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的画面中没有任何大脑活动,只是冷静的视觉世界,伸手开门,外面是黑乎乎的楼道,接着是黑乎乎的楼梯…
明亮肯定,她就是在梦游!而且她也知道了一个常识,梦游者只是身体在动,没有任何思维…
她死死盯着屏幕,看到了月光下的甬道。她慢吞吞地朝前走,一直来到了医院大门口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画面中出现了便利店的老板,他正在看电视,看见明亮走进来,立即站起身,笑呵呵地说:“明大夫,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明亮说:“我买管牙膏。”
她从电脑里听自己的声音,略微有点儿嘶哑。
老板似乎感觉到她哪里不对头了,打量了她几眼,然后说:“什么牌子的?”
明亮说:“蓝色那个。”
老板就给她拿来了一管蓝色包装的牙膏。
她付了钱,转身离开了。
她慢腾腾地回到了门诊楼,走到二层的时候,她停了停,朝楼道尽头看了一会儿,那盏灯还在亮着,就像恐怖片里的场景。终于她继续朝楼上走了。
她回到诊室,把新买的牙膏放进牙缸里,然后把原来的半管牙膏扔进了垃圾桶,接着,她又在床上躺下来…
明亮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走到垃圾桶前看了看,里面果然躺着那半管牙膏!
她快步离开诊室,跑下楼,冲进了便利店。老板正在卸货,他看了明亮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继续搬矿泉水。
明亮说:“老板,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卖给了我一管牙膏?”
老板说:“怎么了?”
明亮说:“是不是!”
老板说:“是啊。”
明亮低低地“哦”了一声,掉头就走。
便利店老板抱着沉甸甸的一箱水,一直在背后望着她。
明亮回到诊室,把门锁死了。
如果不是戴着电极,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梦游。
不过,有个问题令她恐惧——为什么碎花小鳄的幻觉跟她梦游的经历那么相似?或者说,为什么她梦游的经历提前出现在了碎花小鳄的幻觉中?
由于想不通,她感到憋得慌,甚至喘不过气来。一种绝望感从脚板爬到了头顶,她莫名其妙地想到,应该买点速效救心丸放在身边,随时准备服用。
突然她想通了——也许,这一切都源于碎花小鳄的幻觉。她天天都在观察碎花小鳄,导致那些恐怖的幻觉刻进了她的大脑里,接着,她就在梦游中扮起了那个“明亮”…
又一想,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或许,她经常处于梦游状态中,只是自己不知道;或许,她真的经常跟在碎花小鳄身后,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给她送可乐,送棒球棒,送床单…尽管她藏得很深,依然被碎花小鳄某根无比发达的病态神经给察觉到了…
还是不对,这么说来,很多细节解释不通,比如,她怎么可能进入她的照相机?碎花小鳄在配电室墙根下拍照的时候,她正在电脑前监控碎花小鳄的大脑图像,肯定不在配电室附近…
她又想,当时她可能正处于梦游状态中,真的去了配电室,留在电脑前只是某种幻觉…
明亮感觉自己要疯了。
她重新打开碎花小鳄大脑图像的记录,再次看到自己出现在照相机中,背着手,右腿站在左腿前,静静看着镜头…一股深邃的恐怖像强劲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的身体。
这天晚上,明亮回家了。
现在她不敢摘下头上的帽子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有通过这顶帽子,她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开车进入市区之后,她忽然想到——她一直认为自己是精神病院的医生,那会不会是一种幻觉呢?其实,她是弗林医院的患者…
明亮很快否定了这种假想,她坚信自己是清醒的。
难道医院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实验?她是医院不可多得的优秀医生,省里几次调她她都没去。医院不可能选择她做什么实验。再说,要搞实验也是由她牵头。
那就是有人在害她了。
她治疗过的某个患者?这么多年来,她治疗过数不清的患者,各种稀奇古怪的病情,对待一些暴力患者,她也采用过更暴力的手段…是不是有个患者出院之后,大脑里存留着对她的印象,把她当成了恶魔,然后经过周密策划,开始害她?
明亮改变了主意,她决定不回家了。如果有人想害她,肯定掌握她家住在哪儿。她突发奇想,今夜应该住进宾馆去。
她寻找宾馆的时候,路过一家琴行,橱窗里摆着各种管乐器、弦乐器、打击乐器…她的心里陡然涌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感情。她把车慢下来,停在路边,盯住了一把小提琴,就像见到了一个久违的亲人。她是个医生,见到小提琴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她说不清,这种遥远又模糊的亲切感,把她带进了一种异样的恐惧中。她努力回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的大脑里蹦出一个画面:那时候她还小,跟着父母去商场买东西,正赶上商场搞活动,有个穿白纱裙的女孩在拉小提琴。她十分羡慕,对父母说,她要学小提琴。父母就给她买了,她特别高兴,天天拉…
什么时候开始不拉的呢?她想不起来了。
今天如果不见到这把小提琴,她都忘了那段记忆了。
她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汉哥发来的短信:今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在“独一处”吃饭。
“独一处”是乘州最高档的饭店。男人女人想互相吸引,就要像孔雀开屏一样展露自己的强项,女人卖弄姿色,男人显摆财富。
明亮心想:这一套勾引小女孩才有效。
她回道:不巧,今天晚上我有约了,我请人吃饭,也在“独一处”。
汉哥回道:没关系,我自己赴约。希望你不要订包房,我们都坐大厅,就当是一起吃晚餐了。
明亮再没理他。
她把车开动,离开琴行,继续寻找宾馆。
前面出现了八宝旅馆。就这儿吧。
明亮刚刚减速,马上想到,如果住进八宝旅馆,那么她真的就是在重复碎花小鳄的幻觉了。不能住这里!
她像躲避瘟神一样加速离开了,继续朝前走,又看到了一家海天旅馆。碎花小鳄第二次就住在了这里!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来到了这条街上!
她接着朝前开,在街道尽头的丁字路口一角,看到了门面辉煌的“独一处”。
她拐个弯儿,离开了。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家宾馆,黄色小楼,名叫“11天”,明亮把车开了进去。
停稳之后,她没有急着下车,仰在靠背上,继续琢磨门诊室发生的事儿。
牙膏已经被替换,背后那个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既然明亮在重复碎花小鳄的幻觉,那么是不是说,最后那个人会来替换她的大脑?
实际上,没人为碎花小鳄替换大脑,那是她的主治医生在给她做催眠治疗。那么是不是说,最后那个人会来给明亮做催眠治疗?
在明亮的意识里,她是碎花小鳄的主治医生。如果这是一种幻觉,那么,明亮的主治医生又是谁?
想着想着,明亮的心里一哆嗦——她仿佛看见,此时此刻另一个明亮大夫正坐在电脑前观察着她大脑里的活动…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把头上的黑色头巾帽摘下来,扔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感觉它离自己的脑袋太近了,不知道会不会捕捉到她大脑里的讯息,又把它拿起来,塞进了挎包,拉上了拉链。
她下车了。
这时候天刚刚黑下来,美梦和噩梦同时降临大地。前台灯光明亮。一个瘦瘦的女孩穿着制服,微笑相迎。
明亮:“还有标准间吗?”
瘦女孩说:“您稍等。”
她在电脑上查了查,说:“有的。您要吗?”
明亮:“要。”
她递上身份证和钱,那女孩登记完毕,递给她一个钥匙牌,上面写着:109。
明亮愣了愣,说:“给我换一间。”
瘦女孩说:“有什么问题吗?”
明亮说:“我要住高层。”
瘦女孩说:“我们宾馆只有两层。”
明亮说:“那就给我一个二层的房间。”
瘦女孩说:“二层满了。”
明亮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嘀咕了一句:“真好玩儿。”
瘦女孩探询地看着她。
明亮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前台,找到109房间,进去了。关上门之后,她四下看了看,这里跟别的宾馆大同小异,重要的是,这个房间有窗户。
她把棕色挎包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躺下来。
她需要静一静。
外面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有点儿吵。没关系,此时她最怕静。
她还在想那把小提琴。她竟然感觉那是她前生前世的一个小孩儿,生生被人隔开了。她至今都记得小提琴的各种和弦与指法,就像熟悉自己的小孩儿哪里长着痣。她至今都记得琴弓的松香味儿,就像熟悉自己的小孩儿身上的奶香…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立即就拿起一把小提琴,拉一段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
她疑惑了——她怎么知道帕格尼尼?而且,她仅仅是小时候迷恋过小提琴,怎么可能拉出那么高难的曲子?
她又疑惑了——她怎么知道《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很高难?也许什么时候在书上看过它的介绍?
她的大脑彻底乱了。
她站起来,拉开窗帘朝外看去,天彻底黑了,车少多了,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大短裤,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走过之后,他突然回头朝明亮的窗户看了一眼,明亮本能地把窗帘拉上了。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朝窗户看过来?
门外有动静,好像一颗扣子轻轻碰在了门板上。
明亮猛地转头望过去。
门板安安静静。
碎花小鳄幻觉中的东西正在重演!正像恶性肿瘤般扩散,无人阻止得了。
明亮深吸一口气,慢慢朝房门走过去。地上有地毯,她走路没有一点儿声音。她来到门口,从猫眼朝外看,果然看到了一个人,是个女人,她背对明亮,正在轻轻打开对面的房门。
明亮瞪大了眼睛——对门的门牌也写着109!
明亮死死盯住了这个背影。
她是谁?碎花小鳄?显然不是,看背影,她是个中年女人。最令明亮不安的是,这个中年女人穿的衣服跟明亮一模一样,她也戴着黑色头巾帽!
明亮急切地盼望对方转过身来,她要看看她的脸。可是,她一直背对着明亮。门开了,她要进去了…
明亮灵机一动,猛地踢了一下门,“哐”一声,很响。
宾馆里太安静了,任何人听到这个声音都会本能地回过头来看看。可是,这个女人非常奇怪,她好像是个聋子,根本没回头,正常走进房门,然后一转身就把门关上了。
明亮死死盯着那扇门,一直过了几分钟,那扇门始终安安静静。明亮怀疑对方也在猫眼里看着她的门。
终于,明亮按捺不住了,她要去前台问问。她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对门,在门口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声音。她快步去了前台。
那个瘦女孩不见了,估计她下班了,换了一个略胖的女孩,依然微笑相迎。
明亮喘着粗气问:“你们宾馆有两个109?”
胖女孩说:“您说房间号?”
明亮说:“当然是房间号。”
胖女孩说:“不会啊,只有一个109。”
明亮有些生气:“你去看看!我对门也是109!”
胖女孩说:“我看看您的钥匙牌。”
明亮就把钥匙牌递给了她。她看了看,还给了明亮,笑着说:“您对门当然是109…”
明亮愣了愣:“我住109,我的对门怎么可能也是109?我不懂了。”
胖女孩说:“您弄错了,您的房间是108。”
明亮很不屑地笑了一下:“我的房间是108?太扯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举起钥匙牌,上面明明写着109。
胖女孩解释道:“您看,这个钥匙牌太旧了,8字的左下角有些磨损…”
明亮仔细看了看,那就是个9字。
她盯住这个胖女孩看了一会儿,说:“就算这个字磨损了,为什么我的门上也写着109?”
胖女孩说:“嗯,抱歉,那个门牌也有些磨损…”
明亮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不觉得这事儿像小说吗?而且是一部拙劣的小说!”
胖女孩无奈地笑了笑:“真的是这样。”
明亮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回房间,一边走一边想,这些人为什么要骗她?
就算钥匙牌和门上的8字都缺了一角,对门上真真切切地写着109,她为什么偏偏打开了108房间?
不行,她还得回去问问。
明亮再次返回前台,有个人正在办理入住手续,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很麻烦,拿着一张几年前的卡非要打折,胖女孩说,现在酒店都换老板了,这张卡早作废了,他不罢休,指责宾馆欺瞒顾客…
明亮一直等了十几分钟,直到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办完了手续,嘟嘟哝哝地去找房间了,她才说话:“小姐,我能不能问问,109房间住着什么人?”
胖女孩说:“对不起,我们不能透露这些的。”
明亮说:“那我告诉你,我的身份证丢了。”
胖女孩愣了愣:“在哪儿丢的?”
明亮说:“一个小时前,我入住你们宾馆的时候还用它了,当然是在你们这儿丢的。”
胖女孩低下头去找了找,说:“我这儿没有。要不,您回房间再看看?”
明亮说:“我怀疑有人捡走了它,而且用它在你们这儿登记了房间。”
胖女孩想了想,说:“您说说号码吧。”
明亮就报上了身份证号码。胖女孩在电脑上查了查,眼睛一点点瞪大了,她抬头看了看明亮,问:“您叫李明亮?”
明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啊,怎么了?”
胖女孩说:“108和109房间都是用这个身份证登记的…”
听到这句话,明亮的心一阵狂跳。其实,她的身份证就在她的口袋里,她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一切都跟她猜测的一样——对门住进的那个女人,不但跟她穿的衣服相同,名字也相同,身份证号码也相同!
没错儿,另一个她出现了!她和明亮形影不离,现在她住进了明亮的对门!
胖女孩说:“您看看,还丢了什么东西?”
明亮掏出了电话,手忙脚乱地按。
胖女孩问:“您打给谁?”
明亮说:“我报警啊。”
胖女孩突然说:“我觉得不明智。”
明亮停下来看了看她:“为什么?”
胖女孩说:“您怎么证明是她偷了您的身份证,而不是您偷了她的身份证?”
胖女孩的眼睛渐渐变得咄咄逼人。
明亮感觉,她实际上是在威胁自己。
明亮说:“难不成她和我长得也一样?”
胖女孩说:“她用身份证登记的时候,既然我们都没看出是两个人,肯定非常像。”
明亮的大脑“嗖嗖”地转起来——如果警察打开109房间,看到另一个自己,他们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他们会惊诧两个人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接下来公事公办,如果对方不承认偷了明亮的身份证,她们都会被带回公安局,弄不好还要检测DNA,确定她们是不是失散的双胞胎,说不定是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工作失误,把身份证发重了…那实在太麻烦了。
万一警察搜身,发现明亮的身份证并没有丢失,那就是报假案,属于违法。
两个女人长相相同,又持有相同的身份证,这种怪事百年不遇,肯定会被媒体报道…那就更麻烦了。
终究要处理完的,两个人将一起离开公安局。来到街上之后,两个明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不知道对方会露出什么表情来,越想越怕…
想来想去,明亮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另一个自己。
最后,她决定躲了。
她对胖女孩说:“丢就丢了,没事了,谢谢你。”
然后,她匆匆走回了房间。她要收拾一下东西,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走到109房间门口的时候,她放轻了脚步。109房间寂静无声,那里面住着另一个自己,不知是人是鬼,这种感觉太恶心了。
明亮停在109房间门口,蹲了下来,防止里面的人正透过猫眼朝外看。她竖起耳朵听。
房间里好像没人,没有电视的声音,没有说话的声音,没有洗澡的声音,没有走动的声音。
那个人在干什么?
不是在睡觉,就是正从猫眼朝外看。如果她正从猫眼朝外看,两个人就隔着一层门板。
明亮紧张起来,不小心一颗扣子刮到了门板上,在安静的楼道里,发出清晰的声音:“啪啦…”
她担心门板突然被拉开,赶紧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掏出钥匙,几次才对准锁眼,把门打开。
她正要跨进去,猛地哆嗦了一下,停住了——另一个自己正坐在她房间的沙发上,定定地朝她看过来。
第五章 如影相随
明亮呆呆地看着对方。
一个人面对另一个自己,那感觉太奇怪了。实际上,撞进大脑的第一个感觉并不是熟悉,而是陌生。一瞬间之后,变成既熟悉又陌生。再一瞬间之后,才是非常非常的熟悉。
房间里的灯亮得刺眼,明亮上上下下打量对方,最终确定,坐在沙发上的人正是自己,她的头上依然戴着黑色头巾帽。
这个人彻底现身了。
明亮双腿发软,她想说点什么…
“你好。”
不合适。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不合适。
“你是谁?”
不合适。
“我走错了?”
不合适。
“你别动啊,我们聊聊…”
不合适。
明亮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突然转过身,撒腿就跑。
她沿着楼道一直冲到宾馆门口,回头看去,另一个明亮已经追出来了,她的肩上背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棕色挎包,其中一个是明亮的。
胖女孩正在给一对夫妻登记。
向她求助没用。
明亮冲出宾馆的黄色小楼,一边奔向自己的吉普一边掏出遥控器使劲儿按,车门“咔嗒咔嗒”响,就是打不开,她这才意识到按的是锁车键。终于,她把车门打开了,爬进去,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车门锁了,心里略微平稳了些。她很庆幸她随身带着手机和各种钥匙,并没有放进挎包里。把车发动着之后,她扭头朝宾馆门口看去,另一个明亮已经出来了,她从肩上摘下一个挎包,朝明亮举了举,似乎在说:你的包。
明亮的吉普是头朝里停进车位的,现在她需要把它倒出来。
另一个明亮已经朝她走过来了,步伐并不是很快。
明亮把车倒出之后,一眼就看见另一个车位上也停着一辆红色吉普,外形跟她的车一模一样,再看车牌号:B42229。明亮惊呆了,连车牌号都一样!
她把车开出11天宾馆,迅速冲上马路,朝前疾驰。
看看反光镜,另一辆吉普也开出了宾馆,跟上来。
车灯晃眼,明亮看不见车里人的脸。明亮加速,那辆车也加速;明亮减速,那辆车也减速。恐惧到极点的明亮真想掉头撞去,把这辆克隆车撞飞,把这个克隆人撞飞。
她带着自己在城里转了几圈,一直甩不掉,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朝哪里开了,生出一种无家可归的恐慌感。
她有家,她家住在市中心,弗林小区,F栋,三层,空荡荡的三室一厅…突然她打了个冷战——弗林小区?她家是住在弗林小区吗?不不不,弗林是单位的名字!可是,刚才她为什么把单位和小区的名字搞混了?
她再次朝后看去,那辆车依然紧紧跟随,车牌号非常醒目:B42229。B42229。B42229。B42229。B42229。B42229…
报警吧。
至少它是一辆套牌车。至于为什么两个人长得一样,交给警察搞清楚吧。
警察搞得清楚吗?
明亮想起了真假美猴王。有人说,陪伴唐玄奘一路西行,风风雨雨斩妖杀怪的,取到真经被封为斗战胜佛的,其实已经不是孙悟空了,而是那个六耳猕猴。从《西游记》第五十七回之后,它就把孙悟空替换了…
后面这个人有身份证,而且,她的长相和身份证上的照片完全相符,她会说她是弗林医院的主任医师…明亮用什么证明对方是假的,自己是真的?
可是,如果不报警,这事儿就完不了啊。
明亮发现,这时候她有点儿不怎么害怕了。生活中出现了这种情形,不像恐怖电影,更像是某种闹剧。
纠结了一阵子,她掏出电话,一边驾车一边拨了110。
如果只是一辆套牌车,那归交警管,明亮必须这么说:有个女的开车追我,要杀我。
她真这么说了。
接警员是个女孩,听声音年龄挺小的。
她问:“你怎么知道她要杀你?”
明亮说:“她撞我!”她撒谎了,不夸张点警察不会管的。
女警察:“你认识她吗?”
明亮:“不认识。”
女警察:“你现在在哪儿?”
明亮朝外看了看:“快到鼓楼那个路口了,我由东朝西开。”
女警察:“她开什么车?能看清车牌号吗?”
明亮:“跟我的车一样,红色吉普,车牌号是B42229。”
女警察:“我们很快就到。你要保持开机,我们随时跟你联系。”
明亮朝后看了看,那辆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减速了,很快,明亮和它之间就塞进了三辆车。
明亮也减速了,让过那三辆车,继续行驶在它前头。
过了鼓楼路口,又朝前开了两站路的样子,到了王家村,明亮听到了警笛声,随后她的电话就响了,她接起来,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你是报案人吗?”
明亮说:“是我。”
对方说:“我们是警察。”
明亮说:“谢谢!”
警察说:“我们看到你说的那辆车了。你开的是一辆银色马自达?”
明亮愣了愣,银色马自达在她的前头。
她回头看去,另一辆红色吉普不见了!后头是一辆黑色奥迪,奥迪后头是一辆警车,警灯正在闪烁。
麻烦来了!
现在,警察把她的车当成了杀人者驾驶的车!红色吉普,车牌号B42229…
明亮剧烈地抖动起来,转眼就把不住方向盘了,车斜斜地朝着隔离栏冲过去。她赶紧扳方向盘,又撞向了路旁的路灯,她再次使劲儿扳方向盘…
明亮一边在马路上画着“S”形,一边跟警察对话:“你们搞错了!刚才我说了,我也开着一辆红色吉普,车牌号也是B42229,她克隆了我的车!现在她不见了!”
警察说:“你先靠边停下!”
明亮一脚刹车,车就停在了马路中央。
奥迪小心翼翼地从旁边开过去,司机从车窗探出脑袋,朝明亮的车好奇地张望着。
警车开过来,一名年长的警察从车窗里伸出胳膊,朝明亮挥了挥:“靠下边。”
明亮就把车移到了路旁,然后下了车。
从警车上下来两名警察,他们首先走到明亮的车尾看了看,估计在找撞痕。接着,他们来到了明亮面前,年长那个问:“你叫什么?”
明亮警惕地答:“李明亮,怎么了?”
那个警察说:“没什么,我们要登个记。”一边说一边掏出本子,“哪几个字?”
明亮说:“木子李,明亮就是明亮那两个字。”
警察又问:“职业?”
明亮说:“医生。”
警察说:“哪个医院?”
明亮说:“弗林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