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哥租下了那个车间,把机器全部搬了出去,房子腾空之后,他把高中毕业照当成“图纸”,买来半旧的桌椅、黑板、水桶、拖把…布置成了当年的教室。那时,由于阳光晃眼,朝南的窗子下半截贴着旧报纸,汉哥也照做了,令人惊奇的是,重新贴上的报纸都是1990年的。

他把那一届的老同学也召集来了,这些人都已经步入中年,大部分在乘州工作,还有一些人分散在全国各地。全班总共41人,实际到了40人,只有衡彬没来。衡彬在省城,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某区文化局长,后来听说犯了什么罪,估计是腐败,被抓了,判了六年,释放之后不知去向,没人知道他的消息。汉哥能请来40人已经尽了全力。

大家换上了当年的校服,那是汉哥专门定做的,他们在教室里喝酒、唱歌、叙旧,感慨万千…

谁都没想到,汉哥突然走到明亮的面前,单膝跪地,郑重地向她提出了求婚。当时,全班同学一片安静。

汉哥送给明亮的礼物不是多贵重,只是一个塑料皮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二十多年前的流行图案,如今在市面上已经很难见到了。

明亮的眼睛湿润了,她接过笔记本,轻轻在汉哥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大家一片欢呼。

第二天,明亮正式跟汉哥谈了一次。

明亮开门见山:“你知道那个衡彬犯了什么罪吗?”

汉哥说:“不知道。老实说,要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我绝少跟这些老同学联系。”

明亮说:“他犯的是强奸罪。”

汉哥很意外:“啊?”

明亮说:“你知道受害方是谁吗?”

汉哥摇头。

明亮说:“我。”

汉哥一愣。

明亮说:“那是一段肮脏的回忆,我本来永远都不想再提起它了,但是我必须告诉你。”

汉哥说:“谢谢你的坦诚。谁都可能踩在狗屎上,把鞋子扔掉就完了。我是说记忆。”

那是明亮离婚之后回到乘州的第五年,她30岁。

当时,乐团还没有解散,明亮在乐团拉小提琴。一次,她去省里演出,衡彬听说她来了,立即和她取得了联系,要请她在一家高档酒楼吃饭。都是老同学,明亮并没有任何疑心,去了。她清楚地记着,那天她都没化妆,穿得也非常随便。

那么大一个包厢,只有明亮和衡彬两个人。他把司机打发走了。

明亮不能喝酒,但是衡彬很热情,一定要她喝,她推不掉,喝了两杯红酒。

在中学的时候,衡彬是个很内向的男生,多年不见,明亮发现他变了,他一直在吹嘘他的成功,炫耀他的权力,明亮有点儿不舒服,只想快点儿结束,回宾馆去。

衡彬见明亮越来越缄默,开始诱惑她:“明亮,你不要在乘州工作了,小地方没前途,我把你调到省城来吧。”

明亮笑了笑说:“我喜欢乘州,安静。”

衡彬说:“我不会让你委屈的,随便给你个一官半职,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的事儿。”

明亮说:“从小到大,我连班长都没当过。好了,衡局长,我得回去了。”

衡彬说:“不行!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明亮说:“我必须回去了,我有点儿恶心。”

衡彬说:“这里的菜不合你胃口?”

明亮说:“可能是演出太累了。”

衡彬说:“最后一杯!必须喝完最后一杯!”

说完,他走进酒水间,重新打开一瓶红酒,给明亮斟满了,端过来。

为了尽早离开这个官腔官调的老同学,明亮把酒干了。

接着,她对衡彬表达了感谢,道了别,背上挎包匆匆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她就感到头一晕,接着就站不稳了。

她摔在了包厢的地毯上。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床上,那是酒楼上层的宾馆。她至今记得那个房间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香气。

衡彬吹着口哨在洗澡。

明亮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垃圾桶。她没有大喊大叫,默默地穿好衣服,然后背上挎包就走了。到了门口,她想起了什么,回到床前朝垃圾桶里看了看,把一个系了口的套套捡出来,用卫生纸包上,装进挎包,这才走出去。

她直接去了公安局。

警察赶到那个房间的时候,衡彬刚刚洗完澡。

汉哥和明亮热恋了一年。

这其间,汉哥断绝了跟所有女人的联系。就像一只猴子,曾经贪吃世上的各种鲜桃,扔了满地的核,可是自从见了明亮,他一下就皈依了这个女人。

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充满了各种可能性。

两个人要结婚了,他们选的日子是2012年11月11日。

除了爱情,命运也充满了各种可能性——没人想到,10月25日这一天,生活突然转了弯,从此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这一天是碎花小鳄的生日。

这一天是周四。

碎花小鳄不太在乎过不过生日,她说她白天正常上课,放学之后再回家。

明亮和汉哥商量好了,晚上汉哥来她家,找个像样的饭店,一起为碎花小鳄庆生。

汉哥忙活了一天,晚上,他要动身去明亮家的时候,给明亮发了个短信,建议三个人去“独一处”。

明亮很突兀地回复了一个字:滚。

这是怎么了?难道她想说“贵”,打错字了?

汉哥立即给她打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汉哥怀疑她的手机被偷了。

他继续给她打电话。

终于,电话被接起来了。

汉哥:“明亮?”

电话里传来明亮的声音,非常冷漠:“我让你滚。”

汉哥愣了半天才说:“明亮,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给小鳄过生日,我…惹你生气了?”

明亮:“从今天起,你不要再骚扰我了,我讨厌你。”

汉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不爱我了?”

明亮:“我讨厌你,这不是误会。你以为我爱你,这才是误会!”

明亮突然之间就像换了一个人,汉哥感觉像是在做梦。如果说小女孩是浅显的小溪,她们淘气、多变、不可靠,明亮就像一个湖,宁静、沉稳、端庄,她绝不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

她会不会被歹徒绑架了?

汉哥想了想,又说:“你现在在哪儿?”

明亮说:“我在另一个世界。”

汉哥大惊:“哪个…世界?”

明亮说:“谢谢,你进不来。”

说完,她“啪”地挂断了电话。再打,已经关机。

汉哥立即拨通了碎花小鳄的电话:“小鳄,你到家了吗?”

碎花小鳄的声音有些异常:“我到家了。”

汉哥:“你妈怎么了?”

碎花小鳄不说话了。

汉哥:“小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碎花小鳄“哇”的一声哭出来。这个女孩平时不爱说话,性格很犟很硬,听明亮说,她从来没哭过。

汉哥急了:“你别哭!慢慢说!”

碎花小鳄终于说话了,声音在颤抖:“她疯了…”

汉哥身体一冷:“疯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碎花小鳄:“真的!”

汉哥:“…什么时候?”

碎花小鳄:“我一进家门就发现她不对劲!”

汉哥:“怎么就疯了呢…她遇到什么事了?”

碎花小鳄渐渐恢复了常态,她平静地说:“她给我开的门,一见我就问——哎,你看我这件白大褂帅气吗?当时,她明明穿着一身紫色的睡衣!”

汉哥愣住了:“白大褂?”

碎花小鳄:“她认为她穿的是一件白大褂!我闻到家里有一股焦糊味,是她把拖鞋烧了。而且,她咬伤了自己的胳膊,当时正在流血,我赶紧给她包扎…”

汉哥:“她知道你是她女儿吗?”

碎花小鳄停顿了一下,突然说:“我不是她女儿。”

汉哥彻底傻了:“你…不是她女儿?”

碎花小鳄的声音变得有些悲怆:“报应来了…”

汉哥:“什么报应?”

碎花小鳄:“前几天有个人找过我,他是个精神病医生,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汉哥:“什么秘密?”

碎花小鳄:“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我是她在医院里偷的!”说到这儿,她冷笑了一声,“妈的,我就是个赃物!”

汉哥问:“他怎么知道?”

碎花小鳄:“他就是失主!”

汉哥:“你确定他说的是真话?”

碎花小鳄:“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人,对我说了这些话,我哪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他说他一直在寻找偷走他亲生骨肉的人,一定要报仇。”

汉哥:“怎么…报仇?”

碎花小鳄:“他说,他要让对方生不如死。”

汉哥:“你是说…他把明亮害疯了?”

碎花小鳄:“不然不可能这么巧!”

汉哥呆呆地说:“一个人怎么可能害疯另一个人呢?不可能!”

碎花小鳄:“他能让一个精神病变成正常人,也一定能让一个正常人变成精神病。”

汉哥突然问:“他说没说他叫什么?”

碎花小鳄:“说了,他叫侯先赞。”

第二章 畸恋

明亮离婚不到一个月,就受不了对女儿的思念,回到佳木斯那个农场去看她了,但是她的前夫很绝情,死活不让她见女儿。明亮只能潜伏在幼儿园附近,远远地看着她被父亲送来,然后跟小朋友们一起做早操。看着她那笨拙的样子,明亮哭得泪流成河。

后来,她每年都要回佳木斯一趟,偷偷看女儿一眼。她先是埋伏在幼儿园附近,后来埋伏在小学附近,再后来埋伏在中学附近。

女儿一点点长大了,能够独立思考和做决定了,明亮完全可以绕开她的父亲,给她打个电话,把她约出来单独见面,可是明亮没有那么做。碎花小鳄3岁以后一直没见过她这个母亲,明亮不想突然打乱她平静的生活。每次明亮都含着眼泪离开佳木斯…

两年前,碎花小鳄的父亲死了,明亮把她接到了乘州。

碎花小鳄跟明亮并不亲近。对于明亮来说,她是跟自己的女儿一起生活;对于碎花小鳄来说,她是跟一个保姆一起生活。

明亮并不怪女儿,她觉得这些都是她亏欠女儿的。

她接受汉哥的求爱之后,一直瞒着碎花小鳄。她清楚,碎花小鳄对父亲的感情有多深,她刚刚失去父亲,还没有真正接纳明亮这个母亲,如果她知道她和明亮的生活中即将出现另一个男人,那么她们母女的关系可能立刻就崩坍了。为此,明亮一直和汉哥保持着地下关系。

由于碎花小鳄在内心垒起了围墙,虽然母女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有太多的交集。碎花小鳄一点儿都不了解明亮和汉哥的事。

碎花小鳄来到乘州之后,很快就高考了,她落了榜。明亮希望她复读,被她拒绝,她非要出去工作。

明亮就找到了汉哥,请求他帮助。

明亮对汉哥说过:“如果你想娶我,首先必须让碎花小鳄接受你。”

于是,汉哥让碎花小鳄做了他的助理,天天带着她玩儿。就像策划回到高中时代一样,他费尽心思,决定为碎花小鳄制造一辆两轮轿车。

碎花小鳄对汉哥误会了,她认为汉哥喜欢她。

她也渐渐爱上了这个叔叔辈的男人。

碎花小鳄在汉哥的6S店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明亮把她送进了一所理科大学,做了自考生。她住校之后,从来不回家。每到周末,明亮都带着礼物去看她。碎花小鳄不愿意把明亮介绍给她的同学,每次她都在学校大门外跟明亮见面。明亮有太多的嘱托,碎花小鳄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听,不赞同,不反驳,不表态。因此,母女俩的见面时间总是很短,从未超过半个钟头。

一个月前,汉哥的两轮轿车制造出来了,上面真的有个“鳄”字。尽管它的噪音比较大,但样式无比拉风。汉哥把这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轿车开进了学校,手把手教碎花小鳄开车。很多女生都以为她在校外傍上了有钱人,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冷嘲热讽,这些无疑都变成了某种心理暗示。

这时候,碎花小鳄依然不知道汉哥和明亮的关系。

她对汉哥的依恋越来越深。

这一天,碎花小鳄给汉哥发来短信:“今天晚上我要和你见面,你请我吃饭。”

汉哥回道:“我带你去KF吧。”

过了很久碎花小鳄才回短信:“我不喜欢宾馆,我们去你家吧。”

汉哥看了半天没明白,忽然意识到,他刚才有个字母并没有按出来——C。他赶紧回短信解释了一番。碎花小鳄可能生气了,再没给他回短信。

汉哥察觉到,碎花小鳄爱上了他,他告诉了明亮,当然,他没说“KFC”的事,他只是说:“小鳄长大了,她并没有把我当叔叔。你要跟她谈一次,告诉她咱俩的关系。”

明亮是个痛快人,她问:“她爱上你了?”

汉哥犹豫了一下说:“我想…是的。”

明亮知道躲不过去了,她正式到学校和碎花小鳄谈了一次。母女俩还是站在学校大门外,明亮说,碎花小鳄低着头静静地听。

明亮:“小鳄,我和汉哥准备结婚了。”

碎花小鳄:“…”

明亮:“如果你很在意的话,在你出嫁之前,我和他可以先分居。”

碎花小鳄:“…”

明亮:“我知道,你也喜欢他,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碎花小鳄:“…”

明亮:“如果是一件东西,哪怕它价值连城,妈妈也会毫不犹豫地送给你。”

碎花小鳄:“…”

明亮:“而他是一个人。就算是这样,如果你们互相爱上了,妈妈也会退让。可是,他爱的是妈妈,真的,相信我,他之所以讨你欢心,只是想让你接受他爱妈妈这件事。”

碎花小鳄:“…”

明亮:“就算我和他没关系,并且他爱你,作为妈妈,我不会反对你们的爱情,但我会反对你们的婚姻,你们的年龄差距太大了。”

碎花小鳄:“…”

明亮:“我不传统,你现在这个年龄应该恋爱了,妈妈希望你遇到一个好男孩…”

跟往常一样,碎花小鳄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碎花小鳄又给汉哥发来了一条短信,约他见面。

汉哥答应了。

晚上,两个人在“这地方”酒吧见了面。

那天,碎花小鳄喝多了。

她醉眼迷离地望着汉哥,说了句让汉哥大为震惊的话:“汉哥,我一定要嫁给你。”

汉哥呆愣了半天才说:“小鳄,不可以的,你应该知道了,我爱…明亮。”

碎花小鳄说:“我知道!我要竞争,这是我的权利!”

汉哥说:“她是你妈!”

碎花小鳄说:“从血缘上说,没错儿。不过,现在她是我的情敌了!”

汉哥说:“小鳄,我尊重你的感情,我也不会对明亮提起今晚我们的谈话,但是我希望你打消这个念头,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我是你妈的男朋友,我们要结婚了。”

碎花小鳄满脸不屑地说:“她哪儿比我好?”

汉哥不说话。

碎花小鳄又说:“她会拉小提琴?乐团早解散啦!”

汉哥不说话。

碎花小鳄又说:“如果我没记错,她今年40岁了吧?很快就要到更年期了!”

汉哥不说话。

碎花小鳄又说:“她床上功夫比我好?我估计她那些花样早过时了吧!”

汉哥还是不说话。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女孩竟然如此自私,恶毒,不要脸。

碎花小鳄盯住了他的眼睛:“你说话啊!”

汉哥说:“我送你回学校。”

碎花小鳄说:“你不给我个结果,我不会离开的。”

汉哥说:“那我走了,你随便。”

碎花小鳄突然冷笑起来:“你走吧,让我一个人把这里的酒都喝光,我说到做到!服务生,拿酒来!”

汉哥没办法,只好重新坐下来。

碎花小鳄彻底喝醉了,她扑到汉哥的身上号啕大哭。汉哥始终直直地坐着。终于,碎花小鳄趴在他的身上,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地睡着了。

汉哥把她扶起来,放进车里,送她回了学校。

半路上,她的电话响了,汉哥接起来,是她的同学打来的:“喂,小鳄?”

汉哥说:“我是她叔叔。”

对方问:“小鳄呢?”

汉哥说:“她喝醉了。”

对方说:“哦,我是她同学,我叫饭饭,快熄灯了,她还没回来,我们很担心。”

汉哥说:“麻烦你到学校门口接接她,我们很快就到。”

饭饭说:“好的好的。”

汉哥载着烂醉如泥的碎花小鳄来到了学校门口,果然看到了两个女生,一个胖胖的,一个瘦瘦的。那个胖胖的女生走过来,说:“叔叔好,我是饭饭。”又指了指旁边那个瘦瘦的女生,“她叫季之末。我们都是小鳄的室友。”

汉哥把碎花小鳄交给了她们,说:“麻烦你们了。”

饭饭说:“没关系的。叔叔,你回去小心点啊。”

那个季之末一直没说话。

她的头发很长。

后来,碎花小鳄给汉哥打过无数次电话,多数是半夜,他都拒接了。他一如既往地跟明亮相爱,一步步推进着婚礼计划。

时间长了,汉哥渐渐觉得,他对碎花小鳄做得太绝情了,毕竟她是明亮的女儿。她年龄小,不成熟,那次不欢而散的谈话,她之所以说了那么多狠话,可能更多是在卖弄她的思想前卫。年少的时候都做过傻事。

三天前,碎花小鳄又给汉哥打来了电话,他接了。

碎花小鳄非常虚弱地说:“我在鼓楼附近被车撞了…你来…别告诉我妈…”

旁边果然人声嘈杂。

汉哥赶紧开车去了。

他到了鼓楼附近,看到车来车往,不见任何事故。

难道碎花小鳄被送进医院了?

他把车停在路旁,给碎花小鳄打电话,没人接。他连续拨了几次,一直没人接。突然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了,他转头一看,碎花小鳄钻了进来,笑嘻嘻地说:“汉总,这么巧啊。”

汉哥说:“你吓坏我了。”

碎花小鳄说:“开车带我去兜兜风吧。”

汉哥说:“你想…去哪儿?”

碎花小鳄说:“你第一次带我去兜风的地方。”

既然这样,汉哥正好和她好好聊聊,于是,他载着碎花小鳄就朝郊外驶去了。高速公路上还是不见什么车,两旁的田野变得金黄。

一路上,碎花小鳄没说一句话,她始终看着窗外。汉哥注意到,她流泪了。

汉哥试探地说:“你每次跟我在一起,是不是都会想起你爸爸?”

碎花小鳄没理他。

汉哥又说:“记得我教你的那个办法吗——不管你为什么哭,只要把眼泪吞进肚子里,超过三口之后,你就一点儿都不难过了。”

碎花小鳄突然说:“你做我的灵魂伴侣吧。”

汉哥一愣:“什么?”

碎花小鳄说:“灵魂伴侣。”

汉哥:“什么意思?”

碎花小鳄说:“既然你非要娶她,那么,我们的灵魂可以在一起。”

汉哥:“我可不想死。”

碎花小鳄说:“我没想让你死。只要夜里你全神贯注地想着我,我想着你,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聊天,做爱。”

汉哥绝望了,这个女孩确实油盐不进,他说:“小鳄,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要和明亮结婚了,那时候,我就是你的继父,继父就是爸爸。”

碎花小鳄“哼”了一声,说:“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在电脑里。”

汉哥:“你可以不把我当爸爸,很正常。但是,明亮是你妈,这个没问题吧?”

碎花小鳄突然转过脸来:“她也不是我妈!”

汉哥一惊:“她不是你妈?”

碎花小鳄:“这些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再问了。好了,我得回学校了。”

汉哥感觉到,这对母女之间似乎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不过,他不好追根问底。

到了学校大门口,碎花小鳄下车的时候,仔细地端详了汉哥一会儿,说:“作为一个爱过你的人,我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嗯…祝你们幸福吧。”

汉哥点点头,说:“谢谢你,小鳄。”

第三章 两个世界

是的,明亮疯了。

你看见马路上走过一个衣衫褴褛的精神病,肯定觉得你和他天差地别,属于两个世界。其实不一定。也许,一个阴谋笼罩上你,或者一个念头纠缠住你,再或者一个场面惊吓到你…你就变成他了。

如果明亮家装着摄像头,我们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10月25日一早,阴。

空荡荡的家中,只有明亮一个人。

她从梦中猛地睁开了双眼。

看样子,她做噩梦了。

她在床上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着脑袋,四下看了看,终于坐起身,穿上了那身紫色的睡衣。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起床之后去卫生间洗漱,她蓬头垢面,开始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

终于,她找到了,是汉哥送给她的那个定情物——塑料皮笔记本。

她显得很开心,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打开了电视。明亮很少看电视,此时又是大清早,十分异常。

电视里是个购物节目,一男一女正在高声叫嚣。明亮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着什么。

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明亮就认为她是弗林医院的精神病医生了,她的患者叫碎花小鳄。在那个幻象世界中,通过电极可以把人类大脑里的情景在电脑上呈现出来。

那台电脑其实是现实中的电视机。

现在,明亮紧紧地盯着它——她的患者碎花小鳄认为自己在弗林学校读书,她的生活中莫名其妙出现了一瓶可乐,又出现了一根棒球棒,又出现了一张新床单…

一个多钟头之后,她依然在做着同样一件事。

其实,她在笔记本上写的并不是文字,她在画五线谱音符,非常凌乱。

终于,她慢慢放下了笔记本,转过头来,不知道对什么人说话了:“以前的一切都是你的梦。忘掉它,从头开始吧!”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在诊室里给碎花小鳄做了催眠,然后对她说:“以前的一切都是你的梦。忘掉它,从头开始吧!”)

接下来,她又做了一些令人摸不清头脑的古怪动作,最后站起来,走到书房前,把门轻轻拉开了,对着空气说:“今天晚上,你睡这里,101。好了,你休息吧,休息很重要。”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把患者碎花小鳄从109病房调到了101病房。)

关上书房的门,她走到了阳台前,撩开窗帘朝外看了看,叹口气,又绕到电视机背后捣鼓了一阵子,弄得满手尘土。

接着,她来到茶几前,盯住了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水。

她和水杯对峙了几分钟,眼里突然露出了惊恐。她快步走到门口,拧了拧门把手,确定门锁着,这才回到茶几前,抓起那个水杯,“啪”的一下扔进了垃圾桶。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发现了一瓶来历不明的可乐。)

她坐到了沙发上,继续看电视,一边看一边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她的眼睛时不时地朝垃圾桶瞄过去,好像怕那个玻璃杯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