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抖了一下,本能地朝旁边躲了躲。

碎花小鳄从幻觉中走出来了,她知道病房里挂着监视器。难道两个人的眼神是无意中撞到一起的?

终于,碎花小鳄放下了镜子,转过身来,正面盯住了那个病房监视器。

明亮做医生十多年了,她接触过很多精神病患者,从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碎花小鳄看了监视器一会儿,慢慢走出去了。

她离开了明亮的视线,明亮不确定她是去吃饭了,还是来门诊楼了。

明亮赶紧走出了诊室,躲进了斜对门的厕所中。从住院部到门诊楼,步行大约需要四分钟。等了五分钟之后,楼道里依然死寂,没有脚步声。

明亮慢慢探出身子来看了看,不见人影儿。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外面也不见人影儿。她快步朝食堂走去,想看看碎花小鳄是不是去吃饭了。吃饭化什么妆?

去食堂要经过住院部,明亮远远地看见了碎花小鳄,她穿得漂漂亮亮,在住院部门口张望着,好像在等什么人。明亮在一个花坛旁蹲下来,观察她。

碎花小鳄一直在那里转悠,并没有走向门诊楼的意思。

终于,明亮听到了一阵汽车的引擎声,从医院大门口开过来。她转头看去,生平第一次见到一辆球形两轮轿车!车身涂着蓝色的漆,瓦亮瓦亮,一看就是高档车。明亮想起来,在碎花小鳄的幻觉中出现过这辆车的话题,看来汉哥确实答应过她,那应该是她在6S店工作时的事。

那辆车开到了碎花小鳄面前,停住了,汉哥走下来,那辆车摇晃了两下,又站稳了。

汉哥对碎花小鳄说了几句什么,碎花小鳄甜甜地笑了,然后有些笨拙地钻进了车里。汉哥也上了车,那辆车像摩托一样灵巧地掉了头,然后朝医院大门口开去了。

她去跟色狼约会了,这个幼稚的女孩!

明亮站起来,慢慢走回了门诊楼。她在想,也许明天就该让这个女孩出院了。从医生的角度说,这有些不负责任。但是从自私的角度说,她希望这个又正常又不正常的女孩离她远一点儿。

一层。

这时候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明亮朝楼道里看了看,光线暗暗的。

二层。

楼道尽头有一盏灯亮着,比窗外透进来的夕阳残光亮一些。各个诊室的门都关着,没有一个人。明亮的脚步很轻很轻,那盏声控灯是坏了,整天亮着,有点儿像死了的人却瞪着眼睛。

三层。

明亮跺了跺脚,所有灯都亮起来。

她走到诊室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闪身进去,回身把门锁死了。

她的床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根棒球棒。她哆嗦了一下,猛地看了看屋角,扫帚静静地立在铁簸箕上。

她呆住了。

她亲眼看见碎花小鳄被汉哥带走了,那么,这根棒球棒是谁送来的?

她走过去,弯下腰,警惕地查看这根棒球棒,铝合金材质,和碎花小鳄幻觉中的那根一模一样。

她没有碰它,后退几步,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是个医生,B型血,狮子座,她的精神很正常,内心很强大,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意志。她从小到大很少哭,更不像一些女孩那样多愁善感,她甚至很少做噩梦,越是艰难她越理性越坚强。

究竟是谁在吓自己?

侯先赞大夫?

侯先赞在四诊室,在明亮隔壁的隔壁。今年,明亮评上了主任医师,侯先赞比她大一岁,只是个主治医师。无非一个中级职称一个高级职称而已。侯先赞看过碎花小鳄的病情记录,还帮明亮提供过治疗建议。他也许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绝不会采取这么孩子气的手段整人。

老同学C?

C是混黑道的,明亮跟他基本没什么交往。上周,他来过一次弗林医院,找明亮帮忙,他有个兄弟涉嫌故意杀人被抓,关在看守所里,眼看就要开庭审判了,无疑是死刑。他求明亮走个后门,给那个兄弟开个精神病证明,被明亮拒绝。

可是,这个老同学并不了解碎花小鳄的事儿。

那么还有谁?

想着想着,明亮换了思路——也许,并不是碎花小鳄幻觉中的事件在明亮的现实中重演了,而是明亮现实中的事情在碎花小鳄的幻觉中预演了。

天黑了。

明亮起身离开诊室,下了楼。她要回家好好睡一觉,静观事态发展。

她的车停在地下车库。地下车库很大,很冷,只停了十几辆车,所有车窗都黑乎乎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明亮的车停在车库一角,她快步走过去。

她不怕鬼,她怕车库里藏着变态。钻进车里之后,她首先锁上车门,然后系上安全带,发动着车,快速开出了车库。

她开的是一辆红色吉普,一个人坐在里面,感觉很空荡;她家是三室一厅,一个人住着,也感觉很空荡;她的诊室是里外间,一个人用着,同样感觉很空荡。

说到底,其实是她的心里很空荡。

这个世界很奇怪,一个人就空空的,两个人就满满的。

在公路上,明亮再次看到了那辆球形两轮轿车,在路边速度很慢地朝前移动着。

她开过去一看,碎花小鳄坐在前面的座位上,正在小心翼翼地驾驶。汉哥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指导着她。

这是一个尚未出院的精神病患者在无照驾驶一辆没有经过审批的特种轿车!

明亮按了按喇叭。

两轮轿车顿了几顿,很生硬地停下来。

明亮也停下来,摇下车窗对他们说:“多危险啊,要玩找个练车场玩去!”

汉哥下了车,走到明亮的车窗前,小声说:“上路前,我们坐在草地上,她花了一个钟头时间练习挂挡。没问题!”

明亮说:“胡扯,坐在草地上怎么练习挂挡!”

汉哥很炫耀地笑了笑,用更小的声音说:“我的身上有变速杆。”

明亮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她不想搭理他,说:“如果你们再胡来,我会报警的。”

汉哥说:“好了好了,听你的,人民的护士。”

说完,他回到两轮轿车上,跟碎花小鳄换了座位,掉转车头。

明亮这才把车开走了。看了看反光镜,一条公路空荡荡,那辆两轮轿车不见了。它的速度这么快?

第二天下午,明亮来到了弗林医院。

这次,她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太阳很好,花草被晒得蔫蔫的,似乎随时要打个哈欠。医院没有专门的园丁修剪和浇灌它们,就像一群没人管的野孩子,都快长到甬道中间了。

明亮看到了饭饭,她在路边摘花,她看到了明亮,赶紧说:“大夫好。”

饭饭不是明亮的患者,但明亮比较了解她,永远自说自话,今天她竟然向明亮问好了。明亮没穿白大褂,她却知道明亮是医生。

明亮并没有表露出惊讶来,只是淡淡地说:“饭饭好。”然后就走过去了。

作为医生,看到患者好转,心里总是高兴的。

她打开自己的诊室,停在门口朝里看了看,一切正常,除了桌子上的半瓶可乐,还有床上的棒球棒。她跨进门槛,分别把可乐和棒球棒扔进了垃圾桶,尽量表现得很平静。她不知道那个背后使坏的人是不是藏在某处监视着她,她要让这个人知道,别再折腾了,对她无效。

接着,她去了财务室,找出纳解决一个工资问题。

半路上,她拐弯抹角地想到一件事:碎花小鳄生病时,认为她见过饭饭的表姐,那个表姐在一家涂料厂当出纳。通过碎花小鳄的大脑监控器,明亮也见到了这个人,她至今都记得对方的长相以及说话的表情,栩栩如生,可这个人并不存在…想到这里,明亮的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恐怖感。

来到财务室,明亮愣在了门口。

出纳不是原来的出纳了,她长着一张瓦刀脸,胸平臀瘪,给人一种干巴巴的感觉…

此人不就是碎花小鳄幻觉中的“表姐”吗?

出纳转头朝明亮看过来,笑了笑:“明大夫,有事儿吗?”她也叫明亮“明大夫”。

明亮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你是新来的?”

出纳说:“来了一个多星期了。”

明亮又问:“你过去在什么单位?”

出纳说:“一家涂料厂。”

明亮快速地思考着——也许,碎花小鳄之前去过那家涂料厂,见过这个出纳,于是,这个出纳才出现在了她的幻觉中…

只能这么解释了。

明亮稍微松了口气,走进去。

工资的事并不麻烦,不过,这个出纳像计算机一样刻板和较真,整整处理了一下午。明亮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她,并没有发现更多可疑之处。

离开财务室的时候,明亮问了她一句:“你见过碎花小鳄吗?”

出纳说:“谁?”

明亮说:“哦,没事了。”

今夜,明亮不打算回家了。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遇到了碎花小鳄。一个医生和一个患者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明亮点的都是素菜,碎花小鳄点的都是荤菜。

明亮:“小鳄,想家了吧?”

碎花小鳄低着头,一边静静地吃一边说:“没有。”

明亮:“过几天我就要给你办理出院手续了。”

碎花小鳄并不惊喜,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哦。”

明亮:“你妈会来接你吧?”

碎花小鳄正夹起一块排骨,她放下了,抬头认真地看了看明亮,突然笑了。

明亮惊了一下。她那个笑太深邃了,似乎明亮问的这个问题很白痴,不,不是很白痴,而是很错误。明亮想不通,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碎花小鳄没有回答她,收拾了碗筷,轻声说了句:“我先走了。”然后就走出了食堂。

明亮能感觉到,她背对明亮的时候,依然在使劲儿憋着笑。

明亮怔怔地想了半天,这个女孩怎么了?

就在这天晚上,明亮的命运发生了巨大改变。

吃完饭,她一个人回到了诊室。

打开诊室的一刹那,她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就如同她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一户陌生人家住了进去,多年之后,她再次走进了那个家一样。

她一点点移动进去,仔细查看了一下,寒意从各个毛孔钻进了身体——她的床单被换了,枕套被换了,被罩被换了,洗漱用品被换了——属于她的私人用品几乎都被换了!

虽然床单、枕套及被罩和她过去的相同,却没有了她熟悉的那种气味,现在,它们散发着崭新的被服厂仓库的味道。还有洗漱用品,比如说脸盆,虽然两个脸盆一模一样,但过去那个用手摸多了,很润滑,而这个脸盆却显得生冷;比如说毛巾,虽然两条毛巾都是橙色的,角上都有个小海豹的图案,但过去那条毛巾用久了,绒面很软,现在这条毛巾的绒面就像刚刚剪过的草,都是硬撅撅的;比如说剃毛器,虽然两个剃毛器都是同一个牌子,同一种颜色,但过去的那个刀口有些钝了,勉强还能用,而这个的刀口却非常锋利,一看就是要喝血的…

只有牙膏没有被替换,二分之一是瘪的。

明亮快步走到电脑前查看,电脑还是原来的。

她迅速打开101的病房监视器,吓得一激灵——碎花小鳄正在盯着监视器看,那张脸有点儿变形,两只眼睛离得很远。

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明亮死死盯着她。

一直过了两三分钟,碎花小鳄始终一动不动,明亮以为画面卡住了,正要重启电脑,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了一个矮胖的护士,碎花小鳄的目光这才离开监视器,朝那个护士看过去。护士只是例行查房,很快就出去了。碎花小鳄再次把脑袋转向监视器,继续和明亮对视。

她想干什么?

明亮蓦地后悔了,应该让碎花小鳄继续戴着电极,这样就可以从电脑屏幕上看到她心里的所思所想了。碎花小鳄患精神病的时候,明亮没觉得她可怕,就像一个外科医生不会害怕一个人缺胳膊断腿。现在,碎花小鳄醒了,变回了一个正常人,明亮忽然觉得她可怕了,她的眼神那么深,她在想什么?

同时,明亮也有了一个心得:作为一名精神疾病医生,她应该懂得,看一个患者犯病时大脑里出现了什么幻象并不重要,想彻底治愈她,必须更关注她不犯病时大脑里在想些什么。

外面起风了,吹开了窗户,“啪嚓”一声,好像一个什么配件掉了。

明亮关掉监视器画面,走过去,关上窗户,弯腰找了找,没看见掉下什么东西。

接着,她拿起碎花小鳄治疗时戴的那顶帽子,走了出去。她不知道谁在搞鬼,更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就像面对无数紧闭的窗户,她知道其中一扇里藏着阴谋,但是她不确定是哪扇,无助中,她必须随便打开一扇,看看里面是什么。现在她能打开的,唯有碎花小鳄这扇窗户了。

走到门口,她又返回来,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柜门,找到了自己的一顶黑色头巾帽戴上了。她自己戴着帽子才好说服碎花小鳄戴上帽子。

她快步来到住院部,走进了101病房。

在她的想象中,碎花小鳄肯定还在盯着那个病房监视器。她敲了敲门,没等碎花小鳄说话就推门进去了,碎花小鳄正坐在椅子上看画册。

明亮说:“小鳄,我来看看你。”

碎花小鳄淡淡地说:“谢谢,我不需要的。”

明亮走到她的床前坐下来,问:“汉哥没来?”

碎花小鳄说:“你认识他?”

明亮说:“认识。认识一个人很简单,但是真正认识一个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碎花小鳄听出了她话中有话,眨巴了几下眼睛,继续低头看画册。

明亮指了指那个病房监视器,说:“咱们医院的病房都装着这个东西,担心有些重症患者伤害自己…你已经没问题了,它跟你没什么关系。”

碎花小鳄抬头看了看那个监视器,突然问:“谁在看?”

明亮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你住在这儿,而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应该由我看。不过,我早把画面关掉了。”

碎花小鳄没有接话。

明亮掂了掂手里的治疗帽,又说:“虽然你要出院了,但还是遵守医院的规定,把这个帽子戴上吧。”

碎花小鳄有些警惕:“这个帽子是干什么用的?”

明亮撒了谎:“它里面有些装置,材料是电气石,可以让人体放松,舒缓紧张情绪,减轻压力,属于保健类。你看,我也经常戴它。”

碎花小鳄把治疗帽接过去,戴在了头上:“其实我挺喜欢戴帽子的。”

明亮说:“它很柔软,睡觉时也可以戴着。好了,你休息吧,我要下班了。没事的时候,不要总一个人待着,出去转转,或者跟妈妈通通电话。”

碎花小鳄看了看明亮,又一次很突然地笑起来,好像听到一个孩子说:苹果的妈妈是梨。

明亮眯着眼睛问:“小鳄,你笑什么?”

碎花小鳄说:“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明亮问:“什么笑话呢?”

碎花小鳄说:“我不想说,很无聊的。”

明亮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回家了,晚安。”

碎花小鳄整理着头上的治疗帽,好像非常喜欢它。

明亮并没有回家。

她穿过花草夹着的甬道,回到了诊室,迫不及待地观察101病房监视器。她的电脑上有两个系统,可以随时切换病房监视器和大脑监视器,既可以了解患者的一举一动,也可以了解患者的所思所想。

碎花小鳄果然没有摘下那顶帽子,她从椅子上移到了床铺上,继续看画册。明亮注意到,她的一只眼睛被书挡住了,另一只眼睛留在了外面,可以看到病房监视器。虽然现在她的两只眼睛都在画册上,但明亮觉得她是故意的。

她在想什么?

明亮打开了她的大脑监视器,奇怪的事发生了——电脑屏幕里出现了一个小电脑屏幕,小电脑屏幕里又出现了一个更小的电脑屏幕,更小的电脑屏幕里又出现了一个更更小的电脑屏幕…层层叠叠,就像无穷尽的镜子。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碎花小鳄正在想象——明亮回到了诊室,坐在了电脑前,正在监视她的大脑?

明亮霍地明白了!

随着她注意力的转移,画面上一下变成了一顶黑色的头巾帽。

她猛地把帽子拽下来,朝里看了看,里面装着十六个电极!有人把碎花小鳄治疗帽里的电极卸下来,装在了她的帽子里!

再看屏幕,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了黑屏。

明亮心神不宁地在诊室里走动。她陷入了碎花小鳄患病时曾经有过的那种恐惧中——到底是谁?

她是医生,她知道,天下本无事,某些精神病之所以成了精神病,正是因为不停地自己吓自己。她告诉自己不能害怕,不能再想这些事儿。没什么危险,只有一种危险,那就是你认为自己有危险…

她强制自己放松下来。

干点什么呢?

戴上这顶帽子,再从电脑屏幕里看看自己在想什么,嗯,一定很好玩儿。

这样想着,她就重新戴上了帽子,然后坐在电脑前,注意力却没有放在屏幕上,她回忆起了她的前夫。画面中出现了他的容貌,很多年没见了,他的五官变得有些模糊,他对着她大吼大叫。她记不起他们在吵什么。说起来很悲哀,两个人离婚并不是因为“小三儿”,仅仅是两个人的性格合不来。真的合不来。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1400天。1400张日历是一本厚厚的书,里面有1400种滋味。

佛说:修500年才同舟,修1000年才共枕。三生修一世。

明亮一直觉得,她和他很可能太急切了,只修了750年就来到尘世做了夫妻,这导致他们欲合不能,欲分不能。有的男女同船过渡,分开后,结束就结束了。可是他们不一样,偏偏多修了250年,这不可改变地注定了他们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邂逅;有的男女同枕而眠,结了婚,开始就开始了,可是他们又不一样,偏偏少修了250年,这毋庸置疑地注定了他们要发生无休止的争执和吵闹。

250年太漫长了,他们想减掉它,但前生前世的那两份虔诚是不可抹杀的。他们想利用今生今世在一起的日子一点点填补它,但他们的生命又没有那么长…

作为一个男人,他太挑剔。他因为她认为他太挑剔而认为她太挑剔,她因为他因为她认为他太挑剔而认为她太挑剔而更加认为他挑剔…

最后,她放弃了。

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实在不想再回忆那段痛苦的生活。

想想现在吧!

乘州建设得越来越好了…

屏幕上就出现了市中心新盖的宏大购物中心。

汉哥泡妞真是太舍得花血本了…

屏幕上就出现了那辆两轮轿车。

碎花小鳄这样的小女孩,绝对挡不住他的进攻。明亮知道,这种大叔型男子,对付小女孩太有办法了,比如他可能根本不进攻,而是选择退守,其实那是另一种进攻…

碎花小鳄现在在干什么?

画面中出现了碎花小鳄,她躺在床上看画册,看着看着,露在画册外头的那只眼睛就朝病房监视器看过来,接着她慢慢放下画册,坐起身子,朝监视器走过来。她越来越近,最后贴在了监视器上,太近了,已经看不出那是一张人的脸。她好像钻进了监视器,顺着缆线一点点朝明亮爬过来,她的脸越来越扭曲,眼睛始终盯着明亮,终于电脑屏幕“啪”一声碎了,碎花小鳄满脸血淋淋,朝明亮伸出了一只手…

明亮使劲儿摇了摇脑袋,把大脑里的想象赶走了。屏幕上一片漆黑。

她忽然想到,既然她想什么画面中就出现什么,为什么不在大脑中导演一部恐怖片呢?

她开始想象了…

屏幕上出现了黑夜中的一扇老木门,它“吱吱呀呀”被拉开,里面蹦出一具僵尸,他的一只眼睛在颧骨上耷拉着,嘴巴已经烂得露出了黑色的牙齿,一只胳膊断了,滴着血,怪怪地呜咽着,踉踉跄跄地朝她走过来…

接下来,明亮实在想不出什么故事了,那具僵尸就一直在画面中朝前走着。

太俗了。

想个黄片吧,不需要情节,有动作就行了。

于是,画面中的门诊室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罗马角斗士的服装,露出两只强健的胳膊,显得比正常的胳膊略长。他的头上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孔,隐约能感觉到他棱角分明,透着英气。

他大步走过来,不容反抗地抱住了明亮,开始亲她。

明亮的身体由僵硬变柔软,被他推着,一步步后退,终于倒在床上。他麻利地扯掉了她的衣服,竖起中指,骂了她的身体。她全身顿时变得麻酥酥,像过电了一样。接着,他迅速脱掉了衣服,肩膀宽厚,胸肌发达,小腹平坦,他竖起身体的中指,进入了她的身体。他高大威猛,压在明亮身上,挡住了她全部视线,这时候,他是天,把明亮盖得严严实实…

电脑前的明亮开始气喘吁吁了,她双眼迷离地注视着屏幕,一步步后退,真的躺在了床上。她开始自己骂自己,床上很快就湿透了…

这一夜,明亮是戴着黑色头巾帽睡着的。

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她转头看了看电脑,一夜没关,处于休眠状态。

她把黑色头巾帽摘下来,扔到了一旁。

昨天夜里她做梦了,梦见她来到了古罗马角斗场,遇到了意淫中的男子,两个人是对手,打斗很恐怖,最后她败了,那个男人没有杀掉她,他好像说,看在一夜情的份上,留她一条命。梦里的角斗场有个规矩,输了就得把身体送给对方。那个男人的短剑没有插入她的身体,他只把身体的短剑插入了她的身体…

终于,她看清了头盔里的那双深邃的眼睛,细长,睫毛又黑又密,那是一双迷人的眼睛。

他是汉哥。

汉哥说:“现在是模拟剧,我们是两个决斗的武士…你喜欢吗?”

明亮喃喃地说:“我喜欢!”

从某个角度说,梦才是真实内心的表露。

通过这个梦,明亮意识到,她的身体强烈地渴望着汉哥。只是理性不允许她承认。

明亮下了床,打算出去洗漱,看了看牙缸里的东西,一下愣住了——她原来的半管牙膏不见了,变成了一管新的!

一切都在按照碎花小鳄的幻觉进行着!

这是最后一样东西!

明亮慌乱地拽开抽屉,看到一把不锈钢剪刀,环形刀把儿很大,握在手中无比牢固,刀刃短小而锋利。明亮把它拿出来,紧紧抓在手中,然后查看门诊室的里外间,没有人。门锁得好好儿的,窗户也锁得好好儿的。最后,她把剪刀塞到了床上的枕头下,呆呆地想了想,慢慢把目光转向了那顶黑色头巾帽。她陡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在碎花小鳄的幻觉中,是谁在不停地为她替换物品?明亮。现在,为明亮替换物品的,会不会还是明亮?

第四章 明亮和明亮

明亮打了个寒战。

她慢慢走到电脑前,查看存储的大脑图像记录。

昨夜她躺到床上之后,一直在想象中跟那个陌生男人做爱,画面颠鸾倒凤,一片凌乱。现在是大清早,空气新鲜,鼻子最灵敏,明亮在这个时候毫无性感的状态,看到这样的画面,感到很脏,很羞耻。

她跳过这段画面,进入了午夜时段,画面模模糊糊的,再现了她的梦境,先是在角斗场跟那个男人打斗,接着又是做爱,四周影影绰绰很多人在吹口哨。

最后,她终于看清了,她身上的男子正是汉哥…

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明亮看到月光从窗子照进来,有些凄冷。接着她慢慢坐起来,下了床,朝桌子上的牙缸看了看,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明亮猛地意识到:她梦游了!

正常说来,画面中会呈现出她的大脑活动,比如,她看到锁着的门,会想到门外是不是站着一个人呢?这时候,画面上会出现门外的楼道,一个人影近近地贴在门板上,等着她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