一件事,那就是不停地眨眼,拼命地眨眼。她不是为了改变命运,她只是不服气,大老远白跑一趟吗?她要试一试,看看这次照片出来她是不是还睁着眼睛。

“咔嚓!”

他们再次被定格。

曲添竹又拿起相机看了看——果然,照片中的她闭着眼睛。

赵靖也过来看了看,嘴巴一下张大了:“你先…”

他又搞错了,以为闭眼睛的先死。曲添竹没有更正他,她的心里突然很乱很乱。

答案已经出来了——那个盲人说她和长城不会离婚,但也不会白头到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两个人有一个先死。现在看来,先死的人是长城。一切偶然都是这个结果的必然条件,包括那个盲人的出现,包括她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小镇寻求答案,包括她因为得不到答案而恼火,在第二次拍照的时候不停地眨眼睛…最终,答案在第二张照片上显现了。

这就是命运。

你以为是你安排的,其实那是命运安排你那样安排的。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吗?

曲添竹又想,长城会怎么死呢?被杀?艾滋病?中毒?车祸?溺水?

赵靖忽然想起来了,他低声说:“噢,不是你先,是我先…”

曲添竹看了看他,他的头发上还挂着一颗水珠。曲添竹的心一沉——刚才,他为什么要去洗脸、梳头?

她的心里有些难过,说:“别想太多了,这只是胡扯。”

赵靖认真地看了看她:“你不说那个盲人很神奇吗?”

曲添竹说:“拍第二次的时候,我一直在使劲眨眼睛!”

赵靖说:“真的?”

曲添竹亲了他一下,说:“走吧,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就当来旅游了。”

赵靖的表情依然有些消沉:“走吧…不过,我吃不下。”

曲添竹晃了晃他的脸:“你怎么跟小孩似的。”

两个人走出宾馆,在小镇里转了一圈,天刚黑就回来了。这时候,宾馆外墙下的地灯亮起来,就像天崩地裂之前的天光,把小楼映照得鲜红鲜红。那一幕深深刻在了曲添竹的大脑里。

回到房间,曲添竹去卫生间洗漱,赵靖依然闷闷不乐,脱了衣服,躺在里面的床上,把对着他的那台电视打开了,默默地看。

曲添竹一边刷牙一边想,如果赵靖真的半路就死掉,那么,他还剩下多少日子了?14年?2年?8个月?5个月?7天?

他会不会被那个老女人的丈夫给整死呢?他的顾客都是有钱人的老婆,人家丈夫一旦发现老婆和他有染,说不定就雇个杀手把他给杀了,然后大卸八块,扔进江里…

平时,赵靖在身体上永远如饥似渴,这一天却异常,曲添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的脑袋歪在枕头下,已经郁郁地睡着了。电视还开着。

曲添竹没有惊动他,悄悄在靠窗的床上躺下来。这个房间的窗帘也是墨绿色的,点缀着白色的碎花,和曲添竹新房里的窗帘一模一样。这种巧合并不多见。那么多纺织公司,生产出来的布匹图案各种各样,她的新房和这家宾馆竟然买了同一款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