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感 作者:周德东


内容简介
《第七感》是中国恐怖小说第一人周德东的全新力作。本书延续了周德东以往的写作风格,故事分为弗林学校、弗林医院和弗林小区三大部分,每部 分中都包含若干章节并且每一部分都和前一部分环环相扣,推理缜密、衔接紧凑,使读者看到最后不由得感叹:“原来是这样。”
《第七感》从开始就为读者朋友呈现出一个大大的悬念,主人公碎花小鳄被迫来到一个古怪、诡异的学校——永远无声无息的209寝室、莫名其妙的同窗室友 、不同寻常的冰镇可乐怎么喝都会中奖、只要出门就能看到的那辆出租车和那位表情猥琐的司机,所有的种种无不隐藏着惊世骇俗的秘密。
是死神的诅咒,抑或是活人的阴谋?母女二人同时爱上一个男人,结局会是怎样?是什么堆积出难解的亲情仇恨?已经过世的父亲为什么会变身成为 “电子父亲”?浪子的爱情究竟情归何处?“第七感”是个人的主观感觉,还是蕴藏在何种情感中的不为人知的情结?
一切的一切尽在作者虚拟的悬疑世界中,而那份贯穿历史与现实的不变主题——爱,又将如何化解仇恨,如何将所有的混乱一一归位?

引子

有个女生被人杀害了。

学校把她埋在了校园的西南角,并在上面盖起了一座凉亭。那凉亭圆顶,就像一座坟。

很多年过去了,有个刚入学的女生熄灯之后溜回学校,看见凉亭里坐着一个长发女子,凉亭下的池塘映出了这个女子的倒影,十分清晰,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如果凉亭里坐着一个女子,水下却没有倒影;或者水下有个倒影,水上却没有这个女子——那才恐怖。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女生偏偏被那个倒影吓得三魂出窍,没命地跑掉了。

第二天她才知道,凉亭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池塘。

上部 弗林学校

第一章 弗林学校

乘州是个很小的城。

东郊五公里,有一所更小的学校——弗林学校。这里树多,鸟多。

实际上这是一所夜校,老师少,学生也少。于是,这里的空气相当好,简直是肺的疗养院。

高考的时候,碎花小鳄落榜了,于是母亲把她送到这里来读书。母亲说:“以后在社会上混,必须有个文凭。不管夜校不夜校,毕竟是个专科文凭。”

碎花小鳄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天黑之后,跟她同龄的人可能正在吃夜宵,或者正在泡夜店,她呢,竟在这里读夜校。

一想起这些,她就忍不住要骂,她妈的。

不过,她没有违拗她妈的意愿,相对来说,她更不愿意跟那个中年女人朝夕相处,来到夜校,好歹算独立了。

1997年,碎花小鳄3岁,上了幼儿园,刚刚学会写“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就离婚了。

她父亲姓邢,母亲姓李,父母给她取了一个名字——“邢李”。上小学之后,她死活不愿意再叫这个名了,自己改成了碎花小鳄。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非常喜欢这个“鳄”字。

一次,邻居家有个憨憨的男孩来找她借铅笔刀,在窗外大喊“邢李”。她拿起铅笔刀跑出去,来到那个男孩面前,扬手就朝他的眼睛扎过去,那个男孩惊叫躲避,右侧眼角就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准确地说,是母亲丢下了父亲,然后,她离开东北边陲小城佳木斯的那个农场(原来叫兵团),一去不复返。碎花小鳄牢牢记着,那天父亲喝了很多很多酒,抱住她失声痛哭,喃喃地说:“小鳄,你妈抛弃我们了。这是生活教你的第一课,你必须要学会坚强!”

从此,家里就像被掀掉了房顶,变得空荡荡了。碎花小鳄对母亲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此后,她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两年前,父亲突然去世。

他死于酗酒。

那天刮着大风雪,父亲很晚都没有回家。碎花小鳄给他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她急死了,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只有一遍遍地拨电话,每次都是同一个声音,慢慢吞吞:“嘟…嘟…嘟…嘟…嘟…嘟…”直到自动重拨。打那以后,只要听到这个声音,碎花小鳄的心里就充满了悲伤和绝望,因此她很少给人打电话,总是发短信。

半夜的时候,碎花小鳄穿着衣服在床上睡着了。她迷迷瞪瞪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地方白云缭绕,鲜花盛开,父亲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笑。她急切地喊道:“爸,你去哪儿了?”

父亲说:“我去那儿了。”

她觉得父亲的回答有点儿古怪,又说:“我问你,你去哪儿了?”

父亲还是说:“我去那儿了。”

她说:“那儿是哪儿啊?”

父亲依然笑吟吟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去那儿了…”

接着,碎花小鳄忽悠一下醒过来。房间里的灯亮着,很晃眼,窗外一片漆黑,风雪已经无影无踪,不知道它送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碎花小鳄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想去看看父亲是不是回来了,胸口突然特别难受,就像有人在转动辘轳,拉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扶着床头坐下来,使劲儿按住胸口,一下下深呼吸,却没有丝毫缓解。

终于,她艰难地走出去,叫了声:“爸!”

家里一片死寂。

她走进父亲的卧室看了看,没人。

走出来,她继续给父亲打电话,依然是那个堵心的声音:“嘟…嘟…嘟…嘟…嘟…”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敏感地想道:这种心痛会不会是她和父亲之间的某种感应呢?

她总听到这样的事儿:某人去世了,当时他的孩子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情,就在某人咽气的那一刻,他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感到满心悲伤,或者生理疼痛…

碎花小鳄害怕了,默默祷告:“神啊,求求您保佑我爸!我需要他!”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冲过去抓起来,正是父亲的号码。她紧张地接起来,叫了声:“爸…”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我是110民警。”

碎花小鳄的心头一冷。

对方说:“这个电话的主人是你爸?”

碎花小鳄低低地说:“是的。他…怎么了?”

对方说:“他在路旁冻僵了,你马上过来一趟。”

实际上,那时候父亲已经死了。他不是冻死的,法医说,他是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憋死的。

父母离婚之后,为了碎花小鳄,父亲一直没有再婚。

他天天给碎花小鳄做饭,蹬着一辆无比结实的自行车接送她上下学。他每个周末都带她出去疯玩儿。他没有对她发过一次火。

她喜爱父亲身上的烟味和酒气,这些熟悉的味道一下就消散了。

父亲死后,碎花小鳄感觉家里的四面墙也倒塌了。她一个人站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上,竟然无泪。

她坚信,她心如刀绞的那个时刻,正是父亲咽气的时间。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了碎花小鳄面前,她穿着一身冷色的制服,表情淡漠,看上去很陌生。她是碎花小鳄的母亲。

她把碎花小鳄接到了乘州。当时,碎花小鳄正在读高二。

在火车上,碎花小鳄跟母亲没说上三句话,她从始至终望着窗外。从母亲离开的那天起,碎花小鳄的内心深处就埋下了一颗怨恨的种子。尽管这么多年来没有见过面,但那颗种子发芽了,时间是它的肥料,一天天拔节,现在已经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下了车之后,母亲很勉强地笑了笑,轻声说:“到家了。”

碎花小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家在哪儿?”

一般来说,夜校都不住校,弗林学校却不同。碎花小鳄喜欢住校,她把弗林学校当成了一个容身之所。

几天之后,她渐渐感觉她来到这所学校是命中注定的,就像太阳必然落入黑夜的囊中。

第二章 头发丝一般的异常

太阳落入了黑夜的囊中。

晚上下课之后,大家都跑回寝室上网了,只有碎花小鳄一个人在学校里溜达。春天里那个百花香,不过,此时碎花小鳄看不见它们。

月黑风高。

风本来是看不见的,但尘土画出了它的形貌,在地面上窜来窜去,显得有些鬼祟。窄窄的水泥路坑坑洼洼,一条64条腿的虫子匆匆爬过。路灯挂得很高,相距很远,她的影子一会儿变得很长很长,一会儿变得很短很短,人影变得飘忽。

这所学校太老了,都是青砖楼。墙上一人高上下的地方,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那无疑是历届学生干的。有几个名字竟然刻在了三米高的地方,肯定是男生所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现在,那些名字藏在黑暗中。

如果一个地方有问题,就算你没看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没听到什么不正常的声音,但是你依然会或浓或淡地感觉到。

那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之外的第六感。

每个人都有第六感,尤其在独处的时候。寂静的时候,它就像两根看不见的触角,在你生命的四周警惕地摆来摆去,捕捉着危险的讯息。

是的,碎花小鳄觉得这个弗林学校有问题。

究竟哪里有问题呢?

她说不清。

第六感只是向她发出了警报,接下来,她要用理性去查找蛛丝马迹。

校服?

碎花小鳄低头抻了抻衣襟。

弗林学校的校服是蓝白两色的,看起来更像病号服,而且是旧的。开学那天,碎花小鳄领到这身校服的时候,心里极不舒服。看得出来,这校服洗的次数太多了,白色有点儿发蓝了,蓝色有点儿发白了,不知道多少届学生穿过它。

有天晚上,碎花小鳄睡觉前把校服叠起来,放在了床头。寝室里总共住着三个女孩——她、饭饭,还有季之末。当时,另外两个女孩都不在寝室里。半夜的时候,碎花小鳄上厕所,发现她的校服飘到半空中,端端正正地挂在衣架上,慢悠悠地转来转去。当时她吓了一跳。早晨的时候,饭饭告诉她,她回寝室的时候,碎花小鳄已经睡着了,她看到碎花小鳄的校服湿淋淋的,就帮她挂了起来。碎花小鳄很疑惑,谁把她的校服弄湿的呢?季之末说,她比饭饭回来得早,洗完脸之后,她把水从窗户泼了出去,可能溅到了碎花小鳄的校服上…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归是人为的。

碎花小鳄继续想,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制度?

按理说,夜校晚间上课,白天可以自由活动,这里却不行,几乎是全封闭式的。碎花小鳄入学第一天,胖胖的校长给新生训话,他说,为了加强学校的管理,今年大一的学生不允许随意外出,明年大二的学生不允许随意外出,后年大三的学生不允许随意外出——如果有事要出去,必须有教务处的假条。

如果以每周为单位制定这个规矩,那还情有可原,这所学校竟然是以每年为单位!

当天晚上,碎花小鳄认真地琢磨这个规定,希望找到可乘之机,大脑转着转着,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个规定里藏着阴谋!尽管很浅显,却很容易被忽略,至少饭饭和季之末都没有察觉到——今年大一不允许随意外出,明年大二不允许随意外出,后年大三不允许随意外出,而碎花小鳄今年大一,明年大二,后年大三!就是说,三年内她都不能随意外出!

这哪里是学校,分明是一座监狱。

她把这个发现对饭饭和季之末说了,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接着饭饭就开骂了,骂着骂着,内容开始一遍遍循环,渐渐觉得没意思,终于不再说,忙别的事去了。

是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合理,开始的时候你震惊,你愤怒,你大吼大叫,还是改变不了,最后你左右看看,大家都适应了,都忙去了,你也就跟着服从了。

碎花小鳄无所谓。

她来乘州两年,由于性格孤僻,几乎没有一个朋友。在这个小城里,她也没什么亲人——她始终不觉得她和母亲之间有什么亲情。那么,在校内校外都一样。

饭饭和季之末不对劲?

碎花小鳄和季之末的床靠着窗,饭饭的床靠着门。

季之末很瘦小,估计不超过35公斤,头发特别长,已经垂到大腿弯了。大脑是头发的土壤,头发过长,总让人感觉大脑有问题。

她有各种款式的帽子,装了整整一大箱。虽然碎花小鳄和饭饭也喜欢戴帽子,但总有摘下的时候,季之末却不同,除了换帽子,她很少摘下,好像那长发是从帽子里生出来的。

另外,这个女孩严重不爱说话。三个人刚刚进入寝室的时候,还是饭饭告诉碎花小鳄她叫季之末的。三个人生疏的时候她不说话,熟悉了之后她还是不说话。

一次,碎花小鳄趴在床上上网,偶尔抬起头,看见季之末正坐在对面的床上偷偷地观察她,当时,季之末戴着一顶小巧的红色鸭舌帽,头发从身体两侧淌下来,在床上变成了一堆头发。碎花小鳄的心头一冷。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季之末并没有解释什么,慢慢把眼神移开,继续玩iPad了。她的眼神太深了,像一口望不到底的井,移开之后,就变成了一口盖上了的井。

饭饭相反,她长得高高大大,是个话痨,经常一个人把脸说得通红,就像一辆制动失灵的车。她经常从话题A说起,结果绕到了B,又绕到了C…最后一直绕到Z,这时候她已经忘了最初的话题A了。这个女孩做事风风火火,甚至有点儿组织能力,听说她在高中的时候一直是学生会副主席。

恐怖的是,每天夜里入睡之后,饭饭非常安静,就像死了一样。季之末却喧闹起来,一宿一宿说梦话。一天夜里,碎花小鳄失眠了,她被迫聆听季之末的梦话,听着听着,身上就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模糊不清,但是她感觉季之末说的好像都是饭饭白天说过的话…

楼上不对劲?

有一天晚上,碎花小鳄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从来没听见过楼上有脚步声。二楼是男生寝室,难道他们不走动?碎花小鳄在佳木斯那个家生活的时候,楼上的声音总是很大,不是搬椅子“咯吱咯吱”响,就是高跟鞋“咔嗒咔嗒”响。

会不会楼上那个房间正巧空着呢?

第二天晚上,大家都在教室上课,碎花小鳄一个人溜回了寝室楼。

她的寝室是109,她爬上二层,来到了209门口。门上有一块方形的玻璃,里面黑着。碎花小鳄用双手挡住眼睛两侧的亮光,正在努力朝里看,门“嘎吱”开了一条缝儿。门没锁。她朝楼道看了看,不见一个人,于是轻轻走进去,打开了灯。

这个寝室有四张床,显然住着人,特别乱,被子都没叠,半空挂着几件湿淋淋的运动服,床上扔着腕力器和拳套,地上躺着一个四轮滑板。

看得出来,这四个男生很爱折腾,可楼下却听不到一点点动静,这正常吗?这座楼很老了,它的隔音并不好。

最后,碎花小鳄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在了三天前的那瓶可乐上。

第三章 诡异的可乐

三天前的晚上,碎花小鳄上完课,嗓子就像冒烟了一样,一路疾跑冲回寝室楼,恨不得立刻把脑袋伸到饮水机的出水口下面,把一桶水喝光。

饭饭和季之末还没有回来。

她正要去接水,却瞥见窗台上放着一瓶可口可乐。她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摸了摸,很冰手,肯定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寝室里没冰箱。

这是谁送来的?

碎花小鳄去门口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她从小到大最喜欢喝可乐了,管它是谁的,先解渴再说。她把可乐拧开,“咕咚咕咚”喝下去,接着,把可乐瓶子扔进了垃圾桶。

很快,饭饭和季之末回来了。这一天,季之末戴着一顶黄色长檐帽。

碎花小鳄想问问她们,刚才她喝掉的可乐是谁的,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如果她们不找,就当捡了个便宜,为什么要声张。

饭饭却眼尖,她看到了垃圾桶里的可乐瓶子,说:“小鳄,你买可乐了?”

碎花小鳄这才说:“不是我买的,它就在窗台上放着。”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季之末:“你的?”

季之末摇了摇头,拿起脸盆就出去洗漱了。

碎花小鳄嘀咕了一句:“奇怪了。”

饭饭说:“是不是哪个男生给你送的啊?这个学校的男生很多情哦,我去上课的时候就遇见了一个,他从我旁边经过,一直对我挤眉弄眼地笑…”她又打开了话匣子,讲到了初中,也有个男生总对她挤眉弄眼地笑…见碎花小鳄并不感兴趣,终于不说了,问碎花小鳄:“寝室门没锁吧?你们可要小心了,我表姐读书的时候,她们寝室就丢过东西,不是钱,而是内裤…”

碎花小鳄打断了她:“锁了的。”

饭饭说:“锁着怎么会进来人?”

碎花小鳄说:“你问我,我问谁?”

饭饭走到窗前,突然叫起来:“窗户没锁!天哪,不锁窗户还不如不锁门呢!从门进来的是君子,从窗户进来的是小人,你们懂不?”

饭饭有个习惯,就算面对一个人也总用“你们”一词,尤其是讲道理的时候。她永远觉得别人不如她正确。

碎花小鳄也走到窗前看了看,确实没锁。

看来,送可乐的人是从窗户跳进来的。

饭饭又问碎花小鳄:“你喝了?”

碎花小鳄点点头。

饭饭说:“傻瓜啊!我刚刚看过一个报道,有个女孩在火车站喝了一个陌生人的饮料,结果…”

这么一说,碎花小鳄真有点儿害怕了,嘴上却说:“没关系,我命大。”

饭饭说:“别那么粗心,下次再看到入口的东西,千万要警惕!”

碎花小鳄小声说:“不怕有事儿,就怕没事儿。”

饭饭说:“你说什么?”

碎花小鳄说:“没说什么。”

饭饭去洗漱之后,碎花小鳄走到垃圾桶前,把那个可乐瓶子捡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上。她坐在床上看着它,心里越来越不安。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对她说:“永远不要想着占便宜,那会害了你。”

长大之后,碎花小鳄觉得,对一个小孩儿来说,这种说教是正确的,但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就显得愚笨或者虚伪。便宜前面只有三个字可以组合,不是“占”,就是“捡”,再不就是“捞”,没有其他。

学校大门口有一家小卖店,只有在那儿能买到可乐。从可乐的温度上判断,它一定是刚买的。

碎花小鳄起身走出了寝室,她要去问问。

弗林学校没什么娱乐,大家只有三件事:上课,吃饭,睡觉。最奇怪的是,这里也没有任何体育场地和设施,似乎都被树和草占了。一到了晚上,学生们全部回到寝室,连个谈恋爱的都见不着,一片死气沉沉。于是,那些树都把胳膊伸到了路中央。

碎花小鳄走在两排树中间,时不时就朝两旁看看。她不怕每棵树后面都躲着一个人,她只怕那么多树后面只躲着一个人。

寝室楼在校区最里头,到大门口至少需要十分钟。她的脚步声很响:嚓,嚓,嚓,嚓,嚓,嚓…黑夜藏在荒草中,荒草藏在黑夜中。

难道那瓶可乐真是哪个男生送给她的?

她进入弗林学校一周来,并没有发现哪个男生的眼睛对她放电,他们好像都戴着眼镜,只盯着脚下。她希望这样。自从她的视野中出现了汉哥,连幻想中的情人都黯然失色变成黑白木刻了。

汉哥。

一想到汉哥,就如同无数礼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绽放,碎花小鳄的心里顿时充满了甜蜜。

碎花小鳄的母亲原来在一家乐团拉琴,后来乐团解散,她做起了音乐家教。她跟汉哥是高中同学,如今汉哥开了一家6S店,他比母亲小1岁,今年39。碎花小鳄高考刚落榜的那些天,她不想再考了,母亲不同意,劝她继续。她不理母亲,一个人离开家去找工作。烈日炎炎,她跑了几家公司,处处碰壁。有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老板似乎有意向,不过,面试的时候,碎花小鳄看见他的裆部支起了小帐篷,赶紧找个借口离开了。最后,她在一家发廊当了洗头工。从小到大,她一直被父亲娇生惯养,哪吃得了那份苦,上了几天班就辞职了。当天晚上,母亲叹着气说:“你执意要去社会上锻炼锻炼,也是好事情。哪天我带你去见个老同学,看看他那儿有没有工作机会。你上学的事,我再慢慢想办法。”

这一天,碎花小鳄跟着母亲来到了汉哥的6S店。

不知道为什么,碎花小鳄第一次见到汉哥就十分紧张。当时他穿着一身卡其色休闲西装,左胸口袋露出一角深蓝色手绢,与深蓝色领带相呼应。长发,微微带点自然卷,当时在室外,有风吹过来,那头长发帅帅地飘动着。他五官俊朗,嘴边挂着一丝挑逗且略带嘲讽的笑意。碎花小鳄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迷人的眼睛,细长,睫毛长得令女孩都羡慕。

说起来,他的着装很职业,很正式,但是碎花小鳄却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野性的气息。那究竟是一股什么味儿呢?说起来很荒诞,那是农场的气息,那是青草的气息,那是种马的气息。

后来,碎花小鳄偷偷调查过他,终于摸清了他的底,他曾经是个非常风流的男人,和很多女孩上过床,极度不负责任,不论跟谁,绝没有第二次。不过,他很坦白,每次都把丑话说在前头。尽管如此,依然有很多女孩愿意接近他,品尝他,就像大自然中的雌性动物无条件地献身于体貌健美的雄性动物。可能也有一种挑战心理,看看能不能彻底把这个男人拿下,走进婚姻。另外,他胆小,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着顶灯——注意,不是壁灯,是顶灯!他怕鬼。

母亲把碎花小鳄介绍给这个花心大萝卜之后,他竟然伸过手来,轻轻拍了拍碎花小鳄的脑袋,说:“这姑娘长得真俊。”

碎花小鳄一阵昏眩。她没想到,从汉哥身体里发出的那股野性气息,竟然带着如此之大的魔力,她相信,这股气息远远超过了女人身体外的香水对男人的刺激。

那似乎是一股很独特的烟草味,跟爸爸有点儿像。碎花小鳄顿时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周围一下冒出了四面墙。

事后想起来,碎花小鳄忍不住想笑,换个人也许会说:这女孩长得真漂亮。他却用了两个那么老的词:姑娘、俊。

母亲说:“汉哥,能不能给她找个事儿?比如销售什么的。”

汉哥说:“没问题。只是做销售太辛苦了,让她给我当助理吧。”

母亲说:“你不要信口开河,我是认真的。”

汉哥说:“我也是认真的。”

母亲就问:“具体做什么呢?她没有任何工作经验。”

汉哥看了看碎花小鳄,笑了:“要不,我给你当助理,你看看就会了。”

碎花小鳄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也笑了,说:“好,现在就签约。”

算起来,碎花小鳄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小卖店到了。

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很矮很壮,五官略微倾斜。长相有点儿像坏人,其实人很好。

碎花小鳄迈进小卖店,他在柜台里站起来,笑着问:“你需要什么?”

碎花小鳄说:“我问一下,今天有没有人来买过可乐?那种500毫升瓶装的。”

老板说:“有啊。”

碎花小鳄赶紧问:“什么时候?”

老板说:“半个钟头之前来过一个人,买了两瓶。”

碎花小鳄又问:“什么样的人?”

老板说:“男的,大高个,走路有点儿晃。他是学校里的职工。”

碎花小鳄嘀咕道:“大高个…”她忽然问:“他买的是可口可乐吗?”

老板说:“不,是百事可乐。”